晴空飞絮----荼谜
  发于:2008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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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宴那天,丞非还是出席了,他看著自己脚边那箱已经整理好的行李跟手上的喜帖发呆了半小时,然後一通号码很陌生的电话惊醒了他,他一接起来就听到英仲的声音传来:「阿非你要记得给我过来,快一点来帮我挡酒!」话刚说完,电话就被过去亚兴高中棒球队的队友抢过去,大声嚷嚷:「副队长我们等你唷!」
「呃......好。」他刚回答完,话筒就传来大叫:「你又输了,再脱一件,内裤脱掉!」就在这样恐怖的叫嚷声中,丞非把电话挂掉,开始认真考虑到底该不该出席喜宴。
最後他还是穿著他唯一一件西装出席喜宴,那件高级西装剪裁新颖、充满时尚感,而且他只穿短衬衫跟西装外套,扣子最上面两颗没扣,连领带都没打,但随性的装扮反而更加显示出他潇洒的气质,他挑起西装的标价牌一把撕掉,那牌子上还有令雍的字迹:生日快乐。原本顺手就将标价牌往垃圾桶丢,却在那一刻看了牌子上的字迹一眼,他的手停顿在半空中,最後还是选择把标价牌收进外套口袋。
一踏进喜宴会场就看见新郎新娘笑得甜蜜的婚纱照摆在门口,完美的照片挑不出任何缺点,男俊女俏,一男一女本来就该是天作之合,不是吗?那才是所谓的「正常」,他嘴角微微一笑,心底深处却很想大声嘲笑苏令雍在婚纱照上虚伪的笑脸,他很清楚那个男人真实的笑有多清冷,他比任何一个男人或女人都还了解,可是婚纱照上面的新娘永远不会是他。
他没有什麽时间去感伤或嘲讽,站在门口才三分钟就被潘英仲跟一群亚兴棒球队队员们发现,所有人围过来把他架进会场,他苦笑著说:「喂!别把我灌得太醉!」
英仲笑得很邪恶:「你想可能吗?」
算他白问了!丞非认命的被包围在一大群男人中间,疯疯癫癫的大男人们个个都像回到高中时代,打算灌他个不醉不归,人影晃动间丞非似乎有看见令雍的身影在人墙外一闪而逝,他们两人的眼神交错,马上又被带开,连看清楚对方穿什麽衣服的机会都没有。
一直都是这样,他们总是不断的彼此闪躲、交错,就算有瞬间的机会看清对方眼底的感情,也总是匆匆而逝,连确定都是一种奢求,於是他们在不确定中纠缠了五年,也在莫名其妙的感觉中分离半年之久。
不是不爱,只是不晓得怎样去爱,也不会说爱,於是就当作谁也不爱。
当夜他们闹得疯,新郎新娘敬酒的时候,整桌大男人几乎要掀了桌子:「教练你终於娶老婆了啊!」
「我还记得你那时候教我们投球一边教一边威胁耶,可是你教的还真有用!以後对老婆不能这样啊,要温柔一点,不然她会跑掉的啦!」
「我们一直都没说,可是心里是很佩服你的,又会念书又会投球,真的很厉害,不过喔你没继续投球真的是国家奥运会的损失......我到现在还是想不透你投的球,改天再来拼一下好了!」「祝你百年好合、床上快乐!」「未婚生子、猛一辈子!」
令雍看著整桌大男人衣衫不整、胡言乱语,额头青筋有点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敬酒的时候他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经意,一手拿酒、另一手就搭在丞非肩头,还有意无意的抚摸了好几下,丞非只能装作若无其事,不过脸上倒是有点热,心底也忍不住想对他狂骂:摸够了没?你老婆在旁边耶!
不知不觉,丞非那桌亚兴高校帮的已经一个个倒了下去,烂醉如泥,全都叫了计程车送回家去眼不见为净,只有副队长于丞非一个人被怀有私心的新郎放在角落,婚宴结束之後,令雍送完客人,对著柏昀说:「阿非醉了,我送他回去好了。」
「叫计程车就好了,你也累了吧,不用多跑一趟。」
「我还是送他回宿舍比较安全,如果出事我很难向于阿姨交代。」
「那你今天会回来吗?」柏昀只是出於关心才这样问,事实上他们这对「夫妻」至今都没有同床共枕过。
「你先睡吧!」令雍回避了她的眼神:「我可能会直接在阿非那边过夜。」
「我知道了。」柏昀点点头,心中却也忍不住想起令雍皮夹中唯一一张放了好几年的照片,那是于丞非站在球场上的笑颜,她有时候真的不得不怀疑起他们之间的关系。
令雍对著她摆摆手,扛著丞非烂醉的身子离去,她站在原地看著他们离开的身影,两人的背影紧紧相依,挨著彼此的身躯没入夜色中,难以言喻的暧昧流转在他们之间,淡淡的,却无法忽视,她对著他们离去的背影发呆,直到很久之後才收回眼光,转身离开。
他们两人一坐上车,原本应该烂醉的丞非马上就把眼睛睁开了,而驾驶座上的令雍也沉著声音说:「我记得你的酒量很好。」
「我没说我醉了。」他只不过是躺在那边装睡而已。
令雍一手握著方向盘,一手从口袋中掏出细长的白色烟管,咬在唇边,点燃了之後才问:「要去哪里?」
「你家。」丞非脱掉鞋子,将双腿缩到皮椅上,长年包裹在运动鞋里面的脚趾显得苍白。
令雍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要说什麽却还是忍住没说。他其实想问他:待在台湾的最後一夜,你只想要去我家吗?
墨绿色轿车在黑夜中稳稳奔驰,化成一道影子融入夜色,丞非没有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将要去日本的事情,也没打算主动告知,令雍已经从英仲口中得知消息,却什麽也没说,他们两人就在微冷的沉默温度中各自思考著离别。

第八章
令雍停好车之後,领著丞非一起搭电梯到达他位於二十三楼的小公寓,令雍开了门,丞非随後踏进这间早已来过上百次的公寓,他一进门令雍就转身将他压在门板上,顺势将门关上,两人额头抵著额头,呼吸近在咫尺。
令雍没多说什麽,倾身吻住丞非微冷的唇,那清冷的风华才是他无法自拔的梦魇,来自彼此眼底的那一点异色光芒在幽暗的空间里闪烁,不询问、宁愿沉沦。
爱情是一种什麽东西?
一种把恋人的身心都化为野兽的诅咒吧!饥渴得只想吞噬对方每一分骨血、探知对方的每一个想法、掠夺对方每一秒的神情、感受对方为何颤抖恐惧欢喜悲伤痛苦......什麽都不放过,以爱恋为名的囚牢狠狠将自己与情人都困住,一点空隙都不给,这样的爱情会让人窒息。
爱情可以与自由并存吗?抽离了"占有欲"还算不算是完整的爱情?他们拥有自由,对彼此没有强烈的占有欲,所以他们质疑彼此的关系算不算得上是爱情。丞非一直都在思考自己到底有多爱苏令雍,一如令雍始终搞不清楚自己如何对于丞非恋恋至此不愿放手。
苏令雍结婚那一天,新婚之夜,他却和于丞非两人在他的公寓中激烈缠绵,彻底榨取彼此每一滴精元与汗水,沉溺在肉体的纠缠中不愿清醒,两具年轻精瘦的肉体在凌乱的床上挥霍体力,漂亮的肌理底下蕴藏著矛盾的心绪,爱与不爱?太难区分也太不容易说出口,所以他们谁都不说话,选择在爱欲呻吟中灭顶。
这是谁与谁的新婚之夜?这是谁或谁都说不出口的禁忌?面对没有对方的明天,他们宁可不要看见黎明,就这样在夜色中盲了心瞎了眼,在彼此的温暖里体会血液流过身躯的温度,那样的相互依赖让他们感受到自己活著,而且还有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
激情过後,令雍仰躺在床上平复喘息,丞非侧身躺在他身边,看著床边一整片玻璃落地窗,从这里可以看见整个城市的夜景,他著迷的看著那些灯火绚烂。
「我一直想要问你一个问题,从高中到现在都还没有问出口。」丞非的声音有些沙哑,淡然的流泻在夜色中。
令雍心中一震,转过头望著丞非性格的侧脸:「什麽事?」
「为什麽你不继续投球?你明明有绝对的天赋成为一个优秀的左投,甚至会是整个棒球历史上无可限量的新秀,我相信你绝对有能力,可是你为什麽放弃?我想不透,真的想不透!」丞非的声音有点激动,那是再多的伪装都掩盖不了的、打从心底深处涌上的热切好奇。
令雍自嘲的笑了一笑,原来是为了这回事啊,他还以为是什麽其他的事,害他心跳突然快了好几拍。他微笑,那是一种洒脱的笑容,彷佛什麽事情都无法让他产生牵挂的笑:
「天赋是一种上天的恩赐,可是我却因为天赋而孤独,这样的天赋对我来说是一种矛盾,因为我身为苏家的长子理当要接下这个事业,投球的天赋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因为我用不到。我不是放弃,只是认清事实。」
当然,他的放弃也为弟弟苏祈明换来一个可以安心打球而不被家里反对的机会,但是这种事情他不需要说。
「我回答你的问题了,我也有一个要求,你不能拒绝。」令雍深邃的眼睛带著笑意,望著丞非俐落分明的脸部轮廓。
「什麽事?」
「让我照相,几张就好了。」
「除了裸照,其他随你。」丞非也回应他一个淡然的笑,他们在一起好几年,从没一起照过相,谁都没有对方的照片。
令雍打开床头柜,修长的食指勾起相机的背带,一把将自己的传统手动单眼相机拿出来,熟练的打开相机盖装上底片,那动作丝毫不像一个已经好几年没拿相机的人,调好焦距对著丞非以及窗外的夜景,按著快门线,等了一两分钟才松手,持著相机的手十分稳,一动也不动。
「干嘛不用傻瓜相机?」丞非的声音低哑,眼神望著令雍而不是镜头。
令雍没有回答他,只是趴在枕头上,把相机对著丞非,拍著一张又一张一模一样的相片。
丞非回头看著令雍躺在枕上的俊逸脸庞,深深的凝视著,彷佛要将他的孤独都看进心底似的,他早就发现了令雍的孤寂,然而他只是刚好路过他心口的一个过客,窥伺了他的寂寞,换来如今这段交错纠缠的缘分。
没人理会相机,他们就这样看著对方,用双眼深深把彼此的脸孔都描绘过一次,丞非的眼神有点迷蒙,那双上扬的凤眼在夜里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冷媚,冷冷的带著笑,勾引床上的男人,接著他像自言自语的说:
「你太爱自由了。当初你选择我,因为你看见我有跟你太过相似的潇洒,所以你要把我变成跟你一样的人,让你可以尽情享受你的自由,在你寂寞的时候又可以找到陪伴你的人,你受不了女人的麻烦或者天真,你因为自私而要我,不管我是男人或女人,反正我很方便,各取所需也很容易。」
令雍的脸埋藏在暗夜中,只剩下他的眼睛在幽暗里散发著璀璨的光芒,彷佛是吸引著飞蛾的微弱烛火,他沉默了很久,久到丞非以为他不会回应了,他才缓缓的说:
「而你,明明知道我的自私自恋,却还是选择跟我在一起,你告诉我,为什麽?」
为什麽?其实答案很简单,会让一个人为了另一个人宁可变得不快乐,那样的原因还不清楚吗?丞非心中想著,脸上则挂著有点嘲讽意味的笑容。
「你期待我给你什麽答案?」丞非不答反问。
令雍没有回答,低头收起相机,然後把眼神移到窗外的夜色,不再搭腔。
丞非在他身边躺下,闭上双眼却没有任何睡意,假寐的期间,他感受到令雍把某样东西套进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他没有睁开眼,继续装睡。
那一夜他们两人都一夜无眠直到天明,次日一大早丞非就起床整装,带著左手无名指上的白金戒指远赴日本,留下床上的令雍闭眼静静聆听他开门离去的声音,从头到尾他们没有说过离别,连再见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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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人之间一直像是隔著一条巨大的河流,那条河流的水很平静却深不可测,看似可以轻易跨过却始终没人拿够在彼此之间搭上一座桥,於是他们就这样隔著河流对望,望到眼睛酸了、泪流下来了、身心都累了,也没有办法看到彼此脸上的神情,河流太宽广、眼睛看不穿,他们谁也没有勇气对著对岸大喊「我爱你」。他们连爱是什麽样子都还搞不清楚,怎麽会说爱呢?
那条河流如果有名称,或许就叫做「时间」吧。
丞非到日本已经五年了,虽然在日本职棒崭露头角,棒球杂志上面却很少有关於他的消息,倒是英仲在日本投手丘上大放异彩,俨然已有日本新一代王牌投手的架式,但是他像海盗一样蛮横的本性一点也没变,活像一只让人又爱又恨的难驯黑羊。
苏祈明一个人站在便利商店的报章杂志区前,死盯著新一期棒球杂志上的封面人物,霸气十足的架式、英俊高大的身材、野性高傲的气势,样样都让人无法挑剔,所以他一边狠狠咬著咖啡纸杯的边缘,一边死瞪著那意气风发的男人,越看越想骂脏话......可是他迟疑了五分钟之後,还是颤抖著手拿起了那本杂志,上头斗大的萤光绿色标题让他看了头痛心更痛--「民族之光!新生代巨投潘英仲於日本甲子园闪耀光芒!」强忍下心头泛滥的不爽感,他找到杂志封面角落的小标题:「旅日好手于丞非即将站稳先发第三棒!」
他走到收银台结帐,却在掏钱的时候无预警被店员指著鼻子大喊:「苏祈明!汉殷羊队的新投手,我上次有看你投球,你真的很厉害耶!」
顿时整间店的客人都对他投以异样的眼光,祈明只能对著店员点点头,结完帐马上抓著杂志冲出便利商店,不管店员在他身後的呼唤:「等一下!帮我签名!」
好像在逃难!祈明这时候终於感受到「人怕出名猪怕肥」的真谛,快步走向广森企业总部大楼,直接杀向总经理专用的电梯,登上总经理办公室。
总经理办公室外就是秘书室,电梯门一打开,祈明就看见对面扬名企业的总经理站在秘书室对著江秘书大献殷勤,祈明搔搔头,故意咳了一声引起江秘书的注意,却没想到扬名总经理一看见他就皱眉:
「你们企业不是很大吗?苏总经理怎麽随便放个青少年进来总经理室?」
江秘书赶紧说:「二少爷,总经理不在。」
祈明低头望著自己的衣著,运动排汗衫加透气体育裤,脚上挂著一双运动凉鞋,这样的打扮或许不是很适合在办公大楼出现,但是眼前这个总经理也未免太过分了吧!抬起头丢下一句:
「我进去等他。」他也不跟那男人打招呼就直接走进去总经理办公室,一旁的江秘书不敢多说什麽,她向来对广森企业的二少爷敬而远之,只知道他很少出现在广森集团,而他本身是个职棒选手,但他又偏偏不加入广森集团赞助的广森鹰队,不管怎麽看都是一个怪人。
江秘书瞪著扬名集团总经理,等祈明关上总经理室的门之後才松了口气。
「他就是那个被流放的二少爷?」这个消息在上流社会中流传许久,传言广森集团有两个继位人选,但一直都是大少爷苏令雍掌权,他弟弟则变成传说中被流放的二少爷,几乎没有在公开场合出现过。
「少说一点话!」江秘书翻翻白眼,很不想相信眼前这个白目男人竟然是对面扬名企业的总经理。
祈明关上门,不管门外那两个人对他有什麽想法,他不想听。走到总经理办公桌前,将杂志放在桌上,本来转头就想要走,却想到门外那个男人可能还没离开,他不想再看到那种打量的眼光,决定在这里待久一点再说。
可能要留张纸条在杂志旁边吧!祈明坐在总经理的皮椅上,打开右边抽屉第一格,就看见一堆报纸杂志弹出来,显然苏令雍长期太忙没有整理,他把那堆看起来像废纸的剪报全部弄出来,一张张整理,把这几年苏令雍收集的、有关他身边那些朋友打棒球的资料全部分类整理好。
「没想到他收集那麽多副队长的资讯。」祈明从以前就感觉令雍跟丞非感情很不错,可是他们两人对彼此的友情总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他也不晓得他们到底是不是好朋友,可是今天看这些资料应该可以确定令雍很在乎丞非。
等到祈明把那堆整理好,一转头看抽屉底还有一两张白色的照片角角露在黑色垫子下,那垫子的颜色跟抽屉颜色一样黑,如果没仔细看就会以为是抽屉底,但是那露出的白色照片一角却让他发现了另有玄机,他皱著眉伸手抽出藏在黑色垫子下的照片,不多,才五张而已,可是那几张照片却让祈明双手颤抖,完全说不出话,只能死盯著照片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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