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德森的约会----布拉
  发于:2008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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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RON",亨德森终于开口,他蓝色的眼睛在透明的镜片后奕奕生辉。

(四)
3点25分,咖啡馆的女招待莫妮卡看见一个穿黑色皮衣的高大男人,推开咖啡馆的门,大踏步走了进来。他的块头相当结实强壮,但动作却敏捷轻快,当他迎面走来的时候,象是能带来一阵强劲的旋风。
男人径直走到坐在咖啡馆角落里的客人面前。后者正在专注的在纸上写着什么,以及看看腕上戴着得手表核了一下时间。所以当他抬起头来发现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个不速之客时,明显小小吃了一惊。
看来他们是熟人,因为不等金发客人开口,穿黑色皮衣的男人已经自顾自的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莫妮卡拿起单子,懒洋洋的走上前去询问这一桌新来的客人准备喝点什么。
客人点了跟他的同伴一样的东西。莫妮卡一边写一边打量着他短硬的黑发和灰色的眼睛,心想:这家伙可真象漫画里那个长着一副钢筋铁骨的地狱男爵。可惜今天伊莲不在,她就喜欢这一型,要是被她看到,肯定会对着这一身肌肉流口水。这家伙在床上准是一电动马达,能让女人尖叫整整一夜--不过一定也很粗暴,我可不喜欢。
她转过头去,看到穿着西装戴着无框眼镜显得文质彬彬的金发客人,双眼立刻开始放电,态度也明显变得热情撩人。她甜腻腻的问:先生,您还需要加点咖啡吗?
金发客人心不在焉的回答:不需要了,谢谢。
他似乎很想把她打发走。很明显,他们正急于有正事要谈。
莫妮卡立刻知趣的收拾好单子离开了。"地狱男爵"先生正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看呢,她想是不是如果她再迟走一秒,对方就会把她摁到在桌子上,用他那可怕的铁钳一样的手掌把她的脑袋象蕃茄一样挤出汁来?
嗯,说不定很有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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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殷勤过头的女招待到好不容易离开后,亨德森把那张折好的餐巾纸推到了IRON的面前。
"这是你的任务。时间、地点、目标都在上面。这次你将单独行动,没有任何坐标支持和后援,而且,时间紧迫--"
亨德森停顿了一下,等待着IRON打开餐巾纸并开始阅读。这样,他就可以继续"注意事项"的提醒:你只有六个小时了。然后他会告诉IRON他知道这附近有一个小型机场,在5点到6点之间有一趟飞往柏林的航班。以目前的情况看,这是最快的行动方式。所以IRON应该立刻从这里出发,马不停蹄的去赶那趟航班,一分钟都不要耽误。
然而令亨德森感到意外的是:餐桌对面的IRON无动于衷的坐在那里,背靠着椅背,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他甚至都没有触碰那张被推到他面前的餐巾纸,指甲粗糙的手指只是稳稳的搭在铺着白色桌布的桌沿上。
亨德森疑惑的盯住他,研究他暧昧不明的态度。"他在干什么?"亨德森想,"难道有自己的什么打算?"但亨德森这会儿功夫可不耐烦去猜一个沉默是金的人的心思,他的时间宝贵,秒针每向前走一格就代表前所未有的危机更逼近他一步。所以亨德森迫不及待的将身子向前倾,几乎是压在桌子上,急切的询问:IRON,你是想说点什么吧?
象是得到了某种邀请的信号,IRON缓慢而矜持的把手臂向前挪了挪,整个儿搭在桌面上,摆出个想与亨德森好好谈谈的姿势。然而在他开口之前,他的视线却慢悠悠的落在亨德森的手指上,仿佛是在认真的研究了一会后,他机械似的给出一个报告:你的右手指甲破了。
"嗯?"亨德森皱起眉头,但还是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自己的右手:无名指的指甲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劈裂出一条细缝,深可见肉。亨德森诧异自己居然都没有发觉--一定是在匆忙离开巴黎赶巴士时被门狠狠夹的那一下造成的。当时他根本顾不上查看手指是否受伤,后来因为满心的焦灼和恐慌,就把这一茬给忘得一干二净。而这会儿工夫,经过IRON的提醒,亨德森终于感觉到一阵尖锐的刺痛从指尖隐隐的传来。
IRON观察着他的神情,说:似乎很严重,可你现在才发现。
亨德森无言的把受伤的指尖放到嘴里吮了一下,然后用餐巾纸简单包扎起来。IRON平静的说出自己的结论:看来你遇到麻烦了。
亨德森默认了,他抬起眼帘看了IRON一眼,等着他继续想说的话。
IRON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单调,没有起伏,他说:你联系我的通道很不正规:普通电话,没有接入密码。你狂躁不安,语无伦次,与以往大不相同。你现在独自一人,象个逃犯,孤立无援。所以我想,要么是硬糖出事了,要么就是你出事了。
亨德森无法否认,IRON的观察和判断的敏锐和精确。但是他不想让IRON对自己目前的处境洞若烛悉--做为一个杀手,他的本职工作只是接受命令然后圆满完成,至于给他下命令的人或组织出了什么事以及发生了什么变化,就不是他的职责范围内应该过问的事了。
亨德森试图轻描淡写的说:只是弗吉尼亚行动失败后的后遗症。我们花了三个月打扫垃圾,可它们比我们想像的顽固。我在重新安排计划,很抱歉,我不得不取消你的休假。
IRON说:你现在是以"硬糖"头儿的身份命令我?
亨德森毫不犹豫的说:是的。
IRON象是看穿了他似的,缓缓的摇了摇头,面无表情的说:你没有接入‘硬糖'的网络,你已经没法支配"硬糖"了。
亨德森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放在桌子上的手剧烈的挥动了一下,差点打翻了咖啡杯。他已经可以想像出IRON下一句的台词了:所以,我没有义务听你的命令。
"该死!难道他花了一个小时从他的农场小屋,赶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句话?"亨德森愤怒的想。突然,他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刹时心脏部位象是猛得被人重击一拳,让他冷汗直流:莫非他已经接到命令,专程赶来杀我的?
一种阴森的恐惧感悄悄的滋生起来。透过眼镜的玻璃镜片,他的目光牢牢瞪视着IRON,双手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
然而对面的IRON象是什么都没有注意到一样,只是伸出一只手掌,轻轻按住了亨德森面前晃动的咖啡杯,使它重新稳定下来。那些粗大有力却静默不动的骨节似乎在给出一种暗示:嘘!嘘!冷静!不要发作!安静下来!让我们把事情谈完!
随着咖啡杯中的液体终于恢复到了水平面,亨德森的情绪也真得平缓下来。他暗自深吸了一口气,放松了紧绷的手指。
直视着IRON的眼睛,亨德森坦然的承认了自己目前的困境:是的。我现在暂时被排除在"硬糖"系统之外了。但我得强调,这一切只是"暂时的",只要我能把眼前的难关克服过去,我就仍旧可以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一切维持原样。
IRON说:所以,这次是你的"个人任务"?
亨德森只好点头:是--他的眼神和语气突然变得很热切:那些文件,对我来说至关重要。有些人正想凭着它们来毁掉我呢!今天晚上,你得把它们原封不动的从柏林取回来交给我,要么就全部销毁。总之,不能落入任何其他人手里,否则,一切的一切--不仅是我,还包括硬糖里的每一个人--都会完蛋!
IRON表情漠然的听着,就好象亨德森是个危言耸听的预言家--他说得那些世界毁灭的话除了让人耸耸肩外,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等到亨德森说完,IRON才慢条斯理的开口:你打算拿什么支付我的报酬?--它可并不便宜。
亨德森迟疑了一下。他当然明白"花钱消灾"的道理。按照惯例,"公司"每个月10号之前总会有一大笔神秘资金,神不知鬼不觉得流动到若干个匿名帐户上。而"硬糖"的杀手们则只需要在那之后,查看一下其中的某个属于自己的帐户就可以了。但对于那些需要暗中交易的"脏活",则都改用数目可观的现金直接支付,事先一半,事毕另一半。
当亨德森还是"硬糖"的头儿时,他就象个坐拥千亿家产的公子哥,随意支配巨额的项目预算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现在,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穷光蛋--除了身上的有限的现金,他不敢用信用卡,不敢去银行取现,不敢进行任何可能被"公司"监视到的金融活动。
所以亨德森在短暂迟疑之后,向IRON提出了先赊帐,事成之后再支付的建议--只要文件销毁,事情得到顺利的解决,危机能够减轻或消除,他就完全可以很轻松的搞到这笔"买凶"的经费,要多少有多少。不过得给他时间,最少一个星期。
可是,IRON无情拒绝了他的这个提议。这个冷血的杀手说:你的计划听起来一点也不保险。我可不想到最后一分钱都拿不到。
亨德森试图用自己坚定的语气说服对方:你当然能拿到你应得的钱。只要你能帮我把麻烦解决掉。你得相信我。
IRON一言不发,只是郑重的摇了摇头。
亨德森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某种羞辱,杀手对他的计划和信念漠不关心,在杀手的眼里,他就象张毫无信用度的信用卡,一点带来回报的价值都没有。一种沮丧灰败的情绪侵袭上了他的心头--他什么时候沉沦到这种地步,象市场上为了一根胡萝卜讨价还价的小贩?
他面色阴沉的说: 那么你想怎么样?--如果你不愿接受这个任务,你压根就不会巴巴的跑到这儿来跟我见面,你只需要直接挂断电话就可以了--你到这儿来是有目地的,如果是为了钱,我敢说有你在这儿跟我讨价还价的功夫,还不如直接走到外面去接笔活干来得保险!你明知道我现在不能给你任何担保,一切都在听天由命!
他停了一下,终于问: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IRON目光专注的盯着亨德森,一副侧耳倾听的认真神情。当亨德森滔滔不绝的牢骚发泄完毕后,他缓缓开口,从嘴唇间轻飘飘的吐出一个音节:你。
亨德森没听清,他以为还应有未说完的单词接在这个"你"之后。看到他那种呆滞的表情,IRON用低沉的声音又重新强调了一遍:是你。
亨德森还是没明白。用一个简单的"你"可以做为自己刚才一系列质问的回答吗?他的脸上掠过迷惑不解的疑云。
IRON宽容的看着他,耐心的等待着他那聪明的脑瓜子自己回过神来。那样子就象是一位和蔼的老师面对着一个突然被某道不常见的难题卡住了壳的得意门生一样。直到发现这个脑袋瓜一向灵光的学生这次好象怎么样都跃不过这道坎时(或者说他的眼中已闪现了某种猜疑,只是他还不愿肯定时),IRON伸出手去,在桌子上轻轻覆住了亨德森的手背。
IRON不动声色的说:意思很明确,这次我可以帮你,但你得支付给我我想要的报酬。你问我想要什么,我说是你。
这一秒钟,亨德森就象被烙铁烫了似的,飞速的抽回手去。玻璃镜片后,他的目光惊疑不定,打量着面前的这个拥有金属质地般灰色眼睛的男人。他想:他疯了吗?
IRON丝毫不回避他打量着他时,那种象是在研究某种洪水猛兽般的怪异眼神。亨德森的脑海中飞速的掠过那些报告--莫斯科任务结束后,他下令"硬糖"小组做的对于IRON的评估报告。那份报告摆上了他的桌面,但他没有时间仔细去看。可里面的有些细节--他当时未曾留意过的,可现在全部一股脑儿涌到眼前的--包括IRON曾经专门到过布宜诺斯艾利斯,深夜时分在某个著名的特殊红灯区徘徊等等。亨德森一下子恍然大悟:面前的这个强壮的,看起来象岩石一样沉默(实际上他不想说,当他准备开口说话时,他简直比毒蛇还要可恶)的杀手,居然是个同性恋。
如果在平时,亨德森了解到IRON的这些情况后,他不会有什么更多的想法和反应--"硬糖"只关心自己的杀手执行任务的能力是不是出色,至于他们性向--管他们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呢。但是今天,却让亨德森备感震惊和愤怒:眼前这个男人具然在利用自己当前的困境威胁自己!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敲诈!说不定......说不定他早就对自己有企图,只不过是今天乘这个机会爆发出来而已。一想到多年来与IRON的无数次的面对面,居然被他抱有某种异样的幻想时,亨德森不由得感到胃里一阵阵的不舒服。
亨德森的脸色象块冰雕,他面无表情的说:IRON,如果你想敲诈我,那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你从我这里什么都得不到。
IRON了然的摊开手,摆出很好说话的样子:好吧。没关系。即然这样,我们没什么可谈的了。我得走了。
他作势要站起身来,"啊!他要走了!"亨德森的眼前条件反射般的闪现出接下来几个小时内自己将面临的茫然无措的绝望处境--小机场里那班5点钟飞往柏林的飞机、今晚10点在几个神秘人手里辗转的文件(自己的名字还有"硬糖"全都赫然在上)、明天这个时候,他要么是在凄遑的逃亡,要么就是面临起诉、三个星期后,他将被定罪(说不定是叛国和谋杀罪),而且没有任何上诉的机会、四个月后,他会顺着一条光线昏暗形容凄苦的长廊走向电椅,然后在一阵震颤和炽热中孤独的品尝并不体面的死亡滋味............
"不!不能让它们发生!绝不允许它们成为现实!现在!就是现在!你还有机会!你不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在你指缝里溜走!你要抓住它们!"仿佛已经沸腾的脑海中,有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发出可怕的尖叫,划破打碎了所有的幻影,震得亨德森的耳膜生疼:"答应他!甭管他要干什么,全都答应他!只有他能帮你!而你却什么都不会损失!即使是不情愿,但你还是你!没有人能改变你!记住,你现在再也没有资本和时间讨价还价了!5点的飞机!它就要起飞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等等!"
伴随着太阳穴突突狂跳着,亨德森头痛欲裂。他一把伸手抓住了即将起身离去的杀手的手腕。在他能够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之前,他就这么死死的抓着,眼神有些游离的看着对方。
杀手的视线在他的面容上逡巡了一下。亨德森喘着气,低低的嗫嚅着吐出一句:拿走你想要的,只要你能保证--拿到那些文件。
他的话明显的底气不足。但杀手还是重新在他面前坐了下来:这么说,你同意了?
亨德森说:是的!是的!他垂头丧气的低着头,双肘支在桌面上,用手扶住前额,不停的左右晃动着,象个名副其实的沮丧而失意的人。他喃喃着说话,仿佛在自言自语:是的!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身上有的,你都拿去好了。只要那些文件不拉在别人手里--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换回一条命或者是下半生的自由,总是值得的。说起来--他抬起头来看着IRON,涣散的目光又重新开始在眼镜镜片后面聚焦了:你要的报酬,我想我还是能支付的起。
这个时候他的脸色仍旧苍白,但他的嘴唇已不再颤抖,而是仅仅的抿成了一条直线,代表着主人坚定和孤注一掷的决心。他蓝色的眼睛因为刚才一系列的紧张、激动、愤怒、惊恐的情绪变化和最终产生的某种狂热凶狠而闪闪发亮,象波涛汹涌的大海掀起层层的惊涛骇浪。杀手凝视了他一会,冷漠的灰眼睛里泛着一种古怪的色彩。他告诉亨德森附近的一个可以歇脚的旅馆,让他在明早10点之前等在那里。
"我会去找你,带着你想要的东西。"
他站起来,拿起一直静静的躺在桌面上的折叠好的餐巾纸,随手放在口袋,一句话也不再多说,甚至没有多看亨德森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五)
亨德森和衣躺在床上,双腿直挺挺的交叠着。他背靠在几个枕头垛叠起的厚厚的靠垫上,眼神机械的注视着对面闪烁不停的电视屏幕--他一直固定在一个频道上,却根本不知道屏幕里到底在播放着什么。
狭小潮湿的房间里充斥着地毯因为受潮所发出的异味,紧紧拉住的窗帘把窗外美妙的田野风光和灿烂的阳光一股脑儿阻隔在外,只剩下昏暗的光线和压抑的气氛。亨德森已经在这个条件简陋的郊区旅馆房间里呆了足足超过16个小时。在此期间,他一直寝食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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