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位美丽大方的纯真女人,拥有雪白的皮肤和波浪般酒红色的长发。杰克望向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似乎在心里犹豫着,踟蹰不前。不过最后他终于轻柔的开口:我也是。我想此生与你共渡。
女人有些眩晕。杰克深沉的双眼让她沈醉,那里面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他们坐在路边树荫下的长凳上接吻。当他们分开的时候,女人的眼神中有些疑惑。
"怎么?"杰克问。
"哦.........没什么.........只是感觉有些奇怪,跟别人不太一样",女人若有所思,最后宽慰般的笑起来:毕竟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一次,我想我会习惯的。
二点钟,他们象一对真正的情侣那样,亲热的挽着手臂去看狂欢■■。他们混在激情洋溢的人群中,向五彩缤纷的花车和■■队伍不停的招手示意。在场的每个人都很快乐,尽情欢笑。两个小时■■结束后,他们也筋皮力尽。
"我们最好现在回家洗个澡,换件衣服,休息一会,晚上还有狂欢舞会。"杰克向仍旧沉浸在兴奋中的女友建议。
半个小时后,他们回到玛格利特的房子门口。吻别之后,玛格利特跑回了门廊,苗条的背影象个活泼的十六岁少女。杰克注视着她,对方又回过头来向他甜蜜的招招手,然后才消失在门后。
象阿尔瓦先生所说的那样,玛格利特确实是位好姑娘,杰克知道她深深的被自己迷住了。他想自己也是喜欢她的,今天晚上的狂欢舞会后,气氛一定会被渲染的很好,饱含激情。他会送她回家,在门口象往常一样被邀请进去喝杯咖啡,接下来,他们之间一定会自然而然的发生什么。他想自己这次应该不会再退缩了,他并不是没有跟女人作过爱,也在其中亨受过愉悦和快感,只是这两年来,他有些下意识的在逃避这个问题。就好象白天中午的接吻一样,敏感的她们总会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其实,他从不敢对别人提及--他实际上憎恨作爱。打心眼里厌恶那些肉体的接触、抚摸,毛发纠缠,还有体液的交换。荷尔蒙分泌的气味只会让他反胃作呕。
他对此感到恐惧,因为知道正常人不会是这样,自己一定是在哪个方面出现了问题。他想找到一个人能够帮助自己,证明自己只是暂时性的心理障碍。玛格利特,他喜欢这个女孩,也许跟她就可以作爱。即使是在过程中他会失态,这个温顺的女孩也不会用异样的眼神看他。她爱他,眼中有母性的怜悯和宽恕,她会帮助他,她的同情心和温柔的抚慰会瓦解他的罪恶感,洗清他的灵魂,让他重新拾起自信,变成一个正常的男人。
杰克怀着前所未有的感激和渴盼救赎之情,驱车离开了玛格利特的家。回自己住处的路有点堵。杰克耐心的等待着。等到驶入自家的车道时,已经是傍晚六点钟。
杰克走上门廊,用钥匙开了门。从玄关处望进去,客厅里光线明亮,舒适而整洁。卢娜早上来打扫完后,不到中午就应该走了。整幢房子在安静的迎接主人的归来。
杰克把外套脱下来,挂在玄关左侧的衣橱里。右手边有一张古董桌,上面摆放着一只土黄色的鸭子型陶罐。杰克随手把钥匙丢进去,当他想继续向里走的时候,忽然被一个什么东西吸引了视线,他停下了脚步。
在土黄色的鸭子旁边,轻飘飘的搁着一张太妃糖纸。
那是一颗剥开的空糖纸,大喇喇的躺在那儿,两端拧紧又松开的皱褶清晰可见。象是哪个顽皮的小孩子吃完了糖,没有把糖纸扔到垃圾筒里,而是随手拉在那儿的。
杰克呆立在原地,注视着它好一会儿,脑子里一瞬间涌出无数个念头。
屋子刚刚被卢娜仔细的打扫过,甚至连地板的角落都被吸得一尘不染。没有小孩子会到他家里玩耍。卢娜虽然是个泼辣的女孩,但她绝不会擅自带着自家弟妹到雇主的房子里来照料。他的家里没有这种太妃糖的糖罐。他也从不吃糖。所以,他实在找不出空糖纸出现在这儿的合理解释。
它本不应该出现在这儿,不是吗?就象是有人故意放置,就是为了向他传达某种心照不宣的暗号,提醒他想起本该忘记的什么。
杰克的面色冷竣,脑子里却如急速赛车般激烈的琢磨着各种可能的含义。然而无论如何,一个意义不详的单词静悄悄的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抹杀不掉:
"硬糖--"
如果这不是一个孩子们的恶作剧,那么就是有人在提醒他,不要忘了曾经出现过,两年前被他亲手扼杀掉,如今已经尘封在记忆中的"硬糖"。
杰克冷静的摇了摇头。他不相信会是"公司"的人,又找到了这里。他们没有那么愚蠢,也犯不着使用这种劣质的恐吓手段。"公司"的人一般没有这种耐心。
"你感到害怕,只是因为你心里有鬼。"
杰克皱起眉头,不想承认。他确实有点儿害怕,双脚在神经质的交替,有些摇摇晃晃。他拿起糖纸,看了一眼上面的包装,才发现是清凉薄荷味的。
一瞬间的工夫,杰克的面孔变得煞白。无数鲜明的记忆和恐怖的设想争先恐后的涌进了他的脑海。他飞速向客厅的方向瞥了一眼,刚才还整洁静宓的景象霎那间变得诡异,象是一个阴险邪恶的美丽陷阱,在屏声静气的等着他自投罗网。
杰克转过头,快速离开玄关,警惕的环顾着四周,跑进车库,马不停蹄的从一个储物柜里掏出一把手枪和一盒子弹。
他躲在一个安全的角落里,开始快速的向弹夹中压子弹。他的上下嘴唇紧紧的咬在一起,苍白修长的双手有些颤抖,但手指仍旧够灵活。装满子弹后,他从车库通往房子里的门小心翼翼的走出去,伸直手臂,枪口向外平举。他缓步穿过工具间,厨房,起居室,来到客厅,胆战心惊的搜寻入侵者的蛛丝马迹。不知是否是幸运,总之他什么都没有发现,一切都安静平和的出奇。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盘算着如果有埋伏的话,应该是在楼上。于是他谨慎小心的沿着螺旋型的楼梯向上攀爬。这个场景突然让他觉得似曾相识,包括担心遇到突袭的那种忐忑紧张的心情也是一样。他想起来是两年前在巴黎的那晚,与IRON一起破坏硬糖的秘密基站。只不过那天他戴着假发,穿着黑色长皮裙和女式筒靴--这种装束实在并不适合爬楼梯,当时他有点迈不开腿,只能尽量让自己适应,同时后悔没有向IRON要样防身武器。
有那么短短一刻的工夫,杰克有种错乱的感觉--现在的自己似乎已经与那天的记忆重合起来。他的心狂跳不止,呼吸紊乱艰难。平时走习惯的三十级楼梯,突然变得象通天塔那样漫长遥远。他随时随地在等待着,说不定就在下一秒,一具尸体被从二楼楼梯口摔下来,就象那天晚上一样,然后是杀手高大强壮的身影出现在楼梯顶端,向他招手:跟上来。
杰克不得不停下脚步。靠在栏杆上,喘着粗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无法停止臆想:一个死而复生,充满愤怒的幽灵,专程前来向他复仇了。他试图说服自己:别傻了。这绝无可能。只是一个闯入者。一个小偷。快点搞定他。否则在七点钟之前,你没有时间再去洗澡、换衣服以备赴晚上的约会了。
杰克稳定了一下情绪,举着枪走上了二楼,贴着墙角,一个房间又一个房间的检查。如果这时候有人冲出来,他会毫不犹豫的开枪射击。在卧室里,他看着虚掩着的衣橱门,紧张的全身戒备。
"出来!"他厉声喝斥。同时瞄准。
一片寂静。当他伸出颤抖的双手,屏住呼吸想拉开衣橱门时,突然听到楼下传来"砰"的一声响动,似乎是什么东西跌落在地板上。
杰克改变方向,飞奔下楼。在拐弯的地方,用枪口扫瞄客厅的每一个角落。空无一人。他沿着楼梯跑下来,看到一根用做装饰的铁艺烛台掉在客厅中间的圆形地毯上。尖利的黑色烛针象是一个刻意摆放的方向标,指向了地下室的方向。
杰克停下来,犹豫了一下,额头在冒出冷汗。
"他"是在告诉他到地下室吗?他如果真的走进去,会在那里看见什么?人?还是从地狱里出来复仇的鬼魂?"他"会摆好酷刑等着他吗?"他"究竟想怎样对待他?.........
杰克的手臂无力的垂了下来,他感到肌肉发酸,手枪沉甸甸下坠,让他抬不起手腕来。他想自己这时候应该转身走到玄关,推开大门迎着天光走出去,坐上汽车,快速离开这个小镇。他可以在伊丽莎白港找个旅馆住一晚,第二天搭机转到开普敦,从那里再考虑下一站落脚点。然后,他又开始象个惶惶然的丧家之犬一样逃亡不停。
杰克的脚步已经向外挪动了一米,他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客厅的沙发上有一件绿色的外套。是卢娜的衣服,她只有这一件外套,所以总是穿着它。卢娜上午打扫完房子就应该穿着她的这件外套走了。可现在看来,她并没有走。说不定,她本想走,却走不了了。有人抓住了她,把她带到了地下室。
"如果我走开,她就会死,是吗?.........我可以选择若无其事的离开,把她留在地下室里,任命运处置.........可是我们不应该这样。她只有十五岁,还在等待着结交男朋友.........她本不应该属于这个复仇计划。她跟我们毫无牵连.........所以我们不应该这样做。"
杰克表情阴冷的注视了一会那件绿外套,随后转身向地下室的方向移动过去,重新握紧了手中的枪。他试了一下电源开关,意料之中,电源已被切断。他缓慢的在门口的工具箱里摸索出一支手电筒,小心的跨下台阶,在地下室的门边停顿片刻,打开手电,反握在掌心里。随着一脚把门踹开,明亮的电筒光柱射入黑漆漆的地下室内空间,他快速的左摇右晃着电筒,扫描了一遍。
一种奇怪的声音从更深处的黑暗中传出来,象是有人在"呜呜呜"的挣扎,还有椅子在地板上细微拖动的钝响。
"卢娜!是你吗?"
杰克警觉的沿着台阶深入下去,用手电筒照向声音发出的方向。在雪亮的光柱中,他看清确实是卢娜,被胶带结结实实的缠在一把椅子上,嘴巴也被封个严实。当女孩知道自己被发现的时候,身体挣扎扭动的更剧烈了。杰克确认黑暗中再无其他人后,快步跑过去,一把撕掉她嘴上的胶带。女孩顾不上疼痛,立时哇哇大哭:先生!先生!我以为我要死了!.........
杰克已经在想办法撕除她身上的胶带:嘘!安静点!卢娜,你不会死的。
.........你把那个鬼打跑了吗?他就在屋里面!他的脸好吓人!他揪住我的头发,把我绑在这儿!我以为他要吃了我!.........
杰克迅速的解放出她的手脚:好了!好了!没事了!拿好电筒,我把你的脚解开!我们快点离开!
就在他伏下身子时,灵敏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一声微弱的咔嚓声,几乎被卢娜的哭泣所掩盖,从地下室的门口传来,象是门栓在轻微的晃动。他旋即转身望过去,就在用眼角瞥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出现在那儿的同时,坚决的举枪射击。
卢娜抱头尖叫。手电筒砸落在地板上,熄灭了光柱。杰克在黑暗中本能的向门口的黑影倾泻出所有的子弹,直到扣动扳机发出撞针的空响。他的全身因为紧张象一块铁板般绷紧,手指仍旧维持着扣动扳机的动作。震耳的枪声突然停止后,卢娜凄厉的尖叫也象崩断了的弦般戛然而止。紧接着整个地下室内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一股血腥味在黑暗中悄悄的弥散开来。杰克的身体开始摇晃,然后缓慢的顺着卢娜坐着的椅子滑落。他的手指捂住腹部疼痛的部位,感觉到那儿涌出温暖而粘湿的液体。卢娜在黑暗中觉察到他的异样,用颤抖的声音胆怯的发问:你怎么了?先生?
杰克轻轻的回答:没什么,只是我好象中了一枪。
他扶着卢娜的膝盖,企图重新支撑起身体。但腹部的撕裂般的疼痛让他失去了平衡,重重的栽倒在地板上。象一个装满木屑的麻袋发出"嗵"的一声闷响。卢娜恐慌的大叫起来:先生!先生!
杰克感觉到代表生命的鲜血在快速的涌出体外,却没有力气制止。他躺在地上,问卢娜:你能站起来自己走吗?
卢娜哭着试了一下,从椅子上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我想我能......可是这儿太黑,我什么都看不见......那个......那个鬼一定还在这里,只要我一动,他就会开枪打死我,就象打你一样.........
杰克努力的调整着呼吸,忍受着腹部伤口的疼楚和恐惧。当他感到自己能够重新说话时,轻柔的开口:勇敢点,好姑娘。他不会向你开枪,你只管走出去,朝着右边门口的方向--
女孩挪动了几下,却被杰克的腿绊倒,栽倒在他的身边。她摸索着杰克的腿:啊!你在这里!我来扶你起来,我来把你弄出去.........她一瞬间变得勇敢无比,试图拖动杰克离开。
杰克因为疼痛"啊"的叫了一声,阻止她的动作:你拖不动我,你只会弄疼我的伤口。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你快点离开,跑到安全的地方去。不要在房子里逗留,赶快回家去,答应我,好吗?
女孩说:好的。我答应你,我一出去就会打电话叫救护车来救你。一分钟都不会耽误。
杰克平静的说:你真是个好姑娘。我也许等不到救护车来了。不过还是谢谢你。再答应我一件事,回家后给玛格利特小姐打个电话,替我向她道歉,告诉她今晚不用再等我了。
女孩哭起来,说:我一定照办的。杰克。你不会死的。
她转身离开了。因为看不见,只能跌跌撞撞的在黑暗中摸索着跪在地板上向外爬。杰克不知道卢娜是否安全的出去了,因为过了一会,他就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放她离开"他喃喃自语,喉头艰难的滚动着,象是在对着空气说话:她只是一个小女孩,对你,对我,都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人回应他。黑漆漆的四周象是压根没有过生命存在的迹象。
在浓重的黑暗中,杰克独自一人静静的躺在地下室冰凉的地板上,品尝着源源不绝的鲜血流出身体的绝望和无力的滋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然而始终没有一个人前来过问理睬他。就好象整个世界都已抛弃了他,让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孤独和凄凉的黑暗中,静悄悄的倾听死神轻盈的脚步。他知道那粒糟糕的子弹击穿了他的防弹背心,在他的腹腔中旋转释放,震碎了脏器,说不定这会正嵌在他的脊椎骨上,破坏了他的运动神经。他象个被人遗弃的洋娃娃一样躺在那儿,手指尖微微的抽搐着,肚子上破了一个大洞,宝贵的红色液体在肆无忌惮的涌出,形成一大片人形的血泊--血流的速度已经在变慢了,他的血压在缓慢的降低。
杰克开始深深的呼吸,沉重的喘着气,在寂静的空间里象濒死挣扎的信号般惊心动魄。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好象置身于一座残酷的屠宰场。他的意志始终保持着清醒,真实的面对着自己的死亡过程。这个体验并不美妙,他忽然觉得如果有人这时候在他脑门上补上一枪,让他痛痛快快的了结此生,倒未尝不是件好事。
在逐渐习惯的血腥味中,忽然一股奇异的气息隐隐约约的飘荡过来。象是龙舌兰酒的刺鼻辣味,混着甘草的香甜,是属于另一个男性的浓烈和厚重的气息。
死神来了。
杰克感到一阵毛骨悚然。随即明白,并不是死神,而是它派来的使者--"他"终于接近过来了。
杰克竭力睁大了眼睛。但是在黑暗中无法捕捉到任何物体的轮廓。他虚弱的开口:IRON?
没有人回答。一阵悉悉索索的衣服摩擦声后,他感觉到对方在自己身边半蹲下来,象观察猎物的伤势一样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他。
杰克静静的说:我穿着防弹衣,你还是射穿了我。我在流血。
"是的。"对方终于开口。熟悉的滚雷一般的闷声,一点儿都未曾改变。
"你流了很多血。"对方不带感情的描述着:已经剩不了多少了。我记得你有点儿凝血困难,这么大的伤口,靠你自己,根本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