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要你----沈夜焰
  发于:2008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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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楼门,廖维信出了口气。白既明笑:"干吗,你紧张啊?"廖维信耸耸肩:"丑媳妇总得见公婆,紧张也没用。"白既明笑嘻嘻地摸摸他的头:"乖,老公罩着你。"廖维信心道:只要你别任性,别想一出是一出,我就谢天谢地。
白既明的父母一看到廖维信,就全愣住了--这个人实在太出乎他们两位的意料。尤其是白母,她一直没把廖维信当成什么好人,说不定头发染色、有耳洞、奇装异服、歪戴着帽子,又或者披头长发、吊儿郎当。她始终不承认自己儿子是同性恋,那个名词是和变态堕落联系在一起的。她的优秀的儿子,肯定是受人诱惑,一时迷乱,才会出现这种状况。而她这次要做的,毫无疑问,让那个罪魁祸首知难而退。
可是......
说起来,这事有点怨白既明。他从来没有向父母讲过他和廖维信之间的事,没有让二老看过两人照片,也没有交代过廖维信的家庭背景、学历职业--事实上,这些在别人看来非常重要的东西,在白既明眼里不值一提。他甚至没有特意向父母介绍一下廖维信,开门之后第一句话就说:"妈,饭好没?我饿死了。"
白母埋怨:"怎么不坐上午的火车呀,是不是又要睡懒觉?这么晚才到,我和你爸都等着呢。"她和儿子说话,目光却扫向廖维信。
廖维信穿了身休闲装,这个近30岁的男人,浑身散发出成功人士特有的自信和沉稳。他看了看白父白母,微笑:"叔,姨,我是廖维信。"
他话一说完,四个人突然全静下来,站在门口玄关处,彼此都有些尴尬。白既明咬咬唇,皱着眉刚要说话,白父先出声:"啊,廖维信是吧,既明和我们说了,快进来吧,在火车上吃点东西没?饿了吧。"
廖维信在心里松口气,脱下鞋子进屋:"还行,不太饿。"将礼物放在一旁地上,"也不知道叔爱喝什么酒,就自作主张了。"
白母勉强笑了笑:"其实用不着这么客气,咱家没这么多讲究。"
"不,这是应该的。"
三个人站在一起客套来客套去,白既明早进了洗手间,开门喊一声:"你们磨叽什么呢?廖维信你给我过来,不洗手啊你。"
廖维信对二老歉意地一笑,转身去找白既明。
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的,廖维信一看白父面前的酒杯,就说:"叔,不如尝尝我带来的茅台,听说还不错。"白父刚要说话,白母在一旁接口:"别了,今晚先随便喝点,以后再说。"白母语气很客气,但廖维信却明白,她是不肯用自己送来的东西,并没有收下那放在地上的几样礼品。他也不说破,只是微笑而已。
白父不太喜欢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白既明饿坏了,忙着往嘴里扒拉饭菜。反倒是白母,别有用心地询问廖维信各种问题:"多大了?在哪工作啊?父母都是做什么的?家在哪儿?"廖维信耐心一一作答。白母一听他说,父母是做生意的,自己经营酒店和房地产,微微一愣,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一句:"那你家条件挺好啊。"
"还行。"
白母张口又要问,白既明不乐意了,放下筷子:"妈你有完没完?让人吃顿安稳饭不行啊?要不你问我,他的事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呀。"白母小声嘟囔了一句,不无哀怨地看了儿子一眼,可也不再问下去,夹了鸡翅膀放在白既明碗里。
白父说话了:"就是,让孩子好好吃顿饭,没完没了地问什么。"说着一举杯,"来,陪我喝一个。"廖维信连忙举起杯子,辛辣的白酒一直冲到胃里。
"你家在唐山啊,父母都是唐山人吗?"
"爸!--"白既明无奈地笑,"妈刚问完,又轮到你了。"
"我爷俩唠嗑你插什么嘴,吃你的饭。"
白既明撇嘴,扭头对廖维信说:"你和爸唠唠也行,大地震之后,他还去唐山支援过呢。是吧,爸?"
廖维信惊喜地问:"是吗?叔去过唐山?"
"多少年前的事了。"白父微笑,"地震之后,咱们省抽出几个民兵连去抢险救灾,就有我一个。从废墟里往外扒死尸,唉,挺惨。"
"是,我父母都是幸存者。"
"是吗?那可真命大。当时能活下来的根本没几个,装死尸的袋子都不够用了,后来只能几个死人用一个......"白父言下不胜唏嘘,"没经历过的人根本想象不到,看过那种场面,以后有什么为难的事,都不用放在心上了。只要能活着,比啥都强,怎么的都是几十年。"
白母皱眉:"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总提干什么。"
白既明捧着碗笑:"爸一说起唐山就语气沉重,弄得我接口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白父呵呵地笑:"说起来,你们俩还算半个老乡呢。"他指指廖维信,再指指白既明,"既明和你说过没?他在唐山住了八年,一直到上学才回H市来。"
"啊?"廖维信睁大眼睛看向白既明,"你在哪个幼儿园?没准咱俩还见过呢。"
白既明哼哼:"对,你抢我玩具,说不定带头欺负我的就是你。"
廖维信笑:"谁敢欺负你呀。"
白母咳嗽一声:"太晚了,早点睡吧,既明也累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她犹豫了一下,继续道,"廖维信,你睡那个屋吧,让既明睡客厅。"
白既明皱着眉刚要开口,廖维信忙说:"不用不用,还是我睡客厅吧。"
"那多不好意思。"白母笑得疏远,"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睡厅里。"

好不容易都洗漱完了,关灯睡觉,四周静下来。廖维信拉开窗帘,望着外面惨淡的月色出神。忽听房门轻响,黑暗之中,白既明借着月光摸索了过来,从后面抱住他:"维信,我睡不着。"
廖维信拉他入怀,笑着问:"怎么,回家了还认床?"
"我想和你一起睡。"白既明声音闷闷的,很不情愿。
廖维信叹口气:"乖,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你要是这样,你妈妈看见会不高兴。"
白既明又撇嘴,看样子是不太在乎,可也不说什么,只点点头。
廖维信笑道:"现在想起我来了,刚才怎么不理我?进屋先喊饿,弄得好像我不给你饭吃似的,也不把我给你父母介绍一下。"
白既明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越是这样无所谓,越是让人放松。那样郑重其事如临大敌,肯定不行。"他吐出口长气,"现在看来,还好。"
廖维信知道,他心里也紧张,只不过是竭力表现得随意。他忽然明白了白既明为什么非得这时候一起回家不可,他其实是在向父母,向自己表明一种态度。这个别扭的小情人,只要下定决心,就一定是全力以赴、义无反顾的。
他低下头,在白既明额头上亲了亲,轻轻地说:"好了,出去吧,晚上别再进来了。"
白既明哼了一声:"切,让我进我都不进。"也不回头,开门走了出去。

聆听
如果我们能在一起
唱一首歌会比以前有感情
心有灵犀就连太平洋也静静在聆听

--梁静茹《如果能在一起》

第二天早上,廖维信怕失礼,不到七点,听到外面有响动,就起床了。推开门一看,难得白既明居然比他起来得还早,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白母在厨房里忙活着做早餐。廖维信一推他:"怎么不去帮忙?"白既明耸耸肩:"她才信不着我,怕我碍事。"廖维信站起身:"那我去。"白既明一把拉住他,笑道:"你去?那才真碍事。老实点,坐下看会电视,吃完早饭咱们去海边。"
白父从洗手间里出来,看见廖维信:"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没多睡会?"廖维信忙站起来:"睡醒了,叔您早。"白父应了一声,坐到餐桌旁看报纸。廖维信这才明白,白家是很传统的家族,男人是不进厨房的。他暗自吐了口气,心想:幸好昨天没乱说话,要是让既明妈妈知道,她儿子天天给我做饭吃,那才更糟糕。
四个人吃完早饭,廖维信还是争着到厨房洗了碗。白既明和父母交代一句,拉着廖维信就去海边。
白父看了会电视,转头看见廖维信放到地上的酒和烟,上前拿起一样仔细瞧瞧。白母立刻皱起眉头:"哎,你放下,别碰。等他走了,再让他拎回去,我可受不起。"白父推推眼镜,叹口气:"算啦,孩子的一片心意。嗯,这还有条披肩,--羊绒的,是给你的吧。"
白母提高嗓门:"我说你有心没心哪,孩子都这样了,你就不能说点有用的?"
"啥有用?把他赶出去?大老远来的。再说,我看着孩子也挺好,一看就是正派人家的孩子,身份教养没有哪点比咱儿子差。昨天他也不说了嘛,父母早知道他和既明的关系了,也没反对。你呀,观念太老。"
"就你观念新!"白母生气了,"早想看儿媳妇抱孙子的,结果他给我带个男人回来,我可受不了!"
白父笑了一下:"受不了?那能怎么着?儿子脾气你不知道?是你能管得住还是我能管得住?"
"管不住也得管!"白母低下声音,叹气,"那孩子一看就挺有钱,又是搞什么酒店又是房地产的。咱儿子是什么啊?就是个普通老师。他什么都不缺,有身份有地位的,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同......同那个什么的,女孩子也会倒贴他身上。可咱儿子呢?有什么跟人家比呀?这又不能结婚又不能有孩子,说分就分。现在甜甜蜜蜜恩恩爱爱的,一辈子的事谁能说清楚?万一哪天,他要和咱儿子分开呢?他一点损失也没有,可咱儿子就完啦!要是再让别人知道了,别说找对象结婚,恐怕连现在这个工作都保不住。老师不像别的行业,哪个学生家长能让个同......管自己孩子呀?"
白父坐回沙发上,点了根烟。他不能否认,老婆说得挺有道理。抛开周围议论和眼偏见不说,就说这两个人,到底能不能经受住那么漫长的守候?他们到底有没有弄清楚自己的责任和义务?在一起是一时冲动,还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他知道,既明是很冷静而理智的人,看样子,那孩子也不像随便的性格。但是,世俗的压力太大、太沉重,没有婚姻、子女、甚至周围人的约束,他们有勇气有能力有准备,去过完这一生吗?
白父慢慢吐出个烟圈,看它从浓变淡,渐渐消失在空中。

白既明和廖维信当然不会知道这段挺严肃的对话,他俩正披着羽绒服,漫步在海边。
白家离海边非常近,走路也不过就10几分钟。今天很清朗,但因为是冬季,太阳的光芒软弱无力。海风很硬,吹在脸上有丝微微的痛,不过习惯一些就好了。
海水是灰色的,沙滩上一片冰面。坑坑洼洼忽高忽低,蜿蜒出海浪的形状。
除了他们俩,一个人也没有,渔船也见不到,没有海鸟没有海鸥,这里显得异常冰冷而荒芜。只能听到隐隐的,海浪打在礁石上的声音。
"我说咱们是不是来早了?"廖维信笑,"应该再过几个月,七八月份的时候,在这里光着脚趟趟海水什么的,那才叫浪漫。"
白既明没有去看他,只是望向眼前无边无际的大海,和对面隐隐约约的菊花岛:"我最喜欢这个时候来这里。"他的声音清冽,"我喜欢这个时候的大海,没有那么温柔,只会让人冷静。而且只有我一个,不会再有其他人。"
"不。"廖维信微笑,"还有我。"
白既明拉住他的手:"来吧,看我们能走到哪儿。"两个人小心翼翼地走到冰面上,一点一点向前探,直到走出十来米,脚下的冰面有点龟裂,这才向后一步站住了。
"天气还是变暖了。"白既明叹息,"以前能走出很远。"
"知足吧,有些人没见过海没见过雪,你能一次见到两个。"
脚下的冰并不透明,而是暗淡的灰白色,边缘处涌着静静的海水。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来这里。看到大海,就会开朗许多。"
"怎么会心情不好?"
"很多情况都会,不过一般是没考好。"白既明笑,"我爸我妈不太管我,考好了自己开心,考不好自己难过。太难过了就跑到这里来,对着大海喊两声,舒服多了。"
"喊两声?"廖维信睁大眼睛,看向身边那个总是冷静自持的爱人,"你?"
"哈,不信?"白既明挑眉,"大海就和草原、高原、黄土高坡差不多,嗓子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喊什么?下次继续努力?"廖维信来了兴致。
白既明抿嘴一笑,张开手放在嘴边,大喊一声:"白既明--你这个大笨蛋!"这一声可真是运气十足,直接盖过了海浪声,传了好远。
廖维信先是讶然,随即哈哈大笑,学他的样子,也大喊一声:"白既明--你这个小坏蛋!"
两个人相对而笑。
白既明伸出手,慢慢抚摸廖维信的脸,粗糙的棉线手套在面颊上摩挲着,却让廖维信感到很温暖。
"廖维信。"白既明声音很低,目光宁静而柔和。
"什么?"
"我爱你。"
廖维信没有说话,他呼出口气,慢慢将爱人搂在怀里,却用力拥得很紧。突然觉得,无论自己以前付出过什么,无论以后将会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

两个人在海边待了许久,在外面吃顿午餐,又去H市最繁华的街道溜达一下午,直到六点多钟才回家吃晚饭。
经过昨天晚上和今天,四个人算是自然了些。白母仍是冷冷淡淡的,既不说不好,也不说好。时不时地问廖维信几句话,却都是含义极深。白父话很少,只是频频举杯。
吃完饭,廖维信和白父坐到沙发上,看白既明小时候的照片。
别看白既明现在瘦,小时候肥嘟嘟的,白白嫩嫩。大眼睛像黑葡萄粒,无论在哪张照片里,都是微微撅嘴,像是犯了小倔脾气一样。
白父一边翻看相册,一边告诉廖维信,当年白父白母都是建筑工人,在唐山搞建设,根本没什么时间照顾白既明。白既明从小就表现出极严重的自闭,不合群、讨厌所有小朋友、更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东西,而且攻击性极强。曾经在幼儿园,一个号称小霸王的小孩上来抢白既明的玩具。那个孩子很难管,小朋友们都很怕他。白既明一声不吭,等他把玩具拿走,突然扑上去,一口咬住那孩子的耳朵。所有老师都吓坏了,死拉活拽才让白既明松开,那孩子一脸血,耳朵差点被咬掉。他的父母也是白既明父母同事,至今仍然指着儿子的耳朵当笑话讲。
上学之后,白既明开朗了许多,但父母仍没有时间管他。他也不太让他们操心,不打架不斗殴、不顶嘴不闯祸,甚至在青春期也没有表现更多的叛逆不驯或者谈个早恋。成绩不是最好,但永远中上游,上下波动极少。
不到他初中毕业,白父白母发现,他们已经管不了这个孩子了。报考高中、大学包括填写专业,所有一切都是白既明自己的事。他不和父母商量,也用不着商量。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似乎也有一定的理想和准则,尽管从来不和家人说。
白既明是独自拿着录取通知书去大学报的到,期末考试多少分,英语四级六级,计算机二级三级,他什么都没有和父母说过,每次他们问起,只回答:"还行,凑合吧,一般。"然后是毕业找工作。大学毕业生像流水一样的年代,要找个稳定的职业可不太容易。考研?考公务员?托福GRE雅思?白既明连考虑都没有考虑过。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想留在S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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