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菱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季宣宏这才上前,低声对赵仲衍说。
"皇上......"
"何事?"
"乔大人的手......跟温度无关。"
赵仲衍愕然了,抬头问到。
"什么意思?"
"这是因为...乔大人身上中了毒。"
第六章
--这是因为...乔大人身上中了毒。
"中了毒?"下意识地,赵仲衍重复了一遍最后的字,目光又回到了乔适脸上。
"以乔适的警觉性,不可能会......"
赵仲衍没说完,季宣宏便接着道。
"皇上,您觉得从前在络华阁死去的宫女跟太监,真的没有可疑吗?"
"这些我都知道。"赵仲衍的眉头又收紧了些。
"那就好,下面这些话,就算皇上不爱听,微臣也必须说......朝中想对乔大人除之而后快的大臣多不胜数,乔大人有自保的能力,却也要看他愿不愿意。"
"就是说,连替他丧命,也得乔适愿意麽?"赵仲衍的话看似疑问,实质只是得出的结论。
"这是第一次,他明知道有毒,可是没有提防。"
闻言,又是一阵寂静。良久,赵仲衍才开口道。
"听你这么说,他明知道有毒,却没有躲避的原因是因为......那个丫鬟?"说完,赵仲衍的语气带有一丝难以置信的调笑。
"皇上,难道您就真的没看出来?菱儿她......长得像谁。"
--长得像谁?
一张不太熟悉的脸,在赵仲衍脑海出现,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再回想菱儿,两人只是轮廓有些相像,不留意看根本不会发觉。
"他还是没有忘记。"赵仲衍呢喃着。
"怎么可能忘?那是人命......皇上。"
赵仲衍长长地叹了口气,为此刻的气氛增添了几分惆怅。
"可这毒......"
"昨日服了药,如今只是有些许毒量残留体内,再服一帖药便能完全清除,并无生命危险。"
"嗯。"赵仲衍这一声回答,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若无其他事情,微臣先行告退。"
"宣宏......"赵仲衍忽然叫道,季宣宏有些意外,等着他接下文,却半天没说出第二句话,良久才说道。
"没事了,你退下吧。"
"是......"
他想对季宣宏说什么?能不能......像从前一样,没有君臣之别,只有手足之情?可能吗?想想也觉得可笑,天子...不需要朋友,从来都不需要......
那么,乔适你又算什么?了解君王太多秘密的人,从来都活不长的...所以你......
原本轻抚着乔适脸颊的手掌,忽然收回,握紧了。
"在想什么呢......"乔适缓缓睁开眼,抬起手抓住赵仲衍的手掌。
不料乔适忽然开口,赵仲衍稍微惊吓了下,随后说道。
"什么时候醒来的?"
"刚刚......"
赵仲衍本打算询问些什么,但在乔适轻咳了几下以后,没把话说出口。乔适的手没放开,赵仲衍反握上了,感觉一阵凉意,比冰冷的空气还要寒上几分,眉头轻雏,说道。
"我叫菱儿添置暖炉去了。"
"不了,我等下就回去。"
说完这话,赵仲衍望了乔适许久,然后才说道。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哪有皇上送臣子的道理?"
此事,菱儿领着人进来了,身后的人端着几个暖炉刚准备放下,赵仲衍开口吩咐道。
"都拿去络华阁吧。"
菱儿眨了眨眼,有些不解,但还是欠身退了出去。
"走吧。"赵仲衍牵起了乔适的手,就好像没听见他刚刚说不用他送一样。乔适掀开身上的被子,下了床。
天子也有体贴的时候,就像现在,细心地为乔适整理好衣裳,再加上披风,系绳子时依然特别小心,看着赵仲衍专心的模样,乔适不禁笑了。
"看来立了功,就是不一样啊。"乔适说道,话中的意思,赵仲衍自然明白,叹了口气没有回话,两人就这么往络华阁走去。
身后跟着几个太监和宫女,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手上提着灯笼照明,头却压得极低。
夜里的皇宫更加寂静,那一道道的高墙,寒风吹打在上面,发出的声音就像一声声凄厉的低吟。
皇宫是天下最华丽的地方,亦是最复杂的地方,多少人前一天还能说说笑笑,难保当天夜里就命丧黄泉。
宫廷就是如此,人无声无息地死了,下一刻你就会淡出人们的脑海。人都是自私的,何况是在如此的环境?
看了看身边的赵仲衍,他没有望着自己,他的步伐从来都会比别人快一些,他走路时的双眼总是会望着前方,他步行的姿势总是那般沉稳高雅,他总是......有疑惑也不爱说出口。
深知赵仲衍的性格,乔适亦估计到他想问自己什么,但赵仲衍没有开口,他也没必要挑起事端。
到了络华阁,赵仲衍并没有在门口停住,跟着乔适一起进了房间。房内添置了暖炉,气温比外面暖上许多,菱儿替乔适解开披风,他转身对赵仲衍说道。
"都快子时了,不回寝宫麽?"
赵仲衍摇头,对菱儿说道。
"菱儿,朕今晚留在络华阁,对外面的人说,让他们回延玺宫吧。"
赵仲衍这么说着,眼睛几乎没有看菱儿一下,菱儿有些喜出望外,做丫鬟的,说什么也是爱看见主子受宠的,欠了欠身回道。
"是。"
接着便退了出去,门已被关上,赵仲衍这才回头望向菱儿离开的方向。一些感觉久远的记忆,正在一点点地浮现,乔适总说自己不爱活在回忆里,现在看来...他还是不能释怀。
乔家一门一百二十余口人命,一夜间成了孤魂,那曾经是自己最常去的将军府,一夜间人去楼空,那还是......乔适的家,当初是什么让他如此决断,已经忘了。
只记得当时的赵仲衍,他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从来都是......因为有乔适的存在,他总会无条件助他达到自己的目的,包括......亲手送上至亲的性命。
不敢面对他,是因为那份带有亏欠的感情,所以开始逃离,渐渐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
"皇上,该准备早朝了。"
耳边传来的声音轻柔悦耳,在这有些寒意的早晨,让人感觉丝丝的暖意,才微微睁开眼,那张白皙妖冶的脸便出现在自己眼前。
隔了一会才想起,自己昨晚在络华阁作息,侧身面对着乔适,伸手上前,手指摩挲着乔适的脸,沿着侧脸完美的轮廓,滑过白皙细致的颈脖。
赵仲衍微微地笑着,乔适抓住了他的手,五指相互交错地握紧了,另一只手把身体撑起,修长的腿往外一跨,双膝跪在赵仲衍的腰际两旁,一手撑在他的颈侧。
四目相对,乔适也笑了,漆黑的眸子,深邃得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跌入无尽的深渊。低头,舌尖轻舔着赵仲衍的唇瓣,柔软温热的唇,下一刻便紧贴了下来。
"现在该清醒了吧?准备早朝了,皇上。"
意料之外的,乔适竟是这么停止了那个亲吻,嘴角的笑又是过分的勾人,若无其事地放开了紧握的手,坐到了床畔。赵仲衍哭笑不得地起了身,重重地舒了口气。
"今天不早朝。"
乔适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尽是慵懒的气息。
"这样不好吧,他们又该拿我说事了,你想让我万劫不复吗?"这么说着,却是轻笑的语气。
"没你说的这么严重。"
"菱儿,进来。"乔适直接对门口说道,门外早就有人守候,奴才永远比主子早起,这是绝对的。
菱儿一向聪明伶俐,乔适叫她的时候,她过了会就端着梳洗的盆子进来了,身后有人端着上朝需要更换的衣服,也顺带放到了房间里。
待梳洗完毕,本来该是丫鬟伺候更衣的,但菱儿从未伺候过皇帝,看着那上朝穿的华服,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乔适把她支退了,亲自帮赵仲衍换上。
"我说赵仲衍,你自己就不会更衣麽?"
赵仲衍比乔适要高上些许,此刻乔适正略略抬头望着他,赵仲衍笑了笑。
"不是你主动要帮我的麽?"
言下之意:是你跟我抢着干罢了。
乔适听了,也不说话,只是继续认真地帮赵仲衍整理着衣裳,直到系上最后一根衣带,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站在赵仲衍跟前,轻声说道。
"听说,有位娘娘怀上身孕了?"
"是吗?"
赵仲衍这么应着,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乔适的笑意更深了。
"别说你不知道。"他的语气始终是这么不咸不淡的,让人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情。
"你怎么也关心起这个来了?"
"没什么,别忘了当初皇后......是怎么把孩子弄丢的。"
赵仲衍似乎毫不在意,挑了挑眉道。
"说完了吗?"
"完了。"
"那么到我说了?"
"说。"
"宣宏说,你为了不让一个丫鬟丧命,宁愿自己中毒?"
话语中,只带着淡淡的疑惑,想知道真相,但却并不急切。
"怎么?难道乔适就不能干这样的蠢事?"乔适调笑道。
"你明明有能力全身而退。"这不是开玩笑,赵仲衍深知乔适的能力。
"所以?我明知道有毒,却不去防范,只是自己要尝试中毒的滋味吗?"
"我只想说,没必要这样。"
"必要?没必要怎样?故意中毒来引起你的注意吗?"乔适的眼神忽然尖锐了起来,这一刻,赵仲衍有些踌躇了。
清晨冰凉的空气就像被瞬间凝固,乔适定定地望着赵仲衍,沉默了良久,最后却是笑了出来。
"对,我是故意的。哪天乔适忽然死了,那绝对也是他故意的。因为!他已经到了想尽一切办法,只想把赵仲衍的目光留住的地步,是这样吗?"
乔适这话的语气很轻,几乎像是在开玩笑,但却一时间让赵仲衍无言以对,乔适接着说。
"是不是当初在我亲手奉上乔家百余口人命的时候,你也只是在想,乔适他是、故、意、的。"
乔适的话音刚落,赵仲衍便吼道。
"乔适!"
"不耐烦了?我爹他的确该死,但其他人呢?你当初既然要把乔家满门抄斩,又为何要唯独把我留下?"
面对乔适的逼问,赵仲衍竟忘了反驳,看着乔适的眼眸,就像被定了格。
"无话可说了吗?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对吧?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但是真的只有这样吗?赵仲衍,我只能说,你比谁都懂得自欺欺人。"
下一刻,赵仲衍撵紧了乔适的手腕,咬着牙道。
"别以为我就非你不可。"
"我没这么以为。"乔适这么说着,手被握得生痛,却也没有挣开。
门外有人低声提醒,早朝时间越近了。赵仲衍狠狠地甩开了乔适的手,跨步往外走去。
一行人离去了,菱儿慢慢走了进来,方才在门外已经听到两人的争吵,赵仲衍离去时的表情让她吓了一跳,这是第一次看见赵仲衍被乔适气得这么厉害,如今看了乔适,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自问不算太了解乔适,但也能看出他此刻心情不好,他总是那样,就算心里多不舒服,也绝不会大吵大闹,就连她也害怕哪一天,他会给自己结出个心疾来。
"公子,你怎么不跟皇上说呀?你不是跟我说那毒是......"
"罢了,起码知道了,原来乔适在他心里,已经有能耐到这种地步。"
"公子,你若是心情不好,那就尽管发泄出来吧......"
"我心情不好麽?"微略抬头,望着菱儿,那种眼神让她陌生,菱儿从未见过乔适像现在这样。
心里莫名地感到恐惧,真的就像随便说错一句话,就能命丧黄泉般。
"觉得我该哭是吧?"乔适这话一出,菱儿使劲摇头,但根本不敢看乔适的脸。
"确实该哭,他总是能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怜。"
后面的那句话,声音比往常低了点,菱儿听了,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难过。
反看乔适,他在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嘴角在微微牵动,却比往日要妖艳数十倍。那足以倾世的笑容,此刻让人打从骨子里发寒。
可是依然能感觉到,那摄人心魂的笑容中,所隐藏的讽刺。不是为别人,只是为了到如今依然自负的他。
第七章
天空开始飘起细雪,自那日两人争吵后,又过了几天。这日的天空就像笼罩了一层薄雾,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灰靡。
络华阁一如既往的平静,这几天,赵仲衍并没有踏进这里,乔适似乎亦没有示弱的势头,菱儿想着这两人,不禁又皱起了眉。
"菱儿。"
心思正在别的事情上,乔适这么一唤,让菱儿有些应接不暇,急促地应道。
"......是!公子有何吩咐?"
原本躺在长椅上的乔适,这才缓缓睁开了双眼,声音有些暗哑,说道。
"张忻现在怎样了?"
知道当日赵仲衍说,若查明张忻对他动刑一事属实,太后承诺不会插手,这些天过去,事情怕是早就查清楚了。
"回公子,关于动刑的事,早已经查明了。皇上说,对张贵人的处罚,等公子您身体好了,再交给公子定夺,这些天张贵人一直被禁足在馨颐宫内。"
乔适嘴角轻轻一扬,单手撑着长椅,坐了起来。
"由我来定夺麽?好,菱儿......我们去见见张贵人吧?"
"是!公子。"菱儿爽快地应道。
这次一去,又何止是‘见见'那么简单,这不?乔适唤了几名络华阁的侍卫,接着就走了。
说实话,她是有些兴奋,毕竟当日张忻趾高气扬的模样,实在令她反感,重点是,她还对乔适动了手。
想来,应该就算连皇上,也不曾对乔适动手吧?
....................................
皇宫之内,百无聊赖的奴才们,平日最爱拿听见的小消息说事,就连哪位娘娘前天晚膳是什么,也能说个半天。
今日自步出络华阁以后,沿路不少宫女侍卫眼露惧色,想来又是不知道哪个,给他乔适添了些新罪名了。
"你没听说麽?张贵人被禁足了呢!"
"怎么回事呀?就是因为得罪了那个乔适麽?"
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自他人口中说出,始终会比较敏感,乔适放慢了脚步,面前不远处的假山,刚好挡住了说话人的身影。
那人说话声音不大,但还是让乔适听见了。而且,听声音,那边站着听事的,起码有三四个人。
"是呀,都好几天了呢!"
"太后不是最疼爱张贵人了麽,这怎么......"
"谁不知道呀,这就是最可怕的!连太后都不敢为张贵人求情,你说那乔适到底是不是会什么妖术呀!"
"好端端的,张贵人怎么会跟他有过节呢?"
"这就不清楚了,听说是为了个跟在乔适身边的丫鬟而吵起来的。"
"啊?那张贵人也太可怜了吧!"
"这不是?!什么人能得罪,就他跟皇上不能得罪呀。"
听了这句,乔适的兴致倒是来了,向前迈步前进,才刚走了两三步,便有个婢女发现了他,还没来得及行礼,乔适就笑道。
"呵,倒是把我跟皇上混为一谈了呀。"
话语一出口,原本背向着他的两个人连忙转过身,一看是乔适,脸色霎时苍白起来。
"乔......乔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