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适的眼眸斜斜对上宣宏的,用眼神说着:那你是你去还是不去?
"好了好了,我这就去!等下派人去药膳房拿药吧。"
乔适点点头,季宣宏牵起药箱走了。
乔适...他冷傲,自负,但他有这个资格,否则当年名震天下的才子之名是从何而来?
不管世人后来怎么否认,但很多人心里清楚,当年仅仅十五岁的乔适,在面对着外国来使的刻意刁难,所表现出来的睿智与气度,让多少以才子自命的人自愧不如。
就是那一场对决,让他一夜间少年成名,在此之前,所有人注意的,从来都只有少年那完美的躯壳。
但这一切都在他遇到赵仲衍以后,渐渐淡出人们的脑海,如今说起‘乔适',人们会笑着摇头对你说;那是个只会魅惑人心的妖孽。
在乔适的世界里,本来就没几个人能进他的眼,但他却偏偏能为赵仲衍做到这个地步。
都说爱得越深,输得越惨。那个曾经傲视天下的才子,甘愿褪去那一身的傲气,只为一个人,可他为的那个人,却不以为然。
而他乔适......也永远不会在乎有多少人在身后追随着他,因为他从来都只爱顺自己的心做事。
良久,菱儿才捧着煎好的药进门,乔适轻轻开口道。
"怎么这么久?"
"回公子,药膳房的人都很忙,您吩咐不能说这药是给您的,所以奴婢等了很久才有位置煎药...奴婢还发现了有人在煎安胎药呢,躲躲藏藏的,不过我还是发现了,不知道是哪家主子有幸怀上龙子呢。"
菱儿一脸好奇地猜想着,眼角掠过乔适注视的目光,立刻意识到自己不该在他面前说这些,正准备下跪认错,乔适却说道。
"人家躲着,说明不想把事情宣扬。菱儿,到外面说话小心点,否则我也保不住你。"
"谢公子,奴婢知道。"
单手捧起桌上的汤药,正打算喝下,菱儿突然惊叫了声,乔适便停了下来。
"怎么了?"
"菱儿忘了......刚刚去取药材的时候,有人问奴婢这药是给谁喝的,奴婢没敢说......可是...可是,那人说这药是解剧毒用的,奴婢斗胆猜想...会不会是季大人他......"
想说季宣宏断错症,但自知这话极为不妥,而且乔适也该明白她的意思,所以没再说下去。
乔适莞尔一笑,把药喝了,没多作解释。既然主子不说什么,做下人的也不好多嘴,虽然菱儿心里满是疑惑。
"啊,对了公子,皇上刚刚派人来说,他在商议国事,不便前来,今晚再来络华阁看望公子。"
"嗯。"
天气越发寒凉,冬季越近了。
"菱儿,陪我出去走走。"
"是,公子。"
近日御花园格外冷清,跟天气骤冷脱不了关系,在这种环境下若有任何一点声响,便一定会显得突兀。
"娘娘!那花不能采,是太后最喜欢的呀!"宫女苦口婆心的劝告着,显然那人也没听进去,带点嚣张的语气说道。
"姑姑那么疼爱我,不就是朵花麽,她会怪我呀?"
"可在深秋盛开的花卉,很珍贵......"
"少啰嗦!"
远远便把这场景纳入眼中,没等乔适开口问,菱儿已经说道。
"那是张忻,张贵人。太后娘娘的侄女,最近才被接进宫里伺候皇上的。因为有太后撑腰,才进宫一个月便得罪了不少娘娘......公子,我看我们还是绕道吧。"
乔适轻轻‘嗯'了一声,两人折回头,沿着小径往回走。
"没想到后宫禁地,竟然会有男人出现啊?"
背后不远处传来这么一句话,对方分明就是说给乔适听的。
"公子......"
对菱儿笑了笑,随后大方地转过身,向说话的人那边走去。
出门才走几步,竟然让下人带了暖炉出来,十几个宫女随身着不说,还带着好几个手持棍子的侍卫,身在后宫也敢把家丁带上,这个张忻的担子也实在够大。
"臣,见过张贵人。"那么想着,乔适还是恭敬地向张忻行了礼。
"免礼,请坐。"这句话倒是说得无比端庄,乔适抬头,看见一张分外精致的脸,特别是那双灵动的眼,但无论五官菱角都透着孩子气。
刚才远远听她说话的语气便已预想到,这张忻不过还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女孩。
"看来阁下就是那位乔适,乔大人了啊。"
能进入后宫中的男子除了皇上,就是禁军和御医,以衣着看来可以肯定。眼前这人绝非禁军,亦非御医,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性了。
"正是在下。"
这是张忻第一次看见乔适的容貌,入宫前便已经听说这‘礼部侍郎'乔适,长着一副何等绝色的容颜,自己一直分外好奇。
今日一见,确实让她怔住了,但最先让她惊叹的,并非是他的容貌。而是那一身傲人的气质,男女之别就在于此,即便一个女人再自信,也不可能拥有乔适这般凌驾他人的傲气。
"乔大人还真是悠闲呐,我看天下间就没那个人能比大人幸运了,妾身在乔大人身上,才是真真确确感受到,什么叫皇恩浩荡呢。"说完掩嘴一笑,等着看乔适的反应。
炎国上下都知道,乔适的父亲,是炎国前震远大将军乔建衡......那个勾结乱党的反贼。
乔家在两年前被下圣旨满门抄斩,却唯独乔适依然人模人样地活到今天,当时便已经有人说他勾搭了皇上,所以才能免他一死。
满城风雨仍未停息,赵仲衍竟又提升乔适为礼部侍郎,顿时举国上下更是流言满天,一时间都说乔适是个蛊惑圣上的妖物......
张忻这么一说,讥讽之意再直接不过了。乔适听了以后,笑了笑,说道。
"圣上一向待人宽厚,只要是有能之士,都必定能得到皇上的赏识。皇恩浩荡,那是万民之福,娘娘这么说,微臣实在不敢当。"
"乔大人是在太谦虚了,别说整个后宫,即便是算举国上下,又有哪个人会不知道,皇上对乔大人的独爱呢?皇上识才,想必乔大人定有过人之处,不然皇上也不会专情于乔大人啊?小女子我也自愧不如呢。"
原来还在笑着的张忻,看着嘴角忽然牵起一个邪笑的乔适,顷刻间收起了所有笑意,乔适用最轻柔的语气说道......
"娘娘,请恕臣斗胆,奉劝娘娘进一席话。在顶着太后的名义胡闹之前......请先看清楚,在你面前的是什么人。"语毕,乔适连告辞也没说,起身离去,张忻依然没反应过来,不料原本站在一边的侍女,竟然把跟在乔适身后的菱儿推倒了。
沿着石阶跌落,最后撞到地面上,菱儿一脸难受地捂着膝盖,乔适皱着眉上前把她扶起,那动手的侍女竟还一脸事不关己.
乔适双眼直勾勾地望着那侍女,走到她面前,说道。
"自己动手?还是我帮你?"
侍女一听,迟疑了。乔适嘴角不明显地扬起微笑,扬手就是一个重重的巴掌落在侍女脸上。
‘啪'--侍女一时站不稳,跌倒在地,乔适用眼角瞥了她一眼,再望向张忻,说道。
"娘娘,请你管好自己的人。"接着扶着菱儿离去。
"给我站住!"
乔适回头,眼眸中是骇人的寒意,张忻看了不由得一怔,撵着拳说道。
"你好大的胆子!连我的人也敢打?"
乔适哼笑一声,笑意中满是不屑之意。
"哼,你说我仗着姑姑的名义胡闹?还要我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谁对吗?好!本宫现在看清楚了!不就是个靠爬男人床生活的妖物吗?我还怕你不成?今天若是不教训你,怕你日后是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了。"
这小女孩的脾气实在让乔适意外,从来就没见过如此刁蛮的女子,口气倒真的不小,就是不知道实际行动如何。
"你敢对我动手?"
言下之意--就凭你?
"笑话,从来就没有哪件事是我张忻不敢做的!"
乔适又是一笑,妖冶的脸上呈现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个极度荒唐的笑话。张忻看了,只觉一股气直压上胸口,不吐不快,随手拿起身旁侍卫手上拿着的棍子,飞也似的走到乔适面前。
张忻把棍子高高举起,乔适的双眼从下往上,渐渐对上张忻的眼,霎时间又让她踌躇了下,两人对峙了良久,最后张忻双手一握紧,又把棍子举高了些,随即往下挥去。
眼看棍子就要落下,菱儿惊叫道。
"公子!"
一棍下来,张忻打的竟是后膝位置,乔适脸上一阵煞白,跪了下来,随后竟低头暗自一笑。
笑意落入菱儿的眼中,诡异得让人觉得,乔适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窥视已久的猎物,落入自己的陷阱。菱儿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第二棍落下,重重打在乔适的背上。
接下来的几棍几乎没有停顿,张忻使尽力气一下比一下重,木棍与身体强烈的碰撞发出的声音,简直叫人惨不忍睹,菱儿早已吓得哭了。
双眼一直注视着乔适,他脸上的笑容到了此时此刻竟然还挂得住。张忻也注意到了他嘴角的笑意,气得身体开始发抖,狠狠地把最后一棍打下,转身对着身后的侍卫,喊道。
"你们给我过来!"
侍卫听了,不由得挺直了腰,几个人彼此对望,都不敢上前。
"立刻给本宫过来!否则本宫要你们人头落地!"
"不!娘娘,菱儿愿替主子受罚,不要打公子,娘娘!"菱儿哭得无比凄惨,张忻眼睛一瞪,说道。
"再乱嚷,我连你也一起打!"
"菱儿...别说话。"乔适开口,声音微弱至极,唇边溢出一丝暗红。
一阵阵腥咸往喉咙上涌,乔适用力把它们压下。本想抬头看看菱儿,但一时间眼前只能看见黑压压一片。
闭上眼缓了缓,再睁开眼时,面前面多了几个手持长棍的侍卫。一时间乱棍发落,身体的疼痛让他几乎支撑不住。
第三章
张忻忽然被太后召见去了,临走前还不忘走到乔适面前,说了几句让人哭笑不得的话,乔适心里笑着,但嘴巴笑不出来了,身体实在是痛得厉害。
一群下人跟着张忻离去,菱儿立刻就扑上前,原本那张清秀的小脸哭得快变形了,看着乔适要站起来,吓了一跳。
"公子,别勉强自己了......"
"难道...你能......背得起我吗?"乔适说话的声音不比呼吸声强多少,这么一说,菱儿垂下了头。
乔适的身型纤细修长,比一般男子来的更瘦些,但男子跟女子不同,再怎么瘦,也还是比较有重量的。
把乔适的手臂搭上自己的肩膀,另一只手正想绕过去扶着他的腰,但下手那一刻又迟疑了,想必乔适身上一定满是棍伤,碰哪都会痛。
"没关系,不痛......"就像看穿了菱儿的心思,乔适忽然就说了这么一句。
菱儿咬了咬唇,把手放下了,乔适嘴巴上说不痛,但刚刚那一瞬,明显就感觉到他身体僵了一下。
一般人挨了这么多棍子,别说站了,即便是保持清醒也很难,偏偏乔适能做到,菱儿小心翼翼地撑扶着他。
"这件事,别对任何人说......知道吗?"
乔适忽然对自己说话,菱儿一时间只形式般地‘嗯'了一下,过后才疑惑......不能向任何人说起,那乔适为什么甘愿受张忻欺负?
菱儿那般猜想着,乔适猛地一咳,一口鲜血滴落到地上,乔适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不以为然,菱儿心里本来就慌,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一拥而上。
回到洛华阁,乔适什么也没说便闭着眼躺到床上,菱儿不敢轻举妄动,方才乔适已经千叮万嘱不能惊动别人,可看着乔适那惨白的脸,实在是让她揪心,只好一直站在床边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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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不断传来嘤呜声,乔适费力地睁开眼,好不容易睡过去一会,现在又醒了,眼前依然是自己熟悉的络华阁。
"公子,你还好吗......"
刚想张嘴说话,喉咙就像被火灼伤一般疼痛,满口血腥的味道,让人作呕。
"公子,喝水......"菱儿急忙到了杯水上前,把乔适扶坐起来。
"别哭了,我还没死呢......"
"公子,真的不叫季大人来看看吗?你身上......"
"不就是挨几根棍子麽...习武的人,最先得学会的就是挨打......"
"公子你会武功?怎么......"无论怎么看都不像......
乔适好像恍然想起些什么,接着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不,我是说,我爹教训我的时候,比那些废物打得用力多了...三百七十二下......菱儿,帮我记住了。"
那种情况下竟然还能数着棍子打了几下,确实非一般人能做到的......可以说乔适意志惊人,也可以说......吓人。
"公子,真的不用告诉皇上?"
"这种小事,不必告诉他。"
小事?在菱儿眼里这不是小事了......从前伺候的那些主子只要有一点委屈,一定会在皇上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别说样子有多惹人怜了。
"可是这张贵人,太过分了......公子就这么算了吗?下次还发生这种事怎么办?公子你的身体能挨多少次啊?"
菱儿越说越激动,乔适倚在床头,双眼含着笑意看着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了,菱儿顿时收住了嘴,低头站着。
乔适轻轻地笑着,心情似乎好了点,菱儿稍微抬起头,看了看乔适的脸,下一刻又立刻收回视线。
自己这次,似乎真的跟了个很特别的主子。当初宫里头的嬷嬷告诉她被安排到络华阁的时候,身边的宫女全都顿时不敢作声了。
自从前那些宫女太监一个个死去,宫里头的人都说,进了络华阁,就等于死路一条。但她眼中的乔适......跟他们说的不一样。
叩--叩--
"乔大人。"
门外忽然响起一道声音,菱儿往门口处望了望,再转过头看着乔适,乔适稍稍扬了扬下巴,菱儿会意地去把门打开。
一个小太监低着头,弯着腰走了进来。门外还有些人,手上捧着些东西,但全都止步在门外。
"什么事?"乔适依然倚在床头,开口问道。
"回乔大人,皇上知道您身体不适,所以命奴才把这些进补的药材送来给大人您。"
"他呢?怎么不来?"
整个皇宫,乃至整个天下,敢直呼炎国天子为‘他'的就只有乔适了,小太监见怪不怪,柔声道。
"回大人,皇上被太后娘娘召见,到磬慈宫去了。"
小太监说完,乔适停顿了稍顷,接着道。
"东西放下,退下吧。"
"是。"
小太监走了,留下的人参灵芝放了满桌,随便一样都能让一个百姓家两、三年衣食无忧,菱儿望着桌上的东西,再看看乔适不以为然的表情,摇了摇头道。
"公子,皇上从前就待你很好吧?"这不?都给宠惯了,看了这么贵重的东西也没反应。
"从前?不记得了。"
"不记得?"菱儿讶异,以往她跟主子们说这些话,主子们一定会喜上眉梢地说着皇上对自己的恩宠,但乔适没有。
看着菱儿惊讶的表情,乔适轻笑一声,说道。
"当喜欢一个人,到了要用回忆来记住他的好时,那么这段感情......就已经没有必要存在了。"
是不屑回忆,抑或是...不值得回忆?什么时候,他也开始思考这些可笑的问题。
但,回忆吗?一定有的,否则这段感情从何而来?只是,时间太长...所以忘了。因为太久没有回忆,所以忘了。
菱儿听了乔适的话,皱了皱眉,难道记住别人对自己的好,也是不正常的吗?
"公子说得太深奥了,菱儿不明白......可是皇上真的待公子很好呢,这些药材都是最珍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