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门----早早[下]
  发于:2008年1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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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宁紧握着日昭的手,开始还掂记着外面情况怎样,但在空寂的静室里,所有的声音沉淀下来的时候,思绪仿佛也凝固了,慢慢的他眼里只有床上静卧着的日昭。日昭睡得很沉,虽然身受重伤,表情却少有的柔和,嘴角还噙着浅浅的微笑。但到后半夜,日昭却突然发起了高烧,胡乱地呓语,傅宁在旁边听的清楚,一声声叫的都是自己的名字。想起温生生曾说过的话,傅宁的心陡然吊了起来,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日昭的双手,紧张地看着他。
日昭在做恶梦。粘稠的血海中,他看见,他的宁被一剑横穿。他拼命要冲前,全身却被无数只长长的、血淋淋的手卷住,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在自己面前缓缓倒下。不!他大力挣扎,绝望地大喊:"不!傅宁快闪!不!不!不要杀他!"
傅宁用力摇动他的手,连声说:"皇上,臣没事,臣没事,你放心。"
连说了几次,日昭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动了动,渐渐安静下来。傅宁这才松开日昭的手,委顿地靠坐在床上,手心里满是冷汗。
日昭只平静了片刻,又抽痉起来,嘶声喊道:"傅宁!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他双眉紧蹙,语音痛楚,带着疑惑和不甘,喃喃说:"那女人有什么好?你居然为了她要离开我?"声音渐渐低微下来:"傅宁,不要走,我很痛,你不要走,留下陪我。"他一直反复地说着这几句话,开始只不过是存心要挑起傅宁的内疚怜惜之情,后来竟然自己也迷糊了,一心只记得傅宁为了周若梅毫不犹豫地离开自己,激起他心中最深痛的伤,他喃喃说:"傅宁,不要走,不要走。"说着说着,眼泪突然静静流了下来。
傅宁整个人傻了,感动震惊得无可复加。他从来不知道日昭居然如此爱他,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伤他那么重。将脸深深埋入日昭掌心,止住蔓延的泪水,傅宁喑哑着说:"皇上放心,臣不会离开你。"
这细不可闻的一句话,奇迹地让日昭安定下来。到天亮,日昭的高烧终于退了,沉沉睡去。

第 31 章
一阵隐隐的痛疼将日昭从睡梦中唤醒,全身重得象灌了铅似的,他不由地皱紧了眉,痛!手突然一紧,激动的声音喊道:"皇上!"
傅宁?!日昭马上张开眼,一张放大的脸骤然出现在眼前,修长的眉,微微上挑的眼。而那双晶亮的眼眸正火热地注视着他,露出毫无掩饰的惊喜。
目睹傅宁刹那间的真情流露,日昭胸中一股热气直往上窜,辣得他眼眶湿润。他傻傻望了傅宁会儿,突然抓起傅宁的手用力按在自己的心口,然后紧紧闭上了眼睛。
手下的心脏激越跳动着,每一下似乎都在大声倾诉他坚韧不变的真心,每一声仿佛都在高声标榜他从不变改的痴爱。看着日昭脸上赤裸裸体现出来的情深爱重之色,傅宁心神动摇,一颗心激荡郁压得不能自己,这样的深情,这样的厚爱,叫他如何能无动于衷?让他怎样去坦然面对?
门被人轻轻敲响,傅宁一醒,忙要站起,手却被日昭执住不放。傅宁怔然抬眼,正对上日昭的目光,他深深、深深地看着他,慢慢抬起他的手,极温柔极虔诚地在他掌心轻轻烙下一吻,然后放开。
傅宁踉跄退了几步,那只被吻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护在胸口,整个人不能自控地轻抖。
日昭没有再看傅宁,将脸转向房门,低沉威严的声音说:"进来!"
门推开,冯三定和温生生两人并袂而进。冯三定行礼禀道:"皇上,七王爷心怀不轨,大逆不道,臣已将他及其主要附逆捉拿,请皇上处置。"
日昭面无表情地听完,淡淡说:"赐他自尽,主要党羽处死。叫丁蛮进来,起驾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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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动乱,日昭又彻夜不归,宫中乱成一团。皇后本待联络娘家族人,时任九门提督的方中庆突然带着日昭的谕旨和信物私下求见,说皇上早有准备,请娘娘把持宫中大事。皇后安静听他说完,只将后宫妃嫔和诸皇子全召集到养心殿共同监视守卫,其他事务一概不理,交由方中庆统筹安排。皇上既派他来,那自然是信得过的,若不是的话,此时说什么也没用。
方中庆得她懿旨,马上派重兵驻守内宫各门,不论何人何物,一律不准出入传递。对皇后极之恭顺礼对,无论什么号令,均事前征询皇后,绝不敢有丝毫轻突。
日昭和傅宁同乘一轿在冯三定和丁蛮等御林军的护卫下由皇宫的左侧门悄悄进宫。方中庆早戎装在此等候,上前跪倒:"奴才叩见皇上。禀皇上,宫中一切安好。"
日昭倚坐在傅宁身上,隔帘平和说:"爱卿请起。辛苦你了。"
方中庆的脸激动得通红,连连叩头:"此臣之福份。奴才只求为皇上略尽寸心。"
日昭笑道:"好!你主子娘娘呢?"
方中庆忙答道:"禀皇上,诸位娘娘和小主子都候在养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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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日昭扶着傅宁的手进来,饶皇后平时如何端守衿持,此时也不禁珠泪涟涟,急步上前喊道:"皇上!"
日昭目视她微微一笑:"梓童,委屈你了。"环视殿中,微笑道:"大家都辛苦了。"殿中各人困候到现在,又累又怕,见他终于平安回来,再听他温馨和煦的说一句辛苦了,都激动莫名,热泪盈眶。
明妃眼尖,见日昭身上不对,惊呼道:"皇上你......你受伤了?"
日昭看她一眼,笑道:"太医看了,说不要紧,休养一段日子就好,你们不用担心。乱党初定,宫中也不知是否还有余孽,皇后你整顿宫禁,其他人好好约束各宫事务,这一段日子就不用过来问安了。"
打发了皇后和各宫妃嫔,日昭和傅宁乘轿转回最缘殿,当晚便宿在这里。服侍日昭躺上床,傅宁本打算到外间过夜,日昭却拉着他的手不肯放,满眼恳切地看着他。傅宁怕不小心碰到他伤口,婉言劝阻,可日昭无论他怎么说都不放手,傅宁无奈,只得和他同床共枕。两人再次并卧一起,都有恍如隔世的感觉。日昭心满意足,旋即睡去,傅宁却辗转难安,彻夜未眠。
自那夜起傅宁便一直留在最缘殿照顾日昭。经日昭一番舍命相救,傅宁对日昭态度和以往大是不同,日昭心中熨贴,快慰无比。
这般过了大半个月,傅宁对日昭十分体贴迁就,空闲时却常常对着窗外发呆,日昭和他数年情份,知他甚祥,见此情形,心中有数,知道傅宁是因为周若梅的产期近在眉睫,所以牵挂。暗中虽然将周若梅恨之入骨,却一句不提,只对傅宁越发的痴缠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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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渐凉了。
傅宁这晚不知为何惊醒。他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身边的人呼吸绵长,显是睡得正香。他静卧一会儿,轻轻拉开日昭压在胸前的手,趿了鞋悄悄推门出去。
外檐挂的两盏气死风灯透出晕黄的光。傅宁静静踱到最缘殿的临湖平台,看下面的粼粼水波。微风吹过湖面,他在水面上的投影轻轻荡动,散了开去,又慢慢荡回,渐渐聚成周若梅的笑靥,眼波流转,柔光荡漾,恍然正笑看他。傅宁不由倾前,隔栏低喊:梅梅。周若梅没有应他,只是盈盈看他,渐渐笑意敛去,眉梢眼角,都是幽怨,仿佛在轻轻责问他:你怎么还不回来?
你怎么还不回来?傅宁张了张口,无言以对。
是,他应该回去了。
清脆的瓷器掉地声突然传来,水波动荡,那张熟悉的脸一圈圈漾开,消失。傅宁茫然抬头,什么声音?
沉闷的东西倒地声接连响起......日昭!傅宁脸色惊变,迅掠而去。
掠进外殿,不由呆住。
橙黄的灯光下,日昭衣发散乱,赤足踏在镫亮的莲花砖上,狼狈慌乱地四处寻望。骤眼见他,整张脸刹时亮起来,随即笑道:"傅将军怎么起来了?外面有点冷。"笑容坦然适意,一付宽容爱宠的样子,几乎让人认为之前所看见的惊恐慌怕全是错觉。
傅宁的心突然剧烈痛疼起来。他......他不应该是这样子的。他应该象几年前一样冷脸怒斥他,或者如几个月之前那样霸道地过来拥他回去,而不是象现在这样压抑自己......日昭对他越好他越难受。他,他是个男人,而且,他已经有梅梅了。
看见日昭胸前隐隐露出的绷带,傅宁转过脸,说:"没事,睡吧。"领先大步向里间走去。
日昭提脚跟上,落地的时候突然身形晃了晃。傅宁听得不对,反手一把抓住他,蹲下一看,日昭左脚鲜血淋漓,却是刚才不小心扎中一小块碎瓷。
傅宁二话不说将日昭横抱而起,放在床上,点了灯,握住他的足踝仔细察看伤口。日昭这时才觉得左脚足跟处痛彻心扉,不由微缩了缩脚。傅宁锐利地瞪了眼日昭,按住他的脚,半跪在床前,轻轻将日昭的脚挪到膝上,细心地帮他将瓷片挑出来。
日昭望着灯下专心致志动作的傅宁,静默会儿,直入单刀地对傅宁说:"傅将军,你这几天神思不宁,是记挂家人吗?"
傅宁心一震,却也不想隐瞒,说:"过几天就是贱内产期,不免牵挂。但皇上剑伤未愈......"他望了日昭一眼,显是记挂着妻子,又放心不下日昭。
他,他终于在傅宁心里也有一席之地了吗?日昭心情激荡,看着傅宁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他侧转身,说:"朕已没有什么大碍,你回去吧。"
他主动提出,傅宁松了口气,可一见日昭落寞的侧影,心中不忍,小心地将日昭包扎好的脚放入被中,踌躇会儿,上前伸臂环住日昭,轻声说:"臣谢皇上。"
日昭垂眼看环着腰间的双手,他第一次主动亲昵的动作,竟是为此,鼻间一酸,险些流下泪来。他将双手慢慢覆上傅宁的手,轻轻说:"朕只是为了你。"
他语音幽然,傅宁沉默片刻,说:"是。皇上深恩,臣铭记在心。"

第 32 章
鲛纱为面,白玉为骨,扇上一幅寒梅映雪图笔锋雄健,格韵沉郁。傅宁摩挲良久,无声轻叹,慢慢合上扇子。眼光透过迎风飞卷的纱帘,想起少时和太子等人同窗笑谈古今,围炉畅吟风月,多么意气风发、快乐逍遥,俱往矣。不经意又想起那个霸气专横的男人,想起那个惊险遽变的晚上,那人面对着森冷剑锋却毫不犹豫地挡在自己身前,心突然乱了,傅宁把扇子啪地掷在桌上,站了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傅三从默默跟在身后。傅宁朝他摆摆手,傅三从停步,退往一边。
傅宁随意漫行,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后院的垂花门。突听得有人大声叫好,傅宁透过疏密相间的绿荫看过去,却是几个仆人围坐一块儿,怂恿某人的样子,接着一个得意洋洋的声音传来:"这事我是从王总管那里听来的。大伙儿都知道,中秋那天晚上,咱们老爷进宫赴宴,不在府中。后来,嘿!你猜怎么着?皇上惦记着咱们大顺的普通老百姓日子过得好不好,悄悄带了咱们老爷微服出宫私巡!谁想到却被七王爷安在宫中的奸细知道了,偷偷传了消息给七王爷!那七王爷咱也远远瞧过,极俊秀斯文的样子,没想到居然那么丧心病狂,竟然想要篡位做乱臣贼子!一听到这个消息马上派人去刺杀皇上!咱们老爷奋力相救,但反逆人多势众,皇上终是中了道儿,被一个反逆狠狠一剑刺在心口上......"惊呼声突然四起,那人换了口气继续说:"担心什么呀,咱们皇上是真命天子,有神明保佑的!那一剑穿过了皇上胸口,可是啊,没事!咱们皇上没事!你说啊,换了咱普通人那不早死了?可咱们皇上是真命天子,就是没事!然后啊,咱们皇上决定将计就计,假装真的受了伤。七王爷以为他奸计得逞,就兴兵作乱,结果啊,被皇上一网打尽!咱们老爷前些天不在府上,就是奉皇命去清剿反贼余逆!"那名仆人说得口沫横飞,其他人听得目瞪口呆,连连点头。
又是日昭,傅宁无声叹了口气,苦笑,转身踱了回去。心乱如麻地在枕梅阁的梅林里兜了一圈又一圈,突听见熟悉的声音叫道:"相公!"
傅宁一震,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妻子不知什么时候在翡翠的挽扶下走近身旁。
看妻子艰难地挪动着臃肿的身子,白玉般的额头布满汗水,傅宁箭步上前挽住她,怜惜地责道:"怎么出来了?这几天就是产期,还敢这样随便乱走?"
周若梅抬头朝他灿烂一笑:"我听她们说你一早起来,在外面踱来踱去--你自前天回来就一直心绪不宁,是上次的皇差办得不顺利吗?"
"不是,事情办妥了,只是有人员伤亡,心里有些不舒服。"前些日子为照顾日昭,他对妻子托辞说是奉旨暗剿反贼余逆去了。此时听妻子一问,想到妻子在家担忧牵挂,自己却在外悉心陪护另一个人,极是羞愧内疚,不由得侧开脸,错开妻子温柔的眼光。
如玉软夷握上他的手,安慰地轻拍了拍,温暖的感觉自所触处传来,烫热了他的心。傅宁不禁抓住妻子的手,贴到自己的脸轻轻蹭着。
"相公!"
傅宁一省,见妻子又羞又恼的样子,再瞅瞅拼命忍笑,眼睛不知往哪看好的翡翠,也着实有些狠狈,咳了咳,放下周若梅的手,端正面容说:"翡翠,去看夫人的鸡汤好了没有。"
翡翠应了声是,飞也去了。
周若梅扑哧一笑。
傅宁重重哼一声,拉下脸来,逼近周若梅:"竟敢笑你家相公?!说,该当何罪!"
周若梅斜斜一眼看他,说不出的妩媚,说不出的风情,"相公饶命,妾身再也不敢了。"
傅宁心中一荡,伸手拉住她的手。周若梅的手柔腻如脂,软若无骨,他极是喜爱,一向爱拿来赏玩。此时搓弄着妻子的手,不由动情,凑到嘴边轻吻。猛对上妻子羞涩信任的目光,心如重击,不由自主地放开她的手,倒退了一步。
周若梅正眼看他,诧异地喊:"相公?"
傅宁勉强一笑,说:"不小心崴了一下,没事。"若他和日昭的事给梅梅发现的话,梅梅该如何伤心!他又该如何自处?念及日昭,想到他居然这般舍身救护,委曲求全,更是心乱如麻。无言地将妻子拥在身前,傅宁疲倦地闭上双眼,幸好梅梅不知道,幸好有梅梅在身边,其他事,就不要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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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陈稳婆推算,今晚或明天就是周若梅的产期,傅宁大是紧张,亲自沐浴焚香求吉,忙活了一早上,中午觉得有些困顿,叮嘱翡翠一声,在临窗的长榻浅眠。
迷迷糊糊中妻子爱娇地俯在他身上,清丽莹洁的面孔越趋越近,他正要凑唇相就,绝美的面容突然变成方正刚阳的脸庞,霸气地掠夺了他的唇,他大惊之下拼命挣扎,那人却抱得越来越紧,他无法摆脱,乏力地瘫在那人怀里,任人摆布。身子愈来愈热,头越来越眩,火热的气息喷在他耳边,整个人仿佛都要烧起来.....
"老爷! 老爷!"
傅宁遽然一醒,整个人从榻上惊跃而起,急喘道:"什么事?"
他在下人面前从来都是镇定自若,进退有度,此刻惊吓慌乱的模样倒吓了翡翠一跳,恭敬地说:"老爷,陈稳婆说夫人就要生产了。"
傅宁又惊又喜,忙穿衣出外一看,父母抱了儿子和王保儿、傅三从等人正在花厅静寂等候。也陪着在厅中坐了会儿,怎也坐不住,傅宁站起来,大步踱到产房外,焦急地在院子中踱来踱去。听着周若梅从房里隐隐传来的呻吟声,又担忧又心痛,几次想冲进去,都被老妈子慌忙拦住。
从午间直到黄昏,足足两个多时辰都没有消息,傅宁见里面一盆盆血水端出来,周若梅的声音已细若未闻,不由急了,揪了一个老妈子问:"夫人到底怎样?"
老妈子被他扭曲的面容吓得直打哆嗦,抖着说:"陈稳婆说夫人难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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