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极其后悔。
周二早晨只字没提前一天晚上的事,容忍某人一副神清气爽通体舒畅想傻笑又努力往下压嘴角的别扭表情,怎麽刻薄他都没有太多反应,还回过脸来问自己驴打滚好吃吗,其实他鼻子旁边的那块儿青挺像绿豆沙的。疼了?于是又让他把手搭在自己的胳膊上,借着力气上了地道桥。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事物叫做自己的腿吗?
周三中午图书室角落以要培养内涵而粘来的某人的头很凑巧的慢慢挪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小心翼翼换了几种姿势,直到彻底占领自己的肩膀连带半边脸颊,从睡着直到睡醒自始至终还是露出意义不明让人怀疑的傻笑,睡醒了还匆匆忙忙抹抹嘴角,注意一下早就丧失的形象......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事物叫桌子吗??
周四晚上某人趿着拖鞋就来敲门,说自己家电话欠费了要问道题只好上门打扰了,一脸的诚实谦虚认真把爷爷感动得赶紧让进了自己的屋子,直说这孩子真爱学习。一道明明讲过的题花了三分钟后,他就摊开了一起带来的全部作业,坐到自己旁边直到十点半......坐就算了,还挨那么近......挨近就算了,还一直凑过来碰到自己的手肘......碰就算了,自己怎么又热又紧张看到的字像虫虫开舞会自我摇晃了......暖气太尽职了,还有人占了一半灯光,心蹦的太快累死了。幸亏十一点时钟妈一个电话怒了,钟雷你夜不归宿了啊,人家还睡不睡了,你小子快回来!他才脸红红得收拾一桌东西,直接跨过大球,对爷爷甩了声再见狂奔下楼。爷爷疑惑地摇摇头,这么晚了电信营业厅还开门?真是尽职!看了看手底下没折腾多少的作业,叹口气这还不得直冲十二点了。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事物叫自觉吗???
所以后悔!自己真是心胸堪比四大洋大集合。
很困,很累,还有都是他前几天送的甜食,牙又疼了,只好翘了下午第一节课去牙科受折磨。结果回来时课还没结束,还有几分钟,只好就在楼梯转角处等一会儿下了课再进去。安岳靠在墙上,一手抓着书包带子,一手捂着有点儿泛肿的脸颊,想着是时候派出大球了,抓一下,见血实在不好,还是吓唬一下得了。
"喂!"一个长长的身影靠在了转角楼梯栏杆上,"你也是迟到了?"
"嗯。"安岳懒得多说,一抬眼,觉得这世界上还存在一个成语叫"狭路相逢"。
"是你啊~你也睡晚了?还有几分钟,还不如直接等课下了上去,老师也不会知道!你也是在等吧?"笑眯眯得在等自己的肯定回答,狡猾与绝不是开玩笑的诚恳奇妙的混合在眉梢嘴角,老乡认亲一样的期待,孩子般的要求着肯定。
"嗯。"顺势说下去。水粉男再次出现,稍长的头发和瘪瘪的书包,没有背什麽。安岳下意识摸了摸侧兜里的钱包。他竟然穿着皮衣,对于男生来说真是高难度的穿衣方式,不过意料之中的帅气。
"真别说那个看门的保安还真是难缠!这时候知道认真负责了,每次放学的时候就看见他们盯着稍微正一点儿的女生看个没完,改天真应该收拾一下!"吴远有些愤世嫉俗的语气,竟有一点儿黑帮老大的腔调。
"那个,你的吉他没事吧?"安岳还是忍不住问了。
"没......嗯......你晚上还在排那个幼稚的童话剧吗?"想了一想,觉得说的有些过分,狡黠的眼神一闪即逝,"是可爱的童话剧。"
"有时候去看看,其实也没我什麽事。"这么说会介意的应该是朱安安吧,其实自己也认为这节目纯属追忆幼年时光的产物,还不如三班去年那个"白云黑土"纯粹模仿的小品有卖点。说着话,牙又有一点儿不舒服,索性吸一吸冷气麻痹一下。
"你怎么了?脸被打到了?谁打的!!"吴远凑过来,收回了开玩笑的口气,带上了几分焦虑。
安岳不习惯得往后躲了躲,"没事,就是牙疼了!"都这样大惊小怪的,因为对甜食的偏执,自己的生命史就是屡屡跟牙医奋斗的历史,早习惯了......
吴远探询得看看他,脸颊外面确实没有痕迹,又看他吸气鼓起来的样子,再加上穿堂风吹得脸都染上了高原红,这时候像极了条缸里的脸泡泡的金鱼,还跳着脚甩甩尾巴。
"那就好,下了课来操场角的槐树底下吧!反正你还欠我的吉他撞一下的。好!到点啦!一定要来啊!!"下课铃准时响起,安岳从墙上弹起来,话说不出口,铃声又近在耳边,只好哀怨的望着吴远瘦长的身影突然在大型笑容连带无理威胁后,三步并作两步撒欢一样跑没了。
"不会吧......"想到难道是他觉得一个人不够,所以决定带上他乐队一起上......校园暴力?不至于吧......要不要现在回家......安岳摇了摇头,那个人应该不是这样的人,不过还是打了个冷颤,向自己的教室走去。
"岳岳~你没事吧?"大型犬早就守在门口了。
"怎么能没事?"大型犬变了脸色,"你再把我堵在外面就冻死了!"
大型犬放弃看门重任,将人让进屋里。
"我是说你的牙~"一直蹭在脚边。
"当然......不可能没事!蛀牙!我真是再也不想进牙科了!现在还一身牙科味儿,都要熏晕自己了!要不是我爷爷,真不想去......还有你,买那么甜的东西干嘛?不知道我忍不住啊!!"一长串儿说完,又捂上脸,愤怒痛苦状。
安岳同桌也往里挪了挪,好像也不太喜欢那个味道,从眼镜上看了钟雷一眼。
安岳捂着脸一副"看吧"的表情,钟雷只好低着头连连赔不是说对不起,下回再也不送了。
安岳一想这也不对啊,瞪了钟雷一眼,钟雷赶紧改口说下回再也不送这麽甜的了,安岳才偏了头不看他。
同桌拍了安岳一下:"果然是大众白马,对哥们儿都这好!那个他电话号码可不可以......"还没说完两个人的脸全红了。
正好上课铃响了起来,老曹不紧不慢走进来。
钟雷跑回去了,前排的安岳和同桌也正襟危坐,话题中断。
想起吴远的事情,安岳有些烦躁,还是别告诉小雷了,反正也没什么用。拿起原珠笔,一下一下摁着,口腔里的疼也一蹦一蹦的。
"你坐在我书包上吧!"吴远指着自己的书包说,"地上太凉!"一看见安岳过来,回头对鼓手说话的吴远立马展开大型微笑转过来。
"啊?"安岳有点儿措手不及。过来的时候看见那个鼓手真是很强壮,赶上倒数第一排的镇班之宝了,比较困难!何止困难......那个抱着吉他的人倒是很瘦,蓝仔裤很干净很正式合体,没有想象的嚣张。贝司很漂亮......女生?应该没有威胁。安岳盘算着挪过来,牙疼早全忘了。
"给!咬在嘴里会好一些!"吴远跑过来,变戏法一样递给安岳个小塑料袋儿,里面几片生姜。
"这个......"安岳一时没反应过来。
"很干净的!我洗好的!"吴远补了句。
"你就拿着吧!好像挺有效的!"瘦瘦的吉他手插了一句。
"就是!他刚才还跟我们抱怨那个菜市场的欧巴桑不愿卖给他这么点儿呐,门卫问来问去还不如去翻墙啦......不跟欧巴桑们吵,怒气都转移到我们身上了,刚还威胁我呐......赶紧收好啦您呐!附加价值高啊!"镇班之宝复制品大声说,聒噪语句里全是刻意的委屈,配上那个形象,竟挺可爱的,有种熊猫的错觉。
安岳接了,更觉得这个世界奇妙了。"到底什么事?"能引开重点就引开重点。
"没事了!"吴远笑到眉眼弯弯,英挺的鼻子有点儿皱,一脸的调侃别人后的故意无辜。
"噢......"安岳不知道接什么好。
"反正你也没事吧,跟我们一起待会儿吧!免费live哦~"吴远语句柔软,声音坚定,"那个快试一试吧!"安岳觉得自己不能拒绝。
终究还是没坐在吴远的书包上,就是靠在槐树干上,含着片生姜抱着胸摆了观众的姿势。
安岳开始觉得吴远肯定是拉自己接受噪音洗礼的,这绝对是一个报复!
做好了接受不良分贝的准备,安岳想这样也认了,谁让欠他的呢。
毕竟嘴里真的舒服一些了。还真有效!以后要记住!
"1,2,3,GO!"
乐器声骤起,分外清晰的鼓声和吉他声竟然有些刺痛耳膜,时而蹦跳而过的节奏,和不小心跳过的片段,在夕阳下都被认真地表情遮掩住了,下巴和鬓角浅淡的反光,像一张ps过的水晕照片。安岳突然觉得那些旋律都柔顺了下来,在他们的状态里形成一个涡旋,那种有些幼稚的冲动使他也有一些热血沸腾起来。
水粉男屈起手肘,拿着只黑色的手机,对在嘴边,很无聊的开始自我陶醉。脱下的黑色皮衣甩在一边,黑色的短袖只在领口有个红色的十字。暗色的天然侧光,依旧很白皙的手指和浮出的骨线,时而流露的狡猾眼神和颓废的笑容,不算十分圆滑但足够歇斯底里的声音,像一块碎在街角的玻璃,一边闪光一边诱惑你弯下腰捡起来,即使划破了手指流出鲜血也毫不迟疑。
"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一无所有,一无所有......其实我是想拥有的人啊,只是怕拥有了再失去......谁都是怕失去的人......所以循规蹈矩,所以步步为营,所以笑到脸部神经疼。
心里被豁开了一个口子,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倾泻而出。不用再小心翼翼,一切真的失去意义。
"喂!入神了哦!"转过头来,吴远就在旁边凑上来,额角有薄薄的汗。"不错吧?"明明一副很有自信的表情。
"是很好啊!一直以为是噪音源......错怪你们了啊!找机会一定要给你们平反!"安岳说得诚恳,吴远自然喜笑颜开。
淡淡的烟草味儿环绕起来,安岳直起身子,"你抽烟?"。
"早就开始了......初二的时候吧。你要吗?"安岳摇摇头,反而咳嗽了一下,无烟环境养成的不习惯。
"你不会?"吴远轻轻笑了,掐灭了手中的烟头。"你不知道上课时候犯了瘾多狼狈,总说闹肚子不好意思。有一次就举手说老师我不舒服,老师说让同桌跟你一起去医务室吧,我一下就郁闷了。后来我同桌就陪着我在外面站一会儿,看我抽完了再回去。回去的时候说......"吴远回过头,看了一眼正坐在双杠上的贝司。
"是那个?"安岳随他的眼光飘过去。
"你小时候有没有试着从自行车上向下蹦?"吴远把话头扯得有些远,眼睛盯着坐在双杠上那几人的背景,栏杆后穿行而过几辆自行车。
"啊?"安岳有点儿跟不上节奏,觉得还是小雷比较好说话,虽然不太会说吧......
"我试过!我一直想试一试,处心积虑了很多次。我试着从我爸的自行车后架上跳下来过,还有从前面的大梁上跳下来......"烟草味儿更淡了,吴远也靠在树上,微妙地存在感。
"其实我也想过,但是没有试过,总觉得车子很慢啊,跳下去应该会站住。"
"但是我总是摔倒。很傻吧......有一次我从前面的大梁上跳下来,车子从我的手腕上过去,我哭的可惨了。好在没有什么事!但是我一直都很不明白,学了惯性学了摩擦力也不明白。摔了还想再试......真是固执啊自己。你说惯性这东西还真奇怪。"吴远轻轻笑了,声音很近,眼神很远。
"是啊。明明以为自己可以停下来的,可是还是摔倒了。还是小孩子好奇吧,这么玩你也是真舍得自己。"安岳接了话,觉得自己干嘛跟他讨论这道理。别人的伤感,跟自己总是隔着,自己的还担心不够,何必去管。
"因为不甘心吧。我总是告诉自己下回不会了。但是还是忍不住。认定的事情不好改变的,我觉得这是小孩子的优点啊。好了,越说越哲了,不扯了。那个什么雷的呢,好像很护着你啊,上次要吃了我一样。"
"你相信这个世界有青梅竹马吧,我们就是。算算认识十年了吧。那天他凶了点儿,其实他就是有时候脾气上来了,护着朋友,人还是很好的。"还很好欺负......这个就不说了吧,自己欺负欺负就算了。
"真是~~重义气,那么~~紧张!好朋友呢!你是青梅还是竹马?算了......那我呢?"吴远笑眼眯眯,"尽管只有,嗯......一个小时吧......看了我的live还没有不爱上我的呢!哈哈!"
"万人迷啊你!赶紧储存好你的电力等着散播给万千美女吧。朋友没问题!"安岳心念一转,这可便宜了自己,内伤问题肯定是解决了。虽然这个人有点儿奇怪吧,但是在那些遥远眼神里的颓废和放纵,却有些让他不愿推开。
"你说的哦!"吴远迅速靠过来,躲在他后面,狡猾的眼光飘向远处。远处教学楼栏杆后面某处骤然放大的阴影落在视线深处,吴远恶作剧一样的把手搭上安岳的肩头。
冬天
冬天的阳光总是有着骗人的嫌疑,明明就是很温暖的颜色,钻进袖口的却是凉凉的空气。何必还明亮的虚伪?如此明亮的寒冷,就像一颗冰凉的宝石,吸引着所有贪婪的人。
大部分人还是按照自己的命运正正常常安安全全地生活着,除了电视上和小说里的曲折离奇,大悲大喜,这个世界在我们所不知道的角落里照常运转,毫不懈怠。那本属于每一个人自己的剧本,行云流水,那些曲折的盘盘弯弯,都只是庸人自扰的停留在心里而已。
安岳和钟雷的生活也照常忙碌了起来,所谓黑色七月的压力也慢慢波及到了身上。催促和压力如影随形,密集到周周都会到来的考试项目开始严重压缩着所谓的大好青春。
钟雷把头贴在化学书上,淡淡的蛋糕香味钻进鼻子里,不禁把头埋进书缝里微微地笑了起来。昨晚上还是和岳岳黏在一起,岳岳有一搭没一搭地掰着手里的蛋糕往嘴里塞,一边随手把大蛋糕渣子扔到自己的书上,大球立刻嗅着味儿就过来了......真是狡猾的人,明明知道自己对大球没辙......哎~~只是再这样下去......疯了似的学也赶不上岳岳了。他会去哪里上学呢?自己呢?皱紧了眉毛,一种潜藏了很久的担忧感终于更加清晰地浮出了心头。
但是没有绝对的精力担忧,时间就慢慢地滑过去了。
圣诞节的时候,这个城市迎来了冬天最大的一场雪。教堂的尖顶很不清晰的直插进高空,灰色的砖墙和模糊的木棱角天窗简单地仿佛童话。可能是这样会更接近那个叫做天堂的地方。吴远淡淡地说。饮我的血,为你带上藤条编的花冠。我将与你共生于这世间。你知道吗?曾经读过一首诗,怎样才算恨一个人呢--吴远把眺望远方的眼睛收回来--把他的影子腌起来,风干,多年以后,拿出来,下酒。
"但是,你知道老了时,会发生什么?这个世界太快物是人非。"
安岳偏过头,也淡淡打量他,不知道这些悲哀而且难懂的句子怎么会从那个人的嘴里滑出来。
"我只知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哼~~"吴远轻轻地笑了一声,把手从冰凉的围栏上拿下来,在嘴边慢条斯理地呵着,一团团的哈气腾起,冻得发白的脸更加模糊了。还是一件黑色皮衣,如果拉高的领口里面还是一件黑色短袖......安岳稍稍有些头疼了。
"你......扎耳洞了。"安岳注意到吴远的左耳,被冻地由红转白的耳垂上,有着微微的红肿。亮晶晶的黑色和银色排列在一起,使他的侧面都亮起来。
"恩。"
"疼不疼?"
"还好。喂,不要皱眉头啦。......其实,我都有些喜欢上这种疼痛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