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体乌黑似泼墨,双瞳嫣红似染血,此刻正张牙舞爪地朝习洛袭来,气势远胜千军万马。
习洛一惊,随即抽出龙荒,毫不犹豫猛得朝蛟龙身上就是一鞭。
然而刚浸水的蛟龙鳞片上附着了一层粘液,龙荒刚触及便一阵打滑,所施的威力几乎全部散去,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看来法器是没用了,思及此处,习洛不禁微微皱眉,轻念了几句咒语,一道白光从指尖滑落直刺蛟龙,可那蛟龙的鳞片硬得像盔甲一般,竟然未伤分毫!
习洛的脸色刹时凝重了几分,紫芝眉宇也拧得更紧了。眼前这个对手来者不善,而且很是棘手,情况对他非常不利。
目光炯炯地盯着眼前的蛟龙,然后习洛笑了,如妖艳的曼珠沙华缓缓开放,带着嗜血的冷意。
可还未等习洛出手,对方便迅速地冲向习洛,疾光电闪间已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地咬住了习洛将他托入水中。
大量的血奔涌着自习洛的身上流出,原本清澈见底的湖水瞬时变得殷红,似漂浮着一层染血红樱。
习洛强压住心神,握紧了手中的龙荒,使出全力朝蛟龙的眼睛抽去。
最脆弱的部位受了重击,蛟龙疼痛噬骨,不禁松口放开了习洛。
习洛趁势连忙跳出血湖降到岸上,靠着湖边的嶙峋怪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上的血,依旧奔涌如潮,飘逸的青色华服,破碎不堪,似染血的翼,再难高飞,依稀还可看见碎衣下模糊不堪的血肉。
习洛刚缓下一口气,湖中的蛟龙翻腾了几下,便又冲出了湖面。
眼看着蛟龙又要展开下一轮攻势,习洛瞥了眼湖边的山壁,拿出龙荒猛得挥了过去。
刹时地基震动,山崩地裂,大量的碎石泥块倾泻而下,蛟龙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埋入湖中。
凝神聚气了片刻,见蛟龙不再有反应,习洛从重重舒了口气,盘坐在地上开始运气疗伤。
原本风华绝代的芙蓉面因大量失血而变得苍白,如同雪色白梨,仿佛一碰即碎,银雪白发湿漉漉地垂在肩上,不再飘逸,却多了几分慵懒之意,只是那满身的绯痕,将这种慵懒生生化去,脱身于地狱修罗。
突然,原本已经安静的石堆又开始震动--蛟龙从中挣脱了出来!
习洛没想到对方竟然还能动。
在这种情况下,他不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
又或者说,是对方的时机挑得太准了。
在他精气神都处于最混乱的情况下突袭,自己本身就处于劣势,再加上,现在的他,求生欲也并不是很强。
其实,若能这样死了,那也不错......
至少,心就可以解脱了吧?
这样想着的习洛,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似蒙了层薄纱,比晕月更清冷几分。
完全放弃了反抗,习洛静静等待着对方给自己最后的一击。
但习洛又错了。
蛟龙在空中挣扎着扭动了几下之后,终于还是无力地摔倒在了岸上,没了动静。
这算是......死里逃生......么......
看着岸上犹如失水的鱼般抽搐着的蛟龙,习洛自嘲地笑了笑,然后艰难地站起来邹到了蛟龙身边。
因为体力透支的关系,蛟龙似乎再难维持庞大的体态,身体慢慢缩小,恢复了原形。
肤如凝脂,黑发如漆,那张脸,让习洛的双瞳倏地紧缩了一下。
是......蝶离?!
第二十四章
夜寂然,晚香玉芬芳。
月上柳梢头,黄昏已近。淡淡的月光如于雪无尘的白纱,静静地流泻下银白的华光,竹外疏花,绿影红墙,似镀了层薄薄的水银,默默地展现着冰冷如水的晕环。
天山的醉谷内,艳红如火,满月红绸堆积,在风中摇曳似烛火般跳动,门口几盏金线锦缎织的梅红灯笼高挂。莹黄带着暗红的光从淡薄的的绉纸中如烟般晕了出来,更显得整个醉谷金碧辉煌。
白尘居中,几枝红梅越过围墙,在风中发颤,开得极其艳丽却又极其悲凉。寒夜冷风袭过,满地落花消损,随风飘零而散。
易轩坐在暮风居中,看着被红绸装饰一新的新房,竟然觉得红得有些刺眼。
如水月华从窗口泄入,透过淡红的茜绸纱,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欣长。
现在还未到吉时,但易轩已经坐不住了,急切的脚步在宁静的新居中显得烦躁不安。
终于,易轩按耐不住,推开了房门。
他要去找蝶离,他要去和她说些什么。即使蝶离无法回答也没关系,他只是想找个人来说说话派遣下内心的不安而已。
走到蝶离的房门口,门上鲜红的喜字依旧刺眼,易轩不觉地蹙眉,轻轻抬头扣了扣房门。
没反应。
拜堂之前新郎和新娘是不能私下见面的,这易轩明白。
但自从黄昏时分开始,易轩的内心就怪怪的,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就像心突然间被抽去了一半,让他空虚得几近烦躁。不得已,他只能来找蝶离说说话,希望蝶离的温顺乖巧能填补自己内心的不安。
所以,他再一次扣响了房门。
云开月明,月华似蝉翼,洒下满地水银,映得地面光影婆娑,碧水溶溶,清淡如画。
门,依旧紧闭着,屋内一丝声响,静得近乎诡异。
易轩微眯着眼,如水画眸中闪过一丝担忧,低头思索了一会儿便推门而入。
偌大的屋内,没有半个人影。
夜风吹起纱帘,舞落一个绝美的弧度,金兽香炉中,熏香袅袅,幽然若蝶。
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静静躺在梳妆台上,主人却不知了去向。
易轩很随意地拿起妆台上的梳子,轻轻取下附着在上面的断发。
她究竟是......去了哪里?
皱着眉看向窗外,天山的那头,热闹非凡,嬉戏欢笑沸沸扬扬。
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断发,漆黑的发,如游丝般摇曳。
曾几何时,习洛也对他说过,想要拥有一袭漆黑如夜的黑发......
思及此处,心莫名地一阵抽痛,不禁自嘲地笑了笑,眼中染上几分哀愁,轻轻松开手,让发丝随风而逝。
然而发丝却没有如预想中游曳在风中,反而似粉末般点点飘散。
怎么会这样?
易轩一惊,低头看自己的手,上面还残留了些许黑玉色的粉末,在月光下闪着晶亮的光彩。
这好像是......鳞角的粉末......
难道蝶离是龙?
可有哪一种龙的鳞角会是黑玉色的?
不,是有的。
师父萧尘曾经说过,有一种黑蛟龙族,是古代暗龙族的一支,但现在几乎已经灭绝了。
难道蝶离是黑蛟龙族?
为了尽快搞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易轩一个瞬步便奔向墨阁需找古书籍。
据《仙神通史》记载,黑蛟龙,是上古暗龙族的一支,通体乌黑,身滑如蛇,懂得多种上古诅咒之法,但曾遭灭族之祸,现几乎灭绝,至今未发现过实体。传说中他们体质独特,天生与嫡仙相克,是除王仙外唯一能杀死嫡仙的存在......
嫡仙......
易轩默念着,突然想到了什么。
难道蝶离的目标是......习洛?!
这个想法另易轩心头一颤,赶紧扔下书向寒天玄冥奔去,脑海中,满是习洛绝望的表情。
如果蝶离真的是黑蛟龙
如果蝶离接近自己的真正目的是习洛
如果他来不及阻止蝶离
那么,谁能告诉他
这一切的一切,难道都是为了惩罚他的自私么?
第二十五章
残阳隐去,寒月浮上,冷风阵阵袭来,吹乱了习洛染血的发。
瀑布湖水似浮了层淡淡的绯樱,弥漫着血色的雾气,林中静得诡秘,只听得到寒风拂过树叶的声音,间或一只乌鸦啼声鹊起,"呱呱"飞向天际去了。
坠叶纷纷飘香去,夜寂静,寒声碎。
"为什么,是你......"习洛吃力地支持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眼中既是惊讶又是隐怒,盯着蝶离冷冷地问道。
蝶离咳了两声,慢慢睁开了眼,右瞳因被龙荒重伤,依旧往外溢着血,使得原本清秀可人的容颜显得有几分狰狞。
"为什么......要这样做......我都已经放手了,不会再阻挠你跟师兄了,为什么你还要这样做......"习洛似在发问,却更像在自言自语,额前的银雪白发垂落着,看不清他的表情。
"跟他没关系。"蝶离直直地盯着习洛,不屑地说道,声音宛若珠落玉盘般清脆动听。
习洛以前猜得没错,她根本不是哑巴。
"你的目标是我吧,接近师兄,挑拨我们的关系......都是为了要对付我,是么?"习洛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蝶离垂下眼,"对不起,我骗了你。"
"不要对我说对不起,你应该道歉的人,是师兄。"习洛的语气并不强烈,却惊起林中百鸟无数。
他挪了挪脚步,俯身去摸蝶离身上的嫁衣,满目哀愁。
红艳喜袍,鸾凤和鸣,缠绵悱恻。
"师兄他,还在等你回去拜堂,你却在这里与我厮斗......"习洛脸色一变,猛地抓起蝶离的衣襟将她从地上拽起,"你以为,我还会放过你么?"
面对习洛冷冽又凶残的眼神,蝶离却笑了,带着些许讽刺。
"知道我原形后的你,难道还没想到些什么么?我,是黑蛟龙族的后裔,而我的血,对于嫡仙来说,却是致命的毒药。"
正在习洛错愕之际,蝶离又笑着补充了一句,"你刚刚在湖里有喝到湖水吧,掺了我右眼的血的湖水......"
习洛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蝶离,凤眼中满是讶异和惊恐。
"怎么?刚刚明明还没有半点求生的欲望,现在却又担心起自己的安危来了?"蝶离看着惊讶得愣住的习洛,一阵冷笑,随即撇过头哀伤地低喃,"你呀,真的是个,很怪的家伙......"
习洛的眼神很快又恢复了冰冷。
"谁都可以取走我的性命,只有你不可以。"
蝶离的目光垂了下来,轻叹了口气。
"是因为易轩么?"
"你利用了师兄难道就一点歉疚都没有么?"
"为什么要有歉意?大家各取所需,我利用了他,他又何尝不是利用了我......"
夜风刮起落叶,沙沙而鸣。
习洛抬头望了望天山的方向。
那个人,找不到新娘应该会很焦急吧......
"师兄他,是真的喜欢你......"习洛低沉二沙哑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哀伤,就连说出这句话,心也会跟着隐隐作痛。
"是么......"蝶离也随着习洛的目光望去,淡淡地应了句,"也许吧。"
"为什么偏偏要选在今天?之前你应该有更多更好的机会,不是么?"
蝶离又轻笑起来,声音清脆而绝望。
"你呀,虽然机警过人,但在有些方面实在是很迟钝。这一点,你们师兄弟真的很像。"蝶离撑着树干艰难地爬起来,"为什么不愿嫁给易轩,为什么放弃之前哪么多好机会,原因很简单啊。"
蝶离直直地看着习洛,含情凝睇,秋水深处尽是哀伤。
"因为我......喜欢你啊......"
习洛眼中的惊讶稍纵即逝,马上又化为寥落星辰般的平波无澜。
"咳咳咳......"蝶离捂着嘴咳嗽起来,右眼开始不断地向外涌溢出黑红色的血。
"你的判断力真的很准......这只眼,就是我的要害所在......当你击中它的那一刻起,我的生命就已经走到尽头了......"蝶离的脸色苍白如纸,气息越来越弱,红黑色的血映得红嫁衣也万分诡异,"这是上天在惩罚我么......惩罚我背叛了族人......"
蝶离吃力地抬起头,伸手抚了抚习洛的脸,凝脂玉肌毫无温度可言,秋水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妒恨。
"我不会让你死,你所喝下的我的血,将会转化成诅咒,永永远远地刻在你的仙骨上,生生世世,无法超脱......"
说完,蝶离便闭上了眼,嘴角扬起一抹莫名的笑意,然后身体便化作一缕烟云随风而散。
习洛猛地伸出手,赶在蝶离烟消云散之际,抓住了什么宝贝似的,满意地笑了起来,纯粹如夏日里盛开的白莲。
突然,习洛感到体内有一种爆裂的感觉,难受异常,方才被蝶离抚过的左脸,火辣辣得生疼。
鲜血,就这样从体内爆裂出来,如同盛开的曼珠沙华。
第二十六章
在身体倒下的那一刻,习洛感觉好像听到了易轩叫他的声音。
幻觉吧。
此刻的师兄应该在大殿等着和新娘拜堂成亲才对......
但即使是幻觉,习洛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到了那身火红得刺眼的喜袍,看到了那个他爱了一辈子却永远都无法得到的人。
习洛笑了。笑得倾国倾城,笑得肝肠寸断。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易轩穿喜袍,可成亲的对象,都不是自己。
那条儿时藏在箱底的华服,他还来不及穿上,就已经注定腐烂。
习洛的思绪仿佛随风回到了孩童时代,会带了在绛红林中向易轩索要承诺的那一天。
师兄,你明明答应过我,要让我当你的新娘......
可为什么,你穿了两次喜袍,要娶的人,却都不是我?
难道索要来的承诺,真的就如此廉价么......
师兄......
习洛最后一次凝视着易轩,然后无力地垂下了眼,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一阵尘土轻扬,然后,尘埃落定。
就像是在预示着,一切的结束。
易轩愣在那儿,久久不能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他终究,还是来迟了。
那个从小粘着他的师弟,那个总喜欢拿自己来威胁他的师弟,那个一直说着爱他的师弟,竟然,就这么,在他的面前,如流星般陨落了。
易轩艰难地挪动着他那如灌了铅的双脚,踉跄地走到习洛身边,将他渐渐变得冰冷的身子抱起。
一个墨青色的东西,从习洛是手中滚落。
凤凰扣,是易轩送给蝶离的凤凰扣......
易轩捡起发扣,上面一凤一凰,栩栩如生,相泣而鸣,映着怀中习洛苍白如雪的脸,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难以呼吸。
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发扣?
只因为......那是属于我的东西么......
不值得......太不值得了......
我根本不值得......你这样来爱我......
易轩不断摇着头,一行晶莹的水迹自脸颊滑落,然后轻轻地抱着习洛,回到了白尘居。
空旷的屋内,静寂如水。
床上,那个怎么也温暖不起来的身体,那张如冰雕般静止的容颜,令易轩痛不欲生。
多少次,曾在这里,为自虐的习洛包扎伤口。
又有多少次,曾在习洛沉睡后,对着那张睡颜暗自倩笑。
......
[才能什么的,束缚什么的,对我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师兄......]
[因为是你,所以无论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如果是我,我希望能和师兄永远在一起......]
[师兄,我喜欢你,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喜欢你......]
[师兄,你有喜欢过我么?不是师兄弟的那中喜欢......]
[一点点......一点点都没有么......]
[师兄,在我选择放弃之前,能不能,再抱抱我......]
[我只是想,听听师兄的箫声而已......]
......
为什么,明明早就知道习洛对自己的心意,为什么不愿承认?
说什么是占有欲在作祟,不过是害怕自己被拒绝,害怕习洛只是误把对他的亲情认为是爱情罢了......
他是个自私的人。
他害怕习洛不是真的喜欢他,所以宁愿将习洛拒之千里之外,将一片真心践踏得支离破碎。
他还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他害怕受到伤害,所以选择伤害别人。
他不曾了解自己这种胆小又自私的行为让习洛承受了多少痛苦。
当初说要永远保护他的人,
当初说永远也不会离开他的人,
当初对着唯一的圣灵石许愿不让他的上空再下红色的雨的人,
不正是自己么?
为什么,全都忘了呢......
让习洛苦苦守着这些承诺,自己却无情得将这些诺言一一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