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引(第四部)----行到水穷处[下]
  发于:2008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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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玉龙吟将要掐断风净尘喉骨的一刹间,风凝偏来凑趣儿,他发出了一声令人心惊胆寒的凄叫:"不,我不是贼,我没有偷,那是个漂亮阿姨给的。"接着便是恐惧之极的惨叫声。玉龙吟不作二想,直扑上去,小心地将心爱的小东西轻轻托起来,此刻小东西一定是回忆起了五岁时风攸拷打的往事,意志分外薄弱的他,恐惧得全身战栗,大小解全都失禁了。
接下来一个月他就在五岁和二十四岁这二件恐怖的事件中痛苦挣扎。周身巨大的疮痛再加上精神上的创伤,可怜凝儿几乎抖得疯了。弄得大家整天都泪汪汪的,特别是金辰鹰和风涵,没有任何心思回去当帝君了,玉龙吟无可奈何,只得派下属先去代理摄政。
等他完全醒过来的时候,第一句话说得低而又低,众人好不容易听明白,却不禁为之气结。风凝细声细气从嗓子里逼出了一点声音奇怪地道:"才一会儿不见,大家为什么都变老变难看了。你们的眼睛被谁打肿了,哪个高手那么厉害,到龙泽来打了那么多人?"
众人异口同声吼道:"哪个高手,是你啊。一会儿不见,足足快三个月了,你把大家都折腾惨了。"
从此风凝可真的是金丝雀了,没有一点自由,玉龙吟索性给他定下了五十件不准做的事,风凝抗议提得震天响,没有再同情他了。现在大家都站在泽主身边,拥护泽主的英明决定,每回他自作主张的跑出去,都把大家吓得少十年斤肉。泽主可想多过几年好日子,老是被他那么吓,不短寿都不行。
风涵自从弟弟醒了以后,就没有离开过暖阁,他不停地向弟弟陪罪。风凝最后被他弄烦了,取笑哥道:"哥,你干吗来抢我的专权,烦是我的拿手本事,你要是把这饭碗给我抢走了,我以后还怎么讨娘亲欢心啊。多了一个小明珠儿已经来抢我拍马的地盘了,你再来抢逗趣的地方,弟弟我还怎么混哟,老哥你就可怜可怜我,给我口饭吃。"
风涵本来就知道弟弟不会真的生自己的气,可是见弟弟身子如此虚弱却还说了那么多话来逗自己开心,这眼泪却是禁不住了,像下了倾盆大雨一样往下浇。兄弟俩对着哭泣了一会,言归于好了。
三个月以后,风凝能够走动时,风涵和凌霜辰举办了婚礼,风涵是仁君,深得百姓爱戴,西呈举国欢庆,凌霜辰的尊号是玉龙吟亲自取的,为孝贤后。这个尊号是很高的级别了,凌霜辰深知这位母亲对自己寄的希望,婚后当然就风涵最大的助力之一了。
六个月以后,龙泽在又一个大丰收结束后,开始准备两位少主的婚礼。风凝左懒右懒想要不成亲,可是金辰鹰也是左缠右缠想法儿把所有的人都给拉到了自己的一边,最后风凝禁不住两个小小人儿的央求,答应了婚事。玉龙吟心里最好儿子不答应,见儿子点头了,便生出无边的失望和空虚来。从此自己不能再去涵凝轩避难了,一对小人儿还小,自然不能让他们单独住在涵凝轩里头,他们要搬进暖阁来,顶替他们母亲的位置,好歹也能弥补凝儿走后内心的空虚吧。
福寿长公主方芸莲连日来都在中泽宫,奉泽主之命,向风凝传授一些基本的夫妻知识。另外押着风凝学习皇后的礼仪规范,以及做一个皇后的基本常识和要求。风凝的嘴都被一群礼官外加莲姐姐的戒尺给烦歪了,早知道当个皇后如此麻烦,就不答应了。

九月,龙泽的小少主归嫁北渊帝君的消息传遍了江湖,在大雪还未光临龙泽之际,宾客们都来到龙泽庆喜。这次婚礼的规模比风涵和凌霜辰的还要大,毕竟小少主是西呈的孝仁亲王和龙泽少主双重的身份,这泽主的心肝要远嫁,泽主自然是大操大办了,一切物事都按最高的规格。
九月二十一日,这个佳日里,人们从半夜已经开始忙碌了。今天小主子将在五多万来宾面前和大少主成亲,成亲仪式结束后,大少主会把小主子从龙泽通过北山口接到北渊去,升上皇后的宝坐。皇后的金册、凤冠早就送到龙泽了,小主儿的尊号,便是孝仁。
半夜风凝已经被莲姐姐从上挖起来,一遍遍重复今天的仪式,一直到准确无误了,莲姐姐才放过他。各式宫女们轮换着给他梳妆,母亲则一直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被一大群人摆布来摆布去。
玉龙吟凝视着爱子,虽然爱子只不过是走个形式,去北渊过不了几天就会回来,可是他心里就有一种心肝被摘的空落落。从此爱儿终身有依,羽儿对他的情谊是不用再说了,这些天自己都被羽儿的痴感动了,所以爱儿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担心了,自己最大的放心不下就去了,自己也应当为自己打算了。然而打算什么呢?只有自己才最清楚,自己已经不可能跟任何一个人一起生活了,曾经有过的屈辱已经深深扎根了,连自己都在心灵深处看不起自己所受的凌辱。自己下达法令,严禁对再嫁的寡妇进行人生污辱,严禁对失贞的女子进行私刑,可是在不经意中,自己却无法面对自己受了种种污秽,那些污秽已经把那粒明珠变成了脏珠儿。
我曾经一遍遍地对自己说,我不是脏珠儿,可是一遍遍在心灵深处伤害了自己,我终究是一粒又脏又臭的珠子了,再也洗不干净了。这也就是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无数次的偷偷呕吐的原因所在,我一见到风净尘就想起那些污辱,是他把我弄脏的,我就直想吐。
爱子真的很美,很纯洁。特制的适合男子的后服穿在他娇小玲珑的身上,连玉龙吟都有一种惊艳和我见尤怜的感觉。他的手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搂住了爱子,母子就这样相依在一起。风凝紧紧抱住了娘亲,直到这一刻,他还是一个念头,不能离开母亲,要替舅舅照顾好娘亲。
吉时马上就要到了,照理玉龙吟应当换上吉服到大厅等候一对新人的跪拜了,宁筝悄悄提醒了许多遍,玉龙吟母子就是不理睬。大家都出汗了,要是泽主自己闹起来,谁是对手?
风涵请了太爷爷们进来,玉蓝烟走过去低声道:"珠儿,吉时快到了,好了,你换了衣服,让喜娘将凝儿扶出去吧!"
"爷爷,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想嫁凝儿了,我要把他留在自己身边,我不放心他离开我。"
汗从玉蓝烟头上流下来,龙泽七宫有五万多客人们在等着呢,天龙城里头更有二百万百姓准备夹道欢送小主子,珠儿啊,此时你可任性不得啊。玉蓝烟看了看旁人,风净尘已经在抹汗了,对于突然变卦的珠儿,他是一点法度都没有。风涵向太爷爷做了一个用手劈后颈的动作,玉蓝烟觉得除了风涵的主意外也是无计可施了,便硬起心肠,趁着爱孙的心思全在小儿子身上,直切了爱孙的软穴,玉龙吟便软了下去。
拜花堂的时候,玉蓝烟把爱孙交给了风净尘,风净尘紧紧搂着珠儿不足盈把的纤腰,受了一对小夫妻的三拜。按规矩,新娘由舅舅抱出来,由于舅舅不在,自然由风攸和风涵替代,先是风攸抱到外面,再由风涵抱上轿去。送亲队伍非常巨大,十二殿主全去,浩浩荡荡有五千多送亲,再加护送兵士,便是一支十万人的队伍。
风攸刚将弟弟起向外边去,玉龙吟已经挣脱了风净尘的怀抱,他的软穴还没有解,却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直扑向爱子,苦苦地拽住他的手,不肯放。风凝也想挣开风攸的怀抱,却一动也动不了,便在红盖下哭出来道:"大哥,放我下来,我不能离开娘亲的,我不想离开娘亲。"
听到儿子的哭声,玉龙吟再也忍不住了,他抢着去掰风攸的手道:"攸儿,把凝儿放下,我不能让他到那远的地方去,孤零零的一个人过日子去,我不能让他去。"说着话也已经哭出来了。
众人都上来劝拉,玉龙吟哪里肯放,母子两个四手相握就是不放开,头紧紧顶着,放声大哭,拼命挣扎,到像是金辰鹰是个抢亲的大坏蛋。太祖是不能在这种大喜场合离开主位的,柳熙阳他们这些个长老没有法子,只好上来将泽主抱住,风攸和风涵撒开脚丫子拼命的往外头跑。玉龙吟在殿内这些长老中间左冲右突,怎奈软穴受制,就是冲不出去,便不禁哭得红泪如雨,嘶哑得叫着小儿子的名字。
风凝在殿外也是尖叫连连,又哭又踢又抓,最后风涵没有法子了,只好点了凝弟的穴,这才顺顺利利将弟弟放入那八匹骏马拉的豪华大车中,金辰鹰紧紧搂住,不停地在耳边安慰,风凝只是哭着叫娘亲。大家知道这民间习俗孩子出嫁,做母亲的是会要死要活的哭闹,倒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玉蓝烟又点了爱孙几个穴,便将爱孙交给风净尘,自己和大家一起参加这次盛大的全泽喜事去了。
风凝和金辰鹰在泽民的一路欢呼和难舍难分中离开龙泽,在风涵兄弟组成的庞大的送亲团的护送下,进入了北渊,接受北渊百姓的狂热欢迎。

三十,雪寒瘦减玉
龙泽的飘雪未能如珠儿所愿挡住了风凝远嫁的脚步,却让本来已经被寒毒所苦的珠儿更觉得彻心的严酷。他醒来之后,就默默无言,一连七日,只是在爷爷身边静静的陪宴。
风净尘偷偷打量留心他的举止,还算正常,除了第一天的凄惨哭号外,每天都是中规中举的招待宾客。七日过去了,风凝已经远去,珠儿想追也追不回来了。听侍卫回报说大少主一意的温存,所以小少主已经收住了泪,不再闹得大家不得安生了,风净尘紧绷的心全解下来了。
珠儿平静地给大家敬酒,他随和地和听着江湖人说一些鸿雁最近的地方的形势,还不时的点头,表示认同。看珠儿穿着暗红的吉服,在珠光宝气灯下,静静地坐着,容色如画,却好似仙境中人,和自己一对照,只觉得自己是一团脏泥,风凝的心里便又是酸又是甜。想来珠儿是知道儿大当离,固然舍不得,但为凝儿的幸福计,总不能将他一辈子捆在爹娘身边。不过话也说回来了,风凝远嫁,风净尘也是最抛不下,他早已经将小东西放在所有的孩子的第一位了。凝儿走了,听不见他在父母身边耍娇逗趣的声音,风净尘便时时觉得身侧有一个空洞,里面传来寂寞的回声。
这一年来和珠儿同房,外人看来他们好象已经是同睡同起,似乎已经是正常的夫妻,在人前珠儿也不同以往那样正眼都不看自己,偶尔也问问自己意见,但只有自己知道和珠儿之间那种冻在冰川里不可化解的关系。珠儿总会在侍女面前一起和他入房,侍女们退出去了,他便是去书房或是凝儿处,晨练时间之前,又进来穿衣服。好象和他同房就是例行公事,在人前把公事办完了,他就不言不语的,把你当琉璃一样的透明东西,穿过你的身子,躺到他自己的小窝里去。多少次自己心疼地看着那缩在小椅中入睡的纤弱的珠儿,就想这样把他抱回来,可是每次伸出的双手都被书房内一种叫做厌恶的东西给挡了回来。
有时他常常疑心这个珠儿是假的,以前那个总是挖个井,弄个绳网捉弄他的珠儿上哪里去了?以前那个刻薄气人,率性放任的珠儿上哪里去了?以前那个在他怀里生涩害羞却又热情洋溢的珠儿上哪里去了?以前那个如新鹂银燕般叫着他麒哥哥的娇嫩美好的珠儿上哪里去了?但是他知道这个珠儿绝对不是假的?那雪肤下的累累伤痕,那分身上的一道道残酷的禁锢怎么会是假的呢?除了他受尽非刑的珠儿,谁会有这样多的伤痕呢?经过了十四年的治疗,还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如此不可磨灭的印痕。风净尘是见过龙泽的灵药的,凝儿那几乎没有命的身上的伤在养了十个月后,就连一道小疤痕都没有再留下来,而珠儿却如同一个天下疮伤的大本营,可见当年在珠儿身上曾经发生过多少何等让他风净尘今天一想起来就痛愤欲死的惨酷之事啊。
那天珠儿不经意地脱下了手套,当自己情不自禁的拉起那双手的时候,手上的疮伤最终让自己拔腿就跑,再也没有看一眼珠儿手的勇气。那双手仍然修长,但是深深地刻下了当年每一种酷刑的足迹。你看这双手便可能清晰地看到一根根烧红的铁钉是如何一次次穿过这双手的指骨和指甲,那铁拶子是如何一次次地夹碎红叶大师他们道别。诸人都含笑口了所有的手指,那一个个烧红的小铁罩是如何紧箍上神仙一样婉柔轻转的纤指......那本来是一双握着龙神,在天空轻轻挥起龙银带绕得人心跳的手;是一双抚着龙音,弄着玉箫送来天地间清星净月的皎洁的手;是一双翻云覆雨,凝虹化雪的晶莹的手。可是这双手却在自己的恶意陷害和折磨下,苦历了种种酷刑,这双手从此就只能手套中渡过一生,再也不能在弹指一挥时,让天下人倾倒迷恋了。
想起珠儿的手,和珠儿的身子,风净尘的心便裂开了又合拢,合拢了却又破碎。他在明亮和黑暗的裂缝中痛苦地挣扎着,在自己良心和情感的折磨下煎熬着。悲哀着珠儿苍白的仙颜,悲哀着珠儿的瘦骨嶙峋,悲哀着珠儿的沉默寡言。
好不容易送走了宾客,珠儿客气的红叶大师他们道别。诸人都含笑口称玉盟主,一个个毕恭毕敬的离开。风净尘站在身边笑着看他们走。珠儿如今真的成了武林至尊,受各门派的敬仰,但珠儿你为什么不高兴呢?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
没有人能想像得出玉龙吟看着这些人时的心情,接他们来,看着他们走了,就是一次次用看不见的刀子杀了自己。他冷冷地回到了中泽宫却转眼进了涵凝轩。这里是他八年来躲避所有痛苦的地方,这种痛苦如此之深,深到他没有办法面对,没有办法看见熟人,没有办法接受现在,更不知道如何设计未来。
那十年中,酷刑已经摧毁了他的意志,活下来的不是他,是装着一本玄天密录的活死人而已。没有人能面对那几千种从各国收罗来的千奇百怪的酷刑,就算是武功天下第一的玉龙吟也不能,更何况他本来就因下封印损失了大量的龙神功,本来就因提前产子而身体虚弱。没有人能想象被当众捆在广场上,在自己子民和下属面前被成千上万人轮奸的情景,当第一个人撕裂了自己的下体时,玉龙吟的精神已经开始死了,肉体痛苦再也算不得什么了。但是最痛苦的不仅仅是肉体和精神的一步步死亡,而是被人当作最下贱和奴隶,任由那一群群的山村野氓折磨欺凌,跟那些牛马猪羊一样的在地上爬行,各种刑具随时会落在自己身上,在冰天雪地和炎炎烈早日、暴风骤雨中痛苦的背驮着沉重的东西,甚至是没日没夜的让你拉东西,犁田,被迫让一个一个的人把自己当狗来骑,完全没有了人的尊严,把大脑中所有的人的概念全都抹杀,而第一个奉命这样做,并且在三十六个世家中推行的人,便是自己的亲生父母。拿什么去看他们,不是情何以堪能够来形容的。
十年的惨绝人寰的活地狱磨砺用了十四年的时间来治疗,外伤仍然时时发疼,内伤更是日日威胁着自己的生命,然而活下来才是世上最不幸的事。当自己第一次看着下属们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是赤裸裸地跪钉在刑台上的任人作贱的泄欲工具,本来以为这种感觉会随着时间的过去而淡忘,可是那种感觉却随着第二次可笑的婚姻越来越鲜明,有时就常常好象马上就会发生一样。每天升殿,坐在那人的身边就是一种莫大的折磨,自己有时甚至想站起来就逃走。
本来自己是不愿意再活的,再回忆和哥哥一起的生活,再去承担超过自己负荷的责任的。可是寒儿那幼小的舌头和爷爷苍老的哭声,逼得自己活下来,羽儿宁可耗尽功力而死,也要救回师傅的孝心逼得自己活下来。但是自己仅仅是活下来,只有凝儿,当自己面对他那双同样经受了苦难却仍然充满生之希望和爱之向往的依恋的眼睛时,一种失去己久的亲情,牢牢地圈住了自己已经死去的心,活下去,起码可以给我的孩子一个广大的驰骋空间,这就是最好的理由了。于是那具活死尸,又多活了八年,漫长的撕拉生命切割心血八的年中,凝儿的可爱、体贴、孝顺、乖觉,都成了自己活下去的最大安慰。
可是现在他不需要我了,涵儿也不需要,攸儿也不需要我了,他们有了自己日子,我的使命完成了,哥,我马上可以来陪你,我需要在你怀抱里找到温暖,要你的手来遮挡一切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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