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管里发出微微的声响，我拧紧了眉毛等着他。
他立刻松开了手，脸也红了。我看的清楚。
"对。。对不起。。。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我转来这班这么久了，也没听过你说一句话啊？"
我揉揉手腕抬头看他，他眼里除了疑惑，的确是什么也没有。我深吸一口气，缓慢的抬起双手，做了几个手势。
『我不会说话。』
我想他当时肯定是不懂，但是见到另一个人打着手语，这个意思还是显而易见的。
"你。。。不会说话？"他愣了愣，继而又低头哦了一声。"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摇摇头，拉了下背上破旧的书包又想离开。他却跟了上来。
"我家也住这附近，我们以后一起上学好不好？"他问道。
这是我未曾想过的，每次看见他们成群结队的一起上学放学，我就觉得很莫名。一个人不是很好么？而现在，我也面对了这个问题。
我继续摇头，并且做了个手势，示意让他离开。
狄云生似乎有些失望了，低低的"哦"了一声，那比我高了近一个头的身影便转身了。我就站在原地，看着他，原来，同一个路口，他往右，我往左。

那次给我的印象是相当深刻的，以至于画面现在还那么清晰。
他那时的表情已不像是在别人面前的那般。我可以深深的体会到，他与我，是一样的人。无论在别人面前装的再怎么辛苦，孩子该有的天真和表情，我们都还拥有。
我那时也不过是个除了伪装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第二天的上学的时候，我在路口处见到了狄云生。他背着一个包，什么材料的我都已经记不清了，反正旧的程度不亚于我的。
我本不愿意理睬他，继续走自己的路--
"然然！"
母亲在背后叫了我一声，我立刻回了头。她正半靠在我家的木门上冲着我笑，她的眼神朝狄云生的方向飘去，然后点点头。
我理解她的意思。
我转过头，看了在路口傻笑的男生，小心翼翼的靠了过去。然后，一直到学校。
她不希望我的心里只有仇恨，不希望我从小就封闭了自己。于是，我便开始了和别人一起上学放学的生活。

六年级的时候，班主任都紧张了起来。
狄云生正拿着那本我看不懂的书，在给我哼着曲子。
"同学们，静一静！"班主任突然进了教室，发了话。
打闹的开心的一群人立刻安静了下来，都睁大了眼睛瞅着她。她扫视一周，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我继续低头看狄云生那本他说是乐谱的东西，因为老师说的不可能与我有关。
"萧然！你出来一下，快一些。"班主任的声音愈来愈近。我一抬头，便看见了她那张有些泛红的脸庞。
我绝对不会记错，我被她拉出去时那种紧张的感觉。被人注视，心里也好像隐约预感到什么一般，砰砰的跳动着。
我被带到了她的办公室，有个电话还搁置在那里，似乎没有挂上。
班主任轻声说道："快去，是你爷爷打来的。"
爷爷？我在心里把这个单词琢磨了好一会。这个从小就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的词，已经用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深深的刻在我的心里。
我冲老师摇摇头，转身就想离开。
"哎，萧然。。。"她拉过我。"是萧氏集团的总裁打来的，萧然，听话快去接吧。"
我只能用眼神抗议，可是，那又有什么用？最后我摆摆手，打了几个手势。班主任登时傻了，我想她可能都已经忘记我不会说话这个事实了吧。
我挺无奈的看着她，看她的脸越来越红。
"这。。这。。对不起，萧然。你一向不怎么说话，我都忘记了。"她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赶紧跑过去抓起听筒。
"喂，哎，您好。"
"那个。。。他过来了。。。是。。。"
"可是。。。"
"真对不起，萧然他，一来我们学校的时候，就不会说话了。"
我看她猛然把听筒拿的好远，我都能隐约听见里面传来的声音。似乎是个男人低沉的吼声。
"真。。真对不起。。我没告诉您。。"
我看着老师点头哈腰的挂上了电话，如释重负的吐了长长的一口气。
"萧然。"她走过来，蹲下，搂着我的双肩。"你爷爷要我告诉你和你妈妈，他这个星期天要派人来接你回去。"
我面无表情，她笑的阳光灿烂。
班主任的脸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的暗淡了下去，她扯扯嘴角问道："怎么了，你不高兴？你爷爷可是萧氏集团的总裁啊！萧然，你以后一辈子的生活都不用愁了啊！"

我实在是高兴不起来。他要来接我？什么样的接？是把我再接到医院去再打一针，要了我的命，好让我这个私生子彻底的消失，还是要把我远远的送走？
孩子的心里是不能这么复杂的，可是每当看见母亲那哀伤的眼神，那家徒四壁的情景，我就无法遏制的去恨他们。

我微微扭动了身子，想离开办公室。转身的瞬间，我看见门口有个身影一闪而过。虽没看见脸，但是他那拖的老长的鞋带，还是映入了我的眼帘。

那天放学的时候，我一个人悄悄的先走了，在路口的地方我做贼般的小心回头看了看，就立刻向左边转了进去。

第三章
风有些大了，我用手驱散了一下身边越聚越多的毛絮，看看表。
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啊，不知不觉的时间已经过的这么快。我拍拍落了一身的东西，准备换一种方式回南京--坐船。

十来分钟后，船就靠岸了，这比从长江大桥通过要来的快的多。我刚出了码头便看见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
"少爷！"阿成朝我招了招手。
我瞧瞧他身后，似乎并没有多于的存在。
"咳咳。。阿成，就你一个人？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他冲我笑笑，过来帮我把围巾的边缘拉高了些："老爷让我们跟来的。本来夫人和老太爷在家里杠着，呵呵，老太爷非得让把少爷你带回来，夫人就不愿意。到是让老爷难做人啊。。。"
我同笑："所以就又派你来监视我？"
阿成摇头，说道："我也不想啊，阿峰都没有一起过来，就只让我一个人来接你。"
我缩缩脖子，把手上的包交给他。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不禁调笑道："你胆子也越来越大了，你也不想这种话也敢说，也不怕他们炒了你。"
他干笑两声，赶紧把身后的车门给我拉开了。
□□□自□由□自□在□□□
约见的地点貌似是山西路的一家茶楼。
拉开一间雅座的门，就看见一个背对着我而坐的身影。我本不想惊动他，主动过去打招呼，可是要交代阿成几句话之前的咳嗽声，还是让那人注意到了我。
"萧总？"他起身走过来，并伸出了手。黑的发亮的三七开，露出饱满的额头，剑眉下一副薄薄的银丝边眼镜。
以他站在我面前的身高，绝对超过了一八五。
这。。。难道就是那个与云生声音极其相似的人？我心中原以为他们至少会在外貌上有一丝丝的相似，却没想到差别会这么大。
云生在我的印象中，永远都只停留在高中的模样。那碎碎的短发，碎碎的刘海，好的让人嫉妒的视力，还有那绝对不会让我自卑太多的身高。
旁边的阿成推了我一把，我才慌忙伸出手。
"你好，我是萧然。"
掌心里有极高的温度，我一抬眼正对上那镜片后的眼眸。这个温度。。。几乎没有差别。。那次雪中被握住的双手，被紧紧包覆住，也是炙热的温度。
"你。。。"我不经意的开口，声音难听的要命。
"我叫耿天勤，萧总不介意的话就叫我天勤吧。"耿天勤冲我微笑着自我介绍。

"咳咳。"
我第二次被阿成提醒，赶紧放开了耿天勤的手，冲阿成点点头。阿成把门带上出去后，我才发现，垂下的双手手心里，全是细密的汗珠。
"坐。"我走过去坐下，也冲着旁边的座位伸伸手。
耿天勤倒了杯茶，递了过来。我接下后，便开始在包里找这次广播剧录制的相关内容和合约。一阵轻笑传来--
"怎么了？"我看他笑了起来，赶紧打量了下自己，难道是衣服乱了？没有啊。。
耿天勤摆摆手，修长的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记得，云生的手指也给修长，他总是喜欢静静的找个地方弹吉他给我听。

"没什么，我原本以为，把我挖角来做这种我完全没有概念的事的人，肯定是个整天无所事事无聊透顶的老头子。原来，萧总竟然是这么年轻的一个人。"
我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清香四溢的春茶。这个人的嘴巴的确是厉害，不愧是精英律师楼里的精英，他既说出了他心中的不满，也没有令我难堪。
"咳咳。。。你说的并不完全对。我并不是无聊到极点才会想起这个广播剧的策划，这与我的过去和在日本的学习都有莫大的关系。不过，有一点你倒是说的对，我的确是无所事事。"我将冒着热气的茶杯推离桌子的边缘。"我不能说太多的话，所以你的口才也不必用来与我比较。"
他点点头，又往茶杯里加水。
"我知道你，萧氏集团总裁唯一的孙子，你在商界已经小有名气了。"
是么？这些年来我只顾着学习，写作，身边的事关心的都很少。我只记得当初从日本回国的时候，机场似乎早已被爷爷和父亲安排好了一般，寂静无人。
我以为自己很不受重视。
我把东西递到了他面前，两份厚薄不一的复印纸。
"厚的这份，是我在日本留学的时候写的东西，类似于我的回忆录。薄的这本，是我改编后的剧本，你都拿回去看看。"
"回忆录？"他拿起其中一份问道。
我忽然注意到他左手的无名指上有一圈细细的金属。
他翻看了几页又抬头："这个。。。你真的要给我看？随意去研究别人的过去，似乎有点不大好。"
我按住他要送纸回来的手。
"你不要担心，这不存在什么隐私问题。我是为了让你更好的了解到这里所包含的感情，才这么做的。不仅是你，其他重要的主角，我也都会给他们一一看过的。"
耿天勤这才慢慢把伸出的手收回去，他突然问道："你结过婚了？"
我一时诧异，急忙缩回了手。
"哦。。。这个啊，是怕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才戴在手上的。"我右手的无名指上，有一个与他极其相似的存在。
"难怪，国内各大媒体都对你这个新生代的钻石王老五很感兴趣了，我想你也不可能这么无声无息的就结婚了。"

"嗯，那。。。广播剧的报酬方面，应该没有问题吧？"我见他在看合约，便问道。
耿天勤点点头。"三十集制作完成，15万的工资，真是个丰厚的回报。"
我微微一笑，这钱，基本上都来自我在日本期间的积蓄。
"那之后呢？"他放下文件，双手交叉着搁在桌台上。"你们把我从北京最好的律师楼里调出来，做完这个之后，我又该何去何从？"
这个问题，我早就想到过。现在的人，没有切实保证自己的利益是不会轻易答应的。
"凭借你耿大律师的才华，我相信另觅高就肯定不难。如果你不嫌弃，也可以留在我的公司里当法律顾问，随便你。"
耿天勤意外的答应了我第二个条件。
广播剧的录制将在下个星期开始，难得的休假，我也早已安排了一些节目。

第四章
转悠了一圈，阿成把车子开到一家酒店门口。这次给我开车门的是吴葶，她穿了一套米色套裙外罩长款的白色毛衣。
"总经理。"她接过我的围巾带我往里面走。
我回头的瞬间看到阿成冲她笑了笑，很阳光的那种。联想到那天在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幕，我还是觉得阿成比较适合陪我出来。
"你先回分公司一趟，帮我把传过来的资料都拿来。"我交代道。
"哎？你不是专门为那个广播剧的录制过来的么？怎么还要管公司的事情。。。"阿成一脸的疑惑，挠挠头看着我。
我和吴葶对视一下，无奈的笑笑。吴葶转身过去把他往玻璃门外推。

"总经理，和那个人见过面了么？怎么样？"吴葶一个人和我共处的时候，就会露出那种小女生的本性，喜欢问东问西。
我干笑一下，说道："又不是相亲，有什么怎么样不怎么样的。"
她摆摆手说道："不是不是。我是说他的声音，是不是真的很像你要找的那种？我之前有电话联系过他，可我不觉得很好听啊。。。"她突然停下了。
"咳咳。"我皱了皱眉头，因为我感觉到刚才似乎吸进了衣服上残留的毛絮。
"对不起。。。"面前的女生赶紧认错，弄的我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了？"
"我。。。"她抬起头试探性的看了看我，又接着说道："我不应该随便评价总经理刻意寻找的那个人的声音。。。"
这个傻丫头，原来是以为我会为这个生气。
"我有说过我要找的那个人声音很好听么？"我先笑了起来，随即走到窗边，拉开落地的窗帘。面前是一片接近漆黑中伴有彩光的夜景。
"他就是个普通人，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只是，他很喜欢一边弹吉他一边轻轻的唱歌，我喜欢听那种声音。。。"
我说不出自己此时是什么样一种表情，只是从那玻璃中的倒影，我看见了吴葶略显吃惊的脸。
"总经理你。。。过去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你宁愿顶撞总裁都要制作这个东西？还有。。你每次说道这个人的时候，都好温柔。。。"女生特有的柔软声音，听起来与我自己的完全是大相径庭，可居然还有人用温柔二字来形容我。
我摸过桌上空空的酒杯递过去给她，笑道："想知道啊？"
吴葶接过杯子，然后拼命的点头。
"那就等我的广播剧出来了，去买正版。呵呵。"
面前的女子立刻换了副失望的表情，好像我骗了她一般。有么？我好像没有骗她吧？ 我心情似乎莫名的好了起来，催促着吴葶赶紧去给我倒红酒来。

我在大学里主修的是工商管理，貌似这种过于文科的东西，的确是会造成我头痛的来源。
我第三次把我与云生见面的那一幕的台词丢进了纸篓里。。。
"明明当时是那么自然的，怎么现在就别扭起来了。。。"我颇为懊恼的抓抓微长的鬓发。"这边。。。"我又圈出了两句话，用红笔打上了删除符号。"好像话多了一点啊。。。"
当初遇见他，我什么也没说过。最后见到他，我仍然只能是沉默的。
说到底，还是觉得现在的话太多了。。。

反正第二天吴葶进来的时候，我好像还趴在电脑桌旁。
"总经理。。。你就这么睡了一夜？"她嘴巴张的老大。
我稍微一动，便觉得背上有什么东西轻轻的滑了下去。"扑"的一声落了地。
"什么东西？"我扭头看地上。
地毯上静静躺着一件淡灰色的羊毛外套。
吴葶赶紧把它捡起来拍了拍，说道："这个不是你的？我已经来就看见这个披在你身上了啊。。。"
难道是阿成早上进来过？不可能啊，我明明有交代他，今天没我电话是不必过来接我的。这衣服又不是我自己的，难不成。。。有鬼？
这个想法在我脑海里盘旋了整整一上午。我原本是不相信这些的，可是高中的时候听云生说过，他母亲生病离世之后，他还真遇见过稀奇事。比如一次，他记得前一天夜里梦见他妈妈给他说，要给他送钱，还亲口说每张一百的上面都会有针眼一样的小洞。结果第二天，他还真就在自己房前的信箱里找到了一个信封，里面一沓的钞票上，居然还真有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