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还有我----王小轩
  发于:2009年0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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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业本人倒是喜欢比较华丽的风格,但他见宋凌云心向往之的情状,觉得他是真心喜欢,便说那就买这款吧。宋凌云看了一下价格,顿时眉头皱得象突发心绞痛一般。768元/平方!店员说可以打88折。宋凌云估算了一下,自己那房子铺地板的面积大约在60平米左右,铺下来所有的费用差不多要5万元。这个数字超出自己的预算太多。
虽然店员强调说现在木材的价格一直在涨,如果确定要的话越早下定越好,难说以後会不会更高,最後宋凌云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那家地板店。

74
伟业和宋凌云离开地板店后,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中午。宋凌云就说要不咱们回城里去吃饭吧。就不知道不预定有没有位子了。伟业说这就回去了?要买的东西还多得很呢,你难得有时间,不如都去看看,即使不买,心里也能大概有个数。宋凌云说算了吧,你下午还要去店里呢。
伟业见他一幅意兴阑珊的样子,知道他心里不快活,便说你要实在喜欢那地板就去买了吧。宋凌云说太贵了。伟业说要不找找老钱,他们项目经理跟这些建材店肯定熟悉,能拿到比较低的折扣。宋凌云苦笑一下,我的预算地板这块大约就是2万左右,他能给我打对折么?算了吧。要不咱们就在附近找家店吃饭,等我心里平衡一点后再过来挑款价位适当的吧。这会儿你叫我改,实在是受不了那个落差。说罢又小声嘟哝了一句:早知道钱是个好东西,可没想到喜欢得还是不够。
伟业听了,"扑哧"一声笑出来。
两人找了家看起来比较雅致的饭店,在小包间里落座后,伟业说:"要不我先还几万给你?"
宋凌云没听明白,"什么?"
"我不还欠著你32万吗?本来开店时手头还剩小几万,‘稍纵'生意不错,这两个月也赚了点。虽然不多,先拿给你救救急总是可以的。起码可以弥补两种地板的差价。"
当初买下"稍纵"的店面花了62万,其中32万是宋凌云借出来的。伟业正儿八经地写了借条给他,说"亲兄弟,明算帐"。宋凌云当时还说,明知道我不是想跟你当兄弟。不过还是把借条收了。
这会儿毫无预兆地听伟业说起还钱的事,实在太出乎宋凌云的意料。所以他象没听懂似的,面带几分茫然地看著伟业,下意识地说:"我没这个意思。"
伟业不想显得太过热切,故作不经意地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而且你现在不是缺钱吗?"──这是伟业的真心话。即使宋凌云不说刚才那话,也知道他现在手头肯定很紧。那样一套房子装下来,所需费用不会是一个小数字。宋凌云的车买了没多久,那可是一件纯消耗品,光是每年的油费也所费不菲。以宋凌云的脾气,再困难也不会朝自己开口,自然是应该主动提出来。
宋凌云可不是这么想。当初他出这笔钱的时候就想著,这样一来"稍纵"就相当於自己和伟业的共有财产,客观上证明著自己与伟业之间非同一般的关系。即使是卖车卖房,也没想过要收回过一分。至于收那张借条,不过是因为自己和伟业的名字共同出现在上面,具有相当的纪念意义而已。在他心里,这32万不是钱,而是爱。可现在伟业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欠债还钱",让宋凌云觉得他根本就是抹煞了其中包含的情意。再结合之前种种,很难不让他觉得这是伟业故意要与自己划清界限。本来已经强自压下去的怒气顿时抬头。
宋凌云不想再起争执。他的克制力是惊人的,所以一边低头看手中的菜单,一边不经意地挥手:"没紧张到那种程度,再说吧。"用的词是"再说",不过但凡长耳朵的人都听得出,根本就是再也不要提起的意思。
伟业见他眉头紧锁,挥手的姿势活象要赶走一只并不存在的苍蝇,觉得有点"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味道,便半开玩笑地道:"只听说过欠债不还的,还没听说过还钱不要的。我的钱又不会咬手,你怕什么?"
等他说出口才发现,在此刻极度的低气压下,这个玩笑简直是冷得不能再冷。还没来得及再说几句什么来弥补,宋凌云已经"砰"地一声把菜谱重重扔到台面上,筷子被震得从筷架上跌下来,发出一记闷响。只听他压低了嗓门说道:"我说不需要就是不需要!你真就那么急著与我撇清?"
"你怎么这么理解......"这次轮到伟业无言以对。
"我说过要你还钱了吗?那张借条上写著要你什么时候还钱了吗?之前也没听你提过还钱的事,怎么现在就上赶著要还了?上次还听你说嫌‘稍纵'门面小,想等资金富余的时候换个大点的地方,怎么突然有那么多钱还要拿来资助我了?总不会是半夜上街撞上了财神。我说伟业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冲动,一言不合就是散夥,再一言不合又是还钱,有什么......"
宋凌云起初语气颇有点急躁,说到后来已经渐渐缓下来,反而显出些许阴沈。面上神情只有严肃,不见气恼,倒象是长辈在教导不懂事的晚辈一般。
伟业听得煞白了脸色,完全不知所措地瞪著宋凌云。当他听到"散夥"二字时,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后面宋凌云再说什么就没听清楚。他下意识地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本是一句质问,失了语气的支撑,尽显软弱。
宋凌云此刻心中不耐已到极点。他略偏转了头不去看伟业面上神情。不晓得是怕看到他的挣扎而不忍还是怕看到他的不坦率而更加愤怒。话锋一转,"伟业,你嫌我待人不够真诚,但我也说过,绝对是一颗真心对你。我的事,从没想过要瞒骗你。那么我倒想问问,你是否同样对我?"语气闲淡平缓,却让伟业感觉再是逃避不过。
"你想说什么?"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知道你离开‘有戏'的真正原因。"宋凌云刻意加重了"真正"一词。
"真正原因?"伟业无意识地重复。已不记得当初是以怎样的理由搪塞了宋凌云,但没有说出思远允许毒品进场的事是一定的。在自己看来,那只是隐瞒。但宋凌云一定认为是欺骗。此时计较这些字眼已经没有意义,关键是要不要对他合盘托出?
一时之间,种种情绪在伟业的心头堆积。──有不被信任的委屈,有被人当面质疑的尴尬,还有隐隐的伤心、失落和愤怒,以及举棋不定的犹豫。
坐在对面的宋凌云将伟业的神情变幻看得一清二楚,尤其看清了其中的犹疑。正是这一丝犹豫使他的的心一点点冷硬起来。──如果没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伟业何必为难成这个样子?所以他不动声色地略略调整了一下姿势,传递出自己需要一个答案的决心。
在这样剑拔弩张的紧张情势下,伟业的思绪却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去。他记起与宋凌云初次相遇的时刻。那天宋凌云也是用这种审视的目光注视著自己。后来知道那只是一场误会。误会是可以解释的。说开了,也就释然了。
可这次的事,还能简单地说成是一场误会吗?如果不是,又应该如何解释?将思远见利忘义的事情告诉他?说不定宋凌云会觉得那根本不是一件值得愤怒的事情。那么接下来是不是还要找别的理由?还要说些什么、说到什么程度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不由想起一句话:争辩是越描越黑,不争辩是表示默认。
宋凌云看见伟业目光空洞地望著遥远的某处。然后慢慢地收回来,极缓地移到自己脸上。忽然现出一个意义含混的笑容。那一瞬,宋凌云在他眼底看到一种极其陌生的神情。象了然,也象放弃。当时他没能很好地理解,却是在隔了很久之后蓦地明白,那其实是一种荒芜。──不是一无所有,而是曾经有什么,但倏忽间即被燃尽,什么都没剩下来。
只听见伟业的声音平缓地响起来:"其实你真正想问的,还是我和思远的关系吧。"
这话让宋凌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我是喜欢过思远,曾经很想跟他有点什么。可惜事实是没有。以前以为他不喜欢男人,所以觉得自己根本没有机会。现在知道他至少是不排斥男人的,但也不可能有机会了。他跟我完全不是一路人。有些人,你那样渴望可以靠近。可离得越近,看得越清,失望越大。至于说离开‘有戏'的原因,的确是因为我和他在经营观念上产生了分歧。他是大股东,自然是我走人。"
伟业说话时神情宁静,语气平和,仿佛讲述的是别人的故事。
但这番话听在宋凌云耳里,只觉没说出来的内容远远超过说出来的。例如,到底是什么样的分歧?从常理来讲,"有戏"是一个已经经营了多年的成熟企业,在合夥人和市场都很稳定的情况下,是不太可能突然产生严重分歧的。而且后来思远也请自己再去过"有戏",看上去与伟业在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区别。在这样的前提下可以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伟业仍然不愿意告诉自己真相,至少是有所隐瞒。而这样的隐瞒,正好证实了自己之前隐约的猜测。
作出这样的判断后,宋凌云没有办法再掩饰自己内心的失望。事实上,这样的当面质询已经背离了他的本意。在恋人之间,态度比事实更重要。伟业显然是不打算对自己敞开心扉了。
他叹了口气缓缓地摇头,只说了两个字:"算了。"然后便一言不发地开始对付面前已经没有热气的饭菜。
接下来两人安静地吃完了一顿午饭。整个过程中唯一的声音是当他们同时想盛汤时勺子碰到一起发出的脆响。一触即分之后,那盆汤原封不动地留到了最后。盛在圆盘里的各种菜式都整齐划一地缺了两小块──分别朝著两个人的方向。
擦嘴的时候,宋凌云说:"我送你回去吧。"
伟业和语气和神情异常平淡:"先去把地板买了吧。"
宋凌云不看他:"你还能有心情?"
"总要有个结果。"伟业说这话时显得漫不经心,仿佛并没有别的深意。
于是回到了地板店。宋凌云在合适的价位上选了相对比较满意的一款。店员为了让他当场下定,给了一个号称是最低的折扣。伟业听了后示意宋凌云稍缓,走到一旁挂了个电话,回来向店员报了个再低三个点的数值。店员大惊小怪地叫,伟业也不作声,只静静浏览其它样品。僵持片刻后自然是店员妥协。她开订单时半开玩笑地说老板您早说您是内行,也不至于让我多费这许多唾沫。伟业淡然一笑:"哪有一开始就亮出底牌的?"店员看他一眼,捂著嘴笑。
然后两人又去看了其他主材,大概了解了一下行情。都是伟业主打,宋凌云只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偶尔机械地应答。
伟业在"稍纵"门口下车时,转脸问:"要不要进去坐会儿?"
宋凌云木然地摇头:"不了,单位里还有点事。"
伟业"哦"了一声,径直走了。宋凌云正要启动车子,从后视镜里看见伟业又倒回来,心念一动打开车窗。伟业探头说:"刚才忘了给地板拍个照,这样下次选其它东西时颜色上就有个参照了。"
这次是宋凌云说"哦"后发动了汽车。

75
其志所在的实习单位是云城建筑工程集团有限公司属下的第一建筑集团有限公司,简称"市一建"。他被分到一位姓刘的项目经理手下当助手。
刘经理30来岁,一看就是年富力强的样子。本来他见其志学历高,人又生得斯文,怀疑他只不过是来走走过场,混张实习报告,开始便有些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
刘经理是个实干派,对工程质量把关甚严。即使酷暑难耐,仍然时常往工地现场实地查看。这种时候,其志总是紧随其后,在39度的高温里戴著安全帽顶著遍地飞扬的尘土和火热的阳光跑前跑后,勤学好问,面上丝毫不见难色。刘经理见他完全没有时下年轻人身上常见的娇骄二气,渐渐地便有些欣赏。后来又听说他是云大建筑系毕业的,提到好几个名字都是共同的相识,又多了几分亲切。
这一日其志难得地早归。刚过下午四点就回了"稍纵"。只是一直面色阴沈,却任由刘川和伟业怎么问都不愿意说明缘由。先还摇头说"没什么",后来连头都懒得摇了,只是沈默。
伟业便跟刘川说,吃过饭你早点陪其志回去吧。刘川"嗯"了一声,回头看到伟业喜形于色的样子,奇怪道:"做什么乐成这样?"伟业摇头不答,只拍拍刘川的肩膀。掉头走了。
出门走了几步,刘川正在思量是等其志自己开口还是自己主动相询时,听见其志说:"小赵死了。"
刘川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哪个小赵?"
"就是一直叫我‘秀才'那个。"
"哦──怎么回事?"
"好像是从脚手架上摔下来。"
"摔下来?没有防护吗?多高?......"当他迎上其志隐隐不快的目光时赶快说:"对不起,我只是吃惊。这些都不是重点。"
"我没去现场。刘经理去了。只知道个大概。"
"嗯,不去也好。"
"总觉得死亡是很遥远的事。以前也看到过一些报道或统计资料,每年伤亡多少多少人之类,不过那就是一数字。可现在,活生生的一个人,前两天我去工地时还遇到他......"其志的声音哽咽了。
刘川轻轻拍他的胳膊:"我知道你难过,可是......对不起......"在巨大的悲哀面前,语言总是无力的。
"忽然觉得人生很虚无。你以为刚刚开始途中跑,终点还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却不晓得下一秒就会摔下去。早知如此,何必如此精心准备......"
刘川觉得这样的调子太过黯淡,急急打断:"怎么能这样说呢?大家都是为活得更好而努力的,总不可能有人随时随地准备去......"
"如果你根本不知道终点在哪里呢?难怪老是有人说‘今朝有酒今朝醉'。"
刘川听得微微皱眉,想说什么,张张嘴却没说出来。
陪其志走进自己无比熟悉的房间,打开灯,拉开窗帘,刘川转头看到其志背靠在墙上,眼睛不知望著何处发呆。他放柔声音道:"走了这一路,不累吗?坐会儿吧。"
其志的眼神收回来,眼底的脆弱清晰可见。"川儿──"声音轻如呢喃,听在刘川耳里却只觉惊心。他楞楞神,没有回答。
其志直直地望著他,眼睛一瞬也不瞬。眼里精光流转,却不是惯常的似水柔情。眼里只是空洞,仿佛一切皆是虚空。双肩下垂,说不出的沮丧失意。
刘川硬了心肠别转头,看见蓝白相间的格子床单,淡蓝色的枕套与空调被叠得整整齐齐地置于其上。上面有略略交错的影子。近而清晰的是自己,远而模糊的自然是丁丁。都是再熟悉不过的物件,此刻却让他看出几分陌生来。
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感到这间屋子如此狭窄。刘川手脚都不知要往哪里摆了。深深地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回转头,丁丁仍是方才那个姿势和表情,竟象是痴了。
忽然心头有说不出的恐慌袭来,刘川迅捷地奔到丁丁眼前,大力扇动手掌。他离得如此之近,似乎看到丁丁的睫毛被带起的风吹得动了动。下一刻就被拥入一个怀抱里。这样炎热的天气,搁在后背上那双手的掌心却是凉的。忽然心就软下来,攀住对方的肩,将头搁到他的肩上。被耸起的骨骼硌到,略微移一移,下巴落进肩窝,说不出的妥帖。
丁丁抓住肩上的手,拿下来放到自己身后,复又将手摆到原处,形成两人环抱的姿势。他低声道:"有时我会怀疑,我们是不是误解了生命的含义。颠倒了事物的价值,做著拣了芝麻却丢了西瓜的傻事。如果生命并不如我们想像的那样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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