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还有我----王小轩
  发于:2009年0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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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还有我

题记:
做不成情人,让我们当朋友。不能拥抱,那麽牵手。不能牵手,那麽同行。
我答应你:一直在这里。你一抬头就能看见,你一伸手就能摸到。
请你记得:无论过了多久,走了多远,这里还有我。


1
"好的,我知道了。"沈伟业挂断电话,走出酒吧大门,伸手拦住一辆出租车。"团结路。"
果然,灯箱已经熄了,但门仍然半开著。沈伟业在门口静立了片刻,里面毫无声息,只隐约透出一团光。从这个位置可以看见招牌的模糊轮廓,"稍纵"二字扭曲著盘踞其上,显出几分陌生。
他轻轻地推门而入。两个背对著他的人影以半俯的造型出现在眼前。一个是刘川,另一个看身形仿佛是陆曼。正犹豫著要不要出声招呼,蓦地听见一声尖叫:"啊──",吓得他一个激灵,不禁後退一步,正好撞到门上,发出一声轻响。
陆曼,那个尖叫声的发出者,猛地回过头来。待看清来人是谁後,立即开口斥道:"喂,人吓人,要吓死人的!"
惊魂方定的沈伟业皱著眉头想:"怎麽抢我的台词?!真是先下手为强......"还没出口反驳,刘川也转过头:"都关门了,你跑回来做什麽?"依然那幅标志性的懒洋洋声调。
展示台上的伸缩式顶灯被他们拉到离台面很近的地方,只照亮了距地面1.5米以内的空间,沈伟业便看不清刘川面上的表情。他走近几步,一眼望见白天摆放点心样品的台面上竟然堆著两堆炒蚕豆。"有人报告此处扰民,我来看看。"沈伟业淡淡地说著,扫了陆曼一眼:"打烊了,还不走?"
陆曼"切"了一声:"哪有做生意的把客人往外赶的?"
"我这茶室啥时候改卖炒蚕豆了?"沈伟业出言反击。
陆曼没接茬,转头对著刘川:"那今天先玩到这儿吧。下次继续。"说著俯身下去把其中一堆蚕豆拢起来装到袋子里,"这是我的,那是你的。别忘了认赌服输。替我拿下包和衣服。"最後这句是对沈伟业说的,边说边递过一把小巧的钥匙。
沈伟业接过,走到一排储物柜前,打开编号为"4"的那只柜子,取出里面的薄外套和一只硕大的包。
这时陆曼也走过来了,接过外套和包,将手里的蚕豆放进去,又把钥匙递给沈伟业:"替我保管好。"
沈伟业不接:"你拿给刘川吧,我送你回去。"陆曼看也不看,将钥匙往身後一扔,然後才出声:"接住......"话音未落,已听见"叮当"一声,不晓得落到了何处。
刘川的声音从後边传来:"我是厨师,不是武师。"
陆曼也不理,"哈"了一声,昂首挺胸地朝门口走去。沈伟业紧随其後,出门前说了一句:"你留在这儿,等我回来。"没听到回应。 
走到门外,沈伟业问:"你怎麽在这儿?"
"我今天无聊,想来找你聊天的。进门才知道今天是小韩坐台......"陆曼有意停顿了一下,发现沈伟业没打算对"坐台"一词做出回应,只好接著说:"我想也不好进去就走,就随口打了个招呼,说就你在啊,没想到小韩说刘川也在。後来我就提议跟他玩弹豆子了。"
"你们赌什麽了?"
"如果我赢了,刘川专为我做一次冬瓜盅。"
"你要输了呢?"
"替他绣一个十字绣靠垫套。"
"你现在这麽空?"沈伟业闻言疑惑地看了陆曼一眼。
"我又没说什麽时候绣好。子子孙孙无穷匮也......"陆曼的眉眼齐齐唱著"得意地笑~,我得意地笑~~"
沈伟业想说什麽,摇摇头,终是没说。
"你怎麽突然回过来了?"陆曼觉得很奇怪。
"小韩告诉我刘川还在店里,他先走了。我就回来看看。"小韩是沈伟业请的店长,沈伟业通常隔天守一次店。
目送著陆曼开门进了屋,沈伟业转身刚想离开,"啪"的一声阳台的灯亮了,陆曼的脸在防盗栏後面露出来:"他不太开心。为什麽?"
沈伟业摇头。
"你们这些人,一个一个的,都怎麽回事?"虽然是个问句,但陆曼明显没想得到答案。她扔下这话,"啪"的一声关掉灯,进屋去了。
沈伟业怔怔地朝黑乎乎的阳台看了一会儿,嘟哝一句:"你问我,我问谁?"扭头走了。
再上车前,沈伟业想到什麽,先打个电话回"稍纵"。
"稍纵茶室静待您的光临,请在音乐声中等待接听......"刘川清朗悦耳的声音之後是一首"雨打芭蕉"。听了足足一分锺之後,换成了"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候再拨──"的机械女声。
沈伟业心里想著"就知道是这样",打车到了刘川家楼下。
刚刚按下502室的门铃,刘川的声音就从里面传来:"干嘛?"
"找你。开门。"沈伟业深谙"简洁最美"的道理。
"第一,我没事。第二,我没空。"刘川比他更美。
沈伟业气结。"打算忙什麽呢没空?"
"等你来查过房我就要去洗澡。然後上床。然後睡觉。再然後就是明天了。"
沈伟业再次气结。沈默一会儿,他听见电子门上传出的电流声,回过神来:"算了,我回去了。"
"不要杀回马枪。我去洗澡了。会没有人开门。"随即是"!"的一声,刘川挂上了听筒。
沈伟业气极,拼命地按了几下按钮,听见刺耳的铃声。自然是没有回应的。他恨恨地离开了。

之前在酒吧喝下去的那两杯"螺丝钻"的提神作用显出来,让沈伟业觉得此刻是自己一整天当中最精神焕发的时刻。
这麽好的精神,总得做点什麽吧。可是,做点什麽呢?
沈伟业下意识地向502的方向瞥了一眼,黑沈沈的静寂。
倒是无意中望见被楼房挡去了三分之一的天空。
那种幽深的暗蓝,应该是有明月,才会是这般色彩。但这个角度,看不见。只有隐约的几颗星子,黯淡的亮著,如蒙了尘。
突然想:刘川会不会正在窗户後面看著自己?在影视剧中,伫立於月下的男主人公总是带一种神秘的美感。此时的自己,会不会也如此那般?
猛然间打了个寒颤。不是冷,是寒。
他没有再回头,径直向街上走去。

2
沈伟业坐在出租车上直奔闹市区而去。他无聊地朝窗外看著,猛然间余光扫到路边的某张巨幅婚纱照上......
"师傅停车!"这种情况下,沈伟业吊过好几年嗓子的功底立时显现出来,低沈威猛的声线差点把司机吓得魂飞魄散。相应地,沈伟业享受到了一个极品急刹,一头撞到前面座椅的靠背上。
下了车,他几步就冲到那幅婚纱照前──没错,的确是柳其志。他旁边那个笑靥如花的美女自然就是他的准新娘。叫什麽来著?沈伟业略为思索了一下:好像是叫......罗佩?还是罗佩佩?
画面上的两人一坐一站,一俯一仰,摆著脉脉对视的造型。身後是一片灿烂到极致的油菜花,耀眼的金黄色一直铺到了画面的最边缘,仿佛会一直这样开下去,直到世界尽头。
离得太近了,反而看不确切。沈伟业又退开几步打量过去──柳其志偏著头,看不出表情,但由他左下方女孩的眼神可以想像,他一定正在以最深情的眼神凝望著她......
──嘴唇紧紧地抿著,眸子里的情感浓得象要溢出来,除了深切的爱意,还有显而易见的哀伤......
不!沈伟业甩甩头。不对!脑海中出现的这个表情的确曾出现在柳其志的面庞上,但这张照片中的他绝不可能是那个样子。──他只有在凝神刘川背影的时候,才会出现那样的眼神。
那是他遥不可及的恋人。
那麽,柳其志又会用怎样的眼神与他的准新娘对视?沈伟业非常好奇。他恨不能伸出手来把眼前的影像翻转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个明白。
这张一人多高的照片是什麽时候挂出来的?刘川有没有看到?如果看到,他会怎麽想?是悲从中来还是如释重负?这个人,终於要成为别人的夫了,终於可以与他无关了。
真的,可以无关了麽?
说起来,似乎有好一阵子没看见柳其志了。上一次见他时,应该还是隆冬,因为大家聚在一起吃了顿热气腾腾的羊肉汤锅。而现在,沈伟业下意识地抬眼朝照片上望望──油菜花都开得那样好了。
咦,他们到哪儿找到这样一处地方拍外景?美得不象现实中的世界。难怪婚纱店要把它挂出来,绝对是最好的广告。再看一眼新娘洁白的纱裙上那几个鲜红飘逸的字:亲爱的,我们结婚吧......
沈伟业不禁笑起来:结婚的一定是亲爱的?亲爱的一定能结婚?
对著照片发了好一会儿感慨後,沈伟业自言自语道:"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复又想像刘川听到这句话之後的反应:"能不能不要装斯文?"於是改成:"咸吃萝卜淡操心。"嗯,这句合适。
走在过街天桥上,突然很想在这里吹吹风。
趴在栏杆上,一抬眼望见旁边那幢30层高的大楼里,此时仍然有不少窗户亮著灯。心血来潮地从底楼往上数到第18层,那里几乎每个房间都透出亮光。再从顶楼数下来,还是如此。
掏出手机拨个号码,里面的彩铃声竟然还是那首"恭喜恭喜恭喜你......",沈伟业皱著眉头把听筒离得远点。突然歌声中断了,一个男声跳出来:"你好──"
沈伟业撇嘴:"我在你楼下,快下来。"
那边的宋凌云明显感到惊奇:"在我楼下?"
"对啊,我看到你办公室亮著灯,打算请愠砸瓜!?BR>"你在哪儿?"
沈伟业有些不耐烦:"中央天桥上。第18层不是你们事务所吗?"
"哦──"宋凌云的声音略显失望,"我在江城。"
"江城?你跑江城去做什麽?取证?出庭?"
"拜托,我已经做了两年证券律师了。现在在这边帮一家公司做上市前的一系列工作。"宋凌云带几分抗议地回答。
"哦,那看来我这夜宵请不成了。是你自己没口福,不是我没诚意啊。"沈伟业有些意兴阑珊。
"你诚意足够多的话,打车过来吧。从云城到江城,也不过300公里,2个半小时就到了。"
"你以为我才18岁?"沈伟业不假思索地拒绝。
"我怎麽没能在你18岁的时候遇见你?"宋凌云叹息。
沈伟业心里没来由地一格登。他习惯了宋凌云锋利的言辞,听不得他声音中哪怕一星半点的萧索之意。於是他打了个哈哈:"不打扰你挣钱了,回来再补请你吧。"
"好。不过我可能要到6月份才能忙完。"
"那就到6月份好了,反正我一直在云城,又不会跑到其它地方去。"
"行。再联系。"
"好......"沈伟业一句"再见"还没出口,已经听到那边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切!"他立刻不屑地合上了机盖。 
这头的宋凌云手指仍停留在挂机按钮上,怔怔地看著屏幕上显示"已接来电"信息中的那个"沈"字,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过了片刻,翻身从床上坐起,套上衣服,进卫生间洗了把脸,走到书桌旁把电脑打开。
等电脑启动的那一会儿,突然想起什麽,抓过手机开始编写短信。划拉了几下,扔下手写笔。想想再捡起来,沈思一会儿,把手写笔插好,开始拨号。
手机铃声在夜风中显得很突兀。沈伟业有些手忙脚乱地接起来,没好气地说:"怎麽了又?!"
"嗯──"宋凌云略有几分迟疑:"我说,你不要呆在天桥上......"
"干嘛?我不会跳下去的。"沈伟业戏谑地说。猛然间觉得,此情此景,怎麽如此熟悉?好像在什麽时候什麽地点已经发生过?
"总之,你不要呆在天桥上。"宋凌云的声调恢复到平时坚定决断的样子。
"我已经过了街下来了。你当我会一直站在上面啊?又不是演电影。"
"我不信。"
"爱信不信。我又不能让你生出千里眼。"
"你拍条彩信发过来,现在。"
"什麽?"沈伟业怀疑地问。
"拍你自己的照片,用彩信发给我。快!"宋凌云的声音毋庸置疑。
沈伟业环顾了一下周围,确定自己如果现在拍照的话,很轻易就可以从背景看出来是位於一个比地面高出许多的地方,也就是,天桥上面。於是他悻悻地开始向天桥那端走去。边走边对电话里的人说:"好了,现在我真的下去了。知道你大律师厉害,行了吧?再见!"飞快地说完了最後两个字後,沈伟业迅速地合上了手机。
总算扳回一局,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宋凌云摇摇头,坐到电脑面前。看来今晚又不知要熬到几点了。

3
沈伟业独自走在冷清的大街上,忽然很想唱点什麽。随便在心里起了个调子,张嘴便是:"弟兄行走大街上,只见买卖讨客商。家院带路往前闯,只见酒馆开道旁。......"
却是武松武二郎在《快活林》中的一段西皮摇板。
正摇头晃脑地哼得高兴,猛地一阵喧闹的声响自远而近地扑面而来,"看见蟑螂我不怕不怕啦,我神经比较大......"等到从沈伟业身边开过去时,音量已是震耳欲聋。
待那辆俗称"艇摩"的超大型摩托呼啸而过後,沈伟业再张嘴,却发现自己哼的竟是刚才那首《不怕不怕》的调子,一时气结,停了下来。不知为何,心头郁闷不已,忍不住便仰天狂啸起来:"啊──,啊──"
连著嚎叫了几声後,他寂寞地停下来。这里是商业区,连个被骂作"神经病"然後再泼下一盆洗脚水的待遇都无人提供。看情形除非遇到夜里的巡警,没有人会来搭理他。
认清现实的沈伟业无精打采地继续走了几步,遇到个出租後招手上了车。
把自己扔上床时,他又想起陆曼说的那句话:"你们这些人,都怎麽回事?!"这次他大声地嚷嚷出来:"你问我,我问谁?都不知道他妈谁欠了谁!"
第二天,沈伟业是被"砰砰"的砸门声惊起来的。他一开门,陆曼那张描画精致完美的脸便出现在眼前。只见她朱唇微启,吐出两个字:"上班。"
沈伟业转身向卫生间走去,边走边大力揉搓著惺忪的睡眼。
陆曼跟在後面絮絮叨叨地教育他:"不能象这样毫无章法地揉脸,要讲究方法,由下至上,由内而外,要用指腹,不要用......"
"砰──"的一声巨响,沈伟业将她的声音关在了门外。是不是每一个美容院老板都象她这样恪尽职守?!
他收拾干净出来後,闷著头朝房间走,对沙发上的陆曼视若未见。一进门,发现床铺已经整理得井井有条。穿好衣服出来,含糊地向女人道谢:"那个,谢谢。"
陆曼漫不经心地摆手:"不用。我主要是为了节省时间。手机和钥匙包都在桌上,快走吧。小川说你可能会起不来,还真是这样。"
边下楼陆曼边审问沈伟业:"你後来又回‘稍纵'了?再後来呢?......"
沈伟业蓦地出声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秦老伯,买菜回来了?"陆曼顺著他的眼光望下去,也朝楼梯上白发苍苍的老人露出个笑脸:"秦老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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