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还有我----王小轩
  发于:2009年0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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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他在大街上遇到小偷,拔腿追了好几条街。抓到人时,那小偷已经跑不动了,他还跟没事人一样。小偷边垂头丧气地交出钱包,边气喘吁吁地问他是不是便衣,他不仅没否认,还显得很开心。相当于是承认了。回来后被他师傅知道了,给臭骂了一顿。"
"为什么?"宋凌云觉得有点奇怪。这样见义勇为的举动难道不应该表扬么?
"好多小偷都是有帮有派的。他要被当成是便衣的话,肯定得被人盯上,以后该多危险。"
宋凌云恍然道,"对啊......那后来呢?"
"后来果然出事了。被几个人围攻。虽然最后是他站着,别人躺着,但他胸前被戳了一刀,差点就伤到肺叶。"
"这么严重?!"虽然明知道伟业现在身强力壮的,宋凌云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嗯。不过还好他年轻底子好,很快就出院了。经此一役,他在那一片算是出名了。连当时的地头蛇都看中了他的身手,后来剧团解散后想叫他去帮忙......"
"给这种地痞流氓帮什么忙?!"宋凌云语气颇有些不屑。
"好像是讨债公司一类。"说到这儿,思远笑起来,"你的口吻跟当时的伟业差不多一模一样。他拒绝了之后,找了份送牛奶和晚报的工作。"
伟业还送过牛奶和晚报?!
宋凌云无法分辨自己心中是什么感受,只是左手已经在桌面下捏得紧到不能再紧。他有些费劲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难以置信的语气。
这个问题很傻,而且显得很软弱。但他还是本能地问出了口。
思远淡然地笑笑,"天明告诉我的。"
"哦。"其实宋凌云的理智告诉他,这些事一定是真的。思远没有必要编造这样的故事。可是,为什么从来没听伟业说起过?
思远口中那个叫"沈伟业"的人很精彩、很勇敢,但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自己认识的伟业单纯、正直又有几分孩子气,不象有过这样复杂的经历。
不是不知道:在自己出现之前,伟业的生命不是,也不可能是一片空白。但他以为真正的感情是不需要拘泥于具体的事件的。把年龄、职业、收入、资产甚至身高视力都交待得清清楚楚的行为,叫做"相亲"。
人的一生,是可以分成很多段落的。上一段的人,上一段的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与后来的别人无关,甚至与后来的本人也无关。没有必要将注意力集中在过去,我们需要关注的应该是现在和未来。
他一直以为,喜欢一个人,只要懂得就可以。可此刻他忽然怀疑:脱离了那些经历的"懂得"会不会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宋凌云以为自己很早就已经想得透彻明白。既然如此,此刻心里那一丝惶惑因何而起?

53
所谓"万事俱备,只欠钞票"。
资金到位后,宋凌云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办好了购房的一切事宜。这仿佛是一个吉兆,之后的事情都办得异常顺利。
伟业早已成功地从网吧里脱身出来,一心扑在新店的事情上。刘川已经向老板提出了辞职,只是暂时还没离开。
其志闻讯开心得不得了,在电话里跟伟业说,设计上的事你们就不要操心了,交给我来办。反正现在大过年的也找不到工人,肯定得等过了年再动工。他在返校前先到云城来了一趟,亲自到现场拍了照送到原来的老师学长学弟学妹手里,请他们帮忙出效果图,然后又拿来请伟业和刘川择优选用。初稿定了之后,又在细节上不断调整,数易其稿。
伟业在"有戏"的时候,基本每两年就要装修一次店面。他向来亲力亲为,对所有的程序都非常熟悉。再加上宋律师全力提供法律支持,装修合同条款一字一字地抠得清清楚楚。与伟业相熟的装修公司老板做得唉声叹气,说他俩简直就是"无敌二人组"。要是所有的客户都这么精刮,他只能喝西北风过日子了。
在大家的倾力合作之下,"五一"黄金周前,由学历最高的柳其志同学命名的"稍纵"茶室终于即将开张。
其志特意为此事从北京赶回来,四人欢聚一堂搞了个庆祝仪式。听起来很隆重,其实也就是在伟业家聚了个餐。
这是四人第二次相聚,时间与上次已相隔近半年。前一次聚会时还天寒地冻,此时已是春暖花开。
三人继续喝上次剩下的那瓶五粮液,宋大律师喝汇源果汁。
四人举杯相碰,各说一句祝辞。其余三人都说祝我们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之类金光闪闪的大俗话。轮到宋凌云压轴,他却张口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并以无限感慨的语气加了句:缘分真是很奇妙的一件事情啊......
沈刘柳三人当场石化。终于恢复活动能力后,伟业率先发难,毫不客气地说:人家其志和刘川本来就是青梅竹马。真要说有缘,那也是我跟他们的缘分。你是死皮赖脸凑上来的。
宋凌云也不生气,嘿嘿笑着喝下一大口果汁。
后来就聊到各人的专业。
伟业觉得自己的专业最派不上用场,大叫让我回到旧社会吧,当一辈子戏子多好。万一还能成名成角......啧啧啧......
刘川说我做梦都想上《米其林指南》,用松露烹制法国大餐。伟业就说你还是烧大煮干丝来得比较吸引我。
其志想了想,每个学建筑的人都妄想自己可以是贝聿铭,造歌剧院,卢浮宫......可现在我只希望自己不会造出"豆腐渣"。
轮到最够得上"成功人士"标准的宋凌云时,他再次语惊四座:我的目标就是能混口饭吃。
伟业立即白他一眼:扮低调也不是象你这样的吧?生怕显不出似的......
"真的。倒不是当着你们的面才这样说。我当了律师后时常想,这职业其实也没有看起来那么风光。──你想,如果咱们四人流落到一个荒岛上,刘川烧饭,其志造房子。有了你们俩,咱们起码不用风餐露宿。茶余饭后的,伟业还可以给大家来上一段折子戏。林冲夜奔。打渔杀家。精神生活也有了。只有我没什么可做的。总不能没事撺掇着你们打官司吧......"
众人想想,倒还真是这么回事。伟业已经率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刘川的唇角也有了笑意。还是其志最温厚,说宋律师你可以给大家开个法律讲座普普法什么的啊。
"对对对,万一吵架也有个法律依据......"这是伟业补充的。话音刚落,他自己先仰面朝天地笑得毫无形象,刘川则伏在桌子上浑身乱抖。
其志终于也绷不下去,冲着宋凌云双手乱摇,"宋律师我错了......"
等伟业笑够了,他深吸一口气,总结道:我算明白了,你就是必须得生在乱世才有活路的那种人。是非越多你越吃香。一旦天下太平就只能歇菜。
其志说怎么能这样说呢,越是太平盛世律师才越重要呢。兵荒马乱的就不用依法办事了,直接砍砍杀杀就行。不管怎么说,律师在我心目中还是很崇高的。
这话说得连宋凌云自己都听不下去,连忙摆手说其志你千万别夸了,再夸下去伟业还不知怎么贬损我呢。
伟业却不依了,说你怎么知道我要贬损你。我还就不能称了你的心。其志,你就放开了夸,往死里夸!我倒想看看某人轻飘飘的样子。
其志和刘川又是一阵闷笑。
宋凌云故作很陶醉的样子对两人说,伟业叫你夸你就夸吧,就算帮他。他的心思我明白,他怕一亲自夸我,人家得说他"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伟业被他闹得哭笑不得,说"我也不是王婆你也不是瓜。即使你是瓜,平白无故的我干嘛要夸?来来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随便打,随便骂......
宋凌云赶快声明:别啊,你们千万别骂。"打是亲骂是爱",这权利我得留给我们家伟业慢慢使呢......说着还故意堆出一脸又暧昧又渴望的表情,拼命朝伟业看。伟业只得别过脸去,嘴里喃喃道,俗话说得还真对──"人不要脸,鬼也害怕"。这白眼翻得多有水平哪!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刘川笑得死命地捶桌子,震得杯盘碗盏一阵的乱响。其志赶快伸手拉住他,一边跟伟业说,沈大哥你也不想想,宋律师靠嘴吃饭的人,咱们仨儿加起来也说他不过啊。
宋凌云就笑眯眯地看着伟业:你看,人家其志和刘川都表扬我了,就缺你了......
伟业说你还真想大力开展表扬与自我表扬啊?哎你上次好像还叫的"小柳"来着,怎么这么快就改口了?
"我这不随你么?说到这儿我想起了,你干嘛老这么连名带姓地叫我,就不能叫声‘凌云'么?"
"宋凌云!"伟业忍无可忍。
"到!不过你别说,我觉得你叫我的全名也挺好的。真心话。显得特有气势。关键是,除了你,没别人这么叫我。"
......
到最后沈伟业只得叹息着对刘川和其志说:你们看这人,明明没喝酒却比别人都会撒酒疯,真受不了......
其志很诚恳地说:沈大哥你就慢慢熬着吧,有得你受的。
一直到很久以后,每每想到那天晚上,宋凌云都会先乐一阵,再伤心一阵。然后就发现伤心总是比快乐走得慢,留得久。
可他还是忍不住反反复复地记起。怕隔得太久了,就会忘记。忘记那曾经有过的,短暂的,然而又是实实在在的,欢乐。

54
自从"稍纵"开张後,仿佛一夜之间就凭空冒出一大堆伟业的熟人前来照顾生意。前天是同学,昨天是前同事,今天又是什麽名目的朋友......伟业天天忙得不可开交,脚底板快要踢到了後脑勺。忙归忙,却忙得心花怒放。
和伟业的好心情相比,宋大律师最近有点烦。
起因是他接了个案子:A,B,C三人。A男是夫,B女是妻,C女是第三者。先是A告C,要求还钱还房。再是B告A,要求分享那部分被C"侵占"的财产。
宋凌云打心眼里厌烦这种男女关系混乱、由恋奸情热至反目成仇,再为了金钱撕破脸皮、对簿公堂的事情,就不愿意接。无奈相托的是自己的合夥人,实在却不过情面,只好当了小三C女的律师。
本想著案情也不算复杂,快快结案了事。谁知由於双方都有些背景和来头,而且都极具无与伦比的造谣生事能力,硬是成功地把一件本来很简单的事折腾得波澜四起。
此案经区法院一审与市中级法院二审判决後,原被告双方,不,三方都不服,判决生效後又向省检察院申请抗诉。省检察院以终审判决违反法定程序可能影响案件正确判决为由向该省高级法院提出抗诉。於是根据省高院的指令,中级法院又准备再审。
由於开庭地点不在本地,作为被告方律师的宋凌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往外跑。他现在是湿手抓了干面粉,不得不多打起几分心思,一趟趟地在几位当事人之间奔波往返,每次都要在满天乱飞的极尽恶毒的言辞中寻找重点......实在是心力交瘁。
每每这种时候,宋凌云总是会打个电话给伟业,想和他聊上几句。哪怕只是听他说句"当他们透明"或者"不要让案子影响你的心情"这种完全没有实效的话也好。但伟业实在是忙──不是手头有事,就是"我这儿有朋友"──品茶论道时是不适合接听手机的。
虽然伟业还是会不忘问一句"你还好吧?",可在宋凌云听来,这句话的意义相当於"HOW ARE YOU?"而不真正是一个问句。所以他总是尽力用沈稳的语气回答"挺好的",而把所有的沮丧留给了自己。
不由地想到伟业曾经陪自己在马路边一坐就是大半夜。想到他用温暖干燥的手掌替自己暖胃。想到他在寒冷的冬夜走过整条街,只为与自己见上一面......
有时这样的回忆会让他觉得心中柔情无限,可更多的时候是让他觉得分外孤寂。
宋凌云的当事人接到开庭通知书,确定了再审的开庭日期。根据相关规定,这次就该是终审了。想到从这堆烂事中脱身的时间终於指日可待,宋凌云总算感到一点点轻松。想了想,挂了电话给伟业。
这次他先问:"忙不忙?"
伟业说还好,下午比较清闲,不过晚上会有朋友来。
宋凌云顿时有点泄气地"哦"了一声。
不知伟业有没有听出他的情绪,顾自问道:"你今天不用加班?要不到店里来一起吃晚饭吧。正好小川做了些新式点心,想找人尝尝。"
虽然这个邀请不如宋凌云想像的热情,但他还是欣然前往了。
时至仲夏,天气已经十分炎热,下车之後短短的几步路,宋凌云已经汗湿衣衫。推门走进"稍纵",被扑面而来的冷气激得打了个寒战。
此刻还不到上生意的时候,店里很安静。这边的咨客一律是相貌干净利落的男青年,茶道表演则全部是女孩子。当一个青年刚刚准备迎上前来招呼时,伟业的声音已经响起来:"来了?这边这边......"
青年知道是老板的朋友,便微微点个头,安静地退下去。伟业接过宋凌云手上的包,领著他往里间走。
粥是中午就熬好的荷叶粳米粥,一直镇在水池里,这会儿温度正好。盛在细瓷碗里,泛著一层极淡的青色,伴著一缕荷叶的清香,看一眼已经减了几分暑气。
桌上还摆了两碟糕点。两碟子小菜。它们的共同特点是都呈深深浅浅的绿色。
刘大厨一一进行了介绍:
这是青椒炒苦瓜。苦瓜已经在盐水里氽过,去掉了大半的苦味。这是凉拌翠衣。其实就是西瓜皮。
这些点心都是凉糕类,主要原料是糯米,不过我加了不同的茶粉或者茶汁,配上不同的馅。算是实验作品。吃吃看吧,多提宝贵意见。
宋凌云吃了三碗粥。盛第二碗时,伟业说真给小川面子。盛第三碗时,伟业说难道你中午没吃饭麽?
宋凌云说,谁叫你不准我多吃点心?说完又恶狠狠地扣了一勺到碗里。
这一餐吃得盘干碗净。
吃过後,刘川知趣地去继续研究他的点心,留下伟业和宋凌云两人。宋凌云说我来洗碗吧,伟业用手挡开了:"你坐著歇歇吧。看你那没精打采的样子,身体不舒服还是没睡好?别告诉我你这麽大的人还苦夏......"
宋凌云心中骤起暖意。他楞楞地看著伟业,说不出话。伟业见状心头一紧,习惯性地想伸手去揉他的脑袋,抬到一半看见手上的油渍,只得收回来,露出个安慰的笑容。
伟业洗碗的时候,宋凌云立在一侧与他说话。
"过会儿我送你出去,顺便走走。你今晚不用工作了吧?"
"不用了。"
"那就好。喝了一肚子的粥,晚上肯定得饿。"
宋凌云抱怨道:"本来想多吃几块点心的......"
伟业看他那幅怨念的表情,忍住笑解释:"那些点心都是糯米做的,不好消化,吃多了对胃不好。你临时打电话来,我也不好意思叫小川重新做过。你这人,还好意思怨我。没看见小川只吃了一碗粥?"
宋凌云想起好像是没看见刘川和伟业再添过饭。
走在路上时,伟业突然想起:"对了,上次说的那药我妈已经寄过来了。可这一阵子忙起来就给忘了。要不我明天带到店里,你有空过来拿?"
"我这两天可能没空。马上要出差。"
"怎麽又要出差?好像没多久才出去过?"
"还是那个案子。烦死了。没完没了的......总算快结束了。无论胜诉还是败诉,早结束早好。下次打死我也不接这种案子了。"
伟业难得看见宋凌云这种烦躁的态度,有些诧异:"怎麽了?很棘手?"
宋凌云想何止是棘手,根本就是挑战忍耐力的极限。但他此刻实在没心思向伟业重复那些恼人的细节,只摇摇头,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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