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宰相----易水西风[上]
  发于:2009年01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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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不知从哪里得知我提前回来的消息,嚷着要来见我,让我大清早在宰相府的湖心亭等他。这急脾气,跟先皇当年有的一拚。
拨开被风拂乱遮住视线的发丝,我努力想要制止打架的眼皮,恍恍惚惚的目光飘向远处连通宰相府大门的小径,那里还是没有半点人影。
我所居住的宰相府是前朝宰相留下的。几栋略嫌奢华的楼宇,几处一年四季都有符合节令的花开的花园,再加上这占地颇广的"人工湖"和湖上用汉白玉砌成的湖心亭,便构成了我的家。院中古槐、丹枫、老桐参差辉映,树下百花竞艳,绚美烂漫......
和云温他们搬来后,我又亲手移植了几株青梅树。只待在那梅子青时采摘满篮,满满地酿上几瓮青梅酒,美美地每天喝到微醺。再在湖心亭守着夕阳睡去,忘却所有的疲劳烦忧......真真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
昨晚和云温他们疯闹到半夜,被强灌下的酒此时像有了法力一般,抽走了我所有残存的精力,头倚着槛栏,意识渐渐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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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程哥哥睡得毫无防备,好可爱哦!"
"嘘--噤声,他昨晚被我们折腾得很惨,就让他睡一会儿吧。"
"云温姐姐,我好想捏捏他的鼻子哦!不知道雁程哥哥会是什么反应,呵呵~~"
"笨啊!那他不就醒了......不过......这笨蛋虽然长的不怎么样,不过有时候还挺......"
"可爱?"
"不是可爱啦!那不是修饰男人用的。我的意思是,他这一脸恬然的样子,很......吸引人,让人忍不住想......亲近他。"
"咦?云温姐姐,难道......你喜欢雁程哥哥?"
"怎......怎麽会,谁......谁会去喜欢那个笨蛋。"
"哦?是吗?那你为什么在脸红?嘻嘻嘻,云温姐姐真不诚实。"
"我......我没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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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好吵啊。"睡的正舒服的我被聒噪的两人吵醒,肇事者正是笑嘻嘻的小皇帝和满脸通红的云温。
"啊,雁......雁程你醒了啊,你们慢慢聊,我去给你们备茶。"云温匆匆忙忙地跑出亭子。
"怎麽这麽急?"
"雁程哥哥大-坏-蛋!"
没容我细想,身体猛地被一个柔软的物体撞击,幸好我及时抓住槛栏稳住身体,不然肯定会摔个四脚朝天。
"啊,是皇上啊,好久不见了呢。好像又长高了呢,来,让我仔细瞧瞧。"
"雁程哥哥最坏了,这么久才回来,我......呜......"
小皇帝从我怀中抬起脸愤愤地瞅着我,水气在他那双水灵灵的眼中凝聚,眼见着就要汇聚成水滴,我慌忙安抚这个爱哭的小孩。
"最坏的雁程哥哥这不是回来了嘛,乖,你不是答应过我,在我回来后要看到一个全新的你吗?怎麽还像以前一样总爱红着鼻子哭哭啼啼的。"
"我......我没有!"
小皇帝吸着鼻子,强忍下还未流出的眼泪。我怜爱地揉揉他的头发,可这一揉,又使它泪眼汪汪了。无奈,我只得揽他入怀,轻轻拍抚他的后背。
"乖......你这个样子,叫我以后怎么离的开你,怎么放心呐。"
"那雁程哥哥永远不准离开我,永远不准哦!"
我苦笑着叹口气,就算他个头与儿时相比长大不少,可毕竟还是个孩子。
小皇帝挂着泪的脸在凝望我半晌后,忽而破涕为笑,他拉下我的头,猝不及防地,左脸颊被响亮地亲了一记。
"不管怎么说,雁程哥哥总算是回来了,我以后不会再寂寞了。"
"皇......皇上,难道你忘了,沂州的事解决后,就要放我一个月的假?"
"什......什么!啊!呜......雁程哥哥大坏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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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尝尝......这是雁程哥哥小时候最爱吃的桂花糕。呀,连糖渍梅干也买到了,云温真是不简单。"
"嘿嘿,云温姐姐很疼你哦!"小皇帝一手拿着桂花糕,另一只手伸向瓷碟中的梅干,嘴里还呱呱地说个不停。
"疼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云温他们对我来说,是我不可或缺的家人啊。"
低头呷一口茉莉花茶,余香留绕齿颊。远处偶尔飞来一两只蜻蜓,匆匆地轻点一下水面,又像偷到宝似的乐不可吱地飞走。留在水面的小圈涟漪渐渐散开,转瞬间水面又恢复平静。
"呐......皇上,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朝中发生了些什么事?有没有让你觉得有些异样的地方?"
"异样?应该是没有。不过那些吁叨的老头子们总说宰相的这次沂州之行根本不值得,纯粹是不务政事,出游玩乐。"
"是吗。"我不以为意地继续喝我的茶。
那些所谓的"元老"们总爱仗着过去的功勋倚老卖老,而思想很是迂腐。自从先皇从莫愁湖边封我为宰相后,那些老臣们总是绞尽脑汁找准机会见缝插针地对我冷嘲热讽。这么多年,也习惯了......也许我的个性与政见确实与他们不和,不觉间就得罪不少人,为自己树敌不少。所以裕渊侯想除掉我这个眼中钉,也应是情理之中吧。另一方面,小皇帝凭着本能对那些老臣们很反感,更喜欢与我亲近,这样一来更加深了他们对我的仇恨。
官场如战场,我这个空挂着"将军"头衔,实则孤立无援、手无寸铁的人,其实是最危险的吧。
"还有呜!皇二爷爷最近对传闻中奕极苍将军叛国的事很感兴趣噜,真是奇怪呜噜......"小皇帝口中塞满了桂花糕,说话也呜噜呜噜的,
他口中的"皇二爷爷"就是裕渊侯,按理说小皇帝也该叫裕渊侯一声"皇爷爷",只因为裕渊侯是朝中老臣们的"大头目",所以小皇帝恶作剧般地在"皇爷爷"中加了个"二"。
不过......"奕极苍将军......陈年旧帐,裕渊侯为什么要翻出来?"其真正的目的何在?
14年前,那时小皇帝还未出生。奕极苍大将军和皇太子陈思远远征塞北,讨伐匈奴。在那场激战中双方都损失惨重......皇太子战死沙场,奕将军生死未卜。许多年后有人谣传奕将军投降匈奴,成了匈奴大将。虽然传言如此,但毕竟奕将军过去的赫赫战功有目共睹,谁也不相信奕将军会叛变。也许......只有当事人才会了解其中的真相吧。
说起来,奕将军的儿子奕凫和我还是青梅竹马哩。当年奕将军在朝为官,奕凫和他的母亲仍在江南过着清贫的日子。奕凫个性纯良,小时候每当他的娘亲做了什么好吃的,他总是乐颠颠地拿来与我分享,我们一起读书一起玩乐,童年的时光里充满了他爽朗的笑声。
那场不堪回想的战役是国人心中永远的痛。"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的幸存者们更是寥寥无几。听说奕凫也参加了这场战役,我至今也没有他的消息,不知是生,抑或是......
不过,就算是奕将军真的叛变他国,这么多年来,两国边境一直平安无事,裕渊侯这次旧帐重翻,目的何在?
小皇帝吃光了所有的桂花糕,满足地拍着肚子,笑眯眯地望着我。
"雁程哥哥不要皱眉头,当心未老先衰哦!"
"嗯。"我和他相识一笑,暂且将所有的烦恼抛掷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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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中的鲤鱼悠闲地摇摆着身体,结伴从湖的这头游到那头,不知疲倦......
"雁程哥哥,有时候我就想,要是我不是皇上那该有多好。"小皇上趴在槛栏上,看着湖中的游鱼,露出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落寞神色。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小心翼翼地试问着他。
"每天看那些老大不小的人们像孩子似的明争暗斗,貌合神离,处处都处心积虑,我都替他们累得慌。"
我轻笑,小孩子怎么会明争暗斗、处心积虑呢?只是那些人执著于本不应执著的东西,正像小孩子般无知而任性。
"如果我不是皇帝,那我是不是就可以陪着雁程哥哥游遍天下,仗剑四方,侠义纵横?"
"呵呵,小六子是不是又给你讲了什么武侠故事?"
"没有!我是认真的!"小皇帝气急地瞪大了眼。
头移向亭外,我敛起笑脸。风将两鬓的发丝拂到脸上,痒痒的。
"怀远......"好久都没直接叫小皇帝的名字了,不是因为我忘了,而是这个名字承载了太多沉重的情感,现在的他,承担不起。
对面的小皇帝被我叫到名字后身子一挺,脸上尽是不可置信之色。
"怀远,你自出生起,便担负着为天下尽献终生重大使命,因为你有这个义不容辞的责任,所以注定你的人生会与别人不一样......会寂寞,会不被理解,甚至在你精疲力尽地做了很多后,还会招致别人不满的怒骂。我可以体会你的悲哀......"因为我不亦是如此?"但,这是你无法违抗的命运。"
"我......不要。"小皇帝低下头,攥紧双拳,指关节泛白。
"如果......这就是我的生活,那我宁肯不要!"他突然抬起头,神色郑重而坚决。
"雁程哥哥以前也说过,生命是自己的,生活是自己可以选择的,我没有选择这样的生活,为什么要软弱地听天由命!说什么无法违抗......全是借口!既然一国之君要贤德有才能,那么就找一个比我更有才能的人来当皇上不就行了!这样不是对天下都好吗?"
"怀远......不要任性。"
"我没有任性!"小皇帝的声音带着哭腔。
"雁程哥哥,你知道吗?从儿时起,我就后悔生在帝王家。当别的孩子结伴在郊外田野里放飞纸鸢时,我只得独自在空旷的学堂里学习枯燥的所谓的‘治国之道';当别的孩子在爹娘膝下嘻笑玩闹时,我却只得坐在高高的金銮座上,担负着‘一国之君'的重任......我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甚至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再没有人给我讲宫外的奇闻佚事,没有人陪我聊天......每天晚上,独自睡在偌大而冷清的屋子里,惶恐地听着窗外的风声,害怕地睡不着觉。每每这时,我都好想大哭一场,可是转念一想,哭了又怎样?没有人会听见,没有人会来安慰我......"
"怀远......"我心痛地拥着他,他趴在我的肩头低声呜咽,瘦弱的肩膀不住地抖动着......对不起,从未了解你原来是如此无助......
"还有......那些大臣们所谓上早朝,只是和裕渊侯交换意见罢了,我连傀儡都不如!我天天往宰相府跑,天天在湖心亭盼你回来,直到夕阳西下,乳燕归巢......雁程哥哥,我......好寂寞......"
"怀远......"我紧紧拥着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抬头,天空很蓝,耳畔的风声很轻。
良久,小皇帝平静下来。
"雁程哥哥,我讨厌这样的生活,如果你有一天要离开这里......请把我也带走,好吗?"
"这......"
"我......也好想看看江南的湖光塔影,还有埋葬着爹爹的塞北大漠......生活是可以选择的,不是吗?"
"话虽这么说......可你......"
"我......愿来生世世勿复生在帝王家。"


满庭萱草(3)
日子还是如常过。仿佛就在转瞬间,树丛中响起了蝉声,悠长而响亮,昭示着盛夏的来临。
小皇帝又恢复了以往的活泼天真,只是在他看似愉悦的笑容下,我仿佛能看到他心底的苦涩。朝中的老臣们还是一个样,不经意间投向我的目光中,夹杂着不屑与嘲讽。千崖虽一如既往地与我亲近,但神色中总像隐藏着什么似的,藏藏掖掖,欲言又止。每天朝九晚五,周旋于朝中那些迂腐的老头子间,接受他们言语中的利器。虽然往往被伤得体无完肤,但仍要保持微笑,以更犀利睿智的辩言做盾,随时提高警惕保护自己......案几上堆满了成摞的公文,仿佛永远批阅不完似的,连睡眠吃饭的时间都要占去大半。云温总是嗔怪地指责我过于尽心尽力,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但我也只能微笑着敷衍她,毕竟现在的怀远,还让我放不下心......
每当累极倦极,就好怀念与水断天在沂州的日子。虽然也是很辛苦,但他温柔的笑靥似乎能消泯我所有的疲劳。
终于,结束了手头的一切。我那难得的一个月假期,终于迎到了!
这天夜里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想到明天就要南下,就兴奋地睡不着觉。答应了水断天去酬天门,没想到拖了这么久,他会着急吗?周公遗弃了我,索性起身,拎一壶清酒,踱步到湖心亭独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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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
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金黄的影映在湖面。风乍起,水中点点金黄皱起层层涟漪,旋即又归于平静。四周很静,隐隐听到晚风掠过树叶留下的沙沙声。
为自己斟满酒。挑起酒杯,望着杯中澄澈的液体,我不禁恍神了。明明如此澄澈,却又好像深不见底,让人忍不住诱惑想不顾一切地往下跳,即使知道跳下去后会有多危险......那是......他的眼眸啊。
天边飘来几丝浮云,轻纱般遮住了些许月亮的清辉。
不知远方的他,是否在同样的夜里,与我共赏这一轮明月。清酒入胃,晚风吹拂,身上渐渐泛起凉意。这才意识到自己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就跑出来了。
"......夏间夜凉,外出时要多披件衣服。"
"......少喝点酒,就算是清酒也是会伤胃的。"
耳畔响起那人临行前的叮嘱,我不禁扬起嘴角。不知道那人在知道我如此不听话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瞪着美丽的眼睛,嗔怒着......抑或是侧着头,无可奈何地微笑......
秋水般的眼,挺拔的鼻,殷红的薄唇,白皙的肤色,纤长的手,比自己颀长俊伟得多的身材......孤傲冷漠,却深深吸引着每一个见过他的人;与生俱来的王者气质,不知令多少人心甘情愿地臣服在他脚下......
这样的人,却独独对自己绽开温柔笑靥......
思念如潮水般渐渐淹没我的心......俯下身子,阖上眼帘,脸贴在冰凉的石桌上,。想见那人的冲动让我的胸口闷闷的,静夜里,仿佛能清晰地听到我的心脏的震颤,怦通--怦通--
"在这里睡会着凉的哦!"
清冷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无一例外地带了丝调侃。我浑身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我相思至深,竟出现了幻听?
"唉......还是这么不听话......"
那人轻叹一声,我肩头被轻轻覆上一件外衣,身体被外衣的主人顺势扯入怀中。
幽兰般的香气,熟悉的温暖触感......真的,是他。
我全身僵硬,不敢回头与他对视,只怕在回头的刹那,他会像美丽的梦境般在梦醒时分灰飞烟灭。
"雁程......我好想你。"
眼底一片湿润。
"怎麽不说话?不高兴看见我吗?等了这么久你都不来,我可是丢下一切就跑过来了......"
再也控制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带走这些天所有的疲惫、委屈、与......思念。
水断天像察觉到什么异样似的转过我的身体,微凉的手指捧起我的脸,大概是触摸到了我的泪水,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常见的慌乱。
"怎麽了?为什么哭呢?雁程......"
经他这么一说,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用手拭去不住流出的眼泪,勉强绽起一个扭曲的笑脸,声音有些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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