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干脆背过身。
待听见了他走出去并关上门的声音,我反手抹了把脸。眼泪毕竟只是作戏,达到吓唬他的目的就行。
弓身拾起那个香炉,黑色的粉末都已经洒在了地上,还带著点火星。香味还在飘散著,我却是感觉不到心旷神怡了。
放下香炉我坐到床上,抱著脚绻成一团。也不知过了多久,就这麽呆愣著,直到岚把我抱起来。
"我很早就说了他不是好人。"
我一怔,抬起头看他。
他抓了我一把头发放在手心里玩,轻声道:"我全说过。你不信。还要反过来怪我不告诉你。"
怎麽听怎麽充满了委屈。
这下我倒是说不出话了。
是,他是说过。这只是我有没有听进的问题,错在我。
心里有些碎碎念,总感觉自己像是有苦说不出。於是从他手里抽出头发,重新抱住脚绻起来。
听见他在後面闷笑,然後又被他扯进怀里。
"是父皇。"
呃?
我茫然地抬头,对上他的眼。他笑得很苦,"你也知道翔云的环境并不好,父皇刚即位的时候就想要攻打临玄。但总不能硬碰硬,两过实力差不多,到最後根本不会有人得利。但是父皇他等到了一个好时机,"他伸手掐我的脸,"幼主即位总要有人扶持,所以他想尽办法,终於在你身边安了一个,舒王。"
我一下子弹了起来。
舒王?这名字,呵,简直是如雷贯耳。翔云的大将军,因企图叛变而被囚禁......
就是云舒麽?
"你没有注意到吗?舒王被‘囚禁'之时,离你父皇宣布要让位给你仅三天。"
但是距我真正即位,却还有几年的时间。
几年内,以一个国君的势力,要让一个人成为云家的长老,实在是再容易不过。
他又把我拉进他怀里,"只是父皇没想到他自己竟然那麽短命而已。"他的声音似乎在笑,"你即位的几年之後他就因为慢性中毒而死。"他冷笑了声,"他真以为舒王会那麽乖顺地任他差遣吗?他窥视皇位已经很久了!"
说最後那句话的时候他抓著我头发的手突然紧了一下,扯断了我几根头发。
不过我现在早已没空闲去在意那几根发丝了。
"我以为你会哭的。"他见我迟迟没有反应,夸张地比画,"一直都以为你是个很容易就掉眼泪的人......"
我抬起头注视他,一会後又把眼神移开。
"别那麽哀怨了......"他小声咕哝。
我还是没有反应,只是又绻了起来。
容易哭?开什麽玩笑。我毕竟也是一个君王,也一直自认为是一个翻云覆雨的人物,这次"被迫"来翔云......
"你想要翔云?"他突然说话,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一直都想不通是为了什麽。临玄的气候风景物产都比翔云胜了何止千万倍......"
我不想说话,於是只是摇头。他叹了声,道:"睡吧。刚才云楼说了,起程的准备已经好了,我们明日便回去。"又突然凑到我耳边,"舒王他斗不过我的......"
云舒?
若是今天之前,我定会为他这句话担心不已吧?
现在呢......
□□□自□由□自□在□□□
这里是临玄的皇宫,我俯视著这里。
我知道自己正在做梦,或者说,回忆。
一切都很真实。一草一木都没有变动过,我甚至能感受到从东面吹来的风滑过我的脸。
都是那时候的情景。
原来,我竟然已经把那个场景,刻进了心里......
啊,看见我了。
我看到刚下朝的"我"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回寝宫。其实"我"是可以坐轿子的,不过云舒说多动动会让"我"的身体强壮些。"我"很乐意那样。
我看见云舒在御花园里等我,手上端著一碗药。"我"皱著眉头咽了下去,然後云舒的声音传了过来:"每天都要喝的,何必这样......"
"可是真的很苦啊......""我"伸著舌头皱脸。
云舒突然垮下了肩膀,"这样也只能让你多活几十年而已......"他接了"我"递过去的碗,无声叹息。
我突然觉得被什麽刺痛了。是的,就是这个眼神!云舒那关心我的眼神,让我不自觉地,就陷了进去。但是,但是......
"我"怔在那里,说不出什麽安慰的话。
过了好久,云舒似乎是下了什麽决定,突然拉起"我"的手,"跟我进来。"
他一路把"我"拉到了书房,把我压在椅子上,手撑在扶手两边,"有没有想过攻打临玄?"
我看见"我"怵在那里,我记得当时自己的想法。
虽然说临玄和翔云的边界之争从来没有停过,但是两国都没有要扩大战事的想法啊。而且,在父皇统治的年间,他也完全没有这个想法啊。若是我现在突然发难,想必他定会和爹爹一起从享庄里冲回来砍我吧......再说......翔云和临玄,其实还是挺安宁的,两国的百姓也会通婚,称兄道弟的也不在少数......
"笙!"云舒的一声叫嚷,打断了"我"的沈思和我的回忆。我看见他站直了,绞著手道:"翔云的皇宫里......有可以治疗你的症状的......"他冲过来抱我,扶住我的脸让我和他对视,"我想和你在一起,要很久很久。"
"我"哭了。我不常哭,因为父皇总说要有王者风范。"我"是真的被感动了......因为我一直都只是仰望著那个人物,还以为自己与他之间是遥不可及,却没想到他也一直在看著我。
我笑了。我看到"我"兴奋地与他讨论要如何才能不费力地攻下翔云,我知道"我"并不希望看到生灵涂炭,却又抑制不住与他相守的冲动......
翘起的嘴角有些吃力,我闭上眼,才知道自己的愚蠢。为什麽!为什麽当时会被情绪冲昏了头?为什麽不让理智再清醒一点......云舒的话明明有那麽多破绽,为什麽不问他是如何知道翔云皇宫的情况的!
"笙!"
我猛地睁开眼,随即被人抱住。
"做噩梦了吗?没事了......"岚的声音还有些颤抖,"不怕......"
又是这种哄小孩的语气!我......不......喜欢。
没有挣开他,我只是依在他的肩膀上摇头。
他突然笑了,"你很能睡啊......从昨天早上一直睡到现在......"想吸引我的注意力。
我有些难堪,面上一热。还未待发作,云楼的声音从门外边传了进来,"皇上,都准备好了。"
"知道了。"他朝外边吼了一声,又转过来给我整理衣服,"起程吧。"
回去的时候就豪华多了,但却比来的时候更累。
车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棉絮,四周还有固定在车上的暖炉,两间大车厢,再加上极尽奢华的装饰......
真是浪费。
岚钻进後车厢,抢过我手里的茶就喝,完全没了气度。我失笑,随即问道:"什麽时候找来了丞相帮忙?"
翔云本就不富裕,所以翔云历代皇帝都主张节俭,敢这麽公然地奢华的,也就他了。
他从杯子後瞥了我一眼,然後略微笑了笑。
我也笑,然後呈个大字形躺下来。车子抖动的幅度很小,足可见其花了多少心思了。外面可是四匹千里马在拉啊......
丞相麽......看来他的死期也不远了......
我们日夜不停地赶路,到了驿站也只是稍做调整,等云楼他们换了马便再度起程。云楼和清两个人交替著赶车,累了便在外面的一个车厢里稍微打个盹。岚也一直不见人影,除了用膳的时候会进里车厢来等我给他弄热粥--我也只会弄这个--其他时间基本上都在外面。
这几天不时地会听见不同的交谈声从外面传进来,我猜测是岚原本安插在皇宫里的影卫在和他联系--他已经决定要把东西都拿回来了。
我有些苦闷。
其实我也有和云舒联络的方法,也不怕岚会怎麽爲难我--要爲难的话也不会等到现在了--却。
总是放不开。
曾经坚信的,感动的,到头来全是一场空,要怎麽放开?
到最後还是没敢让那老头给我诊治。纵使已经知道了自己只是身中奇毒而不是无药可救的走火入魔,但还是会害怕。
其实心里,还是想相信他的......
我自嘲地笑,打开暗阁取了一包炭连著纸一起扔进炉子里。
看见岚才知道自己有多软弱。他这样的才叫皇帝不是吗......
而我,从来都只是一个戏子,戴著一张脸谱在那里唱戏,演著别人规划好了的戏码。
一路狂奔回到京城,马车就直接停在丞相府大门前。
丞相老早地等在那里了,必恭必敬地垂手道:"恭迎圣上。"然後跪拜。
岚也热情地上前假扶,笑著说何必如此大礼。
然後丞相说应该的应该的......
再然後......
真无聊。
我又开始佩服岚了,分明是极讨厌这老头的,但爲了目的却还是笑脸作陪。
相比到时候惩治他的时候,也不会有丝毫手软。
......那麽,云舒呢?岚会怎麽治云舒......
我不知道。
我不想知道......
□□□自□由□自□在□□□
自那天之後就再没见到岚。
他让我呆在丞相府,因爲皇宫里的结界对我的伤害很大。
他还留下了云楼照顾我。其实根本没必要,丞相每天都好生相待的,吃好穿好玩好......除了每天要来晋见说几句"请公子多在皇上面前美言......"的话,这老头还是挺本分的。
一点都没有之前要叛乱的样子。
不过,谁知道他有没有这个心呢。
岚消失了十几天,我在这中间也并不是完全的无所事事。
我想,我把我的疑惑都解开了。
云楼是个优秀的讲解者,只要是我想知道的他都不隐瞒。也许是岚曾经吩咐过。
他告诉我关于他、清和岚之间的关系。
"小时候的死党。"
他只是说了这几个字,然後朝我一笑,说:"光这‘死党'两个字,就够上刀山下火海的了不是。"
肯定的语气。
我歪著头发呆,然後也笑。
我是觉得他们有些......傻气......
却也有些,嫉妒。
总有些书里会说朋友如何如何如何,曾经很羡慕那些江湖人的生活,以爲他们自由不被束缚,却也明白他们也会羡慕我的荣华富贵。生命总是这样,不多给予也不少收取,平等地让人愤怒。
"想什麽呢?"他轻笑。
我回过神来,见他正在往我手里的杯里倒水,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
怕被他知道我胡思乱想。
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爲什麽怕。
我转著手里的茶杯捂手要他继续,"你们怎麽认识的?"
"呃?"他一愣,直直地看我。
"不想说吗?"不然爲什麽要转移话题?
他摇头,道:"是不能说。"见我发愣,他笑:"能说的都说了。有些事情,则是已经约好,要守口如瓶。"
我轻轻点头。
猛地想起一件事:"云舒是你师傅?"
他沈默了会,站起来走到墙角里给炉子加火,依旧一言不发。
呃......我赶紧转方向:"我饿了。"
他恩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连门都忘记关了。
我叹气,顶著风去关门,才发现外面下雪了。
难怪这麽冷。
缩缩脖子跑到窗边,准备往窗缝里填糊,一个人突然砸了窗子跳了进来。
冷风一下子全往屋里灌,我闭著眼睛缩著身体往床边靠,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到耳朵里:
"笙......"
我一怔,睁开眼在屋子里扫视。
"终于找到你了......"
他依旧是百年前的语气。
我看著他满脸的欣喜,有些不知所措。
还没想好用什麽表情来面对他。
他站起来往我这边走,我却在这时听到窗外传来的吼声:"到处找!别落下一个地方!"
竟然是清的声音。
我一急,轻吼了声:"躲起来!"便关上了窗拉他到床上,用被子遮了起来。站远点瞧了瞧,发觉床上突起一块不协调得很,干脆脱了衣袜也窝了进去。
很快就有敲门声传过来。
我正思量著要不要应声,云舒却在里面拿腿蹭我。一怒之下转头准备开骂,却看见一个不停摇晃著的被子团。
呃......原来是闷著了......
我理了理被子,小心地露出个透气的口子来,还未待我转回身,已经有人推门闯了进来。
"笙,你当......"
我暗叹了一声糟糕,敢闯进来的自然也就只有岚,而他自然也是不会介意来翻我被子的......之前打的主意全泡汤......
"睡著了?"却是听见他自问了声,然後便是离去的声音。
我有些诧异,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窜上心头。
但是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了。
我翻身下床,借著钻进衣服的寒意壮胆,"爲什麽要杀我?"
一句话顿住了他原本挣脱被子的动作。
我倒是彻底地平静了。
其实我那话问得是有些不明不白,因爲心里还是希望他没有要害我......
其实根本是理不清思路,到现在还混乱著。
他不做声,从床下爬下来,整理了衣服,道:"我出去罢。"
自始至终不看我。
我默然,眼角的余光看著他,从我身边擦过。
他似乎又长高了。
当然也只是似乎,他早过了长身体的年纪了。
原来我心里,竟是一直惦记著他的。
都没发现......
我转身,不自禁地追著他的身影。
看著他拉开了门,然後和他一起愣住。
岚就站在门外。
不知道什麽时候开始下的雪,落在他发上,已经堆了薄薄的一层。
我独自笑了起来,笑得猖狂。
笑得他两都怔住,不约而同地转头看我。
然後云舒也笑了,笑得轻柔,他说:"恭喜......"
我仍然在笑,笑到挤出眼泪。边笑边摇头,我一步一步往後退,坐到椅子上。
云舒扔了手上的剑,移到我身後搂住我,我没有回头看他,只感觉到不断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我脸上,又滑落下去。
我止住了笑,一动不动地盯著地板,看著红色的液体点到上面,又溅开。
云舒环在我肩膀的手渐渐松了,他低下头,枕在我肩上,细声道:"爲什麽?"
我摇头。
什麽都不爲,真的。我本来便是没有目的的,你想要翔云,我便助你,但是你想要害我,我总要报复吧?
我突然站了起来,然後转身看著云舒倒在地上。
还带著血的嘴角缓缓地扬起,笑得妖豔。
就这麽看著他的眼睛慢慢阖上。
我眯了眯眼,重新坐到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转头看向门外,道:"你处理一下吧。"我指著云舒的尸体。
岚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我,道:"我以爲你喜欢他......"
我小心地转著被子暖手,瞥了眼云舒的尸体,然後继续看他。
他耸肩,认命地走到我边上念起法术。地上立刻形成了一个阵眼,然後云舒的尸体就不见了踪影,无声无息。
竟然用瞬移来搬尸体,真是......尚方宝剑杀鸡......
清这时候才带著几个穿著军装的人赶过来,作势要往里冲,却被岚喝住。只见他眼神一凛,清跨了一半的脚就收了回去,还赔了个笑脸,又主动关上门。
我感觉有些好笑,也不掩饰,直接笑出了声。
他一脸严肃,搬了椅子坐到我边上,道:"你借我的手杀他?"
我低头看手里的茶杯,并不做声。他也好耐性,一言不发等我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