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儒商!----江洲菱茭[上]
  发于:2009年01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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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计松了口气,眼见徐津要说话,拔腿赶紧跑。
等菜上了桌,俩人客气一番,宋临一筷子叉起油焖虾,眯着眼睛审视,哀婉皱眉,"死虾。"
徐津端起醋碟子闻了闻,大拍桌子,伙计心惊肉跳,慌忙跑过来,徐津说:"换镇江香醋!"
伙计咽了口唾沫,"这就是镇江香醋......"说得毫无底气!
徐津鄙夷,"这是哪个野坟框子里酿出来的?我告诉你,本公子于美食一道极其精通!"
看出来了!伙计大气都不敢出。
宋临撑着桌子站起来,端起炒藕片凑到伙计眼前,"这盘子之前盛什么的?"
"藕,一直盛藕!"
"胡扯!"宋临竖眉毛,"盛鱼的,鲢鱼,还是没放胡椒粉的鲢鱼!"
伙计惊恐万分!食客瞠目结舌!
徐津拉着宋临出门,毫不避讳地大骂:"徒有虚表!"
俩人逛了半条街,唏嘘感叹不已,尔后往路边小摊前一坐,跟一群脚夫壮汉挤在齐膝的小桌旁,一人一碗手擀面。

8
吃完,抹嘴,宋临赞叹:"劲道!山西的面。"
"就是牛肉少了点。"徐津转头环视一周,食客散尽,凑到宋临跟前,神秘兮兮地说:"前几天跟同乡去了一户姐妹家,真是国色天香......啧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和小弟一同前往......"
没等他说完,宋临"砰"把碗一搁,"我不去!"
面摊老板吓了一跳。
徐津干笑着赔礼道歉,放下几个大钱,拖着宋临拐出巷子,"宋兄何故如此?"
宋临嗤笑,"那地方,势利眼!没钱别进去!"
"哈哈......看来宋兄是个外行。"徐津攀上他肩膀,"正所谓‘鸨儿爱钞,姐儿爱俏。'要想如鱼得水嘛......"故意卖关子,宋临斜着眼睛朝前走,徐津笑嘻嘻地赶上去,接着说:"时新衣裳一穿,斯文派头一摆,不管有钱没钱先装得腰缠万贯,进门就挑三拣四,即使满眼西施貂蝉也要爱答不理,如此一来,谁敢小瞧兄台?"
宋临眼前一亮,"欢场之中还有这些学问?"
"学问大了!"徐津挤眉弄眼地窃笑,"佳人在旁,红烛摇曳,你我知己对饮,岂非人间一大乐事?"
宋临细想多时,一脸心驰神往,"近日太忙,等春闱过后,定要醉卧美人膝!"
徐津仰天,陶醉吟哦:"月夜启醉眼,凉镜映红颜。"
"小家子气!"宋临嗤笑,一甩衣袖,扭身做出迷离的表情,唱:"......花惹蜂蝶绕,采花香,洒甘酿,欢笑连连动锦帐......"
徐津一呆,鼓掌夸奖:"好曲!"朗声续唱:"......惊喘声声撼雕床......"
宋临抹额,做出拭汗动作,刚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旁边匆匆跑过两个妇人,神色慌张,怒骂:"淫棍!"
俩人一哽,对视大笑,故意尾随紧追,吓得妇人提裙狂奔。
徐津往墙上一靠,笑呵呵地喘粗气,"宋兄,前面就是小弟住处,秉烛夜谈可好?"
"天色不早了,改日定要拜访。"
"也好。"
俩人互通地址,宋临一路散漫着回了住处。
刚进门,主人说:"公子,晚饭时梁公子和一位罗相公等了半个多时辰,刚走不久。"
"啊?"宋临暗想:他俩怎么一起来了?便问:"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罗相公神色不太好......"
话音未落,宋临大骇失神,全身像筛糠似的颤抖,一个踉跄摇摇欲坠。
主人惊慌,急忙扶住,"公子怎么了?"
宋临无意识地摇头,缓了好一会儿,摆摆手,瘫软无力地回了卧房。
往床上一躺,翻来覆去睡不着,瞪着帐子顶发呆:"难道罗赞考砸了?要当皇商得靠我自己?"宋临翻了个身,嘲骂:"做梦!"又翻个身,突然直挺挺弹起来,"我怎么把他忘了?徐津......呃......""砰"又倒回去,"他一门心思就知道吃,我是二十三,他才二十四。"
子夜过后,辗转反侧,不得已下定了决心--求人不如求己!
第二天,宋临翻书箱,就两本书,昨晚刚确立的宏伟志向瞬间荡然无存。揣上钱,出门上书店,不停地打气:"临时抱佛脚,或许佛祖可怜小生......"没说完脸通红。
花了一两多银子,买了二十几本书,此后,宋大举人陡然孜孜不倦起来,当真是通宵达旦足不出户啊!一日三餐还得主人催促监督,否则铁定忘得干干净净。
时隔两天,二月十二,春闱第二场,宋临双眼猩红脸色蜡黄,打着哈欠拖着脚步走进考场。捧起试卷,看看题目,晕头转向,"砰"一头撞在桌子上。
巡检官缓缓跺过,会心一笑,心说:等不了多久他就会抬起头,眨眼功夫就能一蹴而就。胸中有丘壑,下笔如有神!
果然不出所料,此萎靡不振的考生猛然挺直腰杆,把几张试卷一字排开,提笔落下,洋洋洒洒。
黄昏时分,宋临出了号房,冷风一吹,通体冰凉,耷拉着脑袋哀叹:"只剩一场了。"
回去之后,强打精神开始了新一轮的废寝忘食。
忘我到什么程度?
晚上,洗完脸倒水,泼了杨敬研一身。意外晦气从天而降,把杨敬研唬蒙了,使劲拨开粘在鼻子上的湿头发,"宋......"
宋临一听这字,接:"‘送'者,从走从关,古意即为‘走'......"
"......兄......"
宋临又听到一个字,又接:"‘胸'者......"
杨敬研一把揪住他,"宋兄!"
宋临生气,狠狠甩脸色,"你拖着我干什么?嗯?杨兄......你怎么湿成这样?"
杨敬研好笑又好气,"真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宋兄如此勤勉,必定高中。"
我都没指望,你哪来那么大信心?嘴上却笑说:"承你吉言。"
宋临这辈子,头一回这么认真努力,深蕴"十年寒窗苦"的精神内涵,真要给他十年,这股对科考的空前热情能始终如一的话,靠真才实学混个举人进士还有点指望。
可惜时间太短,仅仅过了两天,二月十五,又考了。
春闱第三场,经史时务策各五道。
宋临垮着脸,无精打采地斜靠着号房墙壁,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浪费了近一个时辰,无从下笔。
巡检官一指宋临,问监察员:"见过那样的考生吗?"
监察员摇头,"估计是捐来的功名,一到近身肉搏就露怯了。"
巡检官莫测高深地笑了笑,"你等着瞧,不出半个时辰他铁定完成。"
监察员坚决不信。
可惜,谁叫监察员品阶太低?正所谓"官大一品压死人",品阶高的人说出来的话就是真理!
不出半个时辰,宋临掰完了,往板凳上一躺,冒着二月份的寒气,蜷缩成一团,睡着了。
晚上回去倒头就睡。
第二天起来收拾东西,把房租跟主人家结算清楚。
敲杨敬研的门,拱手作揖,"杨兄,小弟就此辞行?"
杨敬研惊讶,"不等放榜?"
"放不放都一样。"
"怎么会一样?"杨敬研皱眉,"再说藕粉还没卖出去,何不再等等?不为放榜也为藕粉啊。"
宋临想想有道理。
昏天昏地休息了三四天,开始考虑:带点什么货物回家呢?
揣上所有家当上大街搜寻。
逛到茶楼门口,居然没看到算命的老头,宋临问旁边卖风筝的,小贩答:"发了笔横财,离京去外地了。"
"真是靠谁指望不上谁!我这会儿倒真想找他算算功名......呃!"无意间看见朱公子从楼里出来,宋临陡然止步,调头躲到风筝后面,透过缝隙悄悄窥伺。
清风徐徐嫩枝染绿,朱公子斜倚轿壁欣赏川流不息的人群。
宋临轻轻抬脚,挪了一步,朱公子转过脸来,凝视对面店铺的雕花木门。宋临赶紧把腿放下。
正当此时,一个不懂事的半大孩子拖着他爹来买风筝,闹着叫:"我要那个蝴蝶。"
蝴蝶一去,宋临顿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慌忙挪了两步。
朱公子执折扇轻敲手心,失笑,对小厮说:"我要那个老鹰。"
宋临眼前恍惚,老鹰没了,只得硬着头皮施礼,"朱公子,出来匆忙......"
"家门又忘记关了?"朱佑杭走过去。
宋临脸上挂不住,讪笑,"在下不久即回苏州,此地一别实难相见,没带表礼......"
"公子不等放榜?"朱佑杭拉着他的手出了风筝摊,"公子可曾想过,在事情成定局前绝不该妄自菲薄。"
"成事在天......"
"此话不假,"朱佑杭看着他的眼睛微笑,"不过......谋事却在人。"
宋临还没回过味儿来,朱佑杭又说:"此地离寒舍不远,不如......"
宋临赶紧打断,深深一揖,"天色将晚,打扰公子心有不安。告辞告辞。"
朱佑杭不置可否,始终不紧不慢地拿扇子敲手心,宋临心里像擂鼓一样怦怦跳,心说:这头猪可能是王爷,得罪不起高攀不上,这可如何是好?
时过片刻,宋临额头上明显渗出了薄汗,还不敢伸手擦。
朱佑杭叹气,轻轻地说:"此时正值早春,放风筝的好时节,我刚刚买了个老鹰,公子可有兴致一同玩赏?"
没兴致!刚想开口回绝,一琢磨,不妥,还是婉转点比较好,"没几天就放榜了,等正事了结游春才更有诗意。"
宋临肚子里打着小算盘,要是没考上,马上就回家,要是考上了......呃......怎么可能!
所以,这口头承诺等于空口说白话。
但是--
朱佑杭却极其认同地点了点头。吩咐小厮把宋临送回了住处。
□□□自□由□自□在□□□
几天之后,宋临正在吃早饭,远远听见锣鼓响。
有人考中了!宋临断定。咬了口馒头,还没咽下去,主人一路跌跌撞撞跑进来,扒着门框惊叫:"公子!中了......中了......"
"嗯。知道了。"把鸡蛋塞进嘴里。
门外一个粗犷的声音问:"苏州宋老爷可住此处?贵府老爷高中二百六十三名......"
宋临猛抬头,半个鸡蛋从嘴里掉下来,另半个挂在牙齿边上摇摇欲坠,傻愣愣地动了下眼珠,含着鸡蛋模糊不清地问:"谁是......苏......州宋老爷?"
主人一个箭步冲上来,使劲摇他,"公子,您高中了......哎?哎?公子......公子,您怎么了?"
再瞧新鲜出炉的第二百六十三名宋大贡士,一口鸡蛋稀溜溜呛进气管里,抱着老头一阵猛咳,舌头拖得老长脸憋得通红,手脚冰凉,额头却大汗淋漓。
主人一看这架势,笑了。
此后,宋临一直浑浑噩噩,眼珠子半天都不转一下,但凡迎宾、道乏、宴请、打赏、送客......这些琐碎事宜皆由主人一手包办。
折腾到后半夜,终于清净了。窗外夜色深沉,宋临对灯孤坐,寒气侵体,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宋临缓缓抬起右手,犹豫半晌,一巴掌抽在大腿上。眼神顿时清朗,傻乎乎地笑,"这是哪路神仙瞎了眼了?"
第二天,还没起床,敲门声骤响,主人大声说:"宋老爷,外面来了许多贵客,老爷......"
宋临赶紧起来,走到前面,站在回廊上看了看,没一个认识的,问:"他们是谁?"
主人傻眼,"他们自称是老爷的亲戚,您怎么问我?"
宋临撇嘴,转身往回走,"我就是个乡野小民,高攀不起。"
悄悄从后门溜出去,匆匆查看榜文。
榜前没几个人,也难怪,该知道的昨天都知道了。宋临直接寻找第二百六十三名,果然是宋临宋博誉。
一错眼,"嗯?哈哈......好你个徐津,二百六十四名,又比我低一名。"
榜文后半截没罗赞,宋临从后往前一个个地找,名次越靠前越是心里没底,突然,罗赞的名字出现了,宋临一拳头捶在榜文上,"能被你害死!考第三名干吗神色不好?早知这样我至于活受罪吗?呃......梁磊呢?"
又细细搜寻了一遍,确实没梁磊,宋临长长惋惜:"成事果然在天。"

9
从此,宋临过上了早出晚归的痛苦生涯,全是那帮不认识的趋炎附势之徒害的。
三月初某天,吃过晚饭,宋临跑到徐津住处,眼见人山人海,转身朝罗赞住处走,到了半路,一顿,心想还是拉倒吧,第三名能比第二百六十四名清闲?
往回走了没两步,身后一人高喊:"宋兄,宋兄!"
宋临扭头,笑了起来,"梁兄,多日不见。"
梁磊从轿子上下来,深深一揖,"恭贺兄台会试得中,小弟这厢有礼了。"
宋临连忙还礼。
梁磊落寞一笑,宋临正搜肠刮肚想文词儿准备安慰他,一抬眼又见其换上了嬉笑表情,宋临直迷糊。
梁磊拉着他的胳膊,边走边说:"唉......一心果然不能二用,春闱前光顾着罗......呃......啰里啰嗦的杂事了,忘了报名,要不然我能落第?"
宋临嘴上恭维:"当然当然,先生大才,三年后必定高中会元。"心里却大不以为然:你就不能落第?就凭你吹笛子的那副猥琐模样,肚子里的墨水就多不了!
"我那儿简直没法住,天天吵得头昏脑胀,"梁磊拖着宋临拐进个小巷子,"我要搬去表哥家暂住几天。"
"啊?你不是一直住在你表哥家吗?"
"谁说的?呃......"梁磊陡然住嘴,仰天打了个哈哈,试图混过去。
宋临根本没给他机会,直接挑明了问:"你住在罗赞那儿?"
梁磊头摇了一半,宋临转身就走,梁磊急忙拉住,"是的是的,宋兄别走啊,小弟正想跟兄台打听点事情。"
"事先申明,要是跟罗赞有关我一概不知!"
"那......那就没事了。"
宋临乐呵呵地攀上他肩膀,压低了声音戏谑:"兄弟,在打罗赞的主意吧。"
梁磊大惊失色,慌张地看着他,宋临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别装了,本朝男风盛行又不是一天两天,"幸灾乐祸地凑到他耳朵边上笑说,"你小子最好警醒点儿,那家伙阴着呢,打小我就怕他。"
"啊?此......此话当真?"
"你爱信不信,"宋临一把将他推出老远,"说句实话,依我看,你悬!"
梁磊使劲摸了把脸,头脑里剧烈交战。
宋临不管三七二十一拽着他出了巷子,一抬眼,啊?朱公子府上?宋临不动声色地转身走人。
梁磊一个箭步冲上去拦住去路,"兄弟,你要帮我啊!"
宋临一叠连声地答应:"好说好说......哎?你让开!"
梁磊死死抓住他胳膊,连拉带扯进了朱佑杭家,"坐下来细谈。"
"我还有事,冒昧上门,于礼不合......哎?梁兄?"
"别叫梁兄了,你我是兄弟......呃,表哥,这是才回来还是正要出门?"一扯宋临,"这是苏州宋博誉,上次来过。"
宋临尴尬之极,只好施礼,"先生贵人事忙不便打搅,就此告辞。"
朱佑杭把刚穿上身的斗篷脱下来递给小厮,笑着说:"公子说哪里话?贵客登门,荣幸之至。"请他俩进了茶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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