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辛立刻举枪转向罗潇,情急之中,只听砰的一声巨响。
枪响了。
罗潇一看他举枪朝向自己,立刻就地翻滚。
而卫行之挣扎着爬起,身体一弹,从角落直起身来,这一动作正好从侧方撞向任辛。
任辛正被枪的后座力吓了一跳,重心不稳,被他不轻不重的一撞,正好脚步错乱,手乱舞着就翻下楼去。
伴随一声着长长的越来越远的惨叫,紧接着砰的一声闷响,任辛落在地上,血迅速从他身下淌出,洇了满地。
而旁边不远处,便是那把射了一发子弹的手枪。
罗潇一看任辛翻下去,急忙扑向楼边,却没能扯住他一根衣角。眼睁睁看着任辛手脚乱舞着下坠,最后摔成一摊泥。
他惊恐的回头看着卫行之,后者似乎也是惊魂未定。
他脑中电光火石,突然明白了这一切:意外!嫁祸!卫行之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完成了这一切,而自己也成了他无罪的证人!
罗潇扑上去攥住他的肩拼命摇,大吼:"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
卫行之被他摇的晃来晃去,皱着眉虚弱的说:"别摇了,我头痛。"
罗潇放开他,慢慢后退,后退,直到倚在后面墙上。眼前这个虚弱的剧烈咳嗽的人,似乎蛰伏的魔鬼一般,随时会跳起来反噬自己一口。他咬咬牙还是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
卫行之扶着墙剧烈的咳,似乎要把心肺呕出来一般,半晌才说:"你说什么啊?我才是被胁迫的。"
"你说谎!"罗潇怒斥。他脑中电光火石,回想才发觉所有的线索都断了,最后一个知情人也死了,这个案子,卫行之彻底赢了。
罗潇怒极反笑:"你赢了,你杀了五个人,却没有一项确切的证据能定你的罪,你已经彻底赢了!告诉我吧,究竟是为什么?"
卫行之扶着胸膛,喘息着,无限悲伤的望着他。
"说吧!"罗潇破罐破摔的口气:"我没有任何录音设备,距警察到来还有五分钟,你只有现在这个机会可以向我解释了。"
卫行之呆呆的望着他,半晌,嘴唇才颤抖着发出一句:"我赢了"语调不知是问句,还是肯定句。
许久,又悠悠的冒出来一句:"我不是同性恋......"
"什么?"罗潇不肯定自己听到的内容。
"你说什么?"罗潇追问。
卫行之喃喃自语:"我输了。"
"什么?"
"这一次......情彻底输了......"声音渐渐低下去,渐不可闻。
卫行之头偏向一边,这次,泪水真的滑落......
夕阳下,那颗晶莹的水珠在他清秀无暇的脸庞滑过,闪耀着七彩的光。
不一会,一群警察冲进来,迅速扭起卫行之,将他押走。罗潇靠在墙边,看这群人混乱的脚步匆匆奔来,又匆匆奔去,只觉得浑身活力似被抽走,勉强支撑在地上,不会瘫倒。
最后那颗泪珠,依然震撼了他,理智告诉他不可以同情那个毒蜘蛛,但心里却不由自主的为他感到怜惜心痛。难道自己真的错怪了他?
他和任辛究竟谁是凶手?
凶手把自己引来,利用他作制造意外、嫁祸于人的目击证人。但是如果他不小心搏斗中弄死了自己,反而嫁祸给了那个幸存者。
如果凶手是任辛,那他没必要用枪威胁卫行之,正被自己看到。是什么导致他如此疯狂?
罗潇冷静下来,开始仔细的环顾案发现场,中央空调,太阳能设施,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可是,为什么角落会有一堆医用垃圾袋?难道这里是楼里医用垃圾的临时堆放点?
而袋外为什么会有一根用过的注射器?
难道他本来准备用这个来嫁祸卫行之?却被他剧烈的反抗,不得不采用第二个方案,为了保命拔出了枪?
罗潇心念急转,戴上手套,小心的将注射器收进塑封袋里。
针对卫行之的审讯当晚进行,这个人不复原先趾高气昂的样子,表现的异常沉默和配合。身体似乎受不住连番问讯一般,虚弱的咳不停,最后只能趴在桌上听审。
很多女警们对这个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漂亮的嫌疑人格外好感,母性泛滥,对其他男警察,尤其是对卫行之言语不客气的警察,连讽带刺、夹枪带棒。
可以说,那一晚卫行之这个出现在凶案现场的第一嫌疑人,在警局已经收到比较高的礼遇。
而罗潇这边针对任辛尸体和注射器的调查,也进展的还算顺利。注射器中什么都没检查出来,估计是生理盐水。任辛体内也没有检测出任何毒物。注射器上亦没有卫行之的指纹,那么这根注射器就不能说明任何问题。罗潇尽管第一时间赶到犯罪现场,却没能控制局势,只获得半褒半贬。尤其是警长对他的自作聪明格外不满,对他不服从组织纪律草率行动,进行了严厉的批评。
案子到此就算结束了,凶手查出了,却也已经死了。作案动机查明是经济问题,牵扯出一堆不大不小的医疗器械回扣案子,但都被警局草草处理。任辛私藏枪支,同时对莫炎、纪然、杨帆犯有一级谋杀。
而那个极讨女警喜欢的犯人卫行之,在其律师巧舌如簧的辩解之下,在法庭上骗得几公升泪水,成功的将其罪名定为:防卫过当。只判监外执行六个月。
翻案
杀人凶手究竟是谁,罗潇琢磨了很久,虽然任辛私藏枪支,又被自己目睹用枪逼卫行之跳楼,但是前几人之死,依然还有疑点,而凶手已死,就永远不可能从他口中再得到什么口供。
尤其是两年前其弟之死,更跟自己的设想差距很大,任辛有可能杀死自己的亲弟弟吗?还是凶手另有其人?
虽然案子已经结束,他有时翻出案子的卷宗,看着那三张纸条,三把凶器,还有那根注射器,就看出了神。恍惚间醒来时,却不记得自己想了些什么。
他很想跟林维芝讨论一下这个案子,但是不知为何,林妹妹自那之后就再没上线。这事又给罗潇添了一层莫名的惆怅。
他去警局送案子相关的法医鉴定报告,路过档案室就听里面一群女孩叽叽喳喳,伴有吃吃娇笑。罗潇跟警局的人也混的熟了,出于好奇就探头一看,只一眼就呆在那里。
录像中的人趴在桌上,表情似无限疲累,双手在面前交叉,头枕在臂上,半边脸埋在手臂中,眼神迷蒙的看着对面的警官嘴唇一张一合。
正是卫行之被捕当晚在警局的审讯录像。
旁边女孩们喋喋不休,什么"天然系美人"、"清新自然的哦"、"小脸蛋好想捏捏"、"打哈欠了露出小舌头了哦"、"撅起嘴太诱人啦"、"拢一拢头发帅死了啊"、"眼神突然凌厉了呀"......
罗潇什么都没听进去,满眼里都是那支搭在手臂上的手,纤巧单薄的手掌,细长的指骨,几丝细柔的黑发纠缠其上,象牙白色的指甲,在指尖反射柔亮的光芒。
这双手立刻与他脑海中的另一双手重叠,交替晃过,似揪住他的心脏向外撕扯......
"不可能......"罗潇内心狂嚣,转身就出了档案室。
他急忙找资料室的警察帮他调资料出来看,那小警察笑道:"这几天来查卫行之资料的小姑娘海了去了,你大老爷们来凑什么热闹,难不成你有个妹妹要你保媒?"
罗潇冷着脸滚动鼠标,不耐烦的听小警察叨叨,突然他僵在椅上,倾着上身全神贯注的盯着显示器。然后突然一撤椅子起身就走。
小警察莫明其妙的看他闯出门去,回头看了眼显示器:母,林秋月,离异,xx年-xx年旅居美国洛杉机......小警察失笑:罗大夫看上人家娘亲了?可是他妈两年前就死了,我要不要提醒他?
罗潇突然全部都想通了,为什么自己每次行动他都摸索的清清楚楚,而自己对他的怀疑每次都清除的干干净净?为什么凶手留下了第四次作案的时间地点,而自己又能这么巧的赶到案发现场?为什么凶手笃定最后一次嫁祸必定成功,他从一开始就把自己设计成他连环作案中的一个棋子。
林惟芝,林惟芝,自己曾以为高洁、聪敏如林中仙子一般的女子,竟然就是那个毒蜘蛛披着母亲的姓氏在网络上换了一副面孔。
他通过林惟芝这层掩护,一步步诱导自己偏离了原先的调查方向,最后通过那句圣经的解释,将自己引到案发现场,目睹他与任辛的扭打,故意示弱以嫁祸任辛,最后制造过失,将他推下楼,而自己亦成了他无罪的目击证人。
这个毒蜘蛛,他果然还是逃过了法律的惩罚。
罗潇气得浑身发抖,他调出所有与林惟芝的聊天记录,准备拼着自己受处分,也要把这个毒蜘蛛的真面目揭示给众人看。只要他能找到卫行之冒充林惟芝,使用国外代理上网的证据。就算这些证据不足以说明问题,只要案子重新开始审查,他有信心一定可以找到这毒蜘蛛的蛛丝马迹......
正在乱想,罗潇就听到敲门声。他板着脸、岌着拖鞋去开门,一看来人就砰的摔上门。
门外那人似乎早有预料,身形一软便如水蛇般钻了进来。饶是罗潇动作这么快,也只卡了他一条胳膊在门外。
罗潇一只手压着门,低沉的说:"好走,不送。"
卫行之疼的嘴一咧,金豆豆似乎在眼圈里打转,可怜巴巴的像被欺负的小狗。
罗潇摔开他的手,扭头向里走,冷冷的说:"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卫行之一看阴谋得逞,小心的抽出被门夹了的胳膊,边揉着边跟了进去,说:"要不是怕挤坏这些东西,我才不会给你夹一下。"
罗潇一看他拎着几个饭盒,冷笑:"你甭以为用这个就能收买我。"
"我脑子灌水了才会来收买你。"说得罗潇以为自己多么刚正不阿。他又补充:"我不过来嘲笑一下手下败将,跳梁小丑。"
罗潇忍住怒火压低声说:"那你可就走错地方了。这里不欢迎你。"
卫行之像没听到,放下饭盒,大喇喇往沙发上一坐,胳膊搭在沙发背上,翘着二郎腿,斜睨着他,轻笑:"你不是有问题要问我吗?我说的都可以当作呈堂证供。"
罗潇端着胳膊站在桌前,审视着他。谜底就要揭晓的一刻,他突然又有些退缩,那个拥有月华般素白的双手的灵慧女子林惟芝,是否真的与这个恶魔有关,似乎借自己之手将她的罪名坐实,又让自己莫名的心痛。
许久。罗潇才问:"那林惟芝......的照片......究竟是谁?"
卫行之做了个不出所料的表情,口中略带赞许:"你思维确实敏捷,只是......当法医可惜了。"
然后二人又是针尖对麦芒般紧张的沉默。许久,卫行之叹口气说:"回答问题之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罗潇冷哼一声:"我没兴趣。你若不想说......"
卫行之没管他,自顾自说下去:"从前啊,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因为家里人都宠着他,父母的朋友也娇惯他,养了他一身的臭毛病。"
罗潇冷冷的看着他。
"后来,他父母就离婚了,他又添了几个兄弟姐妹,他就发现原先曾经对他好的人都转向了他的新姐妹,而自己在家里越来越不受重视。
父亲挣得钱越来越多,时间却越来越少,这孩子经常一个月都不会在家说一句话。"
罗潇不语,暗忖:"你是要说你的痛苦童年吗?比你苦的孩子多得是。"
"后来,他一边在学校继续装他的好学生,一边就在外面混,得益于他那副皮囊,他在哪里都很吃得开。"
罗潇撇他一眼,觉得不出所料。
"虽然生活越来越刺激,他却觉得越来越乏味。"卫行之声音有些落寞,"他觉得周围的人无非是看中他父亲的权势或者他的皮相才会跟他在一起。他和这些肤浅的渔肉朋友一掷千金,招摇过市,内心却越来越寂寞。"
卫行之沉默一会,接着说:"直到后来,他遇到一个冷漠、无趣又有点神经大条的人,虽然那人喜欢装酷,但是却有副柔软的心肠。只有他不在乎他的家庭、他的地位、他的相貌,以普通朋友来待他。"
罗潇讶异: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的人?冷漠无趣还神经大条?
"那个人对他的错误会细心指正,对他的脾气会耐心疏导,对他的不满会轻松化解,对他的耍赖会一笑置之......"
罗潇也有些感动,没想到自己对这个男孩影响这么大?明明只有几天交往。
卫行之接着说:"这人久处风月场,听说过两个男人之间也能发生......感情。而他对那个人的感觉,也说不清是钦佩,是依赖,还是什么......"
罗潇听到这里一阵恶心,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就准备试试看呗,头一次跟男人处感情,就算增加经历,也不负他战无不胜的‘花神'之名。"
罗潇牙齿咬了起来,心想自己当时在他们口中是怎样一个鄙贱可笑的角色,纯粹测试卫行之有没有迷惑众生魅力的傻冒,自己就是他们那个龌龊游戏中的一个棋子。
"只是越相处,他却越困惑,不同于他原先曾有过的几段感情,这段短短的相处,纯净,温暖,让他着迷。"
卫行之深吸口气,"当他准备退出那个游戏,专心与那个呆头鹅好好相处时......"他声音明显一顿,深呼吸才说:"他的朋友们却认为他破坏了他们的游戏规则......
一天下午,他约了那个呆瓜打羽毛球,包了整个场馆,而那个下午......那人没来......"
罗潇搜索记忆,似乎确实有那么回事,自己当时干什么去了?哦~系里请了个外国专家来讲座,他被导师叫去当小开,放放投影,做做翻译。
"一整个下午,寂静无人的场馆里......"卫行之嘴唇发抖,半天才颤抖着说,"只有惨叫......"
罗潇惊讶的瞪大眼睛。
"他在更衣室,被......"卫行之深呼吸好几次,终于控制住音调:"第一个小时,他在想为什么他不来......"
罗潇怜悯的看着他。
"第二个小时,他在想为什么管理员一直听不到他呼救......"
罗潇迟疑着要不要靠近,说话的人肩膀抖的太厉害。
"第三个小时,他在想为什么他向满天神佛祈祷有人能够路过,却没有任何回应......"卫行之将头埋在手中,肩膀抽动着。
"卫......行之......"罗潇小心的走近两步。
卫行之突然抬起头,逼视着罗潇的脸,表情有些狰狞,"第四个小时,他在想为什么这些人不去死,无论什么方式......"
罗潇吓了一跳。
"第五个小时,"卫行之突然笑了,"他想干脆谁也不要来了,无论哪路神仙,因为他已经决定这几个人他自己解决......"
罗潇吃惊的后退一步。
"可惜,"卫行之控制住了情绪,语调冰冷而平稳,"他们用那天拍的肮脏的照片要挟他,继续保持这种关系,否则会向他父亲甚至媒体公开这些照片。所以,他不得不......"
罗潇满心愧疚,走过来弯下腰,轻声说:"对不起,我......"
卫行之冷笑:"你当然不会知道。同性之间的关系,只要你想掩藏,便没有人怀疑。
他千方百计的想要隐藏,不能被父亲知道,除了给他家抹黑,除了让他这个没妈的孩子更受鄙视,向父母告解没有任何用处。他们家的家训便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办。只要问题能够解决,无论采用什么手段。"
"行之~~"罗潇蹲在他身边,想要安抚他的情绪。
"他恨他们,恨他们带给他无尽的屈辱和痛苦。他恨自己,恨自己交友不慎游戏人生自做自受。他也恨那个人,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他就不会愚蠢到去尝试什么同性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