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也都聚在一起，不过是在练琴而已。只有宋立冬一个人好像跟哪个圈子都有点格格不入，盼着早点开始能够摆脱这种尴尬；但又害怕开始，那两首练习曲是注定要丢人的。
"咱们还是老规矩，从小李开始吧。"徐老师开口了，一片琴声顿时停了下来。
李非业连忙打断他："今天改改吧，由新人开始。大家没见过他吧？宋立冬，我的老乡。"
"见过，怎么没见过呢？不是今年的考生吗？"苗老师接过话，"你跟我们也太见外了，当时反复问你要不要照顾，你......"苗老师突然看见宋立冬脸色不对，赶紧收口。"啊......那就从他开始吧......"
宋立冬没有说什么，沉着脸把那两首练习曲拉了一遍。琴声很大，却仍然可以听见有人在窃笑。拉完之后，也不抬头，放下琴说了句："我还有事先走了。"就跑了出去。
李非业看着他出门，无奈地笑了笑，转头问："觉得他怎么样？"
徐老师点了点头："嗯，很有你的风范，是个好苗子。"
"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我在想，以后说不定就是他接替我呢。"
"你也还很年轻啊，怎么就说起接替的事儿了？"
"哎......呵呵......有时候有点累了就胡说八道了。我去看看那孩子啊，你们继续，不用等我了。"李非业说完追出门去。
李非业开着车慢慢往前走，果然不出所料，宋立冬正低着头走路，一看就是被郁闷到了。李非业朝他喊："快点上车，这里不允许停车。"
宋立冬没说什么，沉着脸坐了上来。
"怎么了？你还一个人的都没听呢，不觉得白来了一趟吗？"
"我还有脸听下去吗？我脸皮还没那么厚。"
"你有没有注意到都是谁在笑？"
"没。"
"笑的都是那些学生，一瓶不满半瓶晃荡的人。你觉得有在意的必要吗？而且这次叫你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锻炼心理素质。不论台下坐着的人有多少，不论坐的什么人，不论他们的反应如何，你都要能够展示出自己的最高水平才可以。你觉得练习曲很丢人吗？真正的内行，是不论你弹什么曲子都可以一眼看出你真实水平的。"
"那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早点说就达不到目的了。"李非业停了一下说，"我送你回家吧，今天就别练那么晚了，多陪陪袁曦，他一个人也挺孤单的。"

第 10 章
"冬冬，咱们每个月的钱好像都是恰好花完。"袁曦皱着眉头，一边算一边说。
"是吗？那我们下个月再省点。"
"已经够省了，再说钱是挣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
"我知道，可是我现在在琴行的工作那么简单，而且可以随便用琴，我还怎么好意思要求涨工资呢？李非业给我指导一分钱不要已经很不错了。"
"冬冬，在社会上混脸皮这么薄可不行，我们也要生活下去啊。这几个月，咱俩一件衣服都没有买。你一直呆在琴行，可能没有感觉。我是在人堆里工作啊，他们笑话我穿得土，我不是听不到，我想不在意那些的，只是......真的很难受。"
宋立冬把袁曦揽过来，嘴唇贴着他的额头，手轻轻托在他的脑后："明天你就去买衣服，钱不是大问题，不管怎么说咱们两个都工作呢，要是那种一人养全家的该怎么办？"
"对了，明天我去叔叔家干活，要是你不好意思提，我来暗示他一下怎么样？或许他本来想多给你点，只不过太忙，一时忘记了呢？他就忘记过给我水喝......"
"不行！"宋立冬厉声拒绝，"就算是他忘记了也不能提，我不想欠他太多恩情，没办法还的，这比欠债还难受。"
袁曦心里暗自嘀咕：真是死心眼！工作这么久了也改不了！可是嘴上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躺在宋立冬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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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次来李非业家几乎都是没有干任何活，仅仅是陪着他看书。有时候李非业不在家，那对于袁曦来说就像过年一样高兴了。可以躺在宽大的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零食喝饮料。看累了就走到落地窗边，拉开窗帘，慵懒地打个哈欠，或是在躺椅上眯着眼睛，享受午后温暖的阳光，幻想着这宽敞舒适的屋子是属于自己的......
"来了？"李非业一边开门一边问，袁曦连忙跑到门口迎接。
"叔叔，我还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呢。"r
李非业拿出一个盒子，递给袁曦："送你的，生日快乐！"
"啊！叔叔，你知道我的生日！谢谢了！"说着跳起来，搂住李非业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嗯......那次带你们租房，在你身份证上看见的。"
盒子没有包装，上面是皇冠加Rolex，就算不打开袁曦也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叔叔，送我这么贵的东西啊，我怎么敢收......"
"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不用客气，就当作提前了。对了，今天不用收拾了，你早点回去吧。我猜宋立冬一定为你准备了很特别的礼物。"
"我们两个从来不相互赠送礼物的，而且今天他走之前说会跟平时一个时间回来，过了十二点也就不是我的生日了......"
"既然这样我就再替宋立冬送你一份礼物好了，你还有什么愿望？"
"其实我一直想看海，坐在一艘小游艇上，不过这个愿望对于今天来说太不现实了。这块表我就已经承受不起了......"
"谁说不现实？走，我们现在就去看海。现在的交通这么发达，想去哪里都可以。"
袁曦就像梦游一样迷迷糊糊地跟着李非业走出门，坐上飞机，为什么自己认为的那些遥不可及的梦想可以在一天之内那么轻易地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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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租游艇也不是那么快的事，尤其是在晚上。李非业跟袁曦登上游艇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他们离岸越来越远，起初还看得见岸边的灯光在雾霭中时隐时现，后来朝每个方向看过去都是一样的了。天是黑的，海也是黑的，只有在海浪拍打在船身的瞬间才能看到白色的水花。
袁曦突然偎依在李非业的怀里："叔叔，海中间太安静了，我有点害怕。"
李非业扶起袁曦，让他站直，袁曦在他的怀里，实在是感到很不安。"都这么大的男孩了，怕什么啊？我们离岸也不是很远，又没有风，绝对不会出事的。"
袁曦又靠回李非业的怀中，双臂紧紧抱着他的腰，抬起脸看着李非业喃喃地说："我就是害怕，好害怕......"
李非业跟袁曦四目相对了许久，低下头，犹豫着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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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
"还叫我叔叔？"
"我叫惯了，一时改不了。"
"随便你了。"李非业低着头陪袁曦往家走。
袁曦抬头，看见宋立冬正站在楼门口，疲倦地靠着墙，于是对李非业说："叔叔......你回去吧，我一个人跟冬冬说。"
"你可以吗？"
"嗯......"
李非业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袁曦走到宋立冬面前，这才发现他是闭着眼睛的，原来已经累到了这种程度。袁曦轻轻晃了晃他，喊道："冬冬......你睡着了？"
"哦，没有，你回来了？"宋立冬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期待着他的谎言。
"冬冬，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啊？回家吧。"
"冬冬，对不起。"袁曦哭了出来。
"我不是说了不用说对不起的吗？"
"冬冬，对不起......"袁曦哭得更厉害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冬冬......"
"不要再说对不起了！"宋立冬抱着头一下坐在了地上。
袁曦哭着走上楼，把衣架上晾着的两件衣服放进自己的包里，来北京的时候就是每人提着一个这样的包，完全不需要收拾东西，提起来就可以走。
宋立冬这时候也上来了，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绝望地看着他。
袁曦抹了两下眼泪，走到宋立冬身边："冬冬，对不起。"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把你留在身边是我太自私了。"
"冬冬，你为什么不扇我两巴掌？为什么不骂我一顿？我知道是我的问题，我太物质了！我就是个市井之人，胸无大志，不像你一辈子有个执著的目标，我一辈子只能靠别人活。我配不上你......"刚才稍微止住了哭声，这时候又哭了起来，比先前哭得更厉害了。
宋立冬在床上平躺着，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袁曦哭了一会儿说："冬冬，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回来得再晚也不要吃凉饭，另外三餐尽量按时吃，我知道你老毛病犯的时候有多痛苦。"
宋立冬的心随着关门声猛地一阵抽搐。

第 11 章
李非业顺着楼梯往上走，琴声越来越大，就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拉风箱，声音响得几乎有点破音。
宋立冬一看见李非业就停了下来，说："已经来了两个了，我让他们先进去等。"
李非业"哦"了一声，低头看着宋立冬，只见他双眼布满红血丝，应该是两夜没睡了吧？估计袁曦彻夜不回那天就没睡，昨夜分手的打击自然也会让他失眠。正准备进去，突然转过头来对宋立冬说："回去睡觉吧，今天给你放假。"
"你原来说我可以住在这里，还算数吗？"
李非业惊奇地看着他，顿了顿说："当然算数。"
"嗯，那我这两天就搬过来。"
李非业微笑了一下，说："你还愿意留在这里工作，我很高兴。"心想：宋立冬不为感情而意气用事，果然是成大业的料，不过没有说出来。
宋立冬没有接话，继续练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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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出来，李非业一直看着宋立冬收拾琴房。
宋立冬装好最后一架琴的时候问："你是有话要跟我说吧？"
"嗯......今年的大赛快到了，我想带你一起去看看。"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的，袁曦的事谁也不能怪，要怪就怪我们缘分尽了，你不用有任何的内疚。"
李非业皱了一下眉头，说："还有件事，就是我希望袁曦不会成为我们的话题，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关系。如果不是必要情况，最好别提起他。"
"我明白......"宋立冬把目光移到琴谱上。
"那......我们就说定了，尽快开始准备办护照和签证吧。"李非业朝他微笑了一下才离去。
宋立冬长吁一口气，下巴无力地放在琴上，呆呆地看着谱。总算不用继续装了，很想哭，可是哭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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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非业刚一打开门，袁曦就跑过来，一手端着盘子，一手用筷子夹起一个水饺说："这是我第一次包哦，你尝尝。煮完一会儿了，现在是温的，吃起来正合适。"
"我在外面吃过了......要么等会儿我饿了再吃吧。"
"不行，起码要尝一个。"袁曦很执拗地把水饺送到李非业的嘴边。
李非业只好吃进去，点了点头，说："嗯，味道挺好的，跟在外面吃的差不多了。我进去练琴，快比赛了，你自己玩吧。"
"要比赛了？在哪个国家啊？带我去玩好不好？"袁曦一脸的兴奋。
李非业吞吞吐吐地说："我......打算带他去......"
"哦......"袁曦顿时沉下脸，过了一会儿又立刻恢复了笑容，"那我去看电视了，你不用管我。你那么厉害，随便一练就能拿奖的。"
"再有天赋的人都得努力练才行。"李非业说完钻进书房，把门关上。
肚子其实挺饿的，只是一看见那盘水饺就有一种莫名的悲伤，不知道为什么......难道是内疚吗？宋立冬，你叫我别内疚只会让我更加内疚......
李非业翻开大赛邀请函，里面有本届参赛选手的名单，跟去年几乎一模一样。这届比赛应该是没什么悬念了，只要自己没有重大失误，结果估计也没有差别。人到了这个年龄，技术基本定型，想要进步一点都很困难。
倒是很羡慕宋立冬，每隔几天听他弹一次琴，似乎都能看到新的突破。尽管现在的缺陷还很多，但是只要还在上升就有希望不是吗？看到他就想起当年的自己，当然情况差别还是很大的，自己在宋立冬这个年龄的时候技艺已经相当成熟了。自己可以算是个幸运儿，从小就接受着系统的训练，有无数表演和比赛的锻炼机会......
袁曦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我就是来给你送点水果，别太累了，一边练一边吃。"
李非业点了点头。
袁曦把果盘放在桌子上，赶紧走出去，把门又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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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立冬所说的不用帮忙搬家看来并不是在客气，的确没有什么可拿的。李非业一边帮他把那包东西放进后备箱，一边说："我们去喝一杯吧？你来了那么久我还没有请过客呢。"
"嗯。"
在酒吧坐下来，李非业才说话："我喜欢在酒吧说话的感觉，可以并排坐着，像是自言自语。如果是在吃饭，面对面的，有些话可能就说不出来了。"
"你想说什么？"
"你不怎么了解我吧？"
"大概知道，有钱人家的孩子，从小接受着良好的教育，天赋加上努力最后取得了成功......反正我在收音机上听到是这么介绍你的。"
"收音机上绝对不会说我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这条是你加上去的吧？"
宋立冬笑了："呵呵，这是想当然的事情嘛，穷人的孩子哪有钱从小就跟着名家学琴的？"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其实我跟你们是一样的，所以我能理解你的想法，理解你为什么渴望着出人头地。"
"怎么会一样？我是看不出来一丁点一样的地方。"
李非业沉默了一会儿说："李国安是我亲生父亲。"
"这个......怎么可能啊？他们家不是一个都没剩吗？"
"七口人对吧？......我现在的妈妈其实是一个远房姑姑，在我弟弟出生之后把我要过去的。"
"挺奇怪的，为什么不是要你弟弟？"
"本来是打算要走他的，可是到我家之后说是一眼就喜欢上我了，于是临时改变主意的。"
"原来是这样......幸亏要了你，否则在手风琴的历史上就少了一位传奇人物了。"
"呵呵，没想到你小子也会拍马屁了。"
"不是拍马屁，真心话你都听不出来吗？"
"没有我也会有别人的......有时候我倒希望那次死的是我，就不用那么寂寞了。"
"你后来的父母对你不好吗？"
"好是好，只是始终不是自己的父母......哎，不说这个了。其实我第一次见你们的时候很有亲切感，尤其是很欣赏你的个性，否则我也不会专门跑到你家求你来北京了。"
"求我......这个词用得太重了吧？难道你不是为了他才让我来的吗？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要提。"
"我承认他是一部分原因，我知道他很希望你能成功。我想如果成就了你的梦想他也一定会开心的......我最初真的没有想要......跟他怎么样的......而且，我不忍心埋没人才绝对是最主要的原因，信不信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