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了一句”希望你出来跟我见面”,他没有多问就答应了。
迟了五分钟才现身在约好的咖啡厅的柏崎总编,一看到我的脸就半开玩笑地说了句 “假日加班”。
来不及等到总编坐定我就叫了出来。
“那个人脑筋有问题啊!我……一定会被他杀了。”
总编吃惊地望着我。
“一定会……他一定会杀了我……”
“你冷静一点。”
“上次他还笑着掐住我的脖子啊!”
“ 你先喝口水冷静一下”
我把他递给我的水口饮尽,因为喝得太急了所以咳嗽不止。
“喂,你没事吧?”
我的喉咙好痛,痛得快要裂开了。
也不知是喉咙痛的关系还是突如其来的空虚感,我的眼角浮出泪水。
“我想他一定是很重视你才会出现那种行为。” 总编安慰的话让我想吐。
“我再也受不了!”
我不想再跟他有关系,我还不想死啊!
我趴在桌上好久,总编也抱着手臂不说话。
“我承认宏的确是有点怪异,不过跟他从前某段时期比起来已经算正常很多。”
我缓缓抬起头来,总编迷惘似地左右摇摆着头。
”算是我多管闲事吧,我觉得还是告诉你比较好。为什么我会默认两个男人之间那种不寻常的关系…
…”
他叹了一口气后静静地开始叙述。
柏崎肇和内藤宏相遇是在大学二年级的冬天。那时刚好有一个跟肇参加同一个讲习会的女同学拜托他
写报告。 还满喜欢那个女同学的肇想施恩于她当然二话不说答应了。
答是答应了,但是后果必定是他得开始勤于跑图书馆。 当他在大学图书馆里抱着成堆的参考书那一刻
时,悲剧发生了。
逞强地想要一次把十几本参考书抱到桌上,而理所当然会被如山的书本遮住视线的肇差点撞到从前方
走来的女同学。
他虽然幸运地没有撞到女同学,但是因为突然紧急改变方向而失去平衡,手上堆积如山的书就这么倒
在坐在右边的男人背上。 书发出一声巨响掉落在地面,边承受着四周责备似的眼光,边红着脸赶紧弯腰拾
书的肇,歉疚地向那个无辜受害的男人道歉。
那像人偶一样面无表情的英俊男子也不生气,只是用冰冷的眼神凝视着不停道歉的肇。
“真的很抱歉。” 他看看手表,”都已经快中午了我请你吃饭。”
“不用了。” 男人第一次开口。
他有着一副跟他俊美的外貌不相称的低沉嗓音。肇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用客气,没想到男人却从鼻
子里哼出一声。
”我没有贫穷到要受陌生人恩惠的地步,你没听过'多此一举'这四个字吗?”
男人说完再度把视线落在书上。什么叫多此一举!这个没有礼貌的家伙。
不吃就不吃,有什么好神气的?肇虽然在心中抱怨,但是反向的期待却开始膨胀起来。 他从来没看过
这么俊美又趾高气昂的男人,再加上他那令人不由自主要服从的气质。
这家伙就是所谓的高档货,一般世俗的邀请是无法打动他的。 他越来越想了解这个男人,他想让他对
自己发生兴趣。但是用太普通的方法无法打动这种典型的人,要是被他判定对方比自己无品的话,他可能
连话都不愿意跟你多说一句。
肇死马当活马医地故意高傲起来。
“你别以为朋友一开始就是朋友,大家都是从陌生人开始的。所以,你今天要跟我一起吃饭,懂吗?
”
男人抬起头凝视着肇的脸,他看不出那副无表情的面皮下在想些什么。
“你是个怪人。”
“是吗?”男人微挑起唇角,表情虽怪但应该是在笑。
“我可以跟你一起吃饭,但你没有必要请客,我们互不相欠。” 男人拿起书静静地站起来。
“你要到哪里去?” 男人指了指墙上的时钟。
“已经中午了。”
时针正指在十二点,宣告午休来临的音乐在馆内响起。 在图书馆遇到的高傲男人,内藤宏是那种越是
交往越觉得“奇怪”的家伙。由于他俊美的外貌当然不乏爱慕者的追求,但是全在他的冷言冷语之下打了
退堂鼓,无法得到他一丝青睐。
认真于课业的他在午休或空档的时候,就待在图书馆里看书。 又不是预备联考的高中生干嘛不放轻松一点
?
对于肇的疑问宏笑着说他已经够放松了。刚开始听到宏是读经济系的还让肇吓了一跳。
“经济?你不是英文系的吗?”
初次在图书馆相遇时,肇记得宏看的是莎士比亚的原文书。
宏阿莎力地说:“那只是我在确定自己的语文能力而已,要不然谁要看那么无聊的书。”
每次在校区内看到宏的时候肇一定会出声打招呼。脚步总是匆忙的宏却从来没有拒绝过肇的邀约。
他平常并没有什么事,会那么勤于跑图书馆也只因为那是个能安静看书的地方而已。
肇跟宏并肩坐在中庭的长椅上喝咖啡。肇不时输瞄着身边俊美的男人侧面。
宏在学校里算是个名人,除了出众的外貌之外还有高傲的性格及完美主义,听说IQ也不低呢 就算是智
商高又怎么样?不通人情事故的他一定不知道就算是念同一所大学,两个不同系的人要经常见面不是件容
易的事。他一定不知道我一天到晚在找他吧?
他们是在冬天相遇,转眼间季节已经快到夏天。太阳已经强到如果没有遮蔽物的话,根本就睁不开眼
睛的地步。
宏歪着头从正面凝视着肇。
“准确率是百分之十四,但实际上却是百分之四十五,也就是三倍再多一点,让人不得不怀疑那是不
是企图性的行为。”
“你在说什么?”
宏经常会用突兀的方式来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肇已司空见惯。
“就是我见到你的准确率。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你、你说什么?” 宏扬起唇角。
“你、你别搞错,我只是对你有点兴趣而已。”
“兴趣?”
初相遇的时候肇就开始利用朋友收集关于宏的资料。
一向交道广阔的肇还奇怪为什么自己没听朋友谈起有这么一号人物的事,理由很简单,因为宏是个“
不受欢迎”的人,所以没有人想提起他的事。 也不知道他本人有没有自觉,宏在跟别人说话的时候总是一
副瞧不起人的模样,不但不受同性欢迎,连被他出众的外貌所吸引的异性也望之却步。
对他忠告也没有用,而且他好象还是故意这么做的感觉。
“对,就是兴趣。内藤宏所抱持的想法、对什么东西有兴趣、讨厌什么我都想知道。”
有几秒钟宏似乎高兴地眯起眼睛。
“我不告诉你。” 宏站起身来。
“你要是不能了解我的话,就会一生对我发生兴趣。”
“怎么可能?” 宏对肇伸出右手。
“我喜欢你,你够聪明。如果你真的那么在意我的话,我可以让你当我的朋友。我爸也曾叫我找个能
打心底信赖的朋友。”
表示友谊的右手和高傲的宣言。
让你当我的朋友?哪有人这样说话?活了将近二十年还不知道怎么说话的男人。朋友不是说当就能当
的。
本想说明的肇还是决定算了,他不想把宏当作一个连这种事都不知道的男人,而且他怕说出口会伤
了他。
“那是我的光荣罗?”
“当然,你应该心存感激。”
那过度的傲慢让肇瞠目结舌,但他还是握住了宏伸出的右手。就在这个时候、这个瞬间,柏崎肇成了
这个骄傲又不懂人情事故的男人的好友。
在两人大四那年,几乎每个同学都在积极寻找就业机会的时候,肇却不见宏有什么动作。
“你打算到哪里上班?你的选择应该比我们还多吧?”
“我已经决定要当议员秘书。” 在花已经谢了大半的樱花树下,宏边看着厚重的原文书边说。
“你该不会是想……” “我会慢慢成为一个政治家,你就跟着我来吧!” 宏直视着肇。
政治家。跟这个认真而高傲,却充满了不可思议魅力的男人一起站在政治舞台,那是一种令人无法抗
拒的吸引力。
如果是他的话说不定可以成就一番事业,肇好想看,他好想亲眼目睹这个男人的未来。
“我……” 想跟你一起走。
到了喉间的话却被肇硬生生吞了回去。
他放松自己紧握的拳头叹息地说:“我不行,因为我必须继承父亲的公司。”
“太可借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完后又开始低头看书,连一句“不管怎么样你都要跟着我”,还是“你再考虑一下吧
”都没有。
宏是那种一旦被拒绝就会完全失去兴趣的典型,肇掩不住失望的感觉。 如果宏坚持的话,或许自己
可以舍弃身为一个出版社社长儿子的身分,跟着他从政也不一定啊!他多希望它能挽留自己。
经过这件事之后,肇隐约知道自己在宏心目中的地位也不过如此,他难以忍受地起身离开了宏的身边
。然而,宏就算知道肇已经离开自己身边,仍旧不在意地继续看他的书。 明知道自己不被放在心上,肇还
是无法远离他。只要在午休时间到学区内的图书馆一定找得到他,就像固定在一个地方啄食的公鸡一样,
在同一个地方和时间,要找到宏并不难。
但是,这几天突然不见宏的踪影,刚开始肇还以为他刻意躲避自己,但是后来听跟宏选修同一科系的
朋友说了才知道他原来没来上课。
“大概有一个礼拜了吧?因为他总是坐在最前面正中间的位置,所以只要不来就很明显。”
在没见他两个礼拜后肇来到他的住所。他以前曾经因为要来跟他借报告资料而来过一次。 宏住的地方
是华厦中的独门独户,一个学生住得起这么昂贵的地方可见家境富裕。肇漠然地想这家伙根本就是个少爷
嘛!
按了几次铃都不见有人应门。心想是不是不在的肇试着转了下门把,没想到门竟然开了。宏居然会没
锁门,一点也不像他的作风。
“打扰了。”
肇象征性地打了一声招呼后走进去,才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酒味,他有不好的预感,他记得宠是
不喝酒的。明明是大白天却把窗帘全部拉起的房间一片黑暗,肇越来越不安。
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低着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
“喂,你太不够意思了吧,朋友来看你还装作不在家。”
肇走了两步差点被脚下的酒瓶绊倒,好不容易才习惯黑暗的他发现地上到处都是酒瓶,房里也一片凌
乱。他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是一尘不染的! 肇捡起一个空瓶粗鲁地放在宏正面的桌上。
“你这个帅哥该不会是失恋了吧?怎么搞成这样?” 宏抬起头来。深陷的眼眶和消瘦而胡渣丛生的
脸颊,他混浊的双眼凝视着某处不动。
“你是谁?” 他沙哑地问。
“你神智不清了吗?我是肇啊!” 宏皱起眉心,无力伸出的右手又立刻垂下。
“我原谅你擅自进入我的房间。不过,你能不能去帮我确定一件事?大家都骗我说我爸死了,根本不
可能啊?他们只是想把我撇到一边而已,还装模作样地连丧礼也办了,真是愚蠢至极……那个女人,一定
是君江的诡计。”
“君江?”
“她是我义母。”
宏瞪着肇仿佛在责备他怎么连这件事也不知道。从口气听得出他喝醉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肇还是继续说:“说的也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不过,反正你
不是现实中的人,我只是在做梦而已。”
“你在胡说什么啊?什么现实和梦境。一点都不像你的作风。”
宏怒瞪着肇。
“不像我的作风?你的意思是说我必须时时刻刻逞强吗?要你多管闲事。……奇怪,明明是在做梦,
你从来不会反驳我的啊?你到底是谁?算了,你走吧!看到你只会让我生气。”
宏像解除咒语似地拍了三下手,看到肇还是没有消失再拍了三下手。
知道肇是活生生的人后突然发狂似地冲上来掐住他的脖子,他的手指渐渐深入肇的颈部,快要呈现缺
氧状态的肇抓起酒瓶往宏头上砸去。 宏发出一声近乎野兽的吼叫倒在地上。 肇不停地咳嗽,好不容易调
整好呼吸回过头来的时候,却看到宏整个人蜷缩在地上。
怕是自己刚才把他打昏的宏赶紧扶起他,宏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骗我,谁来告诉我他们都是在骗我。他怎么可能会死?他说过等我大学毕业就要去帮他,还说期待
我的未来……”
“宏。” 肇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毫无防备的宏,他抱住肇持续痛哭
。肇自然而然地吻住他,宏也不抵抗。就像在安慰亲人似地,肇一遍又一遍地吻着他。
“父亲是我的支柱,要是他不在的话,我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
“不要。” 他斩钉截铁地说。
“我不要为你活,也不要为任何人活……” 宏像突然断电似地一动也不动。感觉到腕中的重量,肇再
度抱紧了宏。
理想终究是理想,梦境还是梦境。肇是个很容易接受现实的人,但是宏却并非那么简单。他会回答肇
的问题也会听他说话,然而就是不肯主动踏出一步。 在肇的追问下宏道出了他的家世背景。
宏的父亲是议员,而母亲则是他的情妇。 为了得到有利的后盾,宏的父亲娶了当时一个有名政治家的
独生女。
然而在没有爱的基础下两人的感情自然不佳,久而久之几乎形同陌路。 这时父亲与宏的母亲相遇了,
两人虽然相爱,但是父亲为了前途无法离婚,所以母亲明知道不对,却还是甘心屈居于情妇的地位。
知道自己微妙的立场,也知道会造成今天这种状况全是父亲所为,但他无法去憎恨自己的双亲,因为
他知道两人都是真心爱着自己。 在宏小学毕业时结束了与母亲独居的生活,等不到宏毕业的母亲因病去世
。
在没有多少人来吊唁的葬礼中,父亲拥紧了宏纤瘦的肩膀。
他把宏领养回自己家里,在那里等着他的是父亲的正室和大自己五岁和三岁的哥哥。宏知道自己不受
欢迎,能忍耐下来完全是因为父亲的关系。
在母亲已经病逝的现在,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父亲。
孤独的宏开始以父亲为生活重心,他还以为会这样持续一生一世。 没想到那重心突然消失了。就像互
相牵制的月亮与地球一样,失去了地球的月亮开始不安定地摇晃。
肇想成为他的地球,想成为那个互相牵引、互相依靠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