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大笑,眼泪都笑了出来:"不过是一场游戏,为了阻止你大婚罢了,只是如此而已,我成功了,不是吗?"
他似乎承受不了这样大的冲击,身体微微摇晃两下,手死死的撑着桌面,指节都白了。
张口结舌。
兵祸,大婚,韩信,萧何......
原来,一切竟因自己而起!曾几何时自己也成了妲已之祸?他的理想,他的执着,他的愿望,他的太平天下,就因他又起兵祸,原因仅仅是......
说不出心里是苦是甜。
韩信上前,手轻轻的抚上他的脸,在他的眉眼唇鼻流连:"你总是这样,天大的打击都强忍着,心里再苦也不说出口,永远都把自己排在最后一位,他的心装下了天下,装下了百姓,装下了大汉,独独容不下你和我。再怎样努力我终是走不进你的心底,这也便罢了,你可以不在乎我,可以利用我,可为何连你自己都要伤害利用?你可知道我好心痛,好心痛。"
他轻轻的掬起他的发,捧至他面前:"这白发,比五年前又多了许多,何必这样强逼自己?放过自己吧,萧何,扪心自问,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我......"他张口,却不知说什么好,很想一口肯定说是的,这就是我想要的。可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他的话,把他本已乱极的心搅了个天翻地覆。为何到死都如此对待自己?自己值得吗?值吗?自己是不是错了?
他彻底沉默了。紧抿的唇苍白的毫无血色。望向他的双眼,他痴迷深情的上,让他不敢逼视。有那么一瞬间,他动援摇了,也许,也许......
满院的人都如在雕一般静静的立着,无语无声。他们的事早已不是秘密,可真正看到,依旧震憾不已。谁会为爱做到这步田地?只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走吧,你们一走走吧,远走天涯。他们暗自叹息。箭拔驽弓的气氛被深深的侧隐之心所取代。
良久良久,直到月上中天。
萧何闭上眼,两行清泪划落。韩信怅然,他......终是做出了最后的决择。
"随我......进宫吧。"声音轻柔的如微风一般,却残忍似利剑同时划上两人心头。无血而伤。
第 39 章
"大哥......"
伏在案上浅眠的萧何突然睁开眼,下意识的朝窗外看。
窗个一片寂静,只听到风吹过大地的声音。
又是梦,无止无休。
他真的去了?是的,他走了,消失了,被一杯艳丽浓香的酒带至了另一个世界。自己亲眼看到他将毒酒喝下,双手感触到他火热的身躯渐渐变冷。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心里......有他。
他就那么走了,再也不会缠着他喊"大哥",再也不会红着眼要哭不哭的望着自己,再感受不到他烫热的体温......他,消失了。
他告诉自己,国为重,情为轻;他告诉自己,他罪无可赦,自己无力相救;他告诉自己,他不过是一颗棋子,一个过客,不必在意;他告诉自己,自己没有做错,没有......
可是为何当他在自己怀中渐渐变冷时,心会像掏空了一样只想随他而去?为何仿佛天地之间一切都去了存在的意义,生无可恋?
他的心丢了,空落落的,生生的寒。不疼,只是一日比一日冷,冷 得唇总是青青紫紫的。
他想哭,可泪去干,想笑,却扯不动嘴角,想说话,才发现自己失去了开口的骤勇气。
他还活着,可他总觉提自己已经死了。
他还在做着自己份内的事,一丝不苟,只是再没有人见他笑过,总是冷冷淡淡没有表情,再没有人听过他开口,他几乎都已忘记如何发声。
一天比一天瘦,补品不断却不见一点作用。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像一阵风就能吹走。
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他不知道。日复一日,他已记记了时间存在的意义,机械的活着,机械的做事,他把自己当成了一部机器,一部内外皆损的机器,磨一日,是一日。
腕上始终缠着一束裉了色的剑穗,从未解下过,像是有了它,心就不会那样慌。
默默的抚着盒中的锦书,全是韩信所写,两百七十一封,一封未少,每一封都能倒背如流。手抚过丝滑的锦,就像碰触他年轻的肌肤,只是一个灼热如火,一个寒彻心扉。
他甚至想到过死,与他一同共赴黄泉,至少,那样不会一个人冷得想哭。但他不能,他答应过他不死,至少在七年之约未到时,不能死。
于是,他活着,如死人一般,一点一滴的消耗自己的生命。
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吗?一个看似温柔却残忍无比的惩罚。
生不得白首,死不能同行。
你恨我吧,所以才这样残忍又绝决的离开,是我亲手将你送上黄泉,是该恨的,可为何你的最后一眼那样温柔,让我忘记了如何去呼吸。
你可知道,我才是天下最愚笨之人,失去了才知道悔之晚矣。
站在窗口,望着结满红果的树,久久不动,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他站在树梢,兜着满衣襟的红果明媚的笑。
"韩弟......"他喃喃着,伸手向前。
树还是树,果还是果,人却只是......
韩弟,你看到了吗?我把小院搬来了,你喜欢的红果树,桌子,椅子,全都在,你看到了吗?
韩弟,你能不能......能不能再唤我一声‘大哥'?一声足矣。
韩弟,韩弟,韩弟......
"相爷,该早朝了。"老仆不忍的垂下了眼,相爷......又一夜未眠。
望向远方,东方的天空呈现鱼肚白的颜色,又是一天,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撑多久,是一天,两天,还是一年?
一直到萧何的官轿消失在巷口,伺候在旁的老仆叹着气,准备回去,一抬眼,却看到长良默默的站在门口。
"张先生劝劝我家相爷吧,他实在......实在......不能再这样啊。"老仆垂着头,偷偷的抹着泪。
张良扯了个不太成功的笑,拍拍他的肩:"放心吧。"
他不知是在宽慰老仆还是宽慰自己。
萧何在书房呆了整 整 一天,从下朝后再没出来过,他很忙,忙得连饭都记不得吃,一大叠一大叠的公文搬进搬出,像是永远都不会结束。一整天,他在书房工作,没有一个访客打扰,倒也不是他拒不见客,而是所有的客人都被他的沉默吓跑,不论是公事还是私事都不见他开口, 只是沉默,但第二日便会将回答写成函件分发下去,久而久之,从们不再上门,有事直接以公文的形式送来,无事更不会来套交情找关系。
整 整一年,相府总是冷 冷清清的,也许,这正 是他想要的,一个人,静静的,做事,回忆,缅怀。
就在这时,张良突然出现了,在他的强力攻势下,萧何开口说话了。
他还是那样张扬轻佻而火暴,时不时的想吃吃萧何的豆腐,却又总被他的冷眼所阻止,总是夸张的穿着一身繁复的白衣,层层叠叠或深或浅,风吹过,像花儿一样开放。炫耀自己的美貌却又不准人说长道短,动不动就用那张能毒死人的嘴把人损得无地自容。
一别多年,他依旧活得潇洒自在,本性不改。
第 40 章
"我说小何啊,你的待客之道就是自己埋头办公把客人丢在一边自生自来啊!"张良双手抱胸靠在门框上,嘴角微微向右扬,不满,调侃与嘲弄一丝不少。
萧何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很平静很干脆的说了一个字:"忙。"便又埋首公文。
"忙?你何时闲过?妄我不远万里从天山跑来看你,你居然用一个忙字搪塞!"他大步跨至他面前,双手撑着书案,身体向前倾,双眼因为不悦而眯成一条缝:"怎么,就这么不欢迎我?"
萧何不动如山,没有表情的又 丢出两个字:"挡光。"
"你你你......你气死我了!"张良气提脸都红了,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笔丢在地上,"你到底想怎么样?都一年了,你还这么不死不活的,真想折磨死自己吗?"
他终于还是爆发了,能忍上三日不发火,真是奇迹。
"我很好。"他抬眼看着他,想试着露出笑意以示自己真的没事,可他笑不出来,只吃力的掀了掀嘴角,给了他一个不成功的笑脸。
"好?你这也叫好?"他美丽的脸扭曲成一种不自然的表情,狰狞而恐怖,手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死死的攥着:"你都成这样了还叫好?你看看你的样子,跟死人有什么区别!"
萧何的脸一点一点的变白,眼却清亮清亮的,手下意识的握紧:"我还活着,张良,死的人不是我。"
"我倒情愿死的人是你!"他大吼:"至少我还可以为你报仇,为你流泪,可现在呢?你的样子比死了还令人难受,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一点一点消失,你知不知道我会心疼会难过!"
他颓废的松手,滑坐在地上,喃喃着:"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
萧何缓缓的闭上眼,麻木的心激不起一丝涟漪,知道 不知道又有什么不同?
沉默。
"相爷,晚饭备好了,你看......"老仆站在门口,恭敬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后又迅速掩下。
挥手让他退下,慢慢的起身到张良面前:"喝酒,如何?"
"一醉方休!?他抹了一把脸,重新振做。
说是一醉方休,可最后醉倒的人却只有萧何一个,只......喝了一壶而已。
一壶极劣的酒,他却呆呆的望着出了神,许久才举杯而饮。
两人至始至终都未开口,默默的,一杯接一杯的喝,没人劝,更无人停,像是渲泄,所有情怀尽在杯中。
很快,萧何醉了,醉得一塌糊涂,昏昏沉沉的爬在桌上睡了过去。
都 说"酒入愁肠人易醉"究竟有多少愁才能让一个千杯不醉的人喝一壶劣酒便醉倒?
手试探的轻触他的侧脸,湿湿的触感惊得他如触电般收回了手。
他......在哭,他竟然在流泪!张良震惊的无法言语,即而苦笑,那种比哭还可悲的苦笑。原来,错过了,便不能回头,也许自己曾经有过机会,如果能像韩信那样放弃所有,一如清高,执着甚至是自由,生命。可惜,错过了。
他有些恍惚,自己究竟为何从万里之外赶来?劝慰吗?似乎迟了许多,况且他即做的出,又有何可劝?必是经过深思熟滤,孰重孰轻掂量个够才会做。当自己听到韩信之死的消息时已是过了大半年的事,天山之上,本就路途遥远信息不通,匆匆赶至已是一年时光将至,这么长的时间,再大的伤都能麻木了。
对于传言他从不信,萧何捕杀韩信的传言他却信了。他是个狠得下心肠的人,只知道向着是、目标前进,任何阻碍都会不惜一切代价扫除,哪怕会伤人伤己也再所不惜。所以,他舍弃了韩 信,那个把一切都交给他的孩子。这样的人应是铁石心肠吧,无情的事他可以做的那样彻底,那样决绝。曾经他一度为韩信不值,付出所有,最后的结局却是死在情人的手里。但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死的人未必最痛苦,活着的人才更可悲。看着他的样子,他只想到一句话,生不如死。
亲手断送了自己的幸福,那是怎样的一种痛彻心扉?
"何苦来哉。"送他回房,他反常 的叹着气。
他醉着,睡梦中没有呓语,没有惊梦,只有泪,静静的流泪,一夜未断。
而他,也默默的守了一夜,心拧成了一团。
第 41 章
风起,云涌,侯鸟南飞.
一人,一墓 ,一石碑。
偶尔,一只落单的孤雁盘旋于空,一声长鸣,悲怆的引人落泪。
席地而坐,一壶酒,两只杯。
无言凝望,壶已干,,杯也尽,秋风卷着落叶,述说着生命最后的归宿。
天,其实还很早,太阳才刚刚升起,而他,已对着土坟坐了一夜,寒露打湿了衣衫。
闭上眼,靠着石碑,幻想着这是他烫热如火的身体,可以驱走深秋的寒。
"相爷早朝......"刚刚赶来的老仆不忍打扰,却又不得不开口。
萧何抬眼看了一眼,转而又合上,不言不语不动。
老仆无奈,救助的望着同来的张良。
"为他告假,就说他病了。"他一天不上朝,大汉也不会倒,况且他的样子,根本无心朝事。
老仆应诺而去。
一站一坐,无人开口,一时间又陷入了窒息的安静。
张良的眼直直的盯着萧何,看着他颓废,沮丧,暗自伤神的样子,心又是揪了起来。他脾气不好,可对上萧何总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打不是,骂不是,心痛如刀绞却又什么都做不得。
"萧何......"只这一声呼唤便再说不下去,再多的话再动听的语言在这里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他竟然找不出一句可以与此时此情相契相合的话,只能化做一声长叹。
无言以对,只以静静的陪他坐着,说是陪他,却又不忍看他失神落魄的样子,只好仰首望天。
韩信啊,韩信,你若在天有灵,又怎忍心见他如此?
"今日是他的忌日。"不知过了多久,萧何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从肺腑中挤出,淡之极的语气中含着说不出的悲凉。
"我知道。"张良默默的说:"你我应陪他一日,他是最不耐寂寞的。"
"可如今,他却是最寂寞的。不过,不怕。"他轻轻的抚着石碑,脸上浮起一朵飘渺的笑意:"再等一年,一年就好......"
张良一听他这话,骇然的睁大眼,死死的扣住他的双肩,怒道:"你刚刚在说什么?你疯了吗?"
他居然想自杀!
他像丝毫没有感觉到他的怒火,径自笑着:"这是我跟他的一个约定,七年之约快到了,就要到了,他曾说攻年换一生,划算得很。"
看着他迷离的双眼,他知道此时的萧何悲伤过度,心智受损,与他争辩不会有丝毫的作用。心头不由的来气,紧扣着他的双肩的手感觉到不寻常的温度,心中更是又急又痛,他认识的萧何何时这相狼狈过?
"你呀你......"他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将已经神智不清的他跎在背上,一路背他下山。
待到回府,萧何已是人事不醒,高手烧不退。
大夫诊断结果是医院风入体又加悲伤过度,再加平日太过劳心劳力身子损耗严重,才会病得如此迅猛,开了药方,叮嘱细心调养,复又摇头道:"伤病如医,心病难治,你们还是劝他想开些,否则......"
本以为萧何这一病不知何时才会有所起色,可没想到不足十日便好了七八成,只是气色略差一些,身体稍好,他便又开始工作,没日没夜的忙,别人怎么劝都无济于事。
张良想尽一切办法想让他停下来,却没有丝豪的作用,他那股不要命脉的拼劲儿给他一种极不好的预感,像是他要将一辈子的事统统压缩到这短短的时日内完成。
没多久,他那不好的预感便实现了,萧何再一次病倒,这一病便是月佘,整个人都痛得脱了形,一张白净的脸因痛而变得蜡黄蜡黄的,而他,却一直在笑。
自从那日祭奠回来后,笑容又回到了他的脸上,那淡淡的笑葬带着飘渺的幸福,令人摸不着头脑,只当他是想开了,只有张良知道,那笑,不是什么好兆头。
从此之后,萧何的身体变得极差,一阵小风便能让他躺上半个月,病病好好,好好病病,一直到了第二年夏末方见起色。
第 42 章
这日,天气极好,傍晚时的天空飞满了彩霞。张良说不能负了这良晨美景,硬是把萧何从书房拉出来,一起到街上散步。虽是夏日,可天还是有些热,没走多久张良就喊口渴,于是二人一起进了茶楼。
在二楼临窗的位置坐下,张良牛饮般的喝着专门叫来的凉茶,而萧何却愣愣的望着窗外的街道,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
总算解决了这口渴之急,这时他才慢慢品起龙井的香韵:"小何,你怎么不喝?"张良随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