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山传记Ⅰ人间春色篇----满袖灰尘[下]
  发于:2009年0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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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里?让我看看......"
那个人随手放下手里和背上的工具,弯下腰来。又是一股淡淡的草木的味道......他一侧过头,我才看清楚,轻拂在眼前的头发原来是浅绿色的,还有一对比发色更深的碧色眼眸。
这种瞳孔的颜色的确很少见。不过......浅绿色的头发?不是吧!?那不是新上任的春灵山领主???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紧接着看到他腰间悬挂的灵剑,头皮一阵发麻,下意识往后面躲。一不小心牵动胸口的伤处,疼得龇牙咧齿,差点叫喊出声。
"你别动!是不是伤得很严重?这个时候,就不用客气拘礼了。"
他立即按住我的胸膛,笑着说了一句,伸手去解我的衣扣。
--咳,他竟然以为我要向他起身行礼?!
我也迅速恢复镇静,想起自己穿的是"灵剑之盟"的服色,身上并没有带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物品,再不敢轻举妄动,万分戒备留意他的每一个动作。
他倒是没有发觉我的异样,只顾低下头,一双手异常轻巧地解开衣襟。清凉的微风吹拂过暴露在空气里的肌肤,我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带着温度的指尖,像弹拨琴弦一样按在受伤的肋骨。
我忍不住颤了一下。不是因为触痛,而是因为我从来不曾这样毫不设防地让别人靠近我的身体,更不必说由自己以外的人插手处理伤口。
--在魔王岛上,哪怕你伤得快要死了,最好还是呆在僻静无人的地方,一个人躲起来养伤,千万别指望会有人来帮助你。没有人趁机对你落井下石,已属万幸。
他小心地停下手,带着几分歉意:"弄疼了你吗?对不起,我不太会替人疗伤,你不介意吧?"
"介意"有鬼用!难道我能说不行么?反正迟早都要死,就是不知道这位春灵山领主在玩什么花样......我很不甘心地瞪住他,懒得说一个字。
他快速检视一遍伤势,皱紧眉头:"你的肋骨被打断三根,左右手的腕骨好像也断了......"并没有察觉我满怀怨恨的目光,转身从地上的竹篓里翻出一个小小的药瓶,"怪不得老师说,出来行走江湖的时候一定要随身带上疗伤的药物,果然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然后撕下自己的一幅衣摆,扶着我斜靠在旁边的山石上,开始动手处理伤口。
说实在的,我当时已经顾不上接驳断骨的痛苦,一个劲盯着他专注忙碌的样子:
这位号称排名第三的春灵山领主,看上去也没有什么特别,就是一个斯文秀气的年轻人,顶多不超过二十岁。如果站起来的话,一定没有我高。却不知为什么,居然能够发出如此令人畏惧的招式?
--直到现在,我仍然不明白:无论在多少人当中,他明明一点都不抢眼,总是能让人轻而易举地记住,永生难忘......
"我也是第一次到后山来转转。听说这里长着不少珍贵花草,原本想趁空闲时掘几株带给阿罗,没想到会碰到你......算你走运啦,这种地方平时一头半月都不会有人来。你是来观礼的?师承哪一派?要不要我通知你的同门?"他手上忙着敷药,一边问个不停。
"不,不用!我......不想见任何人。"我吓一大跳,慌忙支吾两句。
"原来,你还会说话呀?我还以为,你喜欢听我一个人唠叨。"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眼里像有水晶在闪耀。
我突然有点慌神,心跳慢了半拍。
"但你不能一直呆在这里,总要有人照料你的伤势。而且,你的同门找不到你,难道不会着急?"他继续很和蔼地说。
我绞尽脑汁寻找可以搪塞的理由:"因为......我不想再回到师门,宁愿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反正,我每次受伤,都是自己照顾自己,没有人会担心我。"
至少,我有一半说的是实情,自己也没觉得露出破绽。
他仿佛愣了一下,脸上写满同情,思考片刻:"好吧,我看你伤得不轻,而且暂时不宜移动,今天晚上就先留在这里。等一会儿,我给你带点吃的和用的东西过来。"
我暗暗松口气,同时心里也有些迷惑:这人的警觉性怎么可以这么差?要是换在我们魔王岛上,早就死了一万次!可是一想到他出神入化的剑法,又实在令人泄气......
"哎呀,伤药都用完了!用什么来替你止血呢?"他摇了摇倒空的药瓶,对着我尚未处理的右手伤处,一副烦恼的样子。
我的胸口和左手腕都已经包扎完毕,就剩下不那么严重的右手。
他环顾周围,眼睛一亮,拔起几棵淡黄色的野花,在掌中揉碎,帮我敷在伤口上。
我正在奇怪,立刻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从皮肤渗入,舒爽之极--原来这些毫不起眼的小草,还能当成伤药用?忍不住脱口就问:
"这些是什么玩意?"
"这个叫千层楼,树林里长得最多了。你看它的这些叶子,密密层层挤在一起,像不像一根毛茸茸的狗尾鞭?所以又叫‘赶山鞭'。可以止血镇痛,对付不太严重的外伤,效果最好。"
他一板一眼,满有兴致地向我介绍。顺手又在我坐的草丛边折下几朵粉白色吊钟形的小花,同样揉碎,敷在腕部。
这些小花,我刚逃到这里时就看到了,小溪边到处都是,味道也是时有时无,萦回不散,惹得人特别心烦。如果不是躺着不能动,我早就把这些见鬼的破花统统踩个稀烂。
却见他从怀里掏出一条纯白色的丝帕,扎在我的右腕上,把那些花瓣和汁液紧紧包住,一边细细道来:
"千层楼的药效虽好,却有一股辛辣苦涩的味道。你如果不喜欢,还可以加上铃兰花,就能掩盖那些不太好闻的气息。女孩子们都喜欢这种粉色的铃兰花,因为它们寓意着‘幸福降临'的意思。在许多地方,女儿出生的时候,父母就会在她们身上文一朵铃兰花,当作祝福......现在你闻闻,是不是觉得很香,气味好很多?"
他把我的右手抬到面前,让我看看裹得实在过分繁琐、细致的伤部,连丝帕剩余的边边角角都被一一折好,的确不同于我们平时简单处理的方式,而且真的透出一股浓烈的花香,差点让我憋不过气来。
--天,他这是在消遣我吗!受伤流血对于我们可谓家常便饭,谁有功夫花这份闲心?要是被同伴们看见了,叫我怎么混得下去!
"不觉得!"
我很郁闷地吐出这几个字。
他困惑地审视自己的"杰作",摇头自语:"你没闻出来?难道我放的铃兰花不够多......"
"不是!"我赶紧转移话题:"我想问问......那些来偷袭的魔族,后来怎么样?"
"伤亡四五百个,大约有几十个混在观礼的人群中逃走了。"他很简洁地回答。
我在心里盘算:那么说,我可真够倒霉,算是彻底落了单,只有靠自己想办法回到岛上去......
"啊,你不问我,差点忘了。今天晚上还有个庆功晚宴,等宴会完了我再回来看你,好不好?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不会害怕吧?"
从里到外整理好我的衣衫,深碧色的眼睛满含关切,停留在我的脸上。
我竭力装作平静的样子:"不会。"
他微笑拍拍我的肩膀,背上带来的竹篓,刚想离去。转身看看我,又走回来,很小心地抱着我换了一个舒适的姿势。
......轻而柔软的头发拂在额头和脸侧,有一点痒痒、麻麻的感觉。加上那股类似什么花的味道,我几乎忘记呼吸,脑袋开始犯晕,只盼他快点走开。
等到那个青色长衫的身影消失在夕阳下,我才大大舒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属于我的青春岁月(二)
天色完全暗下来,我还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琢磨怎样离开的问题。一连尝试好几次,打断的肋骨稍微一动,钻心似的疼,两只手又使不上劲,只好无奈的放弃。
小溪流水的声音在身边叮咚作响,夜晚微凉的风送来阵阵异香......大概是习惯了吧?我仰靠着背后巨大的山石,遥望满天星斗,隐隐觉得这种地方也没有那么讨厌了,比起我们魔王岛倒别有一番风味。
唉,除了有点无聊......一抬起手,鼻子里就充塞着那些吊钟小花的味道。我第一百零一次地唉声叹气,想起那个实在无法理解的春灵山主人,突然闪出一个念头:
他会不会是借口稳住我,再回去找人来活捉我?还是在故意哄骗我,然后一去不返,让我一个人在这里活活饿死?......不过,他要想杀我,也是易如反掌,何必玩这些花样?
我反反复复考虑半天,最后得出结论:世上绝没有无缘无故向你示好的人。所有的同类尚且不可相信,何况我们天生的对头?所以,一定要小心提防,千万不能掉进别人的圈套!
然而,我也不得不承认:随着时间推移,仍然没有看到那个绿色的身影出现,我还是有一点点焦急,或者说是......盼望?
正在胡思乱想,皎洁的月色之下,一眼瞥见那个人青色的衣衫飘然欲飞,快步来到面前。
"抱歉,宴会的人实在太多,有好多事情要处理,我都快应酬不过来了......你饿了没有?我给你带来好吃的。"
他的气息微带急促,好像真是赶路回来的样子,放下手里的食盒和大包东西。还带来一盏小小的灯笼,搁在山石上。
吃的?!我的精神一振,把所有的警戒都抛到九霄云外,眼巴巴望着他。
"不要心急,还是热的呢,我特意找人替你做的。"
他一边笑说,挨着我坐下,打开食盒,拈起一个白软软、热乎乎的东西送到我嘴边。"先尝一口试试。"
--这是什么玩意儿?!圆圆,扁扁的,红红白白,有黄有绿......可恶!在岛上,我都是喝生血,吃生肉的啊!!!从来不吃其他莫名其妙的东西。
见我气呼呼瞪着他,那人一点都不觉悟,睁大眼睛瞧着我:"不用客气,你想吃就吃吧。我最喜欢就是这种杏花糕口味。你的手动不了,我来喂你好了。"
为防他起疑,加上确实饿了大半天,必须摄取食物储存体力,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发狠一样,三两下就把这些奇怪的食品吞下肚子。
黏糊糊、甜腻腻的......太恶心了!我好不容易忍住没有吐出来,硬着头皮问他:"这是什么东西?"
"是五花糕啊!你没吃过?你忘了,今天是三月初三,家家户户都要蒸来吃的......你到底是从哪来的?你们过春祭日难道不吃这些?还有这种甜草饼,我觉得就数这里做的最有味道,你一定要多尝尝!"
他十分热心地说个没完,笑吟吟递给我一个又一个。我通通来者不拒,狼吞虎咽咬进嘴巴里--就当是饿极的时候,我连石头都啃过。嘴上胡乱敷衍:
"我们那边很少过节......通常没什么可吃的。"
"原来是这样,真可怜!难怪你都不愿意找回自己的师门......"他很是同情地感叹,看我噎得的确难受,转过身端起一碗水样的东西,"你吃慢点,先喝一碗红枣粥,有助于伤后恢复精力。"
我正感焦渴难耐,一见到带有水分的食物,恨不得立马扑上去。
他并不急于递给我,先扶着我稍微坐起,半靠在他的肩膀上,一只手舀起半匙粥水,放在唇边试下温度,然后一点一点送到我的嘴里。
"会不会很烫?慢慢来......"
他的眼神那样专注,我从来没有被人用这样的眼神注视过;他的声音,比夜色下流淌的小溪水还要温柔......我根本不敢正眼看他,闷头在他手里一口气喝了两大碗。
总算恢复一点元气,我猛的想起:居然忘记提防他有没有在食物里下毒的问题!
其实在内心里,我是觉得:就算这么死在他手里,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大概没有预料到我的胃口这么好,他很满意地笑了,让我靠回石壁上,收起空空如也的食盒,掏出一条丝帕,擦去我脸上的汗水和污渍。
"你看你,喝两碗粥都会出一身汗,很容易得风寒的......伤口还疼不疼?等过两天稍微好点儿,就把你搬到春晖殿去。"
我开始暗自担心:如果碰到其他人,会不会揭穿我的身份?
"对了,我看你身上的衣服都弄脏了,这套衣衫是我向林洪借来的......不过,你的身材这么壮实,我们春灵山上可没有人比你高,你先将就着穿上吧。"
他一边帮我褪下带血的里衣和外衫,换上带来的干净衣服,若有所思的目光扫过我胸前。
"你还没有告诉我,是谁把你打成这样?怎会伤得如此严重?"
一提起这事,我可是没什么好脸色,粗声粗气地回答:"还有谁?当然就是你!"
"我?"他显然吃了一惊,十分疑惑地瞪着我,"在哪里?什么时候?"
"就在今天中午,你的继任典礼上!"我都懒得详加解释。
他恍然大悟:"你是指那一招‘春风万里'?你当时站在哪里?没有跟我直接对上吧?"
--废话!我要是正面挡上了,现在早就跟那些同伙一样化成飞灰了!
他当然看出我的怨气,脸上有着十二分愧疚:"这一招,我也是第一次用,自己都没什么把握,如果不是老师的吩咐......当时的确是误伤不少同盟的子弟,我已经派人一一去探望询问过了,还要向你说声对不起。唉,今后,我再也不会轻易用它!"
我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好转,仍在懊恼不已:"原来,这一招叫做‘春风万里'......实在太强大了,我怎么完全抵挡不住?"
从此以后,我想,我永远都会记得它的名字--春风万里。
尴尬之中,他有些不好意思,试图跟我搭腔:"你都知道我是谁了。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和师门。"
犹豫一会儿,我干脆豁出去回答:"我没有名字,也不会告诉你我的师门。不过,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牢牢记住我。"
"哦?那是为什么?"他歪着头,满怀兴趣打量我。
"因为,迟早一天我会回来找你,再跟你一决高下。我一定要成为你这一辈子无法忽视的对手!"
这也是那一刻,我对自己发下的誓言--不管多么遥远,此生绝不放弃的目标!
他靠在我的身边,蓦然朗声笑了,笑得甚是开怀:
"好哇,那我就等着你,等着那一天!可是,这好像不公平哦,那时候,又是你认识我,而我还是不认识你。"
他明亮的眼睛跳跃点点星光,灿烂的笑容被月色镀上一层清辉。
看在我的眼里,再美丽的星光和夜晚都黯然失色。
--的确是很不公平呢!为什么多年之后,依然是我记得你?而你,一点儿都不记得我......
我并不想继续原来的话题,故意岔开:
"你是堂堂的春灵山领主,为什么有这么多空余时间陪我?"
"其实也没有多少重要的事情,一切都是刚就位,不需要我操心。而且,这是我第一次在江湖上混,除了老师以外,根本不认识几个人。倒是在今天的春晖殿外,结交了两位志趣相投的新朋友。"他轻松笑语,眉宇间有着掩饰不住的神采。
"和我一样,我也是第一次出来执行任务......"我想都不用想,信口而出,心里后悔得直想咬断自己舌头。
幸好那个人没在意,认真点头:"原来,你也是初出江湖?我看你虽然不爱说话,人倒不难相处,你应该多交往几个朋友。"
--真是笨得可以!这位新上任的春灵山领主,未免太容易轻信人了!
我在肚子里嗤笑,十分不屑地回答:"朋友?我从来不相信所谓的朋友。因为所有人都不可靠,除了你自己。"
他微微怔了一下,似乎觉得无法理解:"你怎么会这么想?是你的师长教你的吗?没有朋友,你难道不会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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