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发霉桃子
  发于:2009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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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惩罚",艾尔布雷希表现出相当大的兴致,简直不知疲倦--必须承认,对方的精力实在旺盛,从而也加深了他肉体上的痛苦--令塞利安不禁怀疑对方这几年里到底有多期盼着这样的时刻?
这样子还将持续多久?他所承受的是一份积压已久的愤怒和仇恨,不敢奢求饶恕。然而当他的表兄对这种方式厌倦后,又会有怎样的折磨等在自己前面。
想到这里,本就如影随形的恐惧感一下子茁壮起来,塞利安再次陷入悲观:如果那个时候他没有被救活,事情会不会好一点,无论对谁。
"塞利安!"
奥蒙德?雷德科从前面那扇门里蹦跳着冲出来,激动地高声喊他的名字--不知什么时候后,他已经走到了母亲的住处附近。
"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久!"年轻的医生按住公爵的肩膀兴高采烈地问,过分的热情让塞利安有些头晕目眩,就像刚从黑暗地方出来的人见不得阳光一样。
"你脸色不怎么好?哪里不舒服?"
"不,没什么,一直都是这样子。"塞利安敷衍道。
对方信以为真地点点头--回想一下确实如此--紧接着牵起他的手,不由分说将他往屋里领。"快来看看,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倒不是对他落难境遇的藐视,奥蒙德的亲切完全是出于对公爵本人的认可--说不上欣赏,至少这位年轻君主的温和性情让他感到相处容易。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们的关系不仅仅限于病患与医生;朦胧的友谊默默滋长起来,在这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的囚禁/陌生氛围里,为他们彼此都驱散了些许孤独的阴霾。对此,塞利安也是心知肚明的。
"先来看看你母亲!夫人,看谁来了!"
"欧兰迪!"美丽的公爵夫人微笑着冲儿子招手。塞利安来到她身边坐下,像往常那样轻轻握住母亲的双手。对方此时的神色看上去安详稳重,比前些日子里动不动就激动得像个孩子要好多了,不知情的人还会以为这是处在某段缓和期。
奥蒙德站在他们面前,一副故作神秘却又按捺不住的有趣笑脸,塞利安看着他,不免有所期待。
"我想我可以治好她。"医生激动地搓着手说。
塞利安的眉毛不自觉地拧了一下。奥蒙德没有在意他的表情,马上接着说:"琼安把事情都告诉我了!"他以为这样可以博取对方的信任。
公爵怒目瞪向一旁的侍女,年长的女人神色慌张,欲言又止。
"你不信?!"对方把他的表现当作是怀疑,"我知道好几种药草可以调理人的精神,只要她能平静下来,慢慢回忆......"
无论病人的亲属是怎样的表情,现在,医生的头脑全是他接到的新挑战。刚才与女仆琼安的谈话让他得知公爵夫人的发病是源于十年前的一次重大打击:在生下塞利安的十二年后,她终于再怀身孕,婴儿却在出生当时便夭折;产妇于极度虚弱之际无法承受这残酷的丧子之痛,精神崩溃,竟延续至今。
在他滔滔不绝的时候,塞利安面色却像暴雨前的天空一样迅速阴沉下来。
"够了!"年轻的公爵以前所未有的严厉打断对方。也许是觉得不够清楚,或是用彻底发作掩饰收不回来的尴尬,他紧接着又大声喊道:
"少跟我卖弄你的江湖骗术!离我母亲远点!"不习惯这种粗暴的语气,说话的同时,他的脸一下子红透了。
"你...你说什么?!"奥蒙德不敢置信地问。"江湖骗术"?这家伙竟敢这么说!对他而言,只有一个人可以用这样的语言评价他的医术,那就是他的父亲,因为他已经死了。
原本友好的两人一下子针锋相对起来。
怒不可遏的医生气势汹汹地朝对方逼近--管你是什么公爵、国王的表亲!塞利安也站起来,神情冷酷地与之怒目相向。这情景吓坏了脆弱的公爵夫人,尤莲娜抱住前来安慰她的侍女,像个孩子似的把脸紧紧藏入她怀中。
"把他给我赶出去!"受不了这样的僵持,公爵用熟练的命令语气喊道--虽说是被软禁的俘虏,毕竟也是一度高高在上的君主。屋里原本被派来当看守的两名卫兵马上不假思索地前来,把他的对手围住。
奥蒙德被彻底惹怒了,毫不示弱地推开两边的人:真想好好修理一顿这个一下子威风起来的臭小子。然而不等他挽起袖子,强壮的卫兵们从后面架起他的胳膊,轻而易举地将他拖走。
"放开我!"不甘心的男人一路喊道:"是啊,尽管耍威风吧!真可耻!还有什么能耐?你这个有名无实的臭公爵!"
嫌他啰嗦,卫兵揍了医生一拳头。塞利安听到奥蒙德痛苦的呻吟,于心不忍的同时,悔恨也接踵而至:他在干些什么?指使敌人的手下驱赶真心要帮自己的人?要知道,这些人随时都可能听从另一个人的命令,押送他去审判席乃至断头台!对方的建议完全出于好意,他却表现得如此恶劣无礼--这算是迁怒吗?唉。
不,我没有错,我只是在保护我们,保护她--不能再让她受任何伤害了。细想一会儿,他又不肯妥协于自己的自责,在心里开脱起来。这时候,一个声音悄悄冒出来,阴森森地在他耳边低语:你那么做,真的全是为了她吗?
塞利安惭愧地闭起双眼,有气无力地踱到窗边扶着窗台。睁开眼的时候,他无意间瞥到一旁的小圆桌上摆着一本小书,便顺手将它取来。
从封面上的字看,这是本《旧约》,但内容抄录得不完整,大约是给女人或学童看的"普及本"。他漫不经心地翻看着,直到那段用精美花纹勾勒的语句赫然进入他的视野:
我是在罪孽里生的。在我母胎的时候,就有了罪。*
仿佛受了灼伤一般,他猛地合上书页,在周围的人向他投来的关注目光下,紧捏着书本按在自己胸口;某种情绪在他的胸腔里炸开,正不留余地地迅速弥漫,迫使他发出无声的急促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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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气之余,奥蒙德干脆走出城堡,走上城市的街头。
受职责所限制,来到首都后,他只有偶尔才离开王宫出来逛逛。但就是这个"偶尔",令他与他正医护着的病人截然不同。
"把他给我赶出去!"--他扮了个鬼脸学公爵当时的表情。呸!您还以为自己是主人呢!分明就是个阶下囚,连你表兄的房子都不敢迈出一步。年轻的医生怒火难消,本来以为那家伙跟其他那些贵族有那么一点不一样呢,结果还不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派头!
他不过是好心好意想要帮助他和他那个疯疯癫癫的母亲(好吧,也有那么研究目的,但那绝不是主要原因),就算不信任他的医术(这是不可理喻的!),也没必要发那么大的脾气吧?像被踩了尾巴的狗似的。
真是让人讨厌的家伙!
虽说最严酷的隆冬已过,户外依然寒冷刺骨,城市的各个角落还积存着未完全消融的冰雪。奥蒙德流浪街头,无处可去,怒火迸发出的体热渐渐消散,熬不住寒气的他只得找家暖和的酒馆暂歇。
要不是店伙计的"勤快尽职",他没准就能在里头过上一夜了--沃尔姆斯的酒馆就像这座城市一样,冷冰冰的,缺乏人情味,亏他之前还打了那么多赏钱!这里的酒倒是值得赞赏。在诺森德,只有郡长家才珍藏得有的勃艮第美酒,这里的街头小店也能品尝得到。忍不住贪杯的奥蒙德虽不至于酩酊大醉,却也意识朦胧了,以至于一个人走在黑漆漆的陌生街头竟一点都不害怕,嘴里还哼着乱七八糟的小调......
无月的夜晚,深蓝的天幕上星光疏朗,周围幽黑难辨,街头空无一人。
走着走着,感觉像有只老鼠从他脚背上爬过,奥蒙德骤然打个冷战。"该死的......"他喃喃骂道,忽然间,仿佛察觉到什么,眉头紧锁,面对眼前一派黑暗,眼珠狐疑地左右转动。
静静等待一会儿,似乎没有任何异状,他松口气,扯扯衣领,头脑稍微清醒后便开始寻思:要不要回去呢?回去吧,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然而他刚要行动,一旁的小巷里飞快窜出几个人影;其中一个穿斗蓬的高个子敏捷地绕到其身后,将一个黑布口袋一下子套在了医生的头上。

*出自《旧约?诗篇》,第五十一章,第五节。
第七章

在人们的引领下,塞利安站到了这座陌生宫殿的冰冷大厅里,正前方宝座般的高背椅上端正地坐着一名满脸胡须、浑身散发着勇武气息的男人。
即便此前已有人向他解释过,所谓公爵"病危"不过是对付王室的幌子,然而此时此刻,除了诧异与不安,他实在没有什么别的感动。(他也不怎么喜欢"欺骗"这一做法,无论对谁。)相比于十几年来多少见过一两面的母亲,父亲的存在无论形象还是概念,对塞利安来说都要模糊得多。
尤其是此时,面对那副威严而挑剔的目光,他觉得自己不像是对方的儿子,而是一名孱弱的士兵,得不到将军的赏识。就像从前偶尔听别人提起强大勇武的萨克森公爵,他只会生出一些遥远的仰慕,而不是身为其长子的自鸣得意。
可他们毕竟是亲父子,血浓于水,这一点公爵自己也有所感触;他站起来,主动走上前,张开双臂给独子一个抱吻。
结实的臂膀隔着冰冷的甲胄勒得塞利安几乎透不过气,更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父亲深情地喊着"我的好儿子!",在他听来却更像是对方对周围一帮臣子们的宣布,无所谓父子亲情的演绎。
稍后,两人分开,少年红着脸,怯生生地道出自己一直关切的问题:
"我的......母亲在哪里?"
听到他的话,亨利?冯?威尔夫的脸色霎时变得比刚才更加阴冷,用比塞利安此前从最邪恶的敌人那里听到的还要冷酷得多的声音说:
"那个不忠的荡妇,她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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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以为,以奥蒙德倔强的性情会好长一段时间不再理会他了,没想到第二天上午,塞利安就听到外面的卫兵隔着房门,向他传达了雷德科医生的求见之请。
这令他不免有些激动,当即站起来,将手中的鹅毛笔收入书写台上的墨水盒,"请他进来。"一面用废掉的吸水纸擦去指尖未干的墨汁一面吩咐道。
自从昨天发生了那场突然的不愉快,自责和惭愧便始终萦绕在心头,塞利安本打算过找个时机向对方道歉和解--他也不是轻易妥协的人,无论作为贵族还是气盛的年轻人,矜持在所难免。然而一想到这里,最初的惊喜反倒蒙上一丝疑虑:对方真的会这么快就来主动修好?要知道,当初那种情形,换成他自己都要对是否接受道歉考虑再三。
像往常一样,奥蒙德由卫兵们领进入公爵居住的房间(所幸不是昨天赶走他的那两个,不然塞利安一定会尴尬得无以复加)。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傲慢,年轻的医生一脸愁闷,从未见到对方有过这样表情的塞利安,不禁疑上加疑。
与此同时,那两个两个披灰斗篷的人进入他的视线。塞利安不知道他们是随医生而来的,还是别人的手下,迎面的阳光刚好照着兜帽,在他们脸上投下漆黑的阴影,看不清长相,尤其教人不安。
"大人......"
过了一会儿,奥蒙德用他不擅长的谦逊语气向公爵打招呼。塞利安稍稍皱了皱眉:从没听到这个桀骜不驯的家伙一开口就对他用敬语,更不要说还有昨天那档事在先。
"我和我的‘助手们'是来为您检查伤势的。"医生继续说,转着眼珠看身边虎视眈眈的卫兵。一直以来,这里的仆从们都把这名不修边幅的年轻医生当作是公爵的随从,对待他就像对他的"主人"一样不信任。
"你们可以出去了。"
虽然不知其用意,塞利安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配合。卫兵们踌躇片刻,纷纷告退--这房间位于城堡内一座高塔的顶层,如果只是要防止公爵逃逸的话,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
敌人的耳目离开后,医生领着那两名"助手"走向公爵。随着"陌生人"的逼近,塞利安并不怎么紧张,反而隐约感到一股熟识的气息。果然,那个稍矮的男人加快步伐第一个走到他跟前,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苍白瘦削的年轻脸庞,浅棕色的大眼睛看上去既聪慧又坚毅......
塞利安睁大双眼。
"柯尔贝?!"他小声喊道。
"是的,阁下!"年轻的柯尔贝?冯?霍恩斯坦伯爵半跪下去,握住公爵的右手,真挚地印上一吻。"是我,您的忠实仆人。"这时,另一名高个子也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正是伯爵的亲弟弟西多夫爵士。"阁下。"他对塞利安鞠躬致敬,虽然不像他的哥哥那么热情,却也十分虔诚恭敬。
塞利安焦急地看向医生。奥蒙德耸肩表示自己的无辜,紧接着,大约是想起昨天的不和,轻蔑地别过脸去。
面对突然出现的臣下,年轻的公爵不知所措。自从逃出城堡,他与昔日的臣下就彻底失去了联系--是他先抛弃他们,有什么资格向他们索要一如既往的忠诚呢?--压根没想到还能与这些人再见,更不要说是在这种地方。此时,对于眼前突然而至的兄弟二人,是福是祸,在他心中形成令他忧心忡忡的谜团。
不在意或者是理解主人的忧虑,柯尔贝马上站起来,"阁下您伤势如何?我们听说您因为救了国王而负伤。"积极地表达慰问。
"已经无大碍了。"塞利安回答,然后看着对他不理不睬的奥蒙德,"多谢这位......出色的医生。"对他露出尴尬的致歉微笑。对方看到后,腼腆地抬抬嘴角,算是接受了这番和解的示意。
"我们也要感谢这位医生!"年轻的伯爵激动地说,"正是源于他的慷慨帮助,才使得我们与阁下您见上面的!"
奥蒙德不以为然地眯起眼:我可没想要帮你们,全是被你们拿刀子逼的!
忽然,柯尔贝不经意地看到了公爵所处书写台;虽然上面那本书是翻开的,却被眼尖的伯爵一下子认出那是一本《圣经》以及抄录的手稿。
柯尔贝原本明媚的脸色一下子阴沉起来。
"不......您不会......?!"他紧张地喃喃,举起其中一页对着塞利安,痛心疾首地问:"这是真的吗,阁下?您这是在忏悔?!"
塞利安皱起眉毛,这话令他感到莫名其妙。的确,受昨天那句话的"启示",他决心好好审视自己的信仰,尤其是通过这种潜心的抄录,获得些许心灵的平静(或者说打发了时间)。
可不管他用心如何,对方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语气?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说着,将自己的成果从对方手中拿回来,神色有些不快。
柯尔贝涨红了脸,咬着嘴唇气恼地说:"他们说您是自愿留在这里,说是要向王室谢罪!"
"谁?!"塞利安惊问。
"国王。"提到这个名字,伯爵捏紧拳头。"他们以您的生活费为借口,每年向萨克森勒索五万马克!"
"还调走了我们的兵团!"他的弟弟愤怒地补充--战败前,他本是一支精锐骑兵团的团长。
塞利安先是诧异,然后很快感到哭笑不得:留在这里忏悔?亏那个人想得出来!不过他也真狡猾。
"我们不会让他们得逞的!"柯尔贝信誓旦旦地宣称,"我们永远只忠于您,阁下。您将回萨克森,回到您的领土和臣民之间。"
"我明白你们的心情。"塞利安用温和的语气安慰他--五万马克不是小数目,这对萨克森的贵族们来说相当大的牺牲。"但这几乎不可能,他们不会轻易放走我的。"
他下意识地望向墙上那扇高高的小窗:真是坚固完美的囚室,足够把一个人关一辈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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