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月朦胧————且听子[上]
且听子[上]  发于:2009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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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第一句话是:"使不得。"
连呼痛也没,将手中接下的那三支暗器随意地扔向一旁,转向仍呆愣的李魁拓,竟依旧是那个得体又挺傲的笑容。
出现得,悄无声息。
从空中冒出来一样。
或者说,就像是空气本身一样。
他离的位置,比吴十四远,比钟未空远,比那壮汉远,比白衣人远,还远得隔了一个高高的看台,却是唯一一个挡下那剑的人。
不止挡下那件,还极轻巧地在挡剑之前,同一只手的拇指与食指,食指与中指,五名指和小指间,夹住了那三支暗器。
快得,连个痕迹都没能捕捉到。
"完事了?"
尴尬沉默间,白衣人道。
是有,那么些冰冷笑意的。
"完事了。"众人疑惑,钟未空却笑道。
低垂着眼,抹去眼底那残余的血腥。
"那么......"却是莫秋阑的声音笑接道,"谁来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吴十四李魁拓和已捡回流星槌的壮汉随着他用脚尖轻点的方向,沿着那痕迹往外看,直到看遍整个斗场台面,全部愣住。
"六个圈而已。"白衣人轻笑。
可不是。
整个台面,不知何时,竟被画上了六个黑色的圈。
中间一个大的,外围平均分布着五个小的。
"你那些木质袖箭虽是坚固异常,每次削下一些粉末,还是容易的。"莫秋阑道,看向那些圈,眼中神采奕奕,"黑色的木屑,用来当墨画画,可算物尽其用。"
李魁拓知道,这话是对他说的。
但这个人完全没有去确认那些粉末,连蹲下看一看摸一摸闻一闻都没有,又怎么确定是他的袖箭木屑?
但他自己知道,这的确是他的袖箭木屑。
所以他的脸色,又白了一白。
吴十四和那壮汉的脸色也白了一白。
方才那样险象环生各自求保毫无喘息之机的打斗中,那白衣人竟还可以偷闲画出这些圈?
那就说明,他们都错了。
这白衣人不但现在没输,再打下去也不可能输。
而同时,钟未空的胸中一阵激荡。
他的拳握紧了。
之前仅剩的那一点点疑惑,自此彻底打消。
那种激动与惊喜从斗到一半,看见这些圈的雏形开始,就一直冲荡着他的脑海。
肆意奔流。
"乌龟?"他转头看向白衣人,压下心情,笑得分外灿烂。
灿烂得,披星戴月。
"我的看家本领。"白衣人笑答。
这一刻的笑,分外真实洒脱,似是穿过那片薄薄的面具,真实得呈现在钟未空面前。
那样熟悉的,即使在暮色笼月里,在浮云散雾里,也是同样好看的笑脸。
杨飞盖。
"那这个,又是什么?"莫秋阑的声音,插了进来。
配合似的,传来另外三声"咦"。
吓了一跳的语调。
"噢~这些。"钟未空回头,看着吴十四三人都低着头看着自己胸口衣服上突然出现的奇怪图案,又互相指着,迷惑不已。
用剑风,而不是用剑直接划出来。
却又何以在那样根本无暇思考的时刻里掌握力道至如此境界,只割裂最外层的衣料,而丝毫不伤及人体?
何况,那三人的衣服,从衣料到样式到剪裁,全是不同的。
也就是说,做出这些图案的人,要掌握三种截然不同的用力技巧与剑气控制。
三人的脸色,变得比方才更白。
--输的,是他们三个。
杨飞盖和莫秋阑也凑了过来,听钟未空解释他在战斗中的大作。
"老土了吧,"钟未空皱眉哀叹,又一甩刘海,笑得颇为得意,从李魁拓开始指起,一个个解释,"这是八戒,这是宝妮,这是麦兜~~"
--三只猪头?!
全场,石化。
"我们家小空就是聪明。"用一种快得让人以为他跟本没在听钟未空讲话的回应速度说了这么一句话,莫秋阑笑着揽住正自得意的钟未空的腰,低头,把下巴搁到他的肩上。
然后一侧头,以一个亲密无间的姿势,低头吮去钟未空颈边的几道血痕。
炽热又黏湿的感觉叫钟未空全身一震,猛回头与莫秋阑对视一眼。
却又不约而同地,看向一边的白衣人。
一道挑衅,一道是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看。
却各自诧异地看见一道挑眉得有点邪恶放纵的笑容。
不由同时一愣。
一道突入的光芒趁机插了进来,横在两人的空隙。
莫秋阑玩味与危险的眼神便扫了过去。
是方才被钟未空扔在一旁又被杨飞盖捡去的莫秋阑自己的那把剑。
现在,自然就提在杨飞盖的手上。
那光芒,来自剑鞘。
"您的剑,请收好。"杨飞盖一抹宣战般的冷笑。
"多谢。"莫秋阑也轻笑道,抬手按上剑鞘。
暗中的真气与眼神较量,便在钟未空的脖子旁边正式展开。
强烈的真气在周身盘旋抵触,很容易叫人晕眩欲呕。
即使是钟未空,也是极想摆脱离开。
但他的腰被莫秋阑揽着,肩被杨飞盖按着,冷不丁听到白衣人忽然朝着观众席的某处一句:"你们老大又要拈花惹草啦!"
"耶噫?"钟未空一愣。
"咦咦那个就是老大?"
"啊啊那个这么贵气的难道是二奶?"
"哦哦你要当二嫂我也不反对啊但长幼有序你怎么能和大嫂抢老大呢!"
"大嫂你也息怒啊家和万事兴嘛!"
七嘴八舌的三人立即冲到台前冲到台上拉的拉拽的拽拖的拖乱哄哄地嚷着叫着闹腾着。
钟未空的头,疼了起来。
那三个,不就是他的老二老三老四么?!
竟然被杨飞盖带到这里来了。
"那个,他们在说什么......"钟未空揉揉额头,挑眉危险地看向杨飞盖,"从一开始解释起,那个‘拈花惹草‘是什么?"
"咦,我只是告诉他们我见到你了,并且你还拈了一朵花在手仔细研究。"杨飞盖站在一团疯乱中间,气定神闲,笑着又补充一句,"拈花啊拈花......"
钟未空立即就想起他当时"水性杨花"的前科,叹气,抬头望天。
就在这么几句对话的时间里,莫秋阑留在看台上的几个侍卫已经跳了下来要拉开那三兄弟,而吴十四重伤的身体受不了那一阵真气较量和之后的躁动,猛地吐血一口,不支倒地。
随时侯命在旁的侍卫和医务人员迅速冲了上来,又被场中残留的丝线绊倒大半,当即拥上来更多的人。
台上立即人头蜂拥,热闹非凡。
钟未空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看台。
钟碍月的笑容,便清晰映进眼帘。
就这么闲闲淡淡的,又坚如磐石的某种信念,似乎也就这么清晰得接收过来。
钟未空也笑了。
两人温柔温暖的笑容便在这一片混乱嘈杂中安静地绽开。
与世无争。
那头莫秋阑看在眼里,挑眉一笑。
这边白衣人看在眼里,却是心中一阵酸涩与不知名的惊惶,转开头去。
下一刻,单岫站了起来,转身握住钟碍月轮椅的把手,就这么将他带走了。
几乎同一时,钟未空就被莫秋阑一个大力握住手臂拖往另一边。
白衣人没动。
现在还不是动的时候。
他看着钟未空的背影。
却一直没有等到他回头。
只好一个落寂和无奈的苦笑,回头。
终于接收到了,那个一直看着他的眼神。
似乎要将他刻进脑海深处不再暴露于世的细细描画。
深沉掩抑的思念。
钟碍月也看到了他一瞬惊愣的表情,于是低头一笑,随着单岫消失在看台的楼道口。
那样灼烈的视线,还有拙劣的掩饰。
噪乱,尚未平息。
白衣人,缓缓低下头。
似有似无的,浅浅叹息。

第二十一章
莫秋阑在看着窗外,那早已隐没的日头。
只剩了一点点若即若离的红黄。
有时候眉头会微微皱一下,或者眨眼睛。
只有那眼神是一直淡漠,嘴角一直微抿。
看上去,很像在认真思考这什么,或者坠进了久远的记忆中。
他身后的钟未空就这么看着那个背影,道:"谢了。"
莫秋阑这才转过头来,笑道:"你是打算出手穿过吴十四的心窝,还是肩膀,还是腰腹,在用她挡下那三支袖箭和李魁拓的攻击后将剑扎进李魁拓的心脏?"
"耶噫,那种情况下,自然是哪里方便穿哪里。"钟未空笑,眼中残余的血腥又有些弥散开来。
挑着无辜的嘴角。
那时的他,已控制不住杀意。
有没有剑,没有任何区别。
"今日的比武,是单岫叫人出了主意又怂恿了一把。"莫秋阑道。
"他知道你随时会溜,怎么也要先挫一挫你的锐气,揪出来你有多少人马,顺便拖一拖你的脚步。"
"不错。"
"那你为何还要让我输?"
"哎呀,当然是捉弄你。"莫秋阑笑得好看。
钟未空便一叹。
他知道,不止是捉弄而已。
看一个人武功高低,并不是只看输赢。
大抵武功高强的人自尊也高,都不是会为了求败而刻意上台献丑的人。若是需要,也会尽量保持尊严和水准,找个微妙的契机败得好似天不时地不利或者干脆比赛之前认输叫人无从评判。
如果是前一种,反而是更容易看出一个人武功究竟有多高。
莫秋阑要的,就是这个。
"你将长灵教传递信息的方式做了创新,很叫我赞赏。"莫秋阑继续道。
似只是继续了方才的话题。
钟未空眼中一冷,全身戒备顿起,却也依旧是那个笑容:"王爷过奖。"
入武斗场前一直以为他要兴师问罪的事情,终于要开始解决了。
"没想到被搜集检查过的纸船又被偷运了出去,重新扔回河里。"莫秋阑伸了筋肉异常坚实的手臂,打开近旁的匣子,取了一张牛皮纸出来。
皱皱巴巴,软软塌塌,上面横七竖八画着有些泛黄的线条,显得很是邋遢。
一条河,河的上游画了个大大的方框,框里有个圆圈,似乎代表月亮。月亮旁边--一只猪头。
"耶噫只是控制了一下两层粉末显字的时间而已。"钟未空摸了摸下巴,有些得意和狡猾,"第一层的字你们已经看到了,第二层要再次入水半个时辰才能显现。"
"我低估你了,是我疏忽。"莫秋阑道,"那你又是叫何人何种方法将那些被我手下扔得四散各处的纸重新扔回河里?"
"没有人。"钟未空只说了这句。
不过这句,是实话。
因为做那事的不是人,而是狐狸。突然出现在这座城周围的数十只狐狸。
数目仍在增大。
于是钟未空知道,有个人,要来了。
那个叫他时常恨得牙痒痒,又时常恼得饱以老拳的人。
也是,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人。
于是钟未空笑了。
有些,高深莫测。
"那边的反应倒是快得出奇,那天半夜才把这画传出去,第二日傍晚便送了那鬼画符进来。我倒是奇怪,那鬼画符什么意思,也很奇怪,这猪头,是什么意思。"莫秋阑微微一笑,似也不打算追问,转口道。
"你猜。"钟未空笑道。
"那鬼画符,似乎只有你看懂了......还似乎,传递了十分有趣的信息?"
"你猜。"
"那方框是指河上游济方城,圆月代表钟碍月,那这猪头呢?"
"你猜。"
"呵。"莫秋阑一个冷哼,站起来。
负手仰头,转身对着窗外那明净的月空,道:"猜不猜,烦恼的人,都不会是本王。"
披着长长外衣,似乎不胜萧索,却傲骨依旧的背影。
然后钟未空的嗓子便低沉了下去:"哦?"
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要被挑明了。
"这种时候单岫来到这里,绝不是旅行观光,必是要继续向我国内进发的。战争一旦打响,济方城周围的土地和人民,便首先遭殃。"
钟未空的笑容敛了,道:"你是说......单岫此行,竟是做了战争的打算?"
"不错。"
"呵。"钟未空一个冷笑,神情却没有缓下来,"那不是你家的事么,有你在这里顶着,那还轮到我们小老百姓操心?"
"谁说我会留下?"莫秋阑一个挑唇。
那种有些算计的笑意--钟未空惊道:"你要走?现在?"
"呵,你看这济方城的位置,如果我以北七十里的攻守兼备的常运城作为据点,常运城以东一线重点防守,然后向西南面的济方城包围,胜算岂不更大。"
"那又......"钟未空本是一嘻,但他心里忽然一凉,就笑不出来了,"你打算,将北秦兵马直接放进关中?"
"不错。"带着赞赏的回答。
钟未空的冷汗就渗了出来。
"那是钟碍月守备的各州所在......你就是吃定钟碍月不会放任他的人民任人鱼肉,便好借他的力量抗击北秦兵马,借机逼出钟碍月实际和隐藏的人马,顺便多加折损?"
"哎呀被你看穿了。"
"耶噫果然好计。这一来,不但钟碍月被你算在其中,连单岫这最大的威胁也好好利用了一把。"钟未空笑。
他的拳,已握了起来。
"对付不同的人,便要用不同的办法,这点钟碍月和我一样清楚。只是他对弟兄对朋友对他的人民都过于重视,多给我许多机会罢了。"
"呵,他本就是,那种人。"
虽然钟未空并不理解,钟碍月的那种近乎呆傻的做法。
他看得出来,钟碍月并不是为了血统天性或者得到拥护获得好评铺平升官路甚或留条后路而那样清政爱民。
他似乎是真的,爱着这土地,爱着这百姓。
无论他自己如何,都不会允许北秦兵马染指一寸。
"我一直疑惑,为何单岫明知到抓错了人,还要揪着钟碍月不放。"钟未空忽道。
"思考的结果是?"莫秋阑一笑。
钟未空吸了口气,冷道,"单岫需要一个起兵的理由。而替前钟氏王朝的第一继承人夺回江山,便再合适不过。这抓人抓错得太对了。"
"不错。"
"钟碍月不会答应。"
"自然。"
"所以他会受很多苦。"
"的确。"
莫秋阑觉得,他的后脑勺像是被一块冰狠狠抵着,像极某种尖锐的金属武器。
但那只是目光。
钟未空的,似有似无的目光。
所以莫秋阑就笑了:"迟早,你会看到,他受的何种苦。"
说的时候,他已经转过身来,目光直直对着钟未空亦不避开的眼:"你明明,很关心钟碍月。"
"又如何。"
"那为何,一直不去找他,直到突然失踪大半年后又突然出现的数月前。"
钟未空略微沉默,哼道:"你又知道了。"
"其实你,一直在逃避,一直在害怕钟碍月吧。"
"我为何要怕!"钟未空突然有些拔高声音,极快地回道。
连他自己都一时不晓得为何要拔高声音,甚至有些,惶恐?
所以他一愣。
而莫秋阑已经听出来了,那声音里,突起的焦躁和不安。
"听说你从来不记得在左鬼状态时发生的事?"
"......那又如何。"
"化鬼时的确会控制不了功力与杀意,却从没有左右鬼会被抹煞记忆。是你自己想要忘记,便忘记了。"
"我想......忘记?"钟未空眼神一冷,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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