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月朦胧————且听子[上]
且听子[上]  发于:2009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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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手中这把莫秋阑御用的宝剑,也算是他整人的一个环节吧。
功力越强,往往越懂得如何隐藏自己的实力,以求在他人放松之际突击取胜。
但剑不能。
就像现在躺在手中好似任人宰割的这把,剑身剑柄剑鞘,流畅优美,雕琢简练,剑柄上那颗碧绿的夜明珠,尤为夺目。
但一眼看去,绝不算珠光宝气,甚至可能让人觉得配不上莫秋阑这样的身份。而细细看去,却分明便是一道又厉又韧的婉转光辉,盈盈围绕。
连带着拿剑的人,都好似拿着神兵利器的仙人。
果然不愧是莫秋阑随身佩戴惯常使用的宝剑。
剑术高手,往往又是最懂得剑的人,见了这样的好剑,又叫对面这些人如何轻敌?
钟未空想着,拇指微微撑开剑柄。
顿时一道流光闪过眼帘。
好剑!
不禁在心里赞了一声,钟未空趁势,一把将剑拔了出来。
锐,刚,却偏偏灵气逼人。
轻盈的龙吟一声,力压万钧。
光芒溢满,又绝不花哨,端的,便是纯粹的强,与胜。
这才叫剑,真正的好剑。
指剑向地,钟未空也不禁豪气升腾,对那紫色劲装,双手带着鳄鱼皮手套的女子,还有站在她一旁,身形臃肿的土色衣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得罪了。"
然后他的神情僵硬起来。
因为那两个人相视一笑,竟同时将手中长剑锒铛掷地,各自抬手掏向怀中,几乎同时道:"请指教。"

光。
许多光。
错杂到难以分辨的光。
这是白天,阳光虽不及夏日猛烈,但也是灿烂明媚。
但钟未空却觉得,他被罩在更强烈的光网中,甚至看不清太阳的所在。
他的剑,依旧。
三分落花无情三分秋水索意三分古箫悠远,最后一分绝艳如焰。
快,迅,灵,诡。
变化若虚幻梦魇中开出的花朵,又无情绝性地将那花朵自盛开一瞬齐齐斩落,跌进四周无边无际的幻梦里,酿起圈圈微波涟漪。
但他仍然,进退维艰。
这是,杀人的光。
光过光灭,摧枯拉朽。
钟未空的身形如狂风中翻折的叶雨,扬剑急指,却仍旧甩不开也攻不进那些光里。
是的,叶雨。
如同一大片落叶在狂风中翻卷。
看台上的旁人看来,只知是那如同分身数十的急速身影,却根本辨不出那人究竟在何处。
但仍旧摆脱不了那些光!
而那些光,随着那紫衣女子手腕轻翻,便由着各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转折而来,招招攻向钟未空漂移间稍露的薄弱之处。
那自然不是光。
而是线。
特殊材料制成,原本毫无杀伤力,却在那女子手中游刃有余,杀人夺命于瞬息的线。
于是钟未空知道了,她便是"浮光十四娘"。
连莫秋阑都诚请不到的奇人,同样也是这武林最顶尖高手之一,吴十四。
而她的目的,根本不是比武。
而是杀。
钟未空体味到了,那种叫做惊恐的感觉。
他应该退。
但他退不了!
那光网如同一层铜墙铁壁牢牢环罩,丝毫不随着钟未空身形移动而减弱包围,而且似乎可以从任意方向任意力道突然发出攻击。
竟似整张网都在不断抽出那杀人的丝线,随时不注意,便会命丧当下。
而且,还不止这道光。
还有那不时堪堪擦过面颊颈项脑门胸口和周身各处要穴,闪着荧荧绿光的袖箭状暗器!
是那土色衣男子发出的。
木头做的袖箭,却有着连金属都无法比拟的杀伤力。
并不频繁,也不密集,却是招招惊险,道道致命!
而往往当钟未空挡下光网的一击,那暗器的厉风已至身侧,若不是这身体多年练就的自动反应能力,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回身格开,早已坚持不下。
配合的时刻与机巧每每叫钟未空在心中为之一赞。那土色衣人,便该是与吴十四并肩二十年,齐名天下的"袖中花"李魁拓没错了。
时间缓缓过去。
整个场地只剩连绵若一声的兵器铿锵。
看的人和战的人,全都在这冬日里,出了一身薄汗。
而钟未空的汗,已沾湿了整个衣背。
吴十四和李魁拓,也是满颊汗迹。
不同的是,钟未空的身上,还有不少被周身厉气割开的小小血口,在汗渍浸泡下,微微晕开。
然后钟未空一声喝,直冲向看台!
满座皆惊!
因为钟未空的余光瞥见了,吴十四的眼神一狠,嘴角一抿。
然后那光,竟顿时抽离身侧,急飞而去。
竟是向着,看台上的钟碍月!
很不正常的动作。
钟碍月是单岫要利用的人,自然不会在此时要他的命。
但那光太快,快得钟未空来不及想。
当然他也不需要想。
因为他知道,那样的速度力道与杀气,不论吴十四意欲何为,若是无人拦截,钟碍月必有性命之忧!
然后他,截向那光!
用比光还要快的速度!
所有人都只剩吸气。
就在那光够到看台栏杆的一刻,他截下来了!
吴十四眼中精芒暴盛,露出了那抹骇人的笑,手中立紧,那光,便如同折断了一般,反射了回来!
突然便是一阵金光,刺得众人全眯了眼睛。
吴十四急退一丈,不可思议地看着在空中急旋数百周后停在场中央的人。
她从没想到,原来可以在截下丝线后不断顺着线的力道飞快旋转,卸下所有杀力,同时随着那一反弹借力轻极巧极地回攻,一瞬逼推自己,破了这横行江湖二十多载的浮光线!
她抬手,抹向脖颈。
那连成一排的温热口子,也如她的丝线一般细长。
再退得慢一点点,她的头颅,就要滚落了吧。
她的瞳孔缩了起来,杀意,更甚了。
那飞速旋转,让那丝线在空中极快地映了阳光,爆开强烈闪光。
闪光停时,众人才能睁眼,看清。
场中央的,不是一个人。
而是两个。
两个看似闲散,又被连着的那根丝线缠得甚是滑稽的人。
钟未空微笑,看着另一个和自己同样被裹得如同梭子的另一人,表情复杂地戏道:"今儿个风真大,直接把你从看台上吹下来。"
而那人看似不经意地瞥了眼钟未空脸上犹未散去的嗜血杀意,有些无奈地伸手拨了拨那裹得死紧的丝线,弹琴一般,抬头笑道:"应该说今儿个浪真大,你看这没鱼钩的线,把我们俩都钓上来了。"
不是那个白衣男子是谁?
而此刻,白衣人的内心,波涛翻涌。
竟是惊疑无奈居多。
原因无他,只不过看见钟未空截向那光时眼里沉重的惊恐,便是一个心揪,想都未想便已冲了下来。
此时此地此种出场,并非他所愿。
竟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心,已然出轨至此了。
不由苦笑一声。
"耶噫今儿个大风大浪,出行不利,兄弟,注意安全啊......"钟未空那"安全"两字还没完,两人,腾空而起!
第二十章
吴十四的真气爆满,那发丝都被浮得飘扬了起来,双目冷刹地看向那两人,手中丝线狂动,拉扯得两人如同断线的风筝。
明明被丝线牢牢捆着,却颠簸狂乱的,断线的风筝。
钟未空看清了。
那白衣人的剑,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美。
美的当然不是那个人或者那把剑。
而是那剑招。
钟未空的剑也是美的,但是虚幻,美的浅薄表皮下是一撕即裂的狰狞与绝决,无情得仿似要将自己也一并刺穿割裂跺碎腐败进这残酷的梦里。
而白衣人的剑,美得纯粹,美得简练,美得只剩下美。
没有繁杂层叠拖泥带水这一般美丽的剑招常有的缺陷,只叫人觉得,那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凌厉杀灭也是美的。
剥下一层美丽的皮,还是美。
然后那剑就在这一层层美丽剥落中蜕变,纯净。
怎么会有这样美丽的剑?
钟未空赞叹,同时也是一股寒意从心底冒上来。
因为那剑上,比美更夺人心神的,是强大。
--而在被强大压倒性杀死的时候,是不是仍沉醉在那美里?
钟未空的剑,也许会让对方在死之前沉醉在梦里;而这个人的剑,是让人死的当下,仍沉醉在梦里。
醉生梦死。
这究竟是种残酷,还是种救赎?
怎么会有这样叫人迷失的剑?
"既然加了人,那我上场,也不为过吧。"
一声低沉的话语,原本站在场外静静观察的壮汉已扑将上来,手中流星槌便飞击向刚好被丝线拉扯着猛冲过来的钟未空,打断钟未空的思绪。
又是一阵爆芒。
钟未空旋转间放松数丈丝线,硬是在这千钧一发中腾出空隙,躲开那一槌!
随着身体再次落地,钟未空和那壮汉,同是一阵心惊。
那壮汉的流星槌上,赫然一道缺口。
而钟未空的手,已被那情急下的一击劈剑抢攻震得虎口发麻,低头一看,一片微红。
在这一低头间,又被那丝线层层环绕,再加另一声金铁交鸣。
抬头。
那白衣人,也上演了同样的一招。
钟未空旋身速撤,剑光飞舞笼罩下,拦住趁着此时射向那白衣人的三支袖箭。
一场,快,狠,乱,杂,交错纷呈,却又频频光芒激越,叫人目不转睛,忘记呼吸的战斗。
所有人,连看台上的观众,都开始喘气了。
又是一个平凡的跃起。
却是,两人往看台上一冲,一折,一错身,再腾空,不断重复!
--这是,什么?
所有人都疑惑了,直到两人停下,默契一笑。
然后他们看到,支撑那处看台的横木上,赫然绕上了数十圈丝线,正宁静地反射着快近夕阳的日头,分外美丽。
那看台上坐的人,不过只是次等宾客。
坐在最靠近斗武台的,便有单岫,还有钟碍月。
这就够了。
所以钟未空和那白衣人笑了。
单岫和钟碍月笑了。
对面的莫秋阑也笑了。
吴十四李魁拓和那壮汉就急了。
那丝线的力道他们比他人更明白,继续这样杀斗,绝对会将那看台扯得塌落下来!
而他们的主子,就在上面。
那笑容,似乎,也在看他们会如何应对。
他们开始懊恼了。
更叫他们懊恼的,是当他们马上开始新一轮攻击时,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逼得那两人将丝线从横木上绕下来。
钟未空便笑。
他知道,他们想要自己的命。
虽然还不甚了解是因为钟碍月,还是因为莫秋阑。
但自己这池鱼是当定了。
这样一来,就算是想输,也不能输了。
输了,就没命了。
所以莫秋阑啊莫秋阑,你还真是整死我也。
但那三人现在依然还在做戏。做给大寿的方留应看。
这场好戏。但只要是戏,就有谢幕的时候。
所以他不急。
反正,已经斜阳懒照。
然后就是轻轻一个声响。
砰的一声。
再是噗的一声。
动作全部停下。
钟未空和白衣人也落回地面。
丝线的力道,若有似无。
线断了。
而那发出另一声的方向,吴十四正单膝跪地,手捂嘴角。
殷红,不断从指缝滚落。
操纵如此长的丝线,是极耗费真气的。而在她不敢妄动杀招的同时,那两人便趁机将所有受下的力道尽数通过丝线反击向了她。
也即使说,她替他们挡下了尽八成自己同伴的攻击。
连那绝对牢固致密刀枪不断的丝线都为之一断的强大又可怕的攻击。
能撑到此刻,已叫钟未空和白衣人双双目露由衷敬佩之色。
"那就这样认输吧。"白衣人无波的声音道。
吴十四忽然一个昂然仰头,一边说着,又是一滩猩红溢出:"该认输的,是你们。"
那眼神,却是极恐怖的。
两人悚然动容。
因为那些剩下的丝线并没有因为控制者的退场而松懈丝毫,依旧是极韧极柔却也极牢固的无法挣脱的,杀人的线。
他们被丝线缚住了大多数的动作,而迎接的,却是怒气冲天杀意暴盛没了后顾之忧的另外两人!
恶斗,比方才艰险了数倍。
体力流失,动作却不见停滞。
剑光嶙峋,白衣飘展,暗芒交杂,汗湿襟袖。
拼死的斗。
战狂的魂。
直到夕阳快要隐没在,那一处青山背后。
最混乱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被杀意冲晕了头脑,李魁拓的暗器泼云洒月,眼中只有两个敌人,乱中,竟是射向那闭目养神的吴十四。
而被流星槌紧紧逼迫的钟未空也便在此刻飞向吴十四。
跟至的壮汉见了吴十四的危机,稍一分神,流星槌便被白衣人的剑挑得飞了出去,正中飞向赶扑吴十四而去的李魁拓,竟打落了他紧握手中的暗器囊。
而此时,钟未空已窜到了吴十四身后。
他身上的丝线,竟是莫名其妙地解了开去!
而他的手,以无法肉眼所见的速度,攀上了吴十四的喉。
他的眼神,深邃又澄澈,像是突然嵌入的灿亮星斗,光耀璀然。
却,那样冷森。
叫这黑夜,都似是为了这眼神,而不是那亘古不变的日落月升,而降临这人世。
他的嘴角,也便轻轻勾了起来。
很无害的样子。
吴十四看见了这个眼神和笑容。
她的身体,就此剧烈抖了起来!
她感觉到自己海啸般涌上来,闯荡江湖四十年间从不曾遇过的感觉。
比死亡更可怕,比可怕更死亡。
到底什么会比死亡更可怕,比可怕更死亡?
她说不上来。
但她感受到了,无比深切的感受到了。
然后便是一道暴喝,直冲她而去!
是李魁拓。
他执了一开始便扔落在旁的,之前比斗中他自己用过的那把剑,竟是用一种叫所有人为之一惊的突然爆发的速度,迅电一般地,再那声暴喝消失之前,劈向吴十四身后的钟未空!
而钟未空的剑,竟是在同时"嘭通"一声掉地。
他低着头,眼睛被尽数遮在刘海之后,竟是一句低沉的:"认输。"
--在这种时刻,认输?!
骤然这一变,而李魁拓的身形,竟是来不及停下来!
看台上,有人突然站了起来。
但是所有人都没有被引去注意。
只有极少数人看见了。
那突然站起的,焦急望向场中的,钟碍月。
他的身边,面具下的单岫,见他站起,变了脸色。
他的对面,同样面具下的莫秋阑,见他站起,也变了脸色。
但钟碍月又立刻坐了下去。和原来的姿势,分毫无差。
他并不是坐在普通的看台座位上。
而是一张特殊的,专门为他打造的,轮椅一样的座位上。
被单岫推着进来,也会被这样推着回去。
他的脸容,从始至终一直保持温和微笑的脸,似乎有些扭曲了。
莫秋阑可以确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在他突然站起来和立即坐回去的短暂一瞬间,他看到了,那些围绕在钟碍月周身,连在那轮椅靠背的无数丝线。
又是丝线。
和吴十四的比起来,却是黯淡得难以觉察。
若不是在钟碍月坐下的当下,自己突然发现有细丝般的红色出现又立即消失在钟碍月衣中的话。
他明白了。
而下一刻,他就从他的座位上消失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消失的,虽然他们的视线,也容不得他们分神去看看台上的另一人。
但他身后的四个随侍高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就这样消失的。
他们的神经和肌肉迅速紧绷,还没想起要往何处去寻时,就又见着了他们的主人。
莫秋阑,凭空站在了武斗台中央。
武斗台上那堆人的中央。
连风,都没有惊动。
就这样出现在场内,出现在钟未空眼前,出现在李魁拓的身前。
他的手一把抓住了李魁拓的手腕,收势不及的李魁拓便是被拎起来了一般转了半圈,才落定在地面。
所有人,都吸了一口气,摈息。
莫秋阑惯常冷肃的脸上现出一丝笑意,却像道和暖熏风,溶了场上这绷紧的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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