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克,回来!"有人一声大喝,较大那只停了下来,回过头看看,迟疑地往回跑了几步,停下看看他们,终于悻悻地回去了。较小的则继续向前,一直到了他们跟前,顺势立起身扑向韩晖,硕大的爪子抓向他的胸口,韩晖踉跄了一下,亲热地抱住那只狗的头:"金蒂,想我了吗?"
罗赫松了口气,不着痕迹地放下了顺手抄起的铁锹。韩晖回头正好看到这一幕,乐了,双手各握着一只狗前爪,低头对狗说:"金蒂,有人差点要敲死你。"
"小韩晖,你这个朋友不错。见到我这两小家伙不但没跑,还敢动手,勇气可嘉啊。"一位年近老甲的老人站在屋门的台阶上,笑呵呵地看着他们。
韩晖放开狗爪,回身搂住罗赫的肩膀:"唐爷,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罗赫。"
"欢迎你欢迎你。"唐爷一跛一跛地走下台阶,很友好地跟罗赫握了握手,带着问询的眼神看着韩晖。韩晖则笑着点了点头,不难看出有点紧张。唐爷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罗赫一番,眼里的东西很复杂。
搞不懂这师徒俩在打什么哑谜,罗赫只有立正站好,迎接着唐叔审视的目光。说实话,那滋味并不好受。
好在时间并不是很长,像是在表示了解,唐爷自顾自地点了点头,重新露出笑容:"都进来吧,在门口站着干什么?"说着,一跛一跛地进了屋,拿链子拴狗。
韩晖正要迈步往里走,罗赫叫住了他:"喂,为什么你这个师父看我的眼光那么奇怪?"
韩晖笑笑:"你是不是不怎么跟老人打交道?"
罗赫微微点头:"算是吧,那又怎么样?"
"那你肯定是不知道,老人习惯把情人,叫做朋友。"
"什......什么?"
这个,该不是就叫做见家长吧?
老人把狗拴好,就领着他们进屋。院子里还散养着几只鸡,见到生人也不怕,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跟那两只狗和平共处到现在的。
一进屋,简朴的房间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架盖着红绒布的钢琴。不是韩晖的师父吗?怎么没有小提琴?见到罗赫疑惑的神情,老人笑着说:"小提琴在卧室。我最喜欢钢琴,音色美,让人振奋。可小韩晖的手指不适合,就只能教他小提琴,拉提琴,情绪很重要,人必须全身心投入到琴里。后来又教了他一点吉他,吉他是种快乐的乐器,很随意。你们年轻人呢,平时没事自弹自唱的也比较浪漫。"
"唐爷什么乐器都会,很厉害的。"韩晖在一旁补充道,"音乐这东西都这样,到了一定层次就触类旁通了。"
罗赫点头,有这样的师父,难怪会有韩晖这样的徒弟。不过听了这一番介绍,他也明白为什么韩晖要把吉他带来了。
老人饶有深意地冲韩晖点点头:"你们四处看看,我去厨房看看团子蒸好没有,后山我自己种的玉米磨成的面,野菜馅的,你们可一定得尝尝。"
"我去帮您。"韩晖也随即跟了出去。
罗赫在屋里随便转了转,看了看书架上的书,没事可做,出门,在台阶上站着看仍在不停狂吠的狗,隐隐约约地,捕捉到了一些随风飘来的对话。
韩晖有些激动:"不好?他哪里不好?是您说我要是有一天心里有了人就带来给您看看的,现在我带来了,您这算什么意思?"
唐叔的声音有些迟疑:"可他,毕竟是个男的。
停了一会儿,韩晖低声说了一句:"我以为,无论发生什么,至少有您会站在我这边。"说完,推开门走了出来,看到了罗赫。
他迟疑着,然后展开一个笑容:"吃了饭咱们就去看盘龙松吧。"
罗赫没有说话,他不是很善于言辞的人,这种时候更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只是上前一步,抱住了韩晖,拍拍他的背。
但愿,无声胜有声吧。
野菜团子透着一股自然的清香,算不上美味,但偶尔吃吃也是不错的。鹿血酒一上来韩晖就干了好几杯,见状,罗赫自然不敢喝了,心里暗暗庆幸自己带了驾驶执照。
别别扭扭地吃完了这顿饭,韩晖先行出去倒车出来,罗赫本想跟他一起出门,看看唐爷几乎已全白的头发,觉得自己有义务做点什么,便没有急着走,而是站住:"唐爷。"
"啊?"坐在椅子上的唐爷抬起头。
"我后天的飞机,去加拿大,可能就再也不回来了。"
唐爷一愣,显然很困惑。
罗赫低着头,他还是不太习惯和老人相处,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自己的意思准确地表达出来,但他还是努力地说着:"韩晖这次带我来,是因为他觉得您是唯一能够认可我们的长辈,他是想,让您给我们做个见证,这样的话,这世上除了我们自己,还有您--这位让他尊敬、让他感激的人知道,我们曾经相爱过。您刚才说了,吉他是一种快乐的音乐,韩晖特意把吉他带来,就是向您表示,他现在是快乐的。"
唐爷慢慢站了起来:"这些,都是他对你说的?"
罗赫摇头:"不是,他什么也没说,但我想,我懂。"
"罗赫你干嘛呢?怎么这么半天......"韩晖从屋外进来,看到这一幕,一下呆住了。
唐爷看着韩晖,一跛一跛地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的笑容让刚才的不快都像假的一样:"着什么急走啊,大老远来一趟,我都还没听见你的琴呢。"
几首吉他与钢琴的合奏,轻快与厚重不但不相抵触,反而彼此烘托,构成了一种微妙的和谐,连院中的狗也跟着叫起来。之后,在韩晖的热力要求的罗赫的卖力附和下,老人自弹自唱了几首俄罗斯歌曲,然后就又把接力棒交给了韩晖。韩晖想了半天,唱了几首当今最热的大俗歌曲后,还故意拿腔拿调地模仿各明星的特点,把其余二人逗得大笑不止。罗赫到现在终于明白,唐爷所谓的快乐的乐器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之后,韩晖按住琴弦,看着罗赫:"最后一首歌,我想唱给我这一辈子最爱的人,祝你......"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挠了挠头,笑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算了,还是唱歌吧。"手下的旋律缓缓流泄。
依然是首已经被唱过无数次的歌,却已大大不同于方才的游戏玩闹,枪花的《Don't Cry》,罗赫原来也曾听过的,但并没觉得如此时的悲伤入骨,温柔的让人心疼:"Give me a whisper and give me a sigh / Give me a kiss before you tell me goodbye / Don't you take it so hard now and please don't take it so bad / Ill still be thinking of you and the times we had, baby / And don't you cry tonight, don't you cry tonight / Don't you cry tonight, there's a heaven above you baby / And don't you cry tonight。"
别悲伤,别哭泣,别把离别想得太严重。
因为,这是我们自己的生活,自己的选择。
一路顺风,前方有广阔的天空在等着你。
一曲毕了,屋里久久回荡着刚才的余音。
罗赫站起身出了门,看着远处青色的山,这里风大,一直灌进他的眼睛,很痛,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是见风流泪的。韩晖,你是故意的,你一定是故意的对不对?
过了一会儿回屋,韩晖正若无其事地跟唐爷谈笑,看着他进来,眼里都是笑。罗赫走过去,狠狠揉了他的头一把,到他喊痛才放手。
吃过晚饭,二人告辞回去,当然是罗赫开车。在韩晖的坚持下,两人还拐到延寿寺去看了趟盘龙松。
"本来就长得有点歪,再加上有人诱导它,不变成这样才奇怪呢。"记得韩晖是这么说的。然而,就在罗赫还没完全品出他的话中意时,韩晖又加了一句,"不过树长歪了是美景,人长歪了就只能是异类,是怪物。"
下山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天都黑了,韩晖不知是醉了还是累了,窝在后座睡大觉。罗赫开着车,放慢了速度下山。
依然是狭窄曲折的盘山道,迎面过来一辆大货车,晃着刺眼的车灯,罗赫挂到一档,让到外面示意对方先过。没料到,对方竟然没有转弯,直冲了过来!罗赫发现不对劲,急忙打轮闪避,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轰"地一声巨响,震得人头皮发麻,大货一头撞上了切诺基的右中部,但这并不是最可怕的。大货依然没有刹车,而是继续推着切诺基向前,直到两辆车一起跌入了深不见底的山谷。
"韩晖!"罗赫回头就是一声大喊,伸手想要拉住后座上连安全带都没系的恋人。此时整辆车已经完全翻了过来,没有任何保障措施的韩晖重重砸到了车顶上,闷哼一声。车继续翻滚,韩晖的头撞破车窗,就在罗赫眼前,整个人被甩出了车。
"砰!"又是一声巨响和猛烈的震动,罗赫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尾声
一晃,又是三年过去了,物是人非,该变的不该变的早已变了不少。但每年不管多忙,当年的四个铁哥们,都会找点机会找个地方聚上那么几回。今天,是陈丹华生日,也恰好是韩晖作为副导演的第一部电视剧正式在中央电视台开播的日子。
"喝!都给我喝!今儿谁不醉我跟谁急!"在自己家里,寿星佬陈丹华边说,边有意撇了一贯表现最差,最爱装蒜的某人一眼。
韩晖呵呵一笑,举起酒杯,深情款款地说:"放心,为了你,亲爱的丹丹,我不会再装的,一定喝到真醉为止。"
陈丹华正想骂他恶心,突然想起了什么,看了看墙上的精致挂钟:"呀,都八点了!"
"这么说,韩晖那个电视剧......"颉颃只说了一半,就被白云鹏打断了。
"开电视开电视,赶快开电视,看看他能排出什么低级烂片来!"白云鹏吆喝着。韩晖的脸当场就黑了不少。
颉颃站起身,仿佛是这个家的主人一般,熟练地插上电源,再从电视柜里拿出遥控器:"我来吧,哪儿台啊?"眼睛看着韩晖。
韩晖一拍脑袋,笑眯眯地:"呀,我也忘了。"
陈丹华在桌子底下重重踹了他一脚:"去你的,中央八,电视剧频道。"
"哦。"颉颃点头。
过了一会儿......
陈丹华乐了:"哟,这男主角是不是你从非洲找来的?也真是难为你了,夜里拍戏怎么找得着他人啊?"
"去,那叫健康的小麦色,落伍了是不是?"
白云鹏一脸鄙夷:"我看这女主角简直就是没大脑,我说你好歹找个有点气质有点格调的好不好?"
"拜托,现在的男人喜欢这个,我就给他们看这个,不是挺好?"
最宽容的颉颃也开始发表意见:"这个就叫一见钟情?说实话韩晖,我觉得这一段很没有说服力。"
"现在流行速食主义,说服力就放到一边吧。"
陈丹华撇嘴:"丑陋。"
白云鹏摇头:"低俗。"
颉颃叹气:"肤浅。"
"靠!"韩晖怒了,"不爱看甭看,关了!"
三人不约而同地摇头:"没、门!"
酒过三巡,话题也渐渐深入到了意想不到的程度。
白云鹏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要说当年罗赫也够狠的,居然就扔下你那么走了,你也是,也让他走。要我,哼!"
"咳......"没料到竟然会东拉西扯说到这里,韩晖干咳一声,看看其他三个人射向自己的炯炯目光,笑了笑,"不让他走?耽误了人家的大好前途我也负不起这个责呀!"
"要我说还是你恶有恶报。同样是坐在车里栽下去,罗赫学长没事,你怎么就断手断脚千疮百孔的?"隔了这么多年,陈丹华的嘴依然不饶人。
颉颃拍他一下,低声劝道:"别那么说,不吉利。"
韩晖有点无奈地挠头:"断手断脚?还千疮百孔?我跟你说,这还是轻的呢!我当时可是整个从车里摔出去挂到了树上,能留条命在这儿跟哥儿几个喝酒就算不错了,就是可惜了我那把吉他,西班牙的呢,粉身碎骨喽。"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一到阴雨天就疼得厉害的右手。也确实是伤得够呛,直到现在拉首曲子都困难。
片刻的沉默,陈丹华又问:"那你们现在还联系吗?"
韩晖看着盘中的基围虾:"哎,这虾不错嘿!谁焖出来的?"
其他三人又是异口同声:"说正题!"
韩晖长吐一口气:"偶尔联系一下,不过......就跟普通朋友没什么区别,无非是问问这边的情况,要不就是说说最近干了什么之类的,真的......没什么特别的。"
颉颃想了想:"可是对罗赫那种人来说,这已经不普通了。"
"那他现在还......那个不那个你,你到底有谱没有?"总觉得朋友之间说什么爱不爱的怪怪的,但陈丹华的这句话,也没好到哪儿去,那个?哪个?歧义太多了。
"算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呀,向前看,还是有光明的前途的。"这话说出来,连白云鹏自己都觉得很假。
韩晖笑了,有点苦涩:"向前看,我也想啊。"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屋里一阵沉默,只有电视机犹在不停地聒噪。
"往事不堪回首啊!"韩晖明显是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站起身,"剥虾时候手上沾了点油,我去洗洗啊。"
陈丹华不满:"又跑,休想!出来继续审你!"
韩晖走进厕所,拧开水龙头,洗了把手,还是油腻腻的,便又打了点放在洗手池边上的香皂,双手互相揉搓着,不知不觉,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思绪又回到了三年前。
"罗赫呢?他人在哪儿?怎么样?"午夜,在恢复了神志的清明后,避开父母,顾不得术后整个右半身的剧痛,他焦灼地探询着,一双有些失神的眼睛找不到焦点,散乱地晃动着。
床边众人面面相觑,陈丹华沉着一张脸:"放心,他没事,只是有点小伤口,现在就在病房外等你醒过来呢。"
韩晖放下了悬着的心,舒了口气:"在外面干什么?让他进来吧。"
"可是他......觉得对不起你。"
韩晖不明白了:"对不起我?为什么?"
"因为是他开的车,你却伤成这样了啊。"
韩晖想笑,结果却是不住地咳嗽,过了好久才顺过气来:"拜托,那是意外好不好,我怎么可能会怪他!"
陈丹华略一犹豫,还是把罗赫叫了进来。
罗赫的头上和右手各包着一圈雪白的绷带,不过精神很好,并不像有什么大碍,见到韩晖,他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低下了头。韩晖也没放在心上,展开一个笑:"你没事就好,明天就出国的人,真要是伤着了就麻烦了。"
"不是明天,是今天。"颉颃小声纠正道。
韩晖略略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释然。居然睡了一天还多,不过能醒也就该知足了。
"我怎么可能走得了啊......"闷了半天,罗赫终于低低地说出这么一句,走过来,帮韩晖掩好了被角,"你好好休息吧,别想太多,我会陪着你的。"
几次大大小小的手术后,伤情逐渐明朗,韩晖在下落的过程中右半边身子先着了地,所以导致轻微脑震荡,右臂骨折,右腿胫骨骨裂,肋骨也断了两根。不过他还是算命大,伤在右边虽然说对行动的影响很大,但断裂的肋骨没有危及心肺,并无生命危险。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前年,说的就是我这种情况吧?也是,要是真死了,这辈子就看不见眼前这张花容月貌了,那不就太可惜了吗?"伤刚好了一点,韩晖就开始跟年轻漂亮的女大夫逗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