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弹琴的。
楼澈已经感觉好久都没喊出过这个名字了。两天不带睡觉时间数下来应该是十四个多时辰,嘴上不说却在心里(不由自主被)计算地清清楚楚的。
"当上什么魔族之王就那么神气么......这种东西白给本大爷都不会做!"楼澈记得自己当时和紫丞吵完架跑出来心里念念不忘的就是‘魔族之王是狗P一定是狗P!'来着,其实相比起以前被迫分离却相互思念的时光,现在好不容易终于一起了反而相对感觉被冷落了不少。紫丞理所当然升上了整个魔族的王,以至于每天陪着摊在桌上的一堆堆的经卷文哲的时间要比陪着自己的时间多得多了。
--"弹琴的,本大爷快闷死了,咱们出去逛逛吧--长安的‘风车会'听说又要开始了呢......"
--"可是最近还真是没有空啊。"
反正自己提出的每一个要求都会被紫丞随便的一个借口轻松搪塞过去,之后就会转过头去继续翻看那些宝贝的地图,史籍,一张张一卷卷被打开了展平了随意压在他长长的袖子下面,直到最后被磨出毛茸茸的卷边儿。通常这时候楼澈就会百无聊赖的躺在他身后,眼神从天花板移动到墙壁,最后回到紫丞身上,再定格在某一个细节里呆呆出神。
实在是忍不住了,就伸手拽拽他的袖子。
"喂--就一天,就一天好不好?本大爷想喝那里的‘长安酿'了!"
"澈。"紫丞轻嘘一口气,回身看着他,顺便伸手将散落在额前的刘海轻轻抿到耳朵后面去。面前摊开的卷轴在暖黄的灯光下突然放出耀武扬威挑衅的光,深深刺进楼澈眼里。"你要是想喝的话,我差人给你买来,你要是想去的话......让鹰涯陪你怎么样?"
后来就发生了一些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事情,顺水推舟的像是写在通俗小说里惯用的情节,楼澈就感觉存在在自己脑袋里的某一根绷紧了许久了的神经就那么‘啪'的断裂了,发出轻微的声响。
然后就赌气跑出来了。然后就冷战了。
到现在为止,不带睡觉时间已经一共有十四个时辰刚好多一点。
没说话了。也没看见你了。
"哎哎......好了,你们说罚什么吧。"
楼澈最终还是妥协的伸出手来,他宁可被罚也不想被这几个小孩子跑去跟紫丞报告说‘楼叔叔跟我们玩游戏输了还耍赖'这种很没面子的事情。
"嗯......楼叔叔讲的故事估计也没什么意思,那就干脆让他做鬼捉迷藏好了。"稍大点的孩子咬着手指头想了半天,说出来的话里面还故意会把‘做鬼'两个字咬的特别重。
其实安静下来看,魔界的黄昏也挺漂亮。
午后的强光稍褪之后残留下的是柔软的橘红,黏在滚圆的蘑菇顶上积聚起来是鲜艳无比的明快颜色。细碎的小颗粒被无限放大的影子拖成杂乱的线条,混合进背面那一处的黑暗中看不见了。而这一切又将会随着太阳落山一层一层的黯淡下去。
自从魔界得到光明被恢复到了原来状态,这些年来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令人养眼的画面呢。而这一切,又全都要归功于那个人--
紫丞从自己寝宫里出来,他坐了快要将近一天,埋首研究那些枯燥但却相当重要的东西几乎快要使自己骨头错位,所以连伸懒腰的时候竟然都能听到从背后传来的那种令人愉快的咯吱声。
可是,身边没有了那个整天吼着无聊却心甘情愿一直贴在自己身边的本仙人相当不适应。
"澈......说实话应该有两天没见他了......跑哪去了?"紫丞边自言自语边走下冗长的台阶,那天被他打断了N次思路之后终于按捺不住发了脾气,平常一定会气得跳起来然后掏出老长一根大笔武器叫嚣着‘不服气来打一场啊!'的楼澈竟然一言不发跑了出去,接着就是两天都没见人影--"该不会是离家出走了......吧?"紫丞皱起眉头,正考虑要不要叫来琴瑚问一下,却忽然看见--
再熟悉不过的黄青色影子出现在自己视野不远处的暖黄色背景里,既不扎眼也不突兀。
毫无预料的,却又毫无悬念的,被自己一眼揪了出来。
虽然‘和小孩子玩捉迷藏且玩的不亦乐乎'对于被叫做楼叔叔的楼澈来说应该是一件很伤颜面的事情。但是自己应该是有几百年没有玩过了,于是楼澈像个小孩子一样开始兴奋起来。
"好--还差最后一个,让本大爷算算你在哪里--"楼澈被蒙着眼睛,他站在原地认真地捋着下巴,耳朵却灵活的微微抖动。两个被先捉到的两个小孩子兴奋且无奈的站在他旁边,一个还踮起脚尖还妄图再检查下他眼睛是否真的有被蒙上。紫丞笑了笑,轻轻的冲他们走了过去。
坦然越过两个孩子惊异的目光,紫丞将手指挡在唇边,然后缓缓摇摇头。
--嘘......别出声。
--别告诉他我在这里。
紫丞静静站在那里,看他思考或者挠头,皱眉或者微笑,突然认真起来的样子,在心里被无限扩张的轮廓,就这样滋生出甜蜜来。
"楼叔叔......已经过了好长时间了呢。"
"别吵--这小鬼不会是自己先跑回家了吧?"楼澈有些没耐心了,翻箱倒柜都摸遍了,可就是没有他的踪影。
"但是捉不到的话是无论如何不能摘下眼罩的哦。"
"......知道了还真啰嗦。"楼澈因为被蒙住眼睛走起路来有些跌跌撞撞,他身体一个故意不稳,眼睛从布条露出的刹那缝隙里向外迅速望了一眼,刺眼的光亮里隐约一个人影就站在离自己不远,长时间的不耐烦已经不给自己任何机会分辨,于是就在瞬间又得意起来。
他迅速的扑向旁边,一把抱住就不再松手,声音赶到了触感之前。
"哈哈--终于给本大爷抓到你了!"
手臂环过去才发现这并不是小孩子的身体,手心里触摸到的全部都是在熟悉不过的感觉,顺着纹路渗进了掌心,又缓缓流回心脏。
"你......"楼澈张口结舌,脑袋短路似的流出一小段空白,始终吐不出他的名字来。
蒙在脸上的布条被解下来,面对的是那张精致的无与伦比的面孔,晶莹的紫眸纤长的睫毛漂亮到不像话的卷发,猝不及防的一下全部冲进自己的视线里。
而自己的手还紧紧环着他的腰。
"澈--终于给你抓到紫某了。"紫丞解开他脖子上的布条,笑容绽放在嘴角。
"这次......是不是不准备放开了呢?"
"弹琴的!......你--"
楼澈整个动作就突然性的僵硬在哪里,好像年久失修已经老化掉了的机器,只差还没有传出机械的古旧的吱呀声。
"嗯?"紫丞笑着刚要把布条往自己眼上蒙去,做好‘这次换我来捉你们好了'准备的时候,手里的东西却却意外被一把抢过。
"......你是故意的吧!"楼澈手里使劲攥着那布条,眼睛里射出的是与明亮的淡赭色格格不入的凌厉,刺的人皮肤痛。"你是故意来这儿的吧?!看我一个人无聊到陪着小孩子玩游戏有多可笑是吧?!......你不是很忙吗?你不是没空的吗?怎么突然有时间跑过来看我出丑了?!"
"......澈?"紫丞愣住了,他实在是反应不过来这个平常脑子分明不太灵光的粗线条仙人是如何能联想到这一步的,所以在本能的喊出名字之后,往下的声音却凝固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楼澈看他不说话,更以为是被自己说中了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于是莫大的怨念聚到胸口,突然灼烈的难受。‘哧--'的一声,软软的布条被撕成两半,连带着中间被拉扯出来的是凌乱的丝线,搅成一团从紫丞眼前飘过去,流动在空气里远去如仓惶飞走的鸟。
楼澈转身,脚下留下斑斓的光色,接着便消失不知踪影。
"澈?"紫丞头发被风吹散,天边的云卷成火红,倒映在自己眼里却接连成深邃的暗青,又重重叠叠的延伸下去。
莫非真得是我错了吧?
是我忽略你太久了么?
真是这样么?
番外《年华》之《华之章》
「华之章」
"可恶的弹琴的--!!"
楼澈数够了被自己使劲打进水面上的小石头连蹦带跳一共十二下,这才抱着膝盖坐下来,而面前是又重新恢复到平静的湖面。其实刚才还在小小后悔刚才是否不该做得那么激动来着,但随即就被更多的愤愤不平所吞没的干干净净。
其实还是后悔了,本来自己赌气跑出来就是一件很傻的事情,但现在发现独自坐在这里对着湖面发呆更傻。不安的情绪就这样生出可以攀延的枝丫,在自己身体里面横行霸道自恣意攀爬,杂乱的无法控制。
所以。还是想吼出来才会觉得舒服。
"弹琴的!!你--"
"......我?......怎么样?"背后传来静静的笑声。原来是紫丞走了过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在这里呢。"
声音被打断后戛然而止,很不干脆的急刹车让楼澈满脸通红--又被他看到自己气急败坏的喊着什么‘弹琴的你......'之类的,微微的羞赧过后是莫大的窘迫,于是干脆转过身不搭理他。装没看见。
"澈......"紫丞轻轻唤他。
"......"楼澈不说话,继续装没看见。
"楼澈--"紫丞走近一步,喊出他全名。
"......"软软的声音传到耳朵里都快要坚持不住,楼澈的肩膀稍稍颤抖,但还是硬撑下来。
"--楼兄~"紫丞直接走到他身旁,歪着脑袋望他,头发顺势垂下来,遮住了将近一半微笑。
"哼!"楼澈装不下去了,跺脚走开两步,皱着眉头仰头四十五度望天空。"......干嘛?"
"啊......"紫丞深吸一口气,站在原地望向湖面。"过来问问楼兄为什么生这么大气啊~"
"......谁生气了?本大爷才不会生气!"
"哦......那么楼兄,昨天吃饭的时候都没看到你,你去哪儿了?"紫丞坐下来,手指掠过身下长好的青草,微凉带着青绿色的触感细腻。
"--本大爷爱去哪就去哪,干吗告诉你!"
"楼兄......"紫丞扭头望着他,"我......错了,原谅我吧。"
"哎?"楼澈愣了一下,不太敢相信的想侧过脸来,然后背起的手被一下拉住。"弹、弹琴的?"
紫丞拉住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唇边,温暖的微笑接触着他的皮肤,如同风擦过湖面,怎样美好的时光带起了怎样美好的年华,翻滚着交错着直到消失在某一根神经的末梢里,却偏偏又牵带起了无比盛大的洪流。
就那样,在心里。
"澈。我承认错误了,所以,原谅我吧?嗯?"
"那个......一定要这样吗?"
楼澈望着一脸疑惑的紫丞很坦然的点点头,"弹琴的,让本大爷原谅你没问题,只要你能赢过我~"
"......我明明都道过歉了的说。"紫丞已经两天没怎么休息过了,为了楼澈才强打精神出来,没想到竟会被他抓到了跟他比试的好机会。"我直接认输好不好?"
"当然不行!以前打了那么多场从来都是本大爷吃亏!本大爷早就想要好好翻一次本了!嘿嘿。弹琴的,放马过来吧~"楼澈伸手化出笔,青绿光色自手臂开始交替环绕,映照在他脸上变成缓慢铺展开来的隐隐兴奋。"快拿出你的琴来啊~"
紫丞望望他,想拒绝却又不忍拒绝,他想了想,还是慢慢掏出琴来,抱在怀里。
"......你根本是一点都不情愿嘛!"楼澈看他抱着琴无动于衷的站在原地,这样的话无论自己怎么样他一定都会认输掉,根本一点效果都没有。"那这样好了!......咱们来打个赌,若这场架你赢了本大爷,我就原谅你~要是你赢不了......"他突然笑出声来,坏坏的念头爬进心里惹出痒痒的动静,"嘿嘿......你就要任本大爷处置啰~"
"啊?"听见这个被说得理直气壮的绝对不平等条约,紫丞不禁一愣,"你要做什么......"
"想知道就故意输掉试试看啊!"楼澈手臂扬起,拿笔凭空画出一张绚丽符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向紫丞推了出去。"弹琴的~小心了!"
--弹琴的,小心了。
每次打架的时候几乎都会听到他提醒自己,而且用的全部都是宏大张扬的法术但威力几乎没有--或许,真正没有认真打的应该是这个整天嚷着要比试的他自己吧?
紫丞端起琴来,他微微抬头,看楼澈的符咒在空中结成灿烂四射的烟火,红橙黄绿青蓝紫,颜色恰如倒带循环般缓慢,从眼中静静流淌播放--那还是多久前,也是这么对峙着,明明是张狂和内敛,明明是热情和平静,互相对立到极致的两端忽然在某同一平行线上交换了身份,我渗入到你的身体里,你渗入到我的身体里,交换着各自最私密的东西,迅速的让谁都措手不及。
就这么持续下去,紫丞突然想知道。
--那会有多永久?
微小的冲力已经接触到身体,光线划在手里端好的琴盒上发出吱啦的响声,紫丞微微一笑,就顺势跌倒在地。"哎呀。"
楼澈挥起大笔刚做好连续攻击的准备,甚至连接着要喊出的‘这一次是真的哦你要主意'都已经含在嘴里,却发现紫丞被打倒在地,连手中的琴也咣当咣当滚到一边。
"弹琴的?!"赶紧丢开笔连滚带爬跑过去一把抓住他,"你没事吧?!"
抬起脸来却意外的是相当明媚的笑,"紫某输了......楼兄你赢了你好厉害哦。"
"......什么嘛!"楼澈心里纠结极了,他猛地站起来,"你故意的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拉我。"紫丞坐在那里,只是把手伸给他。
"你......"楼澈相当不爽,但还是伸出手去,拉住他,轻轻一拽。"哼!"
"因为--"手指接触的瞬间,重叠的温度汇成扯都扯不开的暖流。"我倒想看看,楼兄你--到底要怎么‘处置'我呢?"
"那,好!"
楼澈添下嘴唇,他其实原本就没想着会赢的--虽然嘴里一直说一直说要比试要打架我一定要赢你之类的,但是他宁可自己被打个半死都不忍心去动弹琴的一下。人或许就是这个样子,口是心非,自欺欺人才是最常做的事情。
紫丞看他扒着自己的肩膀,脸却微微别过去,表情是欲说还休般的别扭。于是也不说话,就这么笑望着他。
"你、你跟我来。"楼澈突然拉起他,最后躲到湖边一块大石头后面,才把他摁下来。"别动。"
"......澈?"紫丞看见他满脸通红,心里已经好像猜到他要做什么了,只是感觉有点不可思议。"你该不会是要在这个地方就......"
"别吵......你管本大爷在哪,你说过要任我处置的!"楼澈脸上明明写出‘我很害羞'的粉红色,偏还要硬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来,他心里害怕时间一长就会被紫丞看出自己的底气不足来,就决定先咬住再说,于是扑倒紫丞就开始一顿乱啃。
"哎......澈?"紫丞感觉到他的气息灼烧着自己面前那一小片的空气,等热度沉淀下来,在他离开的那一点间隙里,混着天空颜色的薄凉趁虚而入,就这么一冷,再一热,紫丞被他弄得鼻子有些痒,想笑不敢笑,却几乎要打出喷嚏来。"你这样不对......"
"什么啊......这明明都是......"楼澈抬起头来,刚要分辨,便立即闭了口,把‘明明你平时都是这么做的'活生生吞下肚去。"你以为本大爷不知道你要做什么?这次是你输给我的,所以本大爷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