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不利————玉焱浅夜
玉焱浅夜  发于:2009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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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套右侧的袖子拉到手腕处的时候卡住了,我将手伸进袖口,这才触碰到他的右手,掀开遮挡物,我才发现,他的手上捏着一个厚厚的信封。
轻轻取了过来,发现信封并未封口,下端有一处突出的硬物,一时好奇,我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然后整个人呆在那里,不知道做什么好。
静静躺在床边一角的,是一沓契约书,房屋平面样式图,几张收据和发票,以及,分别两两串在一起的四把钥匙。
我抬眼看着那个睡得像个婴儿的男孩,忽然觉得眼角发烫。
一夜没睡,守得我醒来之后,又立刻出门去,就是为了再租一套房子?
信封和那些纸制品都皱皱的,还带着些湿润的触感,是不是突然下雨了,你又没有带伞,就这么淋着回来的?
陆昊宏,我真的搞不懂,你到底为什么可以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好到这种程度。

第 6 章
陆昊宏新租的房子在一栋白领公寓楼的17层,小户型精装修,家具等配套设施一应俱全,外加交通便利,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当然,价格与品质成正比,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脑袋生锈发明"物美价廉"这个词的。
反正对于陆昊宏这种大手大脚的花钱习惯,我毫无置喙余地,随他高兴好了,反正看起来,他家有的是钱就是了,唯一比较头大的是,不知道欠他的钱何年何月才可以还清......
早早地退掉酒店的客房,陆昊宏便拖着我去把"新家"里里外外看了个遍,然后又嚷嚷着要去买生活必需品。
所幸在连绵不断下了n天雨后的今天,又大又圆又温暖又可爱的太阳终于被盼望晴天以便走亲访友的众人给碎碎念了出来,于是街道上便又是人声鼎沸了。
好不容易拖着大包小包挥汗如雨状回到家的时候,已经都过了吃午饭的时间。

"啊,肚子饿死了......"陆昊宏瘫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叫着,连肚子的声音都比它主人叫得更加响亮而又荡气回肠,颇有绕梁三日的势头。
"你饿你去吃啊,我再也爬不动了......"我则在进门之后,连自己带手上的东西一起扔在了光溜溜的木制地板上,正惬意地趴在刚买的新被子的外包装上。
"......啊......我连话都没力气说了......让我睡一觉先好了......"说着他还真的将上身往右一倾,整个人便倒在沙发上蜷缩着睡了起来。
"呃......"比较滑稽的是,虽然他本人想直接忽略掉某个怪异的声音,但他的胃却极其不给主人面子,就是死活叫个不停,他先拿手捂着肚子,然后左右翻滚了两下,直到最终不小心从沙发上摔下来,胃仍然毫不留情地叫嚣着。
"喂,你没事吧?"我抬着眼皮看着一脸不爽的陆昊宏,只见他瞪了我一眼,干脆就势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
我打了个呵欠,从软软的包裹上挪开身子,艰难地直起上身,很缓慢很缓慢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算了,我去买食物好了,你要吃什么?"又在地上磨蹭了几十秒钟,我才站起身来。
其实身体还是酸软无力根本不想动,但是想想这段时间以来,陆昊宏着实是帮了我不少忙,所以多少还是要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回报一下意思意思不是。
深呼了一口气,嗯,毕竟也休息了一会儿,体力应该有所恢复的......吧,我无力地安慰着自己甚至还有些颤抖的四肢,就差没对着它们说乖啦、听话啦或者算小的我求求你们了......这之类的。
陆昊宏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然后从地上坐了起来。
"算了,我去买吧,你就在这里收拾收拾东西。"
"怎么?你怕我一个人上街会不幸撞上拦路抢劫,好死不死还正好碰到个劫财又害命,杀人还碎尸的强盗?"我扯着嘴角,假笑数声,笑得那叫一个无奈啊。
"呃......一半一半吧......"陆昊宏的表情看上去比我更无奈,"我比较怕的是,你在路上走着走着就昏倒了,然后被晾在那儿没人管,等我再找到你的时候你不是变成干尸就是变成腐尸了......"他一副煞有介事似的模样,而且越说表情越哀怨,我怀疑他再说下去就会有干脆直接擒着块白手帕开始哭丧的趋势,哭辞就如"丁杰昀你死得好惨啊"之类之类的。
"安安安安安吧你......还‘走着走着就昏倒了',你当我林妹妹啊你?"我没好气地瞪着陆昊宏,而后者则是一副"我有说错吗?没有吧,明明就是这样嘛!"的表情。
"这是你要自己去的,我就不远送了,只不过请您老人家务必快去快回,要是不小心让我在家变成饿殍的话,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我故意口气凶横,还目露凶光。
"是是是,衰神大人......"他抓了抓头发,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来。
这小子体力恢复得不是一般的快,看他三两步走到门口的样子,我真怀疑他之前那么累全是装出来的。
我准备转身的腿还没来得及迈开,只见陆昊宏忽然又转过头来,笑得一脸神秘,"等下给你带礼物回来哦,猜猜是什么,猜对有奖哦。"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慢慢挑起一边的眉毛,见我眉毛越挑越高,他努了努嘴,一脸无趣的表情,"好啦,你等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门关上之后,我又颓然跌坐回地上。
看来是年纪大了,我还是觉得累到不行,不管了,先睡一觉再说......
□□□自□由□自□在□□□
这一觉不知不觉就睡到太阳下山,最后被不停抽搐着抗议的胃唤醒。
"唔,好香......"好像还没有清醒,我居然觉得自己是躺在软软的床上,而且还闻到了食物的香味。
"咦?你醒了啊,刚好,吃晚饭了。"陆昊宏突然出现在敞开的房门外,手上还端着冒着热气的微波炉专用餐盘。
"晚饭?!"我腾的坐起来。
"对啊,"他说着转身,把餐盘放到客厅的餐桌上,"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你睡得蛮香的,就没打扰你,不过看样子你是被饿醒的吧,早知道下午就应该把你叫醒吃点东西的。"
"那......我是被你‘运'上床的咯......"
"嗯,挺沉的。"他转过脸来恶劣地笑,我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不过大冬天的睡地上,你也不怕得关节炎,就算再怎么累,至少也把床铺好了再睡吧。"他又转过脸去,用戴着厚厚手套的右手揭开餐盘上的盖子,屋子里的香气立刻更浓了。
"得了吧你,别跟个老妈子似的说教个不停。"肚子里的馋虫已经蠢蠢欲动了,我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下床,走到餐桌旁。
"是,我老妈子,还不知道是哪位衰神大人不会照顾自己......"他将我面前的椅子从餐桌下抽出来,然后抽出旁边的一把自己坐了上去。
"我住家里的时候还不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要说老妈子,也是被你给逼出来的。"
我无言以对,他说得确实都是事实。
说实话我也搞不懂自己这段时间到底怎么了,像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幼儿似的,什么都需要别人打点,不然肯定会出乱子。
我知道,自己的萎靡不振是不能怪到"太倒霉"头上的,只是,大概,也许潜意识里因为这段时间的时运不济而在自怨自艾,觉得自己太可怜,以至于认为别人的帮助和关心完全是天经地义的事,就好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因为太习惯,而没有体会到别人的心情,甚至还不自觉把人家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对不起。"我低下头,好半天才挤出这句话,虽然我知道这三个字组成的词语其实是世界上最无力的说辞之一。
"咦?"陆昊宏一脸没反应过来的神色抬起头来,正好对上我下垂的视线,"干嘛突然道歉啊?"
"我......因为......"他把大大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我,好像一个等待老师解答疑问的小学生。
气氛一下子全跑光了。
"当我没说!"难得找到的愧疚感瞬间灰飞烟灭,我气鼓鼓的一屁股坐到板凳上。
"喂......干嘛突然间又生气了啊?"他凑近的脸上一脸茫然。
有的时候这小子真是白痴到弱智的级别,我真得非常非常严重地怀疑他是不是有人格分裂症。
不理他,我胡乱抓起碗筷,看都没看清楚主食为何就直往口里猛送。
"喂,小心烫!"陆昊宏一手抓过来,食物掉落回碗中,可我还是被溅起的汤水烫到脸颊。
索性陆昊宏抢救及时,不然我的舌头此刻肯定已经麻到没救了。
"......汤圆?"维持着被他在半空中抓住手腕的姿势,我第一次正眼仔细地打量了今晚桌上的菜色,有整只的超市专卖电烤鸡,有小巧精致的中式糕点,但明显--那些都是配菜,今晚的主角,是汤圆。
"嗯,要是那一口真吞下去,保管你食道烫伤最少二级,你急什么啊?又没谁追在你后面抢,真是的......"他松开手,抽了张纸巾递给我,"我知道你为什么道歉,但是你没必要为这点小事就觉得对不起我什么的,我那一下只是为了缓和气氛,谁知道你居然跟个鞭炮似的,一点就爆,至不至于这么容易动怒啊?我说你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声音突然嘎然而止,那是因为,我此时正双手撑在桌子上站起身来瞪着他,看反应他应该被吓了一跳。
"你刚刚说什么?"
"啊?我......我没说什么......你要是不喜欢听......就当作没听见......"随着我的逼近,他一点一点向后退,直到后背与椅背做了最大限度的贴合。
"不是......"我伸手指了指他面前的碗,"你是说,我们今天晚餐时吃的汤圆?"
"咦?"他呆了两秒,低头看了看碗,有抬头看着我,一脸无辜,"是......是啊......是汤圆没错啊......怎......怎么了?你不喜欢吃汤圆......还是......"
"这都不是重点......"我突然蔫了下去,无力地滑坐回椅子上,沉声的说。
"那......什么是重点......"
"今天是十五?"
"......对啊......"
"你怎么不早说?"
"哈?"
"今天怎么可能是十五?"
"今天怎么不可能是十五?"
"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到十五了?"
"怎么不可能?再说,哪里快了?你初六的时候被烫伤在床上躺了一个礼拜你忘了,六加七等于十三啊老大,再加上后来因为房子烧了在外面折腾了一天两夜,你自己算算今天是不是十五?"他一脸你睡傻了的表情看着我,"而且,更重要的是......就算不用算的,正常人都应该记得每天多少号吧?就算不记得也会看日历吧,结果你居然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过日子去了。"
"这也不是重点......"我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无比哀怨的看着眼前这个气定神闲的人。
"好好好,那请问,您老认为什么才是重点?"
"重点是......明天就要开学了......"我的脖子不再有力气支撑头部的沉重,我索性将额头抵在桌子上。
"所以我才说,你居然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了,连开学是哪天都没搞清楚。"
"所以......我也才说......你怎么不早说啊......"
然后是一阵沉默。
我继续将脑袋的重量交给桌子承受,只觉得血液都往大脑里涌,晕乎乎的无法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耳旁传来瓷器相碰的清脆响声,然后是吸食咀嚼的声音。
"嗯,温度刚好了,吃吧,糯米做的东西不能吃冷的。"
然后头顶继续传来陆昊宏不紧不慢的用餐声音。
"其实你不用担心啦,学费书本费是一年交一次,我们住一起你也不用为没钱吃饭发愁,"顿了一下,似乎是喝了一口水,他接着说,"我会帮你留意一下哪里在招兼职,等有收入了你再慢慢还我的钱,你不用怕该我的债,我不介意的。"
"嗯......对了,我差点忘了!"似乎刚咽下一口食物,他突然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句,然后风一般地起身离开餐桌。
我这才不清不远地慢慢抬起头,视线追寻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飞机。

"锵!"他从自己的房间跑出来,手上还抱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东西。
"我说过,要带礼物给你的。"
"......咦?"我直起背来,看着他手上的东西有点不得要领的感觉。
他怀中抱着一个大约半立方米的纸箱子,里面密密麻麻塞满了大大小小或方或圆各种各样被包装得五颜六色的烟花爆竹。
即使已经抱了个满怀,他的手上也没闲着。
两只手上都提着好几个灯笼,除了最常见最普通的电灯笼,竟然还有只有在我们很小的时候才玩过的纸灯笼。
他几乎是两步一小跳地走过来。
"禁鞭禁了这么多年今年总算给解了,你不知道禁鞭那年我有多怨念,哪个小孩子不喜欢过年的时候砰砰砰的放鞭炮呢?还是放鞭炮才有过年的气氛嘛!虽然这些天被吵得有点头疼,但是无论如何还是要圆满一下我多年的夙愿。"
"哦......我很小的时候就搬到别的城市去了,高中的时候才搬回来的,所以......不是很清楚禁鞭的事情......"如若不是双手被占满,我真怀疑他都要手舞足蹈了。第一次看到陆昊宏如此兴奋的样子,眉毛眼睛甚至脸上的每一寸皮肤好象都在欢呼雀跃,"这么大了还玩什么鞭炮不害臊"这句话便被硬生生地憋了回去,随着他轻快的语调,很快被遗忘干净。
"哎?真好命,看来你之前住的那个城市是可以放鞭的咯。"他把箱子放到桌子上,然后扬眉看着我,"我不管,今天我要重拾童年的乐趣,你喜不喜欢都得陪着我闹。"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像小孩一样微微嘟起的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你看,这些灯笼也很漂亮吧。"这些年好象都不流行玩这个了,多可惜啊,这么有特色的文化传统都没有被保留下来,现在连卖灯笼的人都少到不行,找得我那叫一个辛苦啊......"
他突然止住了眉飞色舞的滔滔不绝,把手上的灯笼一股脑地摊在桌子上,换了一种平静的表情看着我。
"......怎么了?"现在轮到我措手不及。
"你先把饭吃完我们再出去吧,就算你不喜欢也吃点,我不是个刻板的喜欢墨守陈规的人,就只是有点念旧......我觉得吧,元宵节就是要吃汤圆,所以好歹吃点是个意思嘛,然后,再给家里打个电话,虽然现在正月十五真正坐在一起吃团圆饭的家庭不多了,但是,好歹表达一下心意嘛,最少报个平安......你觉得呢?"
"......唔......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喜欢吃汤圆的?"
我皱着眉看着隔着桌子站在眼前的陆昊宏,只见他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对啊,刚才我只是脑袋突然短路在发神经而已,我会把这满满一大碗全部吃完,然后--不用你说我也会打电话回家去问候一声的,再然后......"我忽然笑得露出牙齿。
"我们就去天台对着月亮,轰--"随手从纸箱中抽出一根细长的圆筒,比划了一个冲天的姿势,"放烟花!"
"嗯!"

日子在浑浑噩噩中,就这么突然滑到正月十五。
其实大半个月来,每日每夜,烟花爆竹燃放爆裂而发出的声音几乎没有一刻停止过,空气里时时都充满着火药的味道--那是属于新年的味道,是只有中国的春节才拥有的味道。
然而这样热闹的日子,却无法唤醒我低沉的心情,那样饶人安眠的声响,那样沁入心扉的气息,居然这样彻彻底底地被我忽略了一整个春节的长度,其实也许,被我忽略的,是今年的这个春节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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