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云白鹭了解内情,一定会忍不住豪迈一叹:我去,这个太子果真不再是从前久居深宫不出门的那位了,还真有点一国之君的样子。
但眼前这一幕落在云白鹭眼中,可能就完全变了样。她心下暗忖:“到底是谁和清和的感情更好?”一口一个阿和,云白鹭听着连耳朵都往外冒醋,酸得她岂止倒牙?她忍不住猜测,这晋盈莫不是被晋越给感染的也有了龙阳之好罢。
可怜了太子妃了,可怜了她的亲弟弟了,也可怜了他的小弟弟了。
云白鹭张开双臂挡着道:“太子摸我的头不是更容易吗?便放了清和罢。”她说得隐忍艰难,只要护住清和,她便豁出去了。
只是说出那话的瞬间便有些后悔,这句话的意思岂不是诚邀来太子摸头,小人这厢感激不尽吗?
只见晋盈果然伸出手,按在云白鹭的脑袋上,云白鹭忍不住皱着眉头闭上双目,却不见对面那人有何动作,只听晋盈平淡的声音传来:“嗯,是更容易些。”然后便收回了手,转过身去。
云白鹭暗自呼出一口气,他还是那样难以捉摸,不,还是说,这一世,她对他还是不能完全坦然。
都过去了,她安慰自己道。
前世他在孤独绝望中离去,她还给他一个大好河山;今世他在郦后的毒害下成长,她送给他一个妙手国医。这样,应该足够了罢。
“阿和,我去见一下夏常,你带着白兄四处转转罢。”晋盈吩咐道,便向远处的帐子走去,云清和回过头来,对云白鹭道:“姐姐,太子没认出你呢。”
云白鹭抱臂道:“他当然认不出。”她自信能骗过自己那两个人精表兄,自然也骗得过晋盈。
却没想到晋盈在他们看不见的某个转角对不知何时又跟上来的护卫道:“今天给云清和的午餐里加一道烧鸡。”
晋盈在那个比主帐规模要小一些的帐子前面站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低头钻了进去,夏常此时正紧盯着眼前的沙盘,一手扶着下巴,若有所思,见晋盈进来,一个拱手道:“太子。”
晋盈一拂手,也凑近了一些,问道:“可是边境形势好些了?”
“不错,果真如太子分析,陈国只出小队,并未大攻,禁卫军的先遣队足以抵挡他们,根本不必动用长安候的定远,边境也能安定。”
晋盈点点头,不置一词。
倒是夏常有些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疑惑,他随父带兵多年,自然知道边境出兵,首选是驻军定远军,又何必舍近求远,从禁卫军中抽调小队前去应付?“只是末将不知,既然对方只是虚张声势制造恐慌,为何不直接派当地驻军?”
晋盈此时正着沙盘形势,分析着边境防守布点,听他这么一问,便随口答道:“有你们足以,不必动用定远军。”
夏常扑通一声跪下来:“太子恕罪,是末将和家父治军不严,才与定远军相差那么一大截。”
晋盈一挥手,让夏常起身,道:“本宫并非责怪,禁卫军驻扎皇城,战斗力不如定远是应该的,这次派你们的先遣队也是为了让你们见识一下长安候的治军谋略。”
夏常无语,他知道长安候并不时常去边境,倒是偶尔清闲地论论朝局,会还和自己的父亲喝喝小酒。他本以为这样不妥,作为定远军主帅怎能如此渎职,没想到他有自己的谋篇布局,并不会耽搁整个军队的治理。
将领才能不够,这便是禁卫军战斗力整体不足的深层原因罢。
夏常忍不住这样想着,却见晋盈笑着搂住他的肩膀:“夏大哥,今天是篝火宴会的日子罢,告诉弟兄们认真训练,晚上有酒喝。”
夏常道:“好嘞。”
他知道晋盈是在告诉他要适当激励将士们,才会让军中士气高涨,于是高兴地走出帐去,积极筹备。
云白鹭在云清和那里蹭了一顿中饭之后,就想着离开,没想到清和拽着云白鹭的衣袖道:“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呢,姐姐不想再多留一会儿吗?”
“什么日子?”
“今日有篝火晚会,有烤全羊吃,有烧刀子喝……”云白鹭听闻,已经开始幻想大快朵颐的爽快事了,表面却是不为所动的样子。
“就当是多陪陪清和了,可好?”见清和已说到如此份上,云白鹭缓缓点了点头,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
夜幕降临,将士们分部点起了大篝火。宴会正式开始之前,晋盈登上主高台,对将士们说了一些赞赏之辞,并表达希望大家吃好喝好的愿望之后,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云白鹭眉毛一。每次聚会喝酒时,他不是时常说自己不胜酒力,饮酒的时候十分克制的吗?如今在这里对着将士就胜酒力了?
她此时正很从善如流的坐在地面上,也不觉得脏污,反而觉着这样的生活很快意,难怪清和身上多有淤青却也不觉得有多苦。心是快乐的,人就是快乐的。
晋盈走下来,没去和主将一处,反而走向云白鹭和云清和这边,笑道:“这样的场合又何须拘谨,白兄当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才是。”
在火光的映衬下,与白天相比,到显得对方豪迈许多。于是云白鹭拿起大碗,使劲撞上对面那人的,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干。”
“干就干。”
云清和摇着头,看着对面那两人拼起了酒,自己在一边偷偷换成了茶,娘亲告诉他,加冠之前不许饮酒,所以在军营中他也是十分克制的。今日看姐姐和太子拼得爽快,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家宴上他偷偷饮酒的事,那滋味如今回想,竟还是十分香甜。他便又丢了茶杯,拿起大碗来大口喝着酒。
蓦然觉得有人望向这边,云清和抬手向那一方敬过去,云清和知道那是郦家公子,他也是来历炼的,但他比自己厉害太多,虽然没有军衔,却立了不少功绩,这一碗酒中都是对他的崇敬。
郦世南也回敬他,一口饮干,让他看看空了的碗底。于是云清和对他的敬佩又多了一分。
云白鹭忘了,即使喝不是很烈性的女儿红她也会醉,更何况这是军营里给将士暖胃用的烧刀子?今日这架势,怕是不能直着回云府了。
她此时已是摇摇晃晃,伸手指着晋盈道:“你说你……一个太子爷,跑军营里干……干什么?”她觉得舌头好硬,便是如何也软不下来了。
晋盈许久没有喝得如此开怀,如今也已是微醉了,借着酒意他道:“为何郦大公子来得,我便来不得?”
云白鹭摆着手,依旧晃晃悠悠道:“不……不一样,你们……不一样。”
晋盈把碗一扔,晃晃悠悠过来扶住云白鹭双肩,道:“哪里不一样?”
却没想到云白鹭脑袋一弯,竟趴倒在他左肩,酒碗顺着晋盈衣襟滑落,叮叮当当落在地上,洒落的酒水将二人衣袍紧紧粘在一起。
云清和见状,走来要扶住云白鹭,晋盈示意他别出声,然后伸手将云白鹭横抱起来,叫云清和跟上,便往云清和休息的营帐走去。
结果半路上云白鹭突然睁开眼,一阵乱喊道:“晋盈,晋盈!”
他回道:“我在。”
她仿佛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豪迈一笑:“没想到你丫还活着啊,我说晋盈,你可得谢谢哀家。”夜风有些凉,晋盈快步走着,想快点到营帐。他此时已是酒醒了,便冷冷答道:“谢你做什么?”
云白鹭于是拍拍胸脯十分张狂道:“杜而立……是哀家派的,让他去……去帮你解毒。”
晋盈听言,心内的谜团竟已是渐渐明晰。他本就抱着她,被她一闹,已有些站不稳,他低低吼道:“给本宫老实些。”
云白鹭乖乖听话,只是瞪着水汪汪的眼睛呆呆望着他。晋盈别过头去,脸色有些不自在,他道:“该怎么谢你?”
云白鹭却伸手使劲拍了拍他肩膀,然后道:“谢什么谢?给哀家好好活着,听到没有?”然后她头一歪,彻底睡了过去。
?
☆、皇上驾崩
? 翌日,云清和向夏老将军告了假,将云白鹭送回云府,顺带在云府多住几日。云白鹭醒后头疼得不行,倒是浅碧专门送来的醒酒汤让她渐渐回过神来。
酒醒后,她便开始担心自己是否犯了什么大错,酒后无德可是她三辈子都改不过来的毛病,更何况,这一回还是犯在烧刀子上。这回别说是无德了,兽性大发可也都说不准。
此后她便收敛许多,不用长安候下禁令,自己就连门也懒得出了。所幸外面有青冥帮着操持,长安候府也不需要她操心。
转眼又是两月过去,秋叶渐渐泛黄,顺着东窗边上的枝头零零散散飘落下来。这光景已是有些萧条。云清和没再去军营里,听闻禁卫军内部要有大调动,长安候便没再让他前去。
晚景萧瑟,云白鹭看天边的风云变幻得是愈发的快了,一抬头,竟淅淅沥沥下起冷雨来。
自春末康启帝便不大舒坦,以至于现在终于无法下床,旧时的寒疾加上今朝的疲累,已使他再也无法慷慨激昂地指点江山了。
给皇上喂了一碗药,郦皇后轻步离开,看张芝在门口吹着凉风咳了起来,她道:“张芝,你也去歇着罢,换个手底下的来当值便好。”
“这……娘娘,皇上如今这般,老奴在这看着才安心呐。”张芝面色凄楚,不知是因被皇后嫌弃年老体衰,还是因为替皇帝的光景担忧。
郦皇后仿佛无心在意这些细节,道:“你身边那个掌灯的周童,本宫看着甚好,便由他来罢。”
张芝望着郦后离去的背影,默默摇摇头,看来朝代真是要更迭了呢,连皇上身边的人也要换了么?
回到凤栖宫,郦后更觉疲累,她心口压抑得紧,丫头暖玉取来一件披风,她摆摆手,径直坐在床榻,一手支着额头,仿似不胜憔悴。
温言见状,示意暖玉去沏壶热茶,这边等着郦皇后的吩咐。
“太子可曾回宫了?”她闭着眼,揉着太阳穴。
“太子爷已经回来了,方才还来向娘娘请安,本来说等娘娘的,反倒被四皇子叫了去。”温言仿佛觉得太子不等着娘娘回来是天大的过失一般,语气中都夹杂着似有若无的抱怨。
“他们兄弟这也是许久不见的缘故,回来也好,局面也更易掌控些,太子妃最近如何了?”这个侄女也让她挂心得紧,本来想着新帝登基,万民归顺之时,让郦梦菲直接入宫掌了凤印,却没想到自己的侄女那么心急。
那一日船上的丑闻传来,她一怒之下还折了一根凤钗,那是可皇帝从前赐得生辰礼物。
之后她是费了多少力气,才将泱泱众人之口封住,没有让她大家闺秀的名声有所沾污。
“太子妃依旧如常,并未有什么反响。”
“去把太子妃叫来罢。”郦后依旧闭目道。
郦梦菲本是坐在东宫,百无聊赖地看着水缸中的鱼,太子回来也不久留,总归现在东宫里除了几个丫头和扫地的,也没有他人,光景实在也冷清了些。
见温言来传,便着丫头简单得修了下发饰,整理一下衣裙,就匆匆过去了。
她如今一身宫装,比之从前更显端庄,身边的下人都默默猜测,保不齐将来的国母就是这位呢,早听闻郦家大小姐端庄秀丽,再加上是当今皇后的侄女,太子怎能不喜欢?
推门缓缓而入,郦后早屏退了丫头,一个人侧卧在床榻假寐,听到开门声,便也不起身张口问道:“还没有动静吗?”
郦梦菲没想到她一张口便是如此,心里顿时揪了起来。但也不好缄默不语闭口不言,姑母虽然行事强硬了些,心却是想着她的。
“梦菲让姑母失望了。”她沉声回道。
“无能!”郦后倏地坐起,带起来的凌厉气息逼得郦梦菲站不住了,于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郦后见状,却又变得温和起来,伸手将郦梦菲扶起,道:“不是姑母催你,你可知孩子对于你来说是多么重要?”
重要到太后会因为她有了孩子而大开杀戒,她当时虽爱着自己的儿子,却不能置郦家的世代荣辱不顾,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儿子被亲手毁在他皇祖母手里,从此她也遭受着绝育之苦。
郦梦菲点点头,自她当太子妃,孩子仿佛成为困扰她的梦魇,而太子总是以公务繁重为由,或是干脆不回东宫住,成亲四月余,自己还是处子之身,如此境况,她一介女流还有何办法?
“既然这样,你更应抓紧些了。”霖国出色的女子不少,郦梦菲虽然出类拔萃,却并非个中翘楚,单单是柳家的那个如沁已经够让她忌惮,何况还有个长安候嫡女呢?
她让郦梦菲坐下,然后起身走到屏风后,她转动了一下落地青花瓷瓶,便有一道小暗格打开,她取出一个小瓷瓶,交到郦梦菲手上,“这是宜欢散,但谨记要慎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