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倌————青罗小扇
青罗小扇  发于:2009年0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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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有人敲门。
"请进。"爹爹一边磨着墨,一边应答。我则心无旁骛的画着画。
"这是?"如春风般的温柔声音响起。
我扭过头,"君叔叔!"
地上随意放着原先墙壁上的几幅画,零零落落,而空出的地方整整齐齐的悬挂着新完工的《莲塘乳鸭图》、《山茶蛱蝶图》,其余的地方大片留白。
"哈哈"爹爹大笑道,"玉儿画的画不错吧?咳,这是我和玉儿一起作得画喔?怎么样?没想到我也能画这么棒的话吧?我准备把玉儿画的画都挂上去了。"
"笨蛋爹爹!"我心里暗急。
君如玉淡定一笑,依旧一副从容悠然的优雅模样,只是这次却不作声响。
"大哥?"爹爹发现君如玉半天没有接话,迟疑的唤了一声。
"玉儿的画哪能跟君叔叔比!"我插嘴,"玉儿只是略懂皮毛,如果真要跟君叔叔比,岂不真是班门弄斧--自不量力?我和爹爹只是想把君叔叔的画收好,以后找机会以此为蓝本,多多临摹,好早些提高!"
君如玉闻言,笑着看了我一眼,"玉儿还真是聪明伶俐,乖巧可人,有这般七窍心思。"
爹爹搂住我的肩,"那是自然!我的玉儿什么都好!"
君如玉衣角一摆,倚窗而坐,捧起青瓷茶杯,左手端起杯底,右手拿起杯盖,匀了匀茶水,每一个动作每一个举止无不优雅大方,那握住茶杯的手指修长,青葱般的指色,极白,极其优美,却是一根一根蕴藏着力量。君如玉缓缓开口,"不过玉儿也有十四岁了吧?平时里多做些什么呢?以后有什么打算,是考取功名,还是步入江湖?有什么想法只管跟君叔叔说,君叔叔一定帮你。"
"嗯,这个"我的视线摇摆不定,平时里做些什么?接客陪酒算不算?以后的打算,一直陪着爹爹行不行?功名,江湖?对我来说都是好遥远的事哦......我的视线突然就落到那幅《莲塘乳鸭图》,只觉得君叔叔是高贵圣洁的白莲,爹爹是肆意怒放的红莲,君佑是收敛低调的碧莲,而自己呢,则是那只石头化成的鸭子,无论怎么看,都是格格不入,"我,我也不知道做什么好......"
"这样啊......"君如玉顿了顿,沉思了一会,"不如你先跟着小佑一块习习武,念念书,看看自己对哪些方面比较感兴趣?"
"这是个好主意!"爹爹开头,高兴的望着君如玉,"还是大哥想的周到!玉儿还这么小,是应该多些一点技能!想当初,我和大哥刚遇见的那会,大哥能文能武,清俊儒雅,我可是暗地里羡慕了好一阵子,那时还想,要是以后取媳妇,就要找跟大哥一样温柔体贴的......"
君如玉手一颤,茶水溅到了手上。君如玉含着浅笑,不动声色的悄悄抹去。
我细细看在眼里,默不做声。

君佑
夫子左手卷握着一本书,青灰色的书面,书脊用白线密密的扎捆着,想必是经常阅读的关系,已经微微泛黄,右手背在身后,每读一段章文,便感慨似的,拂拂胡子点点头,刻板的脸上满是一丝不苟。
我端端正正的坐着,背挺得笔直,在思考问题的时候我喜欢微蹙眉毛,嬷嬷以前说我这样秀眉微蹙的神情有种不可亵玩的美感,所以我在走神的时候,也喜欢做出这般认真思索的神情,以掩饰内心百无聊赖。唉,真的好无聊......
偷瞄着周围的学子,有的偷偷看着窗外,一片向往之色,有的把头埋在桌下看着别的书籍,捂着嘴闷闷直笑,还有的干脆把头枕在桌上,书把脸一蒙呼呼的睡觉......到底都是火神帮的弟子,夫子视而不见,不怎么管。
想起以前在叠翠倌,嬷嬷重金请人教我们琴棋书画,每个人学的时候都拼着命似的,压抑惶恐的气氛现在还心有余悸。只要露出稍微松懈的样子,马上就是一顿鞭打,嬷嬷不会让护院打脸,怕打坏了卖不出好价钱,于是朝着能够掩饰的打,比如脚底板,摊在长木凳上,脱了鞋袜,用着细细的柳条鞭子狠狠的抽,那柳条用的是新枝,韧性十足,挥在空中绷得呼呼作响,抽在脚底板上疼入骨髓似的,那疼痛感一直从脚底板沿着小腿往上爬,爬到心头,感觉心被人用力揪着拧着,生生的疼,却怎么也碰不到,疼得只掉眼泪,第二天脚底板又红又肿,一沾地便是一片火辣辣的灼烧感,有的抽破皮肉的,地上一踩一个血印,鲜红得像朵花。那种滋味我尝过几次......
睡觉之人的轮廓越看越熟悉。君佑?学堂呼呼大睡的君佑!第一天见面时还老板着脸装酷的君佑也有这种时候啊!
书"啪"得一下从君佑脸上掉下来,露出漆黑的眸瞳,像飞刀一般冷冷的扫了过来。我赶紧移开视线,乖巧的举手道:"夫子,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夫子对我这种好学的态度大大赞赏了一番,摇头晃脑的讲解起来。
那一股飞刀般的目光在我身上久久停顿之后才慢慢消去。
终于下了学堂,我走到夫子面前,微微鞠了个躬,说道:"谢谢夫子的讲解!今天又学到了不少东西了!"
我知道我刚来,很多人暗地里观察着我这个大名鼎鼎的火神教副教主之子,一举一动更是代表爹爹的形象。
"虚伪。"背后有人冷冷哼了一声。
我无可奈何的笑着,不用看我都知道是谁。
上午念书,下午习武。从学堂经过习武场的时候会穿过一大片桃花林。大片大片的老桃树树条纵横交错,纠结盘旋,风一吹,朵朵桃色花瓣纷纷扬扬的散落下来,地上,身上,点点粉红,有时候我会一片片捻起来收进手中,一会就是满满一捧,风再次吹起的时候,展开手中的花瓣,一场更加绚烂的桃花雨......
我不太喜欢习武。有次偷偷翘了去找爹爹,问了七八个下人之后才找到骑马场。碧草蓝天,艳阳高照,两抹俊拔的身姿肆情纵驰,爹爹一袭耀眼的红衣骑着烈火朗声长笑,君如玉白衣飘飘驾驭着踏云淡淡浅笑,一红一白,烈焰似火,洁白如玉,两人并肩而行,默契浑然......奔驰累了之后,爹爹肆意的躺在草地上,眉宇之间海鸟一般飞扬,君如玉侧坐身旁噙着浅浅笑意,拿出手帕细细帮爹爹擦着汗,爹爹故意头一偏,坏笑得挠着君如玉的腰,君如玉躲闪着,爹爹一咕噜爬起来,两人在碧绿的草原上你追我赶,笑声四溢。
我站在烈日下,偷偷看了他们整个下午。那个时候我才明白,爹爹原来不只是我一个人的爹爹。
"怎么又坐在树下发呆!"君佑不屑的声音把我从回想中拉了出来。
我翻过身,不理他。
"喂,我在跟你说话。"君佑不满意的扯着我的头发。
痛!我手一挥,拍掉他的手,"别碰我!"
"你!"君佑的声音有些恼怒,独自一个人忿忿走开。
我慢悠悠的来到习武场。习武场上火神帮的弟子都跃跃欲试,个个赤膊露胸,流淌着闪亮的汗水。又是这样!我皱皱眉,我最讨厌了。
"玉少爷,你今天还是先蹲马步吧!"说话的是暗焰的首领--焰。
我点点头,找了个阴凉的地方,静静的蹲起马步。说是习武,不过对我来说就是蹲马步,我已经连续蹲了半个多月的马步了,如果这个人不是焰的话,我几乎都要怀疑这是不是在整我,因为除了蹲马步,别的什么都没教。
"焰,今天我来教烈玉。"君佑冷声说道,不容反驳的口吻。
焰看了看我俩,衡量一番,默许了君佑的举动。
"手臂抬高点!"君佑拿起一根树枝,点点我的胳膊。
我依话照做。b
树枝"啪"的一下挥到我的大腿上,"下盘不稳!"
我沉下丹田,重新扎步。
"脚步悬浮,你这是在蹲马步吗?还选在这么阴凉的地方,你就这么娇弱吗?"君佑阴阴开口。
小腿被树枝用力一抽,仿佛又回到叠翠倌挨打的时候。
焰忍不住在一旁开口道,"佑少爷,口头指点就可以了吧?"
君佑冷笑一声,"你在指责我吗?在场的哪一个弟子不比他强,亏他还是烈叔叔的儿子呢,真不知道烈叔叔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什么事情都不会做,一点到晚只会像个娘们一样装柔弱!我都替烈叔叔感到羞愧!"
焰没有反驳。大概我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就是如比吧!
"看什么看?"君佑转过头直视着我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有什么不满吗?"
我收起马步,摆摆手臂,活动活动筋骨,冲他淡淡一笑,"不满多着了!"
我朝君佑扑过去,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
"别打了!"焰拉扯着我们,拼命劝阻。

惩罚
打架的方式有很多种。
以前跟叠翠倌的小倌们打架时,我习惯先掐人脖子,因为脖子比较脆弱。但是考虑到君佑力气比我大得多,所以放弃了先前的做法,直接扑咬了上去。咬的话力量就不会这么悬殊了,我是这般想的。君佑本是习武之人,武功在同龄孩子里已经是出类拔萃的了,章法招式也是有板有眼,只是没料到我突然就扑上来咬脖子,所以一瞬间各种拳法脚法通通没用上,只是凭着本能和我一样用最原始的方法在地方扭打着。
我感到脸上被揍了几拳,肚子也被狠狠的踹了几脚,衣服破破烂烂,不过君佑也没占多少便宜,脸上都是抓痕,一丝一丝沁着血,脖子上偌大一个红肿的牙印,衣衫也被扯的不成样子,沾满了泥土。但是有一点他比我强,就是我越打越没力,而他越打力气越大,最后招式也运用出来,将我的手一扳,右手折成了一个畸形的角度,当即痛得我惨叫,我两腿拼命踢打着,他更加恼怒,手上劲一使,干脆将整个身体重重的压在我背上,"咔嚓"我听见脆脆一响。君佑一愣,松开了手,可我此时已经注意不到那些,一个劲的在地上翻滚着,天翻地覆,但是嘴上没有哼声,虽然嘴唇已经痛得发白,直打哆嗦。我以前挨打也是这习惯,若是小伤小痛,说不定还会呼叫哀嚎一番,若是极致的痛楚,只想一个人默默的承受着,最好谁也别来管我,那种脆弱的狼狈我不想被人看到。
我挣扎了半天,努力想把手臂摆回正常的姿势,可始终也没成功。焰也发现了情况不对劲,一面急忙派人找姚子溪过来,一面轻轻按着我的右臂,判断着伤势。
"应该是骨头断了。"焰沉着说道,立即帮我做着最简单有效的定位处理。
手臂生生被人扭断,我痛得额头直冒冷汗,靠在焰的怀里,一句话也不想说。
君佑站一旁发呆式的站着,末了,低低的说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恍惚间,我感到被人小心翼翼的抱上了床,床板很舒服,一下卸走了身体绝大部分的重量,有人拿了湿凉的毛巾放着我的额头上,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房门突然被大力推开,爹爹和君如玉快步走到床边,焦急问道。
焰没有做声,姚子溪帮我确诊。
君佑一下跪在地上,缓缓开口道,"烈叔叔,都是我的错!你罚我吧!"
"你--"爹爹怒斥一声,却无下文,转过来问姚子溪,"玉儿伤势如何?"
"还好,并无大碍,只是右臂骨折,身上有些淤青,调养三个月左右就没事了,"姚子溪说道,"我们这种江湖中人哪次跟别人比武决斗没个大伤小伤的......"
君如玉双眼微眯,温和的口吻却说着严厉的话语:"居然恃强凌弱,去罚堂领五十棍,跪罚三天,好好反省!"
姚子溪和爹爹大惊:"大哥,这惩罚也太重了!"
君佑应道:"是!"简洁有力,说着就要往外走。
我挣扎着做起来,"君叔叔,你误会了,佑哥哥没有欺负我--"
闻言,君如玉,姚子溪,爹爹诧异的望着我,"那你的伤?"
我虚弱一笑,"是我找佑哥哥帮忙指点武功,后来我们玩心大起,就在草坪上滚了滚,结果不小心压断了手臂,都是我以前体质太弱了,没有好好锻炼,不关佑哥哥的事。"
君佑神色复杂的望着我。
"是这样吗?"君如玉淡定的问着焰。
"佑少爷是有指导玉少爷武功......"焰犹豫着。
"爹爹"我叫了一声。
爹爹来到我跟前,拂了拂我脸上的头发,柔声问道:"是不是痛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将脸靠在爹爹的颈窝间,轻声说,"不关佑哥哥的事,我们不要怪他好不好?"
"这个--"爹爹迟疑着,想必既不想罚得那么重,又不愿就此了结此事。
"孩子们玩耍间的意外而已,"姚子溪也在一旁帮着劝道,"其实也没那么严重。"
"好吧,"君如玉慢慢开口,"既然叔叔们都为你求情,棍惩就不必了,但是跪在罚堂里好好想想,这么大的人呢,也不知道个轻重!"
姚子溪留了药。我的右臂被上了夹板牢牢固定住。
我左手缓缓的套着衣服,心里想着以前怎么不觉得穿衣服是件这么麻烦的事情?无论是里衣还是外衫都需要一层一层的抬起手,就算有下人的帮忙,可一碰就疼,穿到外衫还穿不进去,果然加了夹板的手臂就是粗了不少,最后只得披着,可是里衣还是要穿的,要不然袒胸露乳像什么话。

罚堂
君如玉对我满是愧疚,饮食用膳尤为注意。小火烧烂的猪骨头,加盐姜调之;猪脊骨一具,配上红枣,莲子,降香,生甘草;鲜湖蟹,待粳米粥熟时,取了蟹肉加以适量生姜......处处可见心意。只是我断的是右臂,连带右手也无法自由收放,只好左手持筷,偏偏那些骨头又重又滑,不易食用。跟他们在一起,我偌大的一个人却叫下人喂着吃饭,自觉尴尬不已。
爹爹纳闷,"怎么吃得这么少?"
我诺诺答道,"我本来胃口就小。"
回了房,我对爹爹说道,"爹,以后你跟君叔叔他们一块用膳就行,我右手不便,还是在房里吃吧!"
爹爹一拍额头,恍然大悟,"我怎么这么笨!以后玉儿就跟我一起在这吃!"
我忙说,"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爹爹道,"胡闹!你骨折了,难道我这个当爹爹的照顾都照顾不得?"
我只好默许。
说道用膳,我想起另一个人。
我提着膳盒来到罚堂。
守卫一拦,"教主吩咐过,不允许任何人给佑少主送饭。"
果然如此!
我柔柔劝道,"佑哥哥要在里面跪上三天三夜,天天都不吃饭身体怎么受得了?"
"这......"守卫叹道,"可惜我们也无能无力。"
我继续道,"更何况,他伤的是我的手臂,我都不计较了,爹爹也让我亲自来看他!"
守卫神情犹豫。
我眨眼一笑,"你们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这件事?就算知道了,这送饭之事,也是你们副教主同意过的!"说罢,不等他们反驳,我就径直走进了罚堂。
罚堂里面一片森冷,不见阳光,中堂里面摆着一座高大的神像,凶神恶煞,怒眉斥目,左手紧握成拳,右手高举大刀,威武森严,栩栩如生。惩堂两边挂满了罚具,戒尺,夹棍,钢炼,剔骨刀......
我看着这些罚具不寒而栗,暗道,可别有一天用在了我身上。
君佑跪在神像下方,周周正正的腰板,一动不动。
"喂,吃饭了!"我走上前去,只觉得这人真笨,周围又没有人,干嘛还傻跪着?要是我肯定偷懒坐着,等到有人来了再跪。
君佑依旧两眼直视前方,看都不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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