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子馨却只是一脸平静道"随他去吧"
傅冷凝也在屋里头坐著,听了管家的话倒是一笑,朝著宁子馨摇头念著"兄弟俩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们宁家这辈子不知道是不是跟一个‘情'字犯冲"宁子馨也是回报一笑,却很快敛了嘴角弧度,"听说国师要走了?"
"是。回京前也该去滇池看看他了"
"二十年了,我记得当年自己还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娃儿"宁子馨想起那个有著圆嘟嘟脸蛋的男子,黑色的指甲桃红色的发梢,总是在妖魅与纯净间变幻莫测,分不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傅冷凝冰冷的眼中偶尔掠过一抹不易人察觉的柔情,转眼即逝,风平浪静的眼角眉梢还是保持著一贯的从容与疏远"若是回到二十年前,我还是一样会收了他。只是,我不会留下他已经魔灭魂破的肉身冰封在滇池深底。二十年了,我才发觉我错了。不能留的始终是不该留。现在即使想要毁去,也下不了手。这又是我算不破的一个没有最後的结局。"
"既然如此,当年为何还要和他一起?明知殊途不同归,明知自己迟早要痛下杀手"
"小王爷,你昨日也说过,孰知哪边是天上哪边是黄泉!没有经历过,谁又真的甘心呢?认识他的时候,我也不过是个没认清自己的凡人而已。"
雪清颜真的觉得自己命里带衰,小时候被兽夹抓也就算了,这次竟然被个小孩子一棒子打晕关在草笼里拖到街上叫卖,想想就丢脸!
他怨气十足的瞪著笼子外头十来岁的娃儿,小兔崽子,以为自己是猎人的儿子就了不起啊,以为你娘病了就可以随便抓了白狐卖掉赚银子买药啊!要不是你爷爷我妖力全失,又身体虚弱不够灵敏,凭你个小毛孩想抓到我?
哼,居然敢把爷爷我关这麽小个草笼里按斤算两挑肥拣瘦的卖!真是糟蹋了我一身雪亮亮滑溜溜毛茸茸的皮毛!
呜呜呜,难道要被剥皮麽?
雪清颜顿时缩成一团,也懒得再跟那孩子计较,直想著到时怎麽趁打开笼子的时机逃跑。
他正自哀自怜得起劲,却见有个肥头大耳一看就是土财主的中年男人走到了笼子边,"这白狐狸毛色不错"
"是啊,老爷,您不是正想要做一件白狐狸毛坎肩麽?瞧这白狐一点杂色都没,正好呢!"
那土财主一边的跟班点头应和,看著自己主子不住点头,赶紧问那孩子道"小孩,你这白狐卖多少银子?"
"卖卖卖。。。不贵,就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那土财主一听也乐了,一般来说一张狐狸皮好说也得值个上百两,这孩子看来不懂行价,所以才给他捡了个大便宜。
想也没想,他身边的跟班很爽快的拿出银子塞给那小孩,一手拎起那草笼,隔著笼子对他主子道"老爷您看,这狐狸长的还真漂亮呐!"
"呵呵,要是狐狸精,你老爷我就考虑留下来养著了"土财主一想到马上就能穿上的白狐狸毛坎肩,一双小豆眼就乐得眯成了一条线,"阿福,回头找个会剥皮的,记得要手巧的,可不能伤了一点儿皮毛!"
"小的知道"
雪清颜卧成团得在草笼子里腾空摇晃,突然意识到自己连逃跑的机会都没了就要直接给送去屠宰剥皮?
旧时的噩梦又在脑海里重现,他想立身咬破草笼逃出去,奈何笼子空间狭小,他根本就无法伸展四肢,而那草编的笼子也是牢固的很,根本咬不断。
於是他只能嗷嗷的嘶叫,恐惧侵袭下胡乱扑腾挣扎。
那叫阿福的跟班看见他不老实,很不客气的一掌劈向草笼,"小畜生,闹什麽闹!"
"阿福,别把我的狐狸皮给弄坏了"
"知道了,老爷。"阿福点头哈腰,举起手晃了晃草笼,"小的保证给爷一张完美的白狐狸皮"
话音刚落,阿福却发觉自己举在半空的手被人扭了个正著,手上的草笼也被对方接过了手。
来人一身墨色麒麟绣纹锦衣,看都不看他和他老爷一眼,到是直瞪著一双明亮漂亮的眼睛对著笼子里的白狐道,
"雪清颜,你知道剥皮是怎麽个剥法麽?首先他们会用木棍敲击你的头部,但是很有可能你只是晕眩而不会昏迷。然後他们会从你的尾部划一个开口,再拿斧头剁下你的脚、随後就将你倒挂在挂勾上开始剥皮。但因为你是清醒的,所以整个过程中你会不断哀嚎、挣扎,直到全身毛皮被剥光,血肉模糊後你还能呼吸、心跳,眼睛不断眨动。你可以清楚得看见猎人手上那张从你身体上剥下来的皮毛。"
第十八回
雪清颜觉得一切又回到了十五年前,那时的小王八蛋说的也是这一通话,一字不差,连声调儿的抑扬顿挫都一样。
他不甘心的嗷嗷叫了两声以示抗议,只是之前的惊慌失措已经平稳下来,他知道,他安全了,不会变成一张狐狸皮去。
宁子皓打开笼子一把揪住雪清颜脖颈後方的皮毛,将他整个拎起来,还是跟十五年前一样的动作,跟拎小猫小狗似的。
"清颜,你是要变成狐狸皮呢还是要跟我回去呢?"
宁子皓的脸跟冻了三天三夜般青冷,雪清颜滴溜一转眼珠子心道这王八蛋怎麽一夕就变了个人似的?
"哎"宁子皓看出雪清颜的闪躲和畏惧,把手上的小东西抱进了怀里,"清颜,就算你逃到山上去我也会把你挖出来!所以,别再离开我。"
雪清颜一靠近宁子皓胸口就觉得暖得很,熟悉的体温,熟悉的檀香味,熟悉的心跳,熟悉的依赖感,还有熟悉的王八蛋!
"嗷嗷"他用脑袋拱了拱宁子皓的身子,露出一双眼看著宁子皓,却不经意间看到眼前的男人眼里再度聚积起的荧光。
雪清颜只觉得一颗心被撞了个闷声发疼,於是他将两只前腿儿趴上宁子皓肩上,蹭著脑袋用自己的小舌头替宁子皓舔了舔他眼角的泪花儿。
如果此刻他能说话,他一定会说"王八蛋,你哭起来真丑!"
在一边石化了的另两人看著一人一狐亲昵了半天,这才意识到此刻情况,只见那叫阿福的怒气冲冲道"你是哪儿冒出来的?这只白狐可是我们家老爷先买下的"
宁子皓正沈浸在雪清颜湿湿软软的小舌头上,突然被人打扰怎能不生气?他瞥了眼那主仆两人不怒反笑,只是熟悉他的人却知道,当宁王府的二少爷扬起嘴角不带感情的的瞄著你时,就绝对是大祸临头的时候了。
"人,自然都是娘亲生的。你既然问我打哪儿冒出来,这问题你可得去京里问问宁老王爷的王妃了!"说完,他又灿烂一笑,回头对著跟在身後不远处的侍卫招了招手"明儿就把他们送去京城问候下我娘!"
那主仆二人刚来没多久,怎会认得宁子皓?但对於世袭的宁王是受了皇封治理这方圆一带疆土的藩王的这点认知还是有的,顿时吓了个面灰土色,赶紧跪地磕头。
宁子皓站著受礼也是打小就习以为常的,看也没看地上两人,扔下一句"记得回去赶紧收拾包袱",话完他又看了看吓傻在一边的那个小孩,那孩子接触到他的目光也是一抖,眼看就要哭了出来,到是雪清颜忽然用肉扑扑的爪子拍了拍他的脸。
"怎麽?"宁子皓挑眉不悦道"他可是罪魁祸首,你差点就给剥了皮知不知道?"
雪清颜摇了摇脑袋,又用爪子使劲挠著宁子皓胳膊表示反对。不管怎麽说,这孩子毕竟也是可怜的,作为猎人的爹爹在山上失了踪几日没下来,娘亲因为担心也病倒了,他不过就是想挣点银子给娘看病而已。
宁子皓似乎也明白过雪清颜的意思,低下头在那孩子身上瞄了三圈,见他衣服破烂又好几处补丁,心下也是不忍,转念又思及若不是这孩子恐怕雪清颜已经回到了山上,自己要找就更难了。
於是他又朝著跟上来的护卫道"再给他五十两银子,回头让管家看看府里缺不缺人,挑个轻松点的活让他做吧"
那孩子听得一愣一愣,把宁子皓的一番话从头到尾想了会,忽然哇的哭了出来,赶紧磕头谢恩。
一场失踪又重逢的闹剧就这麽轰轰烈烈的收了场。
宁子皓抱著雪清颜回了府,著人打了桶热水来,不顾雪清颜怎麽挣扎硬是把小东西塞进了桶里亲手给洗刷了个干干净净。
所谓胳膊扭不过大腿,雪清颜很有自知知明的任由堂堂宁王府的二少爷把他伺候的妥妥贴贴,外加香喷喷的一身玫瑰花气味。
宁子皓从雪清颜嘴里挖出他还叼著的玫瑰花瓣,抱著擦干了毛的雪清颜坐在八角型镶大理石红木桌前,这桌上满满当当一席摆开:炒珍珠鸡、挂炉山鸡、蚝油仔鸡、桃仁山鸡丁、御膳烤鸡、溜鸡脯、荷叶鸡、栗子鸡。
敢情这宁子皓是把方圆百里所有馆子各类与鸡有关的菜品全买来了。
雪清颜昨儿个根本没吃晚膳,一直饿到现在早就是饥肠辘辘,眼见著一桌子鸡这两眼都谗绿了,想也没想一股脑得冲上桌,一盘接一盘吞噬入腹。
宁子皓朝桌上支著手臂,反手拖住下巴,微俯著脑袋就这麽扒在雪清颜身边看他大块朵颐,到也是不亦乐乎。
不多会儿,几个盛菜的银盆相继只剩下配菜,宁子皓看著鼓动著塞得满满的腮梆子的小狐狸,忍不住用中指弹了下他的後脑勺,"清颜,怎麽变成狐狸後,你吃的到更多了?"
雪清颜吃完後舔著舌头鼓著肚子,满足得四脚朝天躺在宁子皓腿上,宁子皓一手揉著他脑袋,一手举著筷子用过宁宝端上来的早膳,安安静静享受著暴风雨之後所迎来的小小幸福。
"子皓"傅冷凝忽然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屋门口,吓地雪清颜猝溜一滚就往宁子皓衣服里钻。
宁子皓护著雪清颜,站起身坚决道"师傅,徒儿还是那句话,我不会让你收了他的"
"谁说我是来收他的?"傅冷凝双手环肩看著宁子皓,"这麽只没用又胆小的狐妖我也没兴趣!师傅是来告别的。"
"师傅要走?"宁子皓也愕然问道"您不是刚来麽?"
"师傅离开有事要办。这只小狐妖你可看紧点,虽说他笨的应该不会作恶,但要出了什麽事可别怪师傅不给情面。不过照他情况,怎麽也要个把月才能恢复妖力!"傅冷凝走前又道"林家小姐暂且留贵府上,小王爷那儿我也说过了,等我回京时自会再来带她一起上路。子皓,你既然选择了这只狐妖,就要想好怎麽跟老王爷王妃解释林殷殷的事!别忘了老王爷当年是给你定下的娃娃亲!"
"对了,还有个林殷殷"宁子皓有些不舍得看著傅冷凝匆匆而来又急急而走,这才想到林家小姐的事还没解决呢。
所谓一波刚平,一波又起。不过,他宁子皓绝对不会再做第二个宁子馨!
秋入冬,强烈的阳光依旧是暖和的,晒在人脸上热烘烘,微微还有些刺感。
午後,宁子皓抱著雪清颜躺在院子里的竹藤摇椅上晃悠著晒太阳,
"清颜,若我没记错,当年我救的那只小白狐狸就是你吧?从小就那麽笨,难怪老被人逮著"
雪清颜将自己蜷成毛绒绒一团,眯著眼露出一条细缝,竖起耳朵听著宁子皓又开始罗罗嗦嗦。
"所以,当初你要留王府,不会是想来报恩吧?"宁子皓想想就觉得好笑,用指腹来回摸著雪清颜爪子上的肉垫儿道"可现在仔细一算,我一共救了你三回,照理说不单单要以身相许了!"
"既然如此,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呆著,要再敢跑,当心又被抓去剥皮!"
雪清颜闻言立起四肢,拱起身子打了个哈欠,转了个面,结果又趴下了。
"别给我装傻!雪清颜我告诉你,二少爷我可没耐心再等你这只笨狐狸开窍!总之这辈子你就别想再离开我身边半步!"
宁子皓换了只手扯了扯雪清颜耳朵,却突然整肃了表情,一脸正容认真得说,
"清颜,我不管你是什麽,反正等你恢复了人身,就准备穿上大红衣裳嫁给我吧!"
第十九回
秋末过渡到冬,天气的变化不甚明显,偶尔飘落细绒的雪花,落地即融的无痕。
屋子里燃著暖盆飘著暗香,暖活活的照著人脸蛋也是红彤彤的,丝毫不见冬的冰凉。
宁子皓怀里捂著个玛瑙玉盖暖炉,而小小的暖炉边有一团白乎乎的东西正在打著盹。
宁子馨步入屋子时看到的就是这麽副祥静而悠闲的画面。
他推了推不知何时也瞌睡过去的宁子皓,将一封信笺递给了对方,"京里来信了"
宁子皓原本迷糊的神经忽然惊醒,连忙拆开来仔细看过,半饷才抬起头看著宁子馨道"哥,爹和娘亲说他们不反对,但也不会回来。"
不知该喜还是该悲。宁子皓捏著信纸无措得睁著两眼。
宁子馨拍了拍宁子皓的肩,道"已经很好了。"
"哥,谢谢"
一个月前,宁子皓对宁子馨说"哥,我要娶清颜"
对方没有惊讶,只是沈默片刻问道"不负他麽?无论发生什麽事,你都能发誓不负他不丢下他不让他伤心麽?"
"哥,虽然我说不出原因,可是在我心里,清颜是比我的命还重要的"
宁子馨看著弟弟,犹如看到当年的自己,却又说不上哪儿的不同。他能让雪清颜幸福麽?一辈子啊,说的总是那麽容易。当年自己不也是这麽轻狂得许给了夙阳一辈子,最後却还是伤透了他的心。那时他以为只要爱他就够了,所以他不懂夙阳的悲伤,更不懂夙阳的无理取闹与任性。
夙阳说"子馨,你真的有爱我麽?"
他竟然怀疑他的爱。那样的忐忑与不安的怀疑著。如今想来,都觉得哀伤著心疼。
"子皓,你若坚持,哥哥帮你。可是。。。"宁子馨想到了傅冷凝的话,欲言又止,也许走不到尽头的人是不会轻易放弃就在手边的幸福的,他的弟弟是不是也要走上这一遭的爱恨嗔痴才能恍然大悟?" 我帮你修书给爹娘。至於林家小姐那,你要自己去道个歉,解释清楚"
傅冷凝说过,宿命是无法抗拒的东西,而任其发生是唯一的出路。天命注定下,不是不愿逃,而是不舍得逃,明知结果而又不甘心最後真的只能如此的无奈。可宁子馨还是希望,子皓和雪清颜能在所谓的命定下走出一个新的结局。
"清颜,我爹和娘亲同意我们成亲了"
宁子馨走後,宁子皓摇醒了还在酣酣大睡的雪清颜,看著小东西一副还没搞清东南西北的糊涂样,他只好把那封信在雪清颜眼前晃了晃"清颜,这字你总还看得懂吧?"
雪清颜睁大了眼睛把那封信从头扫到尾,眨了眨再看,然後仍旧一脸迷茫的看向宁子皓。
宁子皓好笑的看著他的反应,揉了揉他脑袋道"傻狐狸,你到是什麽时候变回人形啊?都过了一个月怎麽还是狐狸样?我等不及要娶你了!恩,还得让你按个手印,免得你不认帐跑掉!还是印爪印呢?"宁子皓抓过雪清颜一只粉嫩嫩的爪子笑道"不如先按爪印,等你变回人样再按个手印!"
"嗷嗷"雪清颜不耐烦的抽回自己的小爪子,象征性的拍了拍宁子皓的手掌以示不满。
"清颜,我没想到爹跟娘亲真的会同意我娶一个男人呢!虽然他们不愿意回来看我们拜堂,但能得到他们点头就已经很幸福了!"宁子皓感慨的抚摸著雪清颜,"清颜,你别怪哥哥当初那样,他也是担心罢了。若没有他,我也不能娶你。其实,我们是在哥哥那偷来的幸福。当年啊。。。"
夙阳曾是琴师,当年王妃寿辰时被请进宁王府弹奏。
还是大公子的宁子馨几乎是对夙阳一见锺情,跟在夙阳屁股後头追了很久才把人给拐到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