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为给爹贺寿吗?」云荣升不疑有他地说道。
「总之,小心为妙。尤其是那个卓千帆,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云有财对这个欠缺生意经的儿子颇为不满。其实,狡猾如狐的他真正中意的还是表面顺从、内里却精明得可怕的容儿,只有那样的云想容才配是他云有财的儿子。如果云想容能充分地利用自己的美色,不试图反抗,本分地接受他的安排,他是会考虑将云家的大权交到他的手中。当然,那是他驾鹤西归后的事。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前,谁也甭想从他的手中夺走一钱一权。
「对了,高肖毅呢?」云有财突然问道。
云荣升朝着某个方向努怒嘴,说:「他说人太多了,想透透气,走到后院那了。」
「后院?!」云有财差点晕倒,「你难道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吗?竟然让他到那里去!」
真是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啊!他云有财何德何能生出这种儿子?
「爹,我办事你放心。」云荣升拍着胸膛得意洋洋地说,「我让商洛禹跟着呢!」
「你!」
云有财抽了抽嘴角,商洛禹的来历不明,云荣升竟然有胆子让他跟着高肖毅?万一是送羊入虎口......哎!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根本就是糊不上墙的泥巴。
不行!他不放心!
后院一棵年迈的老榕下,一人倚树闭目小寐,宁静祥和。长相清楚但不醒目的他,小憩时五官变得相当的柔和,脸上找不到半点商人应有的市侩表情,周身也没有丝毫商人该有的铜臭味道,一身儒雅,只会让人以为他是个安静的读书人,很难联想到他就是北方商联第二把交椅的主人高肖毅。
他仿佛这里是安心的避风港般睡得天塌不惊,就连有人悄悄地坐在他身边观察着他也没有转醒的迹象。直到他饱眠之后,稍稍地睁开眼睛才察觉出身边有异样的气息。一个激灵,他猛地坐直起身,转过头去与来人对视。
片刻后,他轻轻地吐出三个字:「商洛禹?」
商洛禹饶有兴趣地反问道:「高老板知道我?」
坚毅果敢的炯炯目光,睥睨所有的倨傲神态,仿佛一切都在他全权掌控下的谈笑自若。如举足之狼、扬爪之鹰散发着逼人的气息,让那被盯上的猎物想逃却无力而为。
和得到的情报真是天差地别啊!高肖毅暗暗地叹了口气。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又何况是瞬息万变的商场?倘若高某不知道何人是你,反而更证明高某有问题。」他耸着肩,不慌不忙地回答。
「此言甚是。」商洛禹目露狡黠,「请恕在下唐突,高老板可曾记得三年前应承过在下之事?」
高肖毅站起身来,拍净了尘土:「难道是高某善忘?竟不记得你我在此之前有过照面?像商兄如此人物,高某应当过目不忘才对......」语气中颇具苦恼。
商洛禹故作恍然状:「抱歉,是在下记错了人,这厢给高老板陪不是了。」说罢,微微作了一揖。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高肖毅将他托起,哈哈笑道,「若高某放在心上,就显得高某小气了。」
「话说回来,高老板怎会独自走到此地来?」商洛禹看似随意地牵过另一个话题,「高老板可知此地为何人居所?」
「商兄又在考了高某不是?」高肖毅熟捻地说,「若无差错,此地乃云大公子的故居。只可惜云大公子失踪三年有余,这里长年无人修葺,杂草倒也有些岁数了。」随手拔了一根狗尾巴草,玩笑地甩了甩。
「哦?没想到高老板查得还真仔细,这么说来,高老板是见过这云大公子的?」
高肖毅摇了摇头,遗憾道:「听说这云大公子与云大小姐是孪生姐弟,云大小姐乃南方第一美女,我想这云大公子必有其姐容姿。只可惜,我早前忙于商铺之事,没来得及见上一见。如今伊人已匿踪,可惜啊可惜!」
「未必。」
「怎么说?」
「据在下所知,北方商联的无瑕公子与云大公子倒有几分相象。」
高肖毅一愣,随后大笑起来:「无怪乎,无怪乎啊!我就说无瑕公子之姿绝世难有,怎地南方商联的人皆不屑一顾,原来如此啊!看来这云大公子必定也是无双容貌。哎!如今高某可就更后悔当初的错过了。」
「高老板怎地就误会在下的意思呢?」商洛禹叹声道。
高肖毅这才后知后觉道:「难道商兄认为云大公子与无瑕公子实则一人?」
「在下正是此意。」
「商兄见过无瑕公子?不过这就奇了,听闻无瑕公子在南方均以轻纱掩面,不知......」
商洛禹答得倒也爽快:「在下曾于北方见过他。他二人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高肖毅点点头,表示接受了这个解释。刚想再说上几句,就见云有财的身影由远及近而来,眉头不由得紧了紧,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商洛禹见他神色有异,顺着他的目光瞧去也瞥见了那个心急火燎赶往这里的人。幽黑的双眸在这一刻透满了犀利,但嘴上还是打着哈哈:「看来云老爷子是不放心我们两个人独处啊!」
语毕,商洛禹迎了上去。
「骆宇......」
身后宛若幽怨的呼唤让商洛禹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疑惑地等待着高肖毅接下去的话。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尤为熟悉。」高肖毅仿佛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解释道,「高某曾有一友,姓骆名宇,天宇之宇。因而乍听商兄之名时,还道是故友。」
商洛禹释然一笑,意味深长地说:「也但愿你我是友非敌。」
不!不是他!
是!就是他!
几乎同时,两个人心中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眼看着商洛禹快步去到云有财的面前,还不时地点头弯腰,似正在接受他的责备。高肖毅也不好呆站着,连忙迎了上去。云有财一见高肖毅过来,严肃的怒颜在瞬间转为了逢迎的笑脸。
「高贤侄啊!下人招待不周,竟然让你到这荒凉小院来了,真是对不住得很啊!」
高肖毅的年龄比顾之暄长上几岁,虽然一声贤侄在情在理,但他毕竟还是北方商联的代表。如此称呼明显在辈分上就矮了云有财一截,稍微有点神经的人都能察觉出云有财是有意来这么个下马威,抬高自己的身份。
显然,从高肖毅微蹙的眉头来看,他也听懂了云有财的示威,但却不动声色道:「哪里的话,云老爷子。是高某厌了那些应酬,而且还有点不胜酒力,才自个儿走到这儿来的。」高肖毅看了眼站在云有财身后那个明显收敛了锋利锐气的人,继续说道,「正迷路着呢,多亏了有商管事提醒。」
「是嘛?」云有财狐疑地侧首问道。
商洛禹不卑不亢地回答:「诚如高老板所言。」
「既然如此,老夫这就为贤侄安排一个歇息的房间如何?不过咱们可说好了,晚上老夫的寿酒你可不能再借故推迟了哦!」
转头正要吩咐商洛禹,就听高肖毅缓缓说道:「歇息的房间倒是不用。只要有个僻静的地方能让云老爷子与高某坐下,泡杯热茶,共谋大利即可。」
精明的云有财怎会听不出高肖毅的暗示,生意的头脑转得比谁都快,仿佛已经听到了颗颗算珠的劈里啪啦声,看到了块块银宝落入自己的口袋。
「不如上老夫的书房一叙?」
「请云老爷子带路。」
高肖毅嘴角微微弯起,眸中闪烁的得逞与狡黠被微敛的眼睑遮挡,一丁点也没有泄露出来。
关上书房的雕花木门,里外仿佛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喧嚣一寂静。
云有财示意客人落座后,走到熏香炉前。自一旁的小铁盒子中取出一块香料,点着后轻轻地放进炉中,再轻轻地盖上了铜制的炉盖。一缕幽幽淡淡的轻烟随即从炉盖上的兽口中升起,奇异的气味在整个书房里渐渐蔓延开来,罄人心神。
见高肖毅深呼吸后闭目享受,云有财不放过任何机会地炫耀道:「这上等的龙涎香可是老夫近日费了好大的工夫才弄到手的,高贤侄觉得如何?」
双目微启,眼中多了几缕说不清的迷离,高肖毅赞道:「云老爷子好眼光啊!此香既含麝香气息,又带少许木香、壤香、海藻香,香味清灵而温雅,果然是上等的龙涎香。」
「既然高贤侄喜欢,离开敛州之日,老夫割爱送上几盒又有何妨?」
施舍的语气并没有让高肖毅翻脸,他一派淡定地说:「高某乃堂堂君子,岂有夺他人所好之理?」
一语双关,既表达了推却之意,也将两人的差别点了出来。
我高肖毅推却,是君子,你云有财炫耀,就是小人。
云有财恨得牙有点痒,可这本来就是暗中的言语较量,自然不好当面发作。那样的话,就真成了小人了。
暂做忍让后,云有财哈哈一笑,说道:「既是高贤侄瞧不上眼,也罢也罢,老夫怎可强送。」落座后,拿起下人端来的茶具,手却忽地一定,话锋急转,「明人我们就不说暗话了,不知高贤侄此次相邀意欲何为呢?」
「云老爷子真会装胡涂。」依着茶几,高肖毅呵呵笑道,「除了生意上的好事,高某还能找出什么话端?」方才的迷离早已消散殆尽。
「哦?愿闻其详。」取出珍藏的茶叶,动作轻柔地仿佛那是易碎的陶瓷般。
「云老爷子可知,我煌国各种买卖中,最能获取暴利的为何?」
「理所当然是盐运至盐卖的一条龙了。」云有财仿佛一心投在了茶道上,连头也没抬地说。
「不错。」高肖毅微颔首道,「我煌国虽地大物博、幅员辽阔,但内陆堪少产盐,即便有,质量也比不上海盐。这日常生活中必须的东西唯有靠沿海城镇通过昆河运送至内陆贩卖。在沿海只需要几个铜板就能买到的盐,在内陆却可叫价上几两银子。这中间的差额扣去运输成本和人力雇佣,所产生的利润相当可观啊!」
高冲而下的水如海龙般冲得茶叶片片翻滚,静置片刻后茶叶一片一片下沉,慢慢地伸展露出它们的婀娜多姿,随后浮起。一股若兰的茶香于此时袅袅升起,其中更掺了几丝蜂蜜的甜味,混合着书房内的龙涎香,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好茶!」深吸一口气,高肖毅中途忍不住赞道,「可是极品的龙井?」
「正是今年的极品龙井,每片茶叶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请!」云有财将泡好的茶递了过去,趁着高肖毅品茶时,说道,「高贤侄刚才的一番话确实有道理。只可惜,为了防止低买高卖造成市场混乱,海盐的运输及贩卖权完全钳制在朝廷手中。除去正常营运赚到的银子,我们得不到其它半点好处。」
「高某正是为此而来。」话入正题,高肖毅开门见山道。
心中的金算盘响了几响,老奸巨滑的云有财将头往高肖毅那里凑近了些许:「高贤侄的意思是......」
三饮方尽,放下手中仍带余香的茶杯,高肖毅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高某这有笔海盐的大买卖,就差几条船跑跑昆河。听说云老爷子最近向魑岛海家定了不少的货,其中就有几条河船是专为朝廷运送海盐的,高某就想......当然,事成之后,是少不了云老爷子的那一份好处。这个数,怎么样?」还怕云有财不相信地,高肖毅马上比了个「三」字。
眸色贪婪地变了几变,云有财紧锁眉道:「鱼目混珠......这风险很大啊!」却也很让人心动。
「要赚大钱,冒的险自然也大。云老爷子在商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吧?」高肖毅嗤鼻道,「该不是云老爷子也有了怕的时候?」
见云有财没反应,高肖毅再下了剂猛药:「要是云老爷子嫌少了,那就四六开。你四,我六,如何?」
别看只是一成的利润提升,就海盐这种大买卖来说,单是这一成就能抵得上往日帮官家运上十趟的所得。云有财本来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从高肖毅眼中时不时显露出的焦急和眼见自己可能被拒绝时的慌张神态来看,他一定是急着将海盐脱手。
这也难怪。前一年,云有财就听说,高肖毅因为云无瑕得罪了顾之暄,被顾之暄逼得几乎走投无路。如今顾之暄失踪,顾家商号必定一团乱,对他生意上的打击力度自然减弱减小。这正是高肖毅难得扳回一城的良机,说不定更是反败为胜的关键。相信他的心里也明白得很,所以才无论如何也想做成这笔生意。
因此,云有财故意表现得十分犹豫,示敌以弱,为的不是忧心所承担的风险,而是夺得更多的利益。
果不其然,在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后,云有财这才松了眉宇:「赚多赚少倒是其次。这趟跑船,高贤侄可有打点好沿途关卡的官员?常言道,强虎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这笔买卖是见不得光的。」
「云老爷子大可放心,高某做事自有分寸。只要路上不出大的纰漏,他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云有财沉默片刻后,道:「此事容我考虑考虑,三天后给贤侄答复。」
此话一出,高肖毅便知云有财有九成的可能会点头答应,但面子上还是需要拖拖。
「云老爷子肯考虑已是高某莫大的荣幸。」高肖毅笑得轻松,「以茶代酒,希望我们合作成功。」
看着高肖毅的笑脸,云有财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成了狐狸嘴上的那块肉。商人的直觉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但这笔买卖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是龙是蛇,看来还是要去问问那个人。
又是一日,拂月水榭内。
「青叔叔,你说竹屋里的人会不会根本不是无瑕哥哥?」百般无聊的楚彤左手倚着桌沿,右手食指无意义地顺着茶杯杯沿画着圈,没好气地白了对面的人一眼。
品茶?还是极品的龙井?自己想喝就直说嘛!他是小孩子又不是老头,能品出个鬼才怪。不过倒真是让他联想起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对于「叔叔」这个称呼,邵青已经练就了一副自动过滤的耳朵,直接把它当垃圾处理掉。不过,楚彤的后一句话倒是让同样陷入无聊状态的邵青登时茅塞顿开。连着几日不见他们的举动太过诡异,他想不出任何理由来为公子解释。除非,里面的那个真的不是公子,是为了某种目的而制造出假像。但每日,卓千帆还是会到竹屋待上两三柱香的时间才出来,也依稀能瞧见里面人影的走动,可见里面并不是没人。可不是公子,会是谁呢?
想到这,邵青心中不由自主地积了一股怨气。他明显地被排除在了公子的计划之外不是吗?公子不见楚彤和自己,摆明了就是连着他们两个也瞒,这怎能不让他埋怨?他以为公子是了解他的,除了顾之暄外,他最尊敬的人就是公子,难道他就这么没有能力为公子做点事?甚至被认为是拖累,连计划都不愿告诉他?
边想边怨边委屈,眼眶也慢慢地红了起来。
「青叔叔,你别告诉我你要哭啊!」楚彤见状,有点失措地大叫。
「谁......谁告诉你我要哭!」
该死的,他怎么脆弱得比个孩子还不如?难怪公子会这么不放心他。
「你别哭呀!我去叫卓叔叔来。」
干嘛要叫他?
刚想开口叫住人,却见楚彤的小小身影已经闪出了门外。眨了眨发红的眼睛,邵青无语了。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卓千帆走进了后厅。
见到来人,邵青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过收效甚微。倒让那泛着红、泪珠欲落的模样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风情。
卓千帆静默地注视了委屈的邵青许久,看得后者越来越别扭,到最后实在受不了这种诡异气氛地恶狠狠开口:「看什么看,没见过人伤心啊!」
沉默得怪异的卓千帆一句抬杠的话也没接,反倒自怀中掏出一条帕子丢了过去。
没形象地以脸接下,邵青气急败坏地把那条帕子使劲地甩在桌上,并用自以为平生最愤怒的眼神示意他的不满与不悦。可谁想到卓千帆除了微拧眉头外,依然不言不语,窥探不出他的情绪。在邵青身边站了一会儿后,又转身离开了去。
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是看他笑话,还是怎样?
邵青撅着嘴,忿忿地想。
有点失落地低下头,他注意到了那条可怜的帕子。小心翼翼地将它从两边的边角拎起,前后来回翻了几翻。很干净的一条白色帕子,和女子用的柔滑丝帕不同,这该是父母为孩子准备的擦拭用的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