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容————易落[上]
易落[上]  发于:2009年0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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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的原配夫人姓程名羽妍。」
云想容一愣。程羽妍和程暮妍......
「是三夫人的姐姐。」邵青继续说道,「程顾两家是世交,程家在当时染布这行业里是数一数二的大家。两家长辈当年指腹爲婚,将程大小姐许给了我家爷。後来又有了程二小姐,见二小姐对爷也心存爱慕,程家自然想著再添一门喜事。不过爷只倾心于羽妍小姐,当场就拒绝了。怎奈好景不长,妍夫人七年前仙逝。爷以不愿再娶爲由,再次回绝了程家的求亲,爲此程二小姐还来顾家大闹了一场,却也奈何不了爷什麽。可当六年前爷纳了凝夫人後,暮妍小姐便借著这点并使了手段让爷同意她的过门。但别看她刚才那麽凶,其实私下对我们倒也都不错,只是在顾家人心中,『妍夫人』这三个字永远代表羽妍小姐。所以我们称凝夫人、盈夫人却只称她爲三夫人。」
原来如此。云想容点点头。如此想来,这位程二小姐对顾之暄倒是一往情深,做事也并非无理取闹,心下对这位三夫人的厌恶感也少了点点,但还是无法完全释怀。
「那爲什麽你们爷会纳凝夫人?」
在外人面前,他怎麽也叫不出这「之暄」二字。即使平日里面对顾之暄,没有昨晚的情动,他也觉得这两个字奇怪到极点。
邵青的表情有那麽一瞬间的窘迫:「那是个意外。」
「意外?」
「妍夫人仙逝後,爷的心情一直不是很好。六年前的一天,欧阳少爷说要带爷去散心,两人就上了春风楼。那天爷一夜未归,回来後身边多了一个女子,就是凝夫人。」
青楼女子吗?只是这远不如自己的身份来得惊人。云想容又是一阵愁绪上心。他目露深意地看了看邵青,心道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的过去,他还会站在这里爲自己殷勤地解释吗?
不过,邵青一点也没有察觉云想容落在自己脸上的异样目光,他继续说著:「凝夫人其实也是个可怜的女子。」
云想容静静地听著,没有打断他的意思。


打开话匣子的邵青怎么也停不下来:「义父看着爷从小到大,对爷就像亲生孩子一样疼爱,自然见不得爷落人口舌,为此他特地派人查过凝夫人。二夫人姓崔单名一个凝字,是六年前被人拐卖到青楼的。老鸨见她长得水灵,二话不说将她买下后才发现她竟然不会说话。本以为是一棵摇钱树,结果树上的金币全部成了铜钱,老鸨能不火吗?就要把气全部撒在她的身上时,被春风楼的红牌虞姑娘拦下并收了当丫鬟。虽然逃过一劫,但还是会受老鸨多番的故意刁难。日子久了,虞姑娘也看不下去,拿了一笔钱要让她赎身。可就是那天,爷去了春风楼,和欧阳少爷喝得烂醉,把人家一个清白的姑娘给......」
邵青的脸不由得烫了起来。
后面的可想而知,顾之暄觉得对不起人家,要对她负责,于是把人接进了门。结果有了一个就有第二个,顾之暄活该摊上那朵刺人的蔷薇。
云想容不禁失笑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太好了,他问道:「怎么今天没看到她来?」
「凝夫人生性很冷淡,总与人保持着距离。自来到顾家后,就一直住在枫情居,没什么特别的事不会出来。爷很少过去,去也只是问问需要什么,从不在那里过夜。」
没有圆房?是这位夫人恼了这个毁了她清白的顾之暄,还是顾之暄心里只有一个程羽妍?如果是后者,那自己又算什么?不自觉下,他抚上了略微揪痛的心口。
「那位四夫人呢?」
云想容一问出口就很想煽自己一个耳光,他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爱听闲话?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也收不回来了。
「四夫人其实只是个挂名。」
刚想转移话题的云想容被「挂名」这两个字吸引住,抵不住好奇心地听邵青一一道来个中原委。
「公子知道四年前,北方商联发生过一件什么事情吗?」
「是指欧阳家变?」
邵青点头。
与此同时,云想容在记忆里搜寻着需要的信息。
欧阳家和顾家不同,是家族式的商业经济,在当时的北方商联中占着举足轻重的位置。更在当时的家主欧阳霖与商家大小姐商怀秀联姻后,地位得到进一步升华。可以这么形容,欧阳家的当家人若抖一抖脚,北方的经济也要抖上三抖。欧阳霖有一独子,是商怀秀难产了三天三夜才将之生出的,为此她搭上了自己年轻的生命。为了缅怀妻子,欧阳霖决定终身不再婚娶,并且把妻子的姓嵌到了孩子的名字中,叫欧阳商。由于欧阳家的直系就这么一点血脉,所以重担注定落在了他的肩上。不过欧阳商也很争气,自小就显示出了他的经济头脑,这让欧阳霖很是安慰。但天有不测之风云,四年前的一次边境行商意外让欧阳商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欧阳霖气急攻心呜呼哀哉,欧阳家族内旁支争权夺利乱成了一团渐渐败落。同时导致了北方经济一度萎靡,顾之暄也正是乘着这个时机发家。
「欧阳少爷曾说过,他的生命中有三个重要的人。一是其父欧阳霖,一是在私塾中认识的至交好友我们的爷,还有一位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古湘盈。」
古湘盈?!
听到这里,云想容怎么也无法将之想象成巧合。
「古家本是依着欧阳家生存的,但自从后者败落,古家的生意也渐渐难做了起来。当时顾家的生意刚上轨道,家当几乎都用在了打通各项关节上。爷还是念在兄弟之情一直对古家施予援手,颇为照顾古家小姐。可做生意的事谁也说不准,古家遇人不淑,被骗了家当,还欠了大笔债务。对方提出以古小姐抵债,古家虽不愿,却也无可奈何。爷得知此事后筹了大笔的银子,代还债务。可没想到对方仍对古小姐纠缠,更变本加厉地打压古家。古小姐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家闺秀怎受得了这种事情?何况她一直不相信欧阳少爷已死,依然痴痴地盼着他回来,怎么能作妾失身他人?既然同样作妾,何不找个可以让她避难守身,彻底摆脱纠缠的地方......」
「于是,她找上了你们爷?」
「爷原先一口回绝,但古小姐抬出了欧阳少爷,爷才不得不点头同意。三夫人为了这件事,又大闹了一场。」
云想容勾勾嘴角,眉眼弯弯。想必当时的一幕远比今天更为热闹。
「闹归闹,最后爷还是纳了盈夫人。」邵青生怕云想容误会地多加了一句,「不过爷与盈夫人之间绝对是相敬如宾,半分逾礼也无。」
三位夫人皆非心之所愿,看来顾之暄才是最可怜的那个吧!云想容心道。
「三夫人和盈夫人关系很好?」
邵青笑了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两位夫人走得近了。大概是爷受不了三夫人这样天天闹,把来龙去脉都向夫人说明了吧!」
哦,与其一个人独占,不如大家都得不到,这位夫人的心思不难猜。也难怪她听到自己住在了天香小筑时会如此地失态来闹场了,云想容叹了口气,说不定自己的到来会引起一场大风暴。
「但这事除了我与义父,爷和三位夫人心知肚明外,其它人并不知晓。还请公子勿......」
云想容一挑眉:「那为什么要告诉我?」
「爷吩咐,若是公子问起,当据实相告。」
「怎么,他倒不敢亲自告诉我了?」云想容揶揄道。
明明是个一天到晚厚着脸皮说喜欢自己的人......
「若是爷说,公子会信几成?」邵青不答反问。
云想容拿着茶杯的手停了一瞬,不再说话。
不错,这些话要是顾之暄说来他也会信,但会信多少,他不知道。他或许会藏在心里慢慢地想,一点点地理,但时间上远不及现在的马上全盘接受。
小啜了一口茶后,他放下杯子:「这句话也是你们爷交代的?」
「公子千万不要误会了爷,是青多嘴......」
邵青微带惊慌地就要跪下去,被眼捷手快的云想容扶住。
「怎么又跪?我是杀人不眨眼的恶徒吗?」后者调侃起来,「还是你们的爷天天打罚你们才养成这样的坏习惯?」
邵青搔搔脑袋,不好意思地说:「爷倒不会对我那么凶。都是义父,老说我没大没小的。」
云想容看着他脸红的窘样,手不自觉地抚上他的头。十三岁的邵青就像个邻家弟弟,天真可爱。虽然时而会说出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理性言语,但总让人觉得是个孩子在努力地学着大人的模样,更加惹人疼惜。不像云家那个他血缘上的弟弟,一双充满着鄙夷不屑与厌恶的双眼......
「青......」后面的几个字哽在喉间,硬生生地被他咽了回去。
本就不解云想容为什么突然搔弄他头发的邵青疑惑地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出去吧!」后者的手突然离开邵青的头,支着额头靠在桌边。
「公子不舒服吗?」邵青紧张地问。
云想容对他摆摆手:「让我一个人静静。」
「公子......」
「出去!」他再也忍不住地低吼。
当邵青掩门离去后,他才起身坐到床上。
他不想,他一点都不想吼邵青。可是再不让他离开,他的感情就会崩溃,甚至会在他面前痛哭。
刚刚的一瞬间令他恐惧,他竟然想认邵青作自己的弟弟?他竟然自欺欺人地当起他人眼中的「无瑕」?太可笑了!可笑到连他自己也看不过去,嘲弄地搬出心底污秽的记忆强迫着他面对事实。
要怎么样才能忘却?要怎么样才能摆脱纠缠了他十年的噩梦?
他向后倒去,躺在床中。过分安静的空间,一片空茫的脑海,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慢慢地蜷缩起身体,一动不动地感受着照射在自己身上的阳光从弱到强,灼热得皮肤仿佛就要随着燃烧起来,再转回那种轻拂而过的弱,就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
突然,死一般漆黑静寂的时空随着一个开门声出现龟裂,几乎令人窒息的空间正一点点地崩塌。
「云,听青说你一整天都没吃东西。怎么了,吃不惯吗?」
温柔得几乎让人落泪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他只能妥协地睁开双眼,看清来人后问道:「你是谁?」
后者愣了愣,微怒地将人从床上拉起:「别装失忆,云,这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云想容没有哭,可也比哭好不了多少:「为什么连个逃避的地方都不给我!」
「她们为难你了?」
这是听过邵青的禀告后,顾之暄唯一能想到的原因。
云想容拼命地摇头:「没有人为难我!是我自己放不过自己!我竟然不敢说出自己的名字,我竟然告诉别人我叫无瑕,像我这样的人竟然异想天开地想认邵青这个纯真的孩子作弟弟......我......」
顾之暄将他紧紧地揉在怀里:「什么叫像你这样的人?你是云,我的云。我只要你记住这一点,为我记住这一点。」
没想到云想容挣扎得更厉害,他试图拉开禁锢着自己的双臂,可他那点力气哪里抵得过练过武的顾之暄?
最后他只能在他怀中嘶吼:「不要碰我!不要抱我!我很肮脏!我不要污染你!」
顾之暄的双臂一紧,不顾怀中人的疯狂将他拉到梳妆台前,将他按到椅子上坐着。
不明所以的云想容稍微静了下,顾之暄趁机将他的脸扶起,让他面对着镜子。
「你看到了什么?」
云想容怔了一下,马上撇开头,抿着唇移开落在镜中的目光。自那天起,他就再没照过镜子,他不愿也不敢看,他害怕会在镜子中发现逐渐改变的自己,哪怕是一点点潜移默化的媚态也会让他堕入地狱。
「我问你看到了什么!」
顾之暄此时的冰冷语气令他浑身一颤。与自己相处的这几天,他总是面带着和煦的微笑,对他宽容对他怜惜,让他几乎忘记了他的身份。真正的顾之暄是那个商场上不惜任何手段达到目的的霸主,是那个站在瞬息万变的商场上却面不改色应对的王者。
「不要让我问第三遍!」
威胁的语气中透露出着这个霸主的愤怒。
云想容轻吐出一个字:「我。」
「很好。」顾之暄继续问道,「什么样的你?」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云想容带着讽刺意味地回答。
如此形容,实为女子之蜜糖,男子之砒霜。
「错了。体相天生,非己力所控。」他否定的同时,再次扶起云想容的脸庞,「你说你身体污秽,那么灵魂呢?倘若你的灵魂也被污染,你还会如此矛盾痛苦吗?还是说你连灵魂都要抛弃?」
「我......」他慢慢地抬起眼帘,看着镜中十年未见的自己。
「这双眼睛......」顾之暄的手拂过他的眼,说道,「眼睛是灵魂的窗户,你认真看过自己的眼睛吗?它清澈无比地反映着你纯洁无瑕的灵魂,将我深深地吸引。」
他转过头去,与顾之暄对视。
「不要放弃自己,云。」顾之暄的吻轻轻地落在他的双眼,「改名有什么不好?那说明你想要抛弃过去重新来过,说明了你在为了我试图进行改变。而且『无瑕』这个名字取得很好,它是一张白纸,将一点一滴记载你我的故事。还有,你想认邵青这个孩子作弟弟?其实他今天偷偷跟我说很想要一个像你一样的哥哥。」
云想容瞪大了双眼:「即使我凶了他?」
「天底下有哪个哥哥没凶过弟弟?」顾之暄好笑地刮了下他的鼻子。
他的眼睛红了起来:「你的理由总能说服我......」
「你需要有人给你理由放开自己。」
「之暄......我......」云想容欲言又止。
「嗯?」
他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不,还不到时候......」


不知不觉,云想容在顾家过了半个月,其间顾之暄忙于商联的事,这几日闲少来他这里。那两位夫人也没再来打搅他,日子过得也算相安无事。
再说人道相思难解,云想容不见顾之暄已是十日有余,怎么也难压心头之念的他终于起了个早,开口便问身边的邵青:「青,你们爷今日可在府中?」
邵青了然于心地笑着,弄得云想容颇不好意思。
「公子问得真是时候,爷刚才吩咐了厨子今个儿中午要在天香小筑用餐。」
被邵青看透的云想容脸泛起了红,连忙转移话题:「青,不是说好了没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
「无瑕哥哥......」邵青接口,「好了好了,青不会取笑你的啦!偷偷告诉你哦,今早爷在明月阁会客,现在客人刚走,公子可以......」后面的话在云想容急欲起身的动作中自动省略,邵青又是一阵偷笑。
明月阁是顾之暄的书房所在。主体建筑分上下两层,下层为藏书之处,上层才是顾之暄平日书画亦或是会客处理事务之地。阁外是绿色围绕的一池泱泱清水,边上有座八角凉亭,题字「清风」。亭中常摆棋盘棋子,为顾之暄所好。
当云想容来到明月阁时见到的就是顾之暄闲雅自若地坐在清风亭中捻棋深思的画面。他灵机一动,轻轻地迈开脚步往亭中人靠去,在其身后站了些许时间后,出言道:「为何不落子于此处?」
问话的同时,笑容满面的云想容伸出食指在棋盘左上角轻轻一点。只是还来不及收回手时,就被本应在沉思的顾之暄一手拉住往怀中带去,云想容窘迫地在他怀中挣扎了一会就妥了协。顾之暄的气息带着难言的炙热在他的耳廓周围盘旋不去,惹得云想容本就泛红的脸如今更是像要滴出血来。
揩油得逞的顾之暄笑得灿烂:「云也精通棋道?」
「略晓一二。」
何止一二?此话谦虚之意过甚。云想容敢打包票,他在棋艺上的造诣绝对不输于顾之暄。只是任他棋艺如何高超,也不过是苦中作乐而已。
「如此甚好,以后我便可时常与云切磋切磋。」顾之暄笑意不改:「云此着虽可直捣黄龙,却不得不以牺牲我右下角的黑子为前提,我不舍。」
「有舍才有得,倘若拘泥于此,如何得局之大胜?」云想容不以为许道。
顾之暄啧啧有声道:「我不舍的可不是棋子。」见云想容果然露出疑惑的神色,他继续说道:「我舍不得的是我的阵型。」
「阵型?」云想容抬眼往棋盘中看去,不看还好,一看他连脖子都开始泛红。
顾之暄牵起他的手,顺着棋盘右下角连贯起来的黑子一笔一划地写着,俨然成了一个「云」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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