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小攻(兄弟)————琳之林
琳之林  发于:2009年0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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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守酸楚地点了点头,心想只怕没有机会。
  上午,扶着小攻去给爸妈问好,爸妈见小守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小守都默默看在眼里。深深看了爸妈一眼后,小守又把小攻送回病房,就撒谎说外面又下雪了,要回家取点衣服。小攻要小守快快回来,小守主动在小攻额头上轻轻吻了下,眼泪差点没出来,还是强忍住了。
  廖司机送小守回家。路上,小守在颠簸的车上给爸妈、小攻、罗莎和白小薇写了离别信,信里要爸妈好好注意身体,让小攻孝顺爸妈,祝福罗莎和小攻白头到老,最后给白小薇道歉,说这辈子辜负了她。
  小守到了家,恰巧沈嫂在打扫正厅,小守走上前去抱了抱沈嫂,说道:"我最爱吃你做的松子蛋饼,沈嫂有空做给我吃好吗?"
  沈嫂疼爱道:"你今天要吃,沈嫂就给你做去。"
  小守说:"改天吧",就郁郁寡欢上了楼。
  沈嫂把小守和小攻从小看到大,一眼就看出小守莫落的神情,只道小守为小攻受伤而担心,却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一会,小守怕沈嫂怀疑没敢提皮箱,只拿了个包裹出来。
  沈嫂问:"要去哪里?"
  小守忍住泪水说:"又下雪了,给小攻送几件衣服去。"
  "哪里用这么多?一两件就行了。"
  "一次多拿点,省得来回取。"
  沈嫂点点头,小守恋恋不舍地环顾了几遍家,才道:"沈嫂,我走了。"
  "路上小心。"
  "恩。"
  小守开门出去,一阵雪花被风吹进房门。
  过了大概两个时辰,廖司机突然打电话过来问守少爷什么时候出发,沈嫂接的,奇道:"守少爷不是早就出发了?"
  廖司机也奇道:"没有啊,我一直在车里等着,没见守少爷出来。"
  沈嫂回想起小守的反常神态,心中大骇,赶忙拖着胖身体跑上楼去,只见小守衣橱里少了几件常穿的衣服,桌子上安静地放着一封信。
  沈嫂打开一看,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手颤巍巍地给医院爸妈打了电话,但一切已经晚了。
  雪下得愈发大起来,飘飘扬扬,小守没有目的地走在站台上,不知该不该上这辆火车。由于临近新年,站台上人很多,有旅客,还有送行的,彼此互道珍重,更显小守孤零。
  小守茫然地回头望,却也知道不会看到爸妈和小攻。而这时,其实得知消息的小攻,正不顾一切往火车站赶。
  汽笛长鸣,列车员正催促着旅客上车,小守背上包裹踏上了列车。千钧一发之时,小攻拖着受伤的腿跑进车站,红着眼睛向工作人员形容着小守的模样。
  因为小守在车站徘徊了很久,样子沮丧,细心的工作人员对小守还有些印象,于是指了指小守所在车厢的方向。
  小守在火车上一下子就看到了穿着病人服的弟弟小攻趔趄着向列车奔来。小守在小攻脸上第一次看到这种巨大的狂躁、恐慌的神情。
  刹那间,小守只想要下车,无论怎样也不再跟弟弟分开,然而又一声汽笛长鸣终如警钟般地把小守拉到了现实中来。
  小守转身快速向后车厢走去,一口气穿过四节车厢才挤下了车,一回头发现弟弟正从自己的那节车厢下来,然后一瘸一拐地朝这边走来,边走边朝车厢里焦急地张望,腿上受伤的伤口被撕裂,血沿着裤管流下,膝盖以下已经红成一片,在白茫茫的大雪天里显得尤为刺目。
  小守手指甲狠狠扣进肉里,牙已经把嘴唇咬破,却狠着心借着站台纷乱的人群躲在了站台的大理石柱子后不肯出来。
  又一声汽笛声,火车缓缓开动,站台上的人逐渐散去,小攻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长声撕吼着:"哥--",慢慢跪在了地上,抱着头放声痛哭起来,腿上的血融在雪里,竟有些妖娆。
  偌大的站台上,小守和小攻逐渐成了两个雪人,一个痴痴朝火车远行的方向望着,另一个痴痴望着他。
  天色暗下来,大雪纷飞,咫尺天涯。
  

29

  小守把弟弟伤心欲绝的身影留在脑海里,流着泪从车站另一边出去。没上去车,又不知道去哪,在市内转了转,到夜晚的时候,实在走不动了,才随意找了个小旅馆住下。
  身上带的钱并不多,第二日,小守就寻思着找些工作来干。
  可是,新年马上就快到了,谁不忙着过年呢?再加上小守大学还没有读完,只是个高中学历,又能有什么好工作。
  然而小守还发现,无论报纸上还是电视上,都陆续出现了家人的寻人启事,自己头像照片每天被刊登着播放着,甚至有几次去面试的时候,差点被貌似侦探社的人认出来。
  既然决定了离开,就决不会再回去,即使回去,也不会有结果,长期在市内,总有一天会被家人或雇佣的侦探找到。于是小守在旅馆里孤独地过了新年,再没怎么出去,只打算避开打工狂潮就坐火车南下。
  上火车那天,小守望望依旧的站台,悲绪万千,仿佛还能听到弟弟在撕心裂肺地叫自己。小守攥了攥拳再没回头地上了车,最终离开了这个呆了二十多年的城市。
  小守不敢到大一点的城市去,惟恐被家人找到,就沿途在一个叫栎县的小地方下了车。栎县非常小,落后闭塞,交通和信息颇不发达,年后正好有一家馄饨店招工,虽不是本地人,但眉清目秀长得又面善的小守很快被录用了,平时住在店里。
  馄饨店的厨师姓王,大家都叫他王哥,人长得膀大腰圆,憨厚可亲,老家就在镇边的王家村,天天吵着下半年攒够了钱就回家娶媳妇。小守为人乖巧讨好,王哥平时尤其照顾小守,称小守为弟,因此小守在外面打工倒也没吃多少苦,只是相比较以前在家的日子,清贫了许多。
  大约过了半年之久的一天,店里来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他手里提着公文包,腋下还夹着一叠厚报纸,长相斯文,一看就是个从外地来的,也不知道为何来这穷乡僻壤。该人没怎么说话,要了碗馄饨和两个烧饼,狼吞虎咽吃了个精光,然后掏出钱放在桌子上,拿起公文包就走了,像多数大都市里天天奔波的年轻人一样来去匆匆。
  小守过去收拾碗筷和擦桌子的时候,才发现客人忘了拿报纸。小守很久不知道外面的消息,随意翻了两页看看,这一看不要紧,脸煞了一下白了,嘴唇哆嗦着,泪水顺着白净的面颊滑下来,正好落在报纸上刊登的那张照片上,照片上小攻看起来年华正茂,英气逼人,罗莎娇嫩丰盈,小鸟依人地在小攻身旁含笑,文章题目粗大的宋体文头写着:亚太公司二公子与罗氏千金喜结良缘。
  虽然小守早就做好了弟弟小攻娶罗莎的准备,但亲眼看见心爱的人与别人结婚还是心如针扎锥刺,直痛到骨髓,一口气没上来,昏了过去。
  这一倒下去,小守就一病不起,每每忆起与弟弟耳畔厮磨的日子,刀割般痛,却又无处诉说,便常郁成疾。然而店老板无论如何是不愿意白养一个病人的,几次三番地凶神恶煞地赶小守走。王哥为人豪爽厚道,看不得人落井下石,气极之下一同收拾了自己和小守的包裹,说:"弟,你别怕,王哥带你回我家去,咱不从这呆了。"
  当天晌午,王哥不知从哪里雇了辆骡车,把两个人的包裹往骡车上一丢,抱着小守上了骡车,让赶车人驱车前行。
  出了镇上,转到羊肠土路。当时正值浓夏,路边农田万顷,稻香谷沉,麦浪滔天,一直伸展到遥远的大山脚下。小守从来没见过这般景象,顿觉心宽气爽,脸上露出少有的笑来。王哥得意洋洋抬手指着远处青山远岱说:"看,那就是王家村,我家就在那!"
  又足足走了四把个钟头,小守才看见有村落的样子,几只鸡从村头的荒野地里悠闲地啄食,一条大黄狗冲着骡车汪汪直叫,五六个孩童穿着红绿劣质旧衫,歪着头瞟眼看着小守他们。
  这时傍晚已近,老鸦归巢,残阳落在西山,半点余辉,暖烟徐徐,狗吠鸡鸣。颠簸流离的小守看见这野村人家,又感亲切又觉悲伤,鼻子一酸,感触万千。
  王哥回了家,把小守介绍给父母,乡下人都朴实热情,对小守照顾极周。小守不好意思白食,白天帮着拾柴扫院,晚上忙着圈鸡赶鸭,夜夜在蛙噪蝉鸣中睡去,身子虽没完全好但也没再坏下去。
  然而情丝难断理还乱,更何况爱的人是相处嬉戏了二十多年的亲兄弟?小守只把对爸妈和小攻的思念深深压在心底,但偶尔在梦中,小攻笑着亲自己和跛着腿满脸恐慌地一节一节车厢寻找自己的景象还会交迭重现,小守便从睡梦中哭醒,一个人躺在乡下的硬土炕上望着天上的一盘清月,思念不可抑制地涌来。
  

30

  王哥没攒够钱就回了老家,自然没有钱娶媳妇,于是小守在王家村一住就是三年。因为时而小守也会帮着王家农耕作活,身子倒比以前硬实了不少,个子也高了,在夏日的灼灼下,挥着汗握镰把禾割的小守,却别有一番男子汉的味道。
  凭着会识字写信,小守平素里还能挣些目不识丁村里人的钱,小守都如数交给王哥,王哥涨红了脸不要,小守死活也不肯收回去。
  第三年的初冬,王哥总算攒够了钱,村上的媒婆马上给王哥说成一门亲事,王哥没过久就把媳妇娶回了家。王哥娶了媳妇,懂事的小守知道自己不好再在王哥家住下去,于是就借口自己年轻,说想再到外面闯闯。听得小守的一番说辞,憨厚的王哥自然不好说什么,装了很多吃的给小守,还塞了一叠钱在小守旧棉袄里,却被小守偷偷放了回去。
  小守离开王家村的那天,初冬的阳光穿过层层积云终透出一点光来,天空中零星飘散着雪花。雪花不大,还没等落在地上就化了,这才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小守搭上一辆进栎镇的骡车,与王哥依依惜别,两个人眼睛都红红的。直到骡车在冬闲被荒芜了的万顷田地里走远得成一黑点,王哥依旧挥动着他那粗壮的手臂,扯着嗓子大声喊着:"弟!如果在外面受苦了,你记得回来!"
  到了栎镇,小守下车言谢,便寻思以后如何生活。走在街上,正好遇见城里有南下招工的,当天就是最后一天。这栎镇怎么说也算是小守的伤心地,小守不愿意再呆在这里,上去报了名,晚上就跟着招工的人和一批工友连坐了一天的火车,次日方到了一个陌生的大都市。g
  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疾步快走,川流不息的车辆穿梭往行。面对城市这般繁华荣锦,小守即感到熟悉又觉陌生,往事一一在脑海中重现。家里的公司怎么样了?妈妈的伤痊愈了吧?小攻和罗莎结了婚,爸爸一定很开心,还有白小薇,应该也早为人母了。
  那么家,自己该什么时候回去?
  小守这时才蓦然发现,离家这一步容易迈出,而回家这一步却很难迈回去。
  小守和工友被介绍到一个建筑工地上,各有各的工种。因为寒冬已至,快到年底了,工地抢工期施工,小守平时从早干到晚,根本没有暇时。从小天资慧聪,学习并不比弟弟差的小守,工作勤勤恳恳,很快就得到了工长的认可,跟着买料,帮忙做预算,日子过得倒也平实。
  只是小守小时候耳濡目染爸妈的经商学,上大学时读的又是贸易学,委实心思不在这建筑上,心底思量了一下,没做多久就结算了工钱,想另找份适当的工作来做。
  离开工地后,小守租了个小旅馆地下室二层六七平方米大小的一间,走廊昏暗曲折,屋内漆黑潮湿,不过房租便宜得很,一天才5块钱。
  小守吃得了苦,住下来,把东西拾掇后,就开始出去找工作。
  一从旅馆的地下室出来,不强烈的冬日还是把小守的眼睛刺得迷起来。天气并不冷,这刚刚是冬天的开始。小守走在宽阔的街道上,脚底下偶尔还能踩到掉落的干枯的大杨树叶,走上去便发出"嚓嚓"的声音。
  小守记得小时候经常和弟弟在后院的梧桐树下玩这个游戏。那时弟弟边淘气地一脚一脚踩着地上的落叶,边一只小手拽着自己的衣襟说:"哥,看咱俩谁踩碎的叶子多!谁踩得多谁今晚就可以吃掉对方的松子蛋饼!"小守最喜欢吃甜食,尤其是沈嫂做的松子蛋饼,可爸妈怕小孩子吃多甜食不好,只允许小守和小攻一次吃一块,小守总是吃不够。于是,很少跟弟弟竞争游戏的小守鼓足了气踩着脚下的树叶,只想多吃一块松子蛋饼。结果,小守真的比弟弟踩碎很多,小攻不服气地瞥眼看哥哥,使劲掐哥哥的胳膊。吃完晚饭的时候,热腾腾香喷喷的松子蛋饼终于被端上来了,小守看着小攻盘子里的那块松子蛋饼,想拿却不好意思。爸妈吃完松子蛋饼先离开餐厅,嘱咐小守和小攻快点吃。让小守想到没想到的是,明明输掉的弟弟竟然伸手抢自己盘子里的松子蛋饼,连带着自己的那块,一起飞快地往自己嘴里塞。那么爱甜食的小守真是气坏了,伏过身子想抢回来,弟弟已经得意洋洋地把松子蛋饼吃进了嘴里,撑得两腮鼓鼓的,摇头晃脑斜飞着眼梢向自己炫耀。小守想都没想就把嘴压在弟弟嘴上,伸出舌头使劲地撬开弟弟的嘴,要把松子蛋饼吃回来。
  想到这,小守不禁哑然笑了笑,俊脸浮现一抹红晕。说起来,弟弟和自己的初吻竟然发生在那一次。
  回忆甜蜜往事的不知不觉间,小守来到一处广场,思绪骤然被专卖店热情店员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打断。因为在工地上干活的缘故,小守自从到了这个城市,从还没到处看过。大大小小的商场林立在这广场四周,百货公司的玻璃橱窗透明几净,印有俊男靓女的广告牌光鲜艳丽。
  小守朝广场中心看去,只见一个矩形理石高柱载着足有七米宽四米高的广告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着创意十足的电视广告。
  

31

  小守被屏幕上绚丽的画面吸引着,定睛看去,屏幕上闪现了一个饼干广告,广告下写着的公司名字让小守心中突然之间起了万丈波澜。
  没错,刚刚那显示在屏幕上的是家里亚太国际贸易集团的名字没错!离别家三年来,第一次再见到与家里有关的讯息,想念家的小守真是激动极了,快步穿过拥挤的人潮走到巨大屏幕下,仰着头等着短暂的广告片再次播放。
  四、五个充满视觉冲击力的广告过后,那个饼干广告才再次重播。小守屏住呼吸,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紧张而认真地看着。
  画面出来了,浪漫的轻音乐背景中,晚自习放学途中的胡同路灯下,穿着学生制服的女孩和男孩并肩慢慢走着。漂亮的女孩羞涩安静,长着青春痘的男孩则不时紧张地往女孩那瞟去,欲言又止的样子。到了女孩的家门口,男孩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掏出一盒曲奇饼干,飞快地塞在女孩的怀里,红着脸生怕被拒绝似的转身就跑了。女孩微微惊讶了一下,闪着长长的睫毛低头看男孩塞来的那盒曲奇饼干:饼干盒子上印着一块块看上去香酥可口曲奇饼干,每块饼干上都用各种口味的果酱写成一个"守"字。在饼干盒子的左上方,有一颗红心,这红心上同样着写着一个"守"字。在红心的下面,有一个字体龙飞凤舞的广告语---"我将永远守护这颗心"。画面中的女孩明白男孩要表达的爱意,在路灯下抬起头望向胡同远处男孩消失的方向,羞涩地抿嘴笑了。随即,亚太国际贸易集团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下方。
  然而,小守看到这,却禁不住泪流满面。
  小守认得,那龙飞凤舞的字是弟弟小攻亲手写上去的,小守还知道,弟弟小攻是想用这个广告来表达他对自己的情意。看见弟弟如此向自己表白,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浓浓爱意便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来,小守忍不住侧过脸去,任冬日里微寒的风把脸上的泪水吹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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