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
第二日,宁王重装上阵,带着齐格、李渡鹤和数百亲兵奔赴边疆,府邸留下张钧先坐镇。一夜欢欣,李渡鹤倒还是面不改色,精神十足。宁王倒有些心不在焉,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星夜兼程,风雨共济,一行人赶到驻地,官兵已列队待命。宁王骑着高大的的卢马,猩红的披风猎猎作响,一身银盔威风凛凛,尤其是那双鹰眼,深邃而锐利,令人不敢逼视。众将士见宁王亲自统领,一起山呼"宁王千岁",星垂平野,四野皆惊。其场面让李渡鹤看的心惊胆战。而宁王本人却是一脸肃杀,只说了一句:"大家辛苦!"这个时候的他,实在可怕。
回到帐内,赵桢仍旧不发一言,坐下便摊开地图细细端详。
灯下黑......李渡鹤听到这隐约其辞:我怎么没有想到!灯下黑!
是夜,赵桢没有跟任何人说话。甚至至交李渡鹤,只是安排他住在了自己帐内。
翌日,赵桢接见了金国的使臣和将军。随后即带亲兵检阅宋军部队。宁王一到,二十万铁骑,万众一心,军纪严明,正装待发。赵桢一瞥身侧的金国将领完颜擎天,看他一脸惊愕又不敢表露的样子,只是淡淡一句:完颜将军一路辛苦,如今我们惟有万众一心,方可破敌。完颜擎天早闻平远将军赵桢名号,初见只想是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伙,没想到如此深得军心,这个无声无息的下马威,不得不对其另眼相看。
不到三日,赵桢制定的先取其粮草,断其后路,再和金军对其部队两面夹击的战策纪初见成效。赵成仁率部突袭辽军粮草大营,得胜而回。还一举歼灭了数千辽兵。这日帐中,赵成仁一旁复命,虎躯巍巍,一旁纤弱的李渡鹤比起来,宛若女子孩童。
"将军英明,果不其然,日前我军所破之粮草大营乃是其最大的驻地,没想到竟然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将军以来便想到了‘灯下黑'。"
赵桢但笑不语。随后道:"不可掉以轻心。这一仗,艰苦的还在后头!下去论功行赏吧。"
瞧着一连数日赵桢只关心战事,无暇他顾,一脸严肃,眉头锁紧,一旁的李渡鹤闲闲摇着纸扇,来到军中他亦是一幅清雅书生打扮,开口仿佛就带来了一股江南风致:赵兄过于苛刻了。莫不是还有何顾虑?
赵桢放下手头简牍,看了看他,依旧愁眉不展:"是。我接到密报,父皇他并不相信我。暗中派人监视。那个什么李督军,恐怕就是来者不善。京城禁卫军悉数全换,我如今想回都回不去了。"
"赵兄既来之,则安之。一场胜仗后自然班师回朝,到时不怕他们不来迎你。"李渡鹤面若冠玉,在这边塞苦寒之地,倒也别有风情。
"为今之计,只有背水一战。我已没有退路。"案后宁王英姿神禀,鹰眼炯炯,深不可测。看得李渡鹤不由恍惚起来。
"瑜卿,此番前来,实在委屈你了。"说着,不由温和地扶住他瘦削的肩膀。李渡鹤倏地绯霞扑面,竟不知躲开:"哪里话,赵兄于我有知遇之恩,何苦说这些见外话。"
瑜卿的栖踪烟霞果然神赋。不由得不佩服阿!这栖踪烟霞便是李渡鹤手下最顶级的情报组织,鸿飞冥冥,独步天下,无人可及。
"我辈江湖,能为国为民出一份绵薄之力,便不虚此生了。而赵兄,就是让我辈心甘情愿为之效死的人。"李渡鹤说得情动,不由红了眼眶。
"瑜卿之心可昭日月,我何尝不知?只是此战,邝日艰难,我也不敢枉下定论啊。所以......"
"所以你不用给我承诺。赵兄,方今我只求和你同舟共济,至于其它,盖不考虑。赵兄亦不必挂碍于我......"
"你还未成亲不是么?赵桢突然一语截断,李渡鹤不由一愣。我生在帝王家,深知无情最好,无欲则刚。但瑜卿不同。我答应你,此番若能得胜回朝,我定向父皇请奏赐婚......"
李渡鹤一声冷笑,"赵桢啊赵桢,知我若你,我辈岂是沽名钓誉,贪图功名之人?闲云野鹤,桃花流水,我心自知。大隐隐于市,我栖霞渡鹤还是隐于江湖最好。"
宁王赵桢面色时白时红,一会儿变了数次。那厢李渡鹤却兀自笑了起来:"也罢也罢,赵兄一番好意,在下心领!"说着就要告退。赵桢面露尴尬之色,也只好由他去了。
李渡鹤出了大帐,便觉心下酸涩不已。那句请奏赐婚深深的刺痛了他。敏慧若他,怎会不知自下一番心意,分明是向他宣告,你死了这份心吧。罢了罢了。人生在世,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啊。心下复杂,不知不觉离营已远,到了偏僻之处。
以其独特的夜视功夫,他隐约觉察出密林之内,人影幢幢。偷袭!李渡鹤心下一动,但只有两人,看似不像。便屏息凝神,静观其变。只见带头那人身材矮短却十分壮硕,最奇之处是竟然带着青铜面具。而身后那人身形迤逦,虽以纱覆面,依然十分熟悉。难道是......
不好!赵桢危险!李渡鹤施展鸿飞冥冥,霎时遁迹而去。
赵桢!琛郎!李渡鹤情急之下,只管大喊。慌忙入帐,只见四下平静,毫无行刺迹象。赵桢身着便服,看样子似要就寝。
怎么,有事?赵桢见一向镇定自若,闲适恬淡的李渡鹤一脸焦急,发服散乱,不由惊诧。
我......突然打住。哦,突然想起折扇遗忘于此,特来取回。赵桢不由失笑:原来此扇于瑜卿如此宝贝,料得定是哪位红颜知己所赠了。
回到自下帐内,李渡鹤百思不解,那后者必是他无疑。只是此番前来,又意欲何为?总之不可掉以轻心。
山中石洞内,篝火冉冉,映出两个人影。
"师傅,且听徒儿一言。那人一转身,正是叶朝彻。
"哼,现在到肯开口叫我师傅了?说。"而另一个,自是完颜萧。
"现如今我们不可杀了赵桢。他手握兵权,就要与辽军决一雌雄。现下杀了他,军心必乱。"
"你懂什么!金国主原许诺为师,只要促成金宋联盟,便给我封侯拜相。孰料现在他竟以赵桢人头为约!我不杀他,如何成事?"
"金国主妄图借宋灭辽,再杀了赵桢,夺了他的禁军直指大宋一举歼灭。师傅万不可中了他的伎俩。到时,金国主胜券在握,自古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师傅可曾想过?"叶朝彻一双星眸,在火光中跳跃闪烁,颇有英气。
"哼,我自是不会让他那么如意。我已与辽将耶律修齐联络,明日一战,佯败逃逸,诱宋深入,在峡谷中合围赵桢!杀了他,就是驱虎吞狼,金辽二国都欠我的!哈哈哈......"完颜萧裂开一双血盆大口仰天长笑,煞是可怖。
"师傅......您究竟想要什么?"篝火旁,叶朝彻秀颜恬淡,有心无意地问。
"要什么?"完颜萧一把扯住叶朝彻,"我恨!我恨天下所有人!什么辽人金人汉人,统统都是狗屁!为师一生文可安邦,武可定国,又有谁在乎过?统统都是以貌取人的狗屁!"
叶朝彻低眉颔首,黯然萧索。他的这个师傅,确有一身本事,文治武功乃至旁门左道金石医药无不通晓。可从记事起,他就只有痛饮狂歌空度日,只把折磨自己作为最大乐趣。对于他其他的事情,倒是一无所知。
"你定在想为师为何如此仇恨天下人?"完颜萧紧紧盯着低头不语的叶朝彻。
"你是为师养大的,一手栽培的。为师对你很满意。你多么美啊,看到你......为师就大为欣慰,同时......也更加仇恨!因为你,竟然和你那个娘亲长得一模一样!!"完颜萧突然大手摸上叶的脸庞:"这眉眼,这面庞,这皮肤......甚至你在为师身下承欢的样子都和她一模一样!"
叶朝彻愣住了,难以置信,结结巴巴地问:"娘亲不是早就死了么?她不是一个婢女么......"
"哼,她的确早就死了。生下你就死了。为师亲眼见到她坠落山崖......哈哈,背叛我就是这个下场!"完颜萧自顾自掏出一个铁皮酒壶,拧开盖子,狂饮一通。
叶朝彻熟谙他脾性,知道他一喝酒话就会多起来,警惕性也会降低很多。便趁机道:"背叛?娘亲和师傅原是相识的......"
"哼,岂止相识,为师和她自小师从一家,本是师兄妹,情感深厚。后来得知我是金人,师傅便狠心驱我走,我一怒之下杀了他!带着师妹逃到金宋边界,希望能一展抱负。岂料身为金人不被汉人所容,连金人也鄙视我师从汉人且相貌丑陋!而你娘当时竟然又被一个汉人迷惑!而那个人就是你爹!他是当时平阳府的师爷,地道的小白脸。你娘对他迷恋不已,暗结珠胎,回来竟要和我分手!我除了她什么都没有了,怎会放她走,便幽禁了她。生下你之后,你娘带着你逃出去找那个汉人,我把他们俩逼到悬崖边,对他们说:汉人说生当同衿,死当同穴。今日就成全你们。你们自己跳下去吧。"
"那汉人反悔了,求我放过他,愿意把你娘还给我。你娘万念俱灰,把你留给我,自己跳崖了。"
"那......那个汉人呢?"叶朝彻听得心惊肉跳。
"哼,那个窝囊废自残双腿求我留他一命,我不懈杀一个废人便放了他。你不用想着去寻他,据我所知,他早丧黄泉了。"
"原来如此......"叶朝彻缓缓低下头去。心中五味杂陈,不知何感。又听完颜萧喃喃自语:"为师一生究竟为何,如今想来也不甚了了。只是为师恨一切伪君子,比强盗娼妓还不如!汉人满口仁义道德,都是狗屁!还好为师还有你,看到你......我是又爱又恨......哈哈......"
叶朝彻倏地想起那个人明日凶多吉少。心里竟对他的事担心起来,这是从何时开始的?好象是慢慢地自己就把他放在了心里头,可那个人对自己呢?"那个风流的人哪有会对自己上心!"叶朝彻自嘲道。不过那人对自己至少尊重,从来没有人这么对过自己......,念想于此,叶朝彻对着一旁已是酩酊大醉的完颜萧温言道:"师傅,您今晚受累了,徒儿安排您安歇吧。"
完颜萧突然一把抓住叶朝彻:"菁儿,不要离开我......我不求功名利禄,我带你离开......好不好?"叶朝彻吓了一跳,23年来不曾见师傅如此失态过。随即温婉地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道:"好,你先好好歇息。我们以后再说......"闻到那股熟悉的幽香,催人入睡,完颜萧乖乖躺下,嘴里还嘟囔不停。叶朝彻不放心,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锦囊,放在那人鼻下,那人贪婪地吸吮:"好香......菁儿你回来了......"便沉沉睡去。叶朝彻一刻不停冲了出去。
假凤虚凰
离营不远一处河边。
"我候你多时了!叶朝彻。"一个与他身量无几,俊美飘逸的白衣公子摇着一把折扇挡在路中。
叶朝彻蓦地一惊,见到是他,霎时又恢复镇定,语气略带不屑:"我当谁。原来是京城青楼楚馆的总老板啊。怎么,这行军打仗也要带着妓院不成。"
李渡鹤为人最是君子端方,听此气节,却并不显露,依旧笑着说:"叶公子说笑了。宁王最是刚正秉直,庸脂俗粉怎能如他法眼。我想这点......叶公子最清楚。"
叶朝彻薄面一红,嘴角一勾:"哼,敢情有人在吃醋呢,只是可惜琛郎不知道吧。"
李渡鹤看他面庞露出艳冶的绯红,顿时妩媚无边,又听他口口声声唤"琛郎",不由得心下一狠:留此妖孽必遗祸人间! 一个闪身便近得前来,一挥折扇,寒光万点,如雨如星。
叶朝彻毫无惊慌之色,侧身躲避,一挥那宽大的青色袍袖,一股强大的气流扑面而来,只将那寒光系数挡落水中,一时宛如夏雨骤降。
二人相对而立,皆是衣袂飘飘,秀美无俦。只是叶朝彻的美透着一股子邪媚之气,而李渡鹤宛如空谷幽兰,超凡脱俗。
"果真不凡。"李渡鹤清冷地道,"不过,今日我绝不让你得见宁王!"
"李公子最好让开。否则......明日后悔不迭的肯定是你。"叶朝彻自己也不知为何,就是看不顺眼这个君子端方的李渡鹤。
"你想临阵刺杀宁王。以为我不知!一个赵彬不够。现在轮到宁王了!"李渡鹤疾声厉色。
叶朝彻一看东方欲白,干脆道:"对,我承认赵彬是我杀的。但是今日之事紧急,赵桢,我是见定了!"一招大鹏展翅,腾空越起,一挥袍袖,便朝营地方向奔去。李渡鹤亦不示弱,紧跟其后。忽然前者一个回身,后者只觉眼前一团白烟,待散去,叶朝彻早已不知所踪。
等李渡鹤来到帐中,却发现赵桢不见了。
营房不远一座小山脚,稀木高草,流水潺潺。
"朝彻......你怎么在此?我一直在找你......"宁王赵桢数天来不展的愁眉突然舒展开来,听语气分明有些欣喜了:"还是放心不下我,对么?你能来,我好开心......"
"先别说这些,宁王,明日之役不可恋战,击退即可,万不可乘胜追击......"
"你叫我......宁王?"赵桢方才欣喜明亮的眼神一点点暗淡下去。"为何连你也叫我宁王?"说着一把揽住叶朝彻瘦弱的肩。
"不是!只是......莫非你介意那个李这么叫你?"叶朝彻尚未说完,便被对方吞了口唇。宁王低头一口衔住这朝思暮想的口唇,以舌描摹着那完美的形状,贪婪地吸吮着那熟悉的芳香,大手揉搓着怀中人纤细软滑的腰身。二人你吞我咽,忘情之时已是衣衫凌乱,气息不稳。
"唔......放开......"叶朝彻被圈在那个火热强硬的怀抱之内不可动弹,那个深吻让他简直要晕厥过去。蓦地放开,檀口微张,呼吸不畅。
"琛......,赵桢!事情紧急。我得到消息说辽军和金军有勾结,明日要诱你深入,好一网打尽......"
"所以你急着要告诉我!你紧张我的安危。所以不顾一切也要来告诉我?"赵桢再一次拥他入怀,抚摸着他柔顺的卷发。托起他小巧的下巴:"朝彻,我好开心。"
李渡鹤静静地站在半山的树影里,默默地看着那两个身影。一双秀丽的眉毛拧在一起。
"朝彻,不要走了。好不好?"两人坐在草地上,赵桢怜爱地让他坐在自己的貂麾上,自后拥着他,惜若珍宝。
"你不管我是什么人,意欲何为了?"那人语气略带娇嗔。
"不管。"
"那也不管梅儿是不是我指使的?"
"不管。"
"不管赵彬之死与我何干?"
"不管。"
"不管你父皇和我那日之事......"
身后沉默了。
叶朝彻突然笑起来:"这便是了。你还是嫌弃......也是自然。你早知道我的身份:一个高级刺客,高级娼妓。"
叶朝彻见他低头皱眉不语,扭过身来,自顾自抚摸着那露在衣外雪白的颈肩:"这副身子,从来谁要便给了他去,所以......也没什么可惜的。本想靠你帮我逃出生天,可惜你宁王......看不入眼。也是我自视过高,自取其辱了。"
赵桢抬头看他,东方欲白,星退月隐,飒飒朔风中,面容苍白,朱唇若血,一双凤眼含泪带笑,长而密的睫羽垂影于颊,侧弯的玉颈青筋尽显,锁骨玲珑剔透,一双柔荑正抚摸着那浑圆雪白的肩头,宛若自怜又似自弃。突然他一把扯掉挂在自己身上的青衫,露出上身,赵桢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隐隐曙光下可见那玉石般精美的身上尽是斑斑青瘀,甚至鞭打的印痕。经验如赵桢,瞬间便明了。虽然早知他的任务,却也没想到竟会如此之惨。
这......宁王眼中抖抖地闪着泪光。
"呵呵,早让你看便更不齿我,我也不会对你起意了。"叶朝彻倒是一派轻松:"我是谁,意欲何为?这就是我的任务。陪人上床,让他尽兴所为,然后,杀了他,或者换取机要情报,或者荣华富贵......自然,对你,也一样。今晚我来不过想确认你是否能实现诺言,若能,在此之前不想你枉死他手。不过看来,你是不满意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