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念看看郑洪捷,又看看邢卫,说:"天啊!天下的帅男都集中到我们家了!我已经够帅了,再加上你俩,天下的女人有难了。"
晚饭的气氛一直都很好,但是以念不知道,在他去洗手间的时候,郑洪捷很冷地对邢卫说了一句话:"邢卫,你既然要和以念一起,就有责任让以念幸福,如果你伤害了他,我不会放过你。"
邢卫对此一言不发。只是埋头吃饭,像没有听到一样。
搬新家的那天,邢卫跟一个评估组到下面去检查一项工作,一去就一周。以念晚上正收拾东西,郑洪捷来了。
以念又惊又喜,跳过去捉住郑洪捷的手臂撒娇:"姐夫,幸亏你来了。我都快哭了,第一天就剩我一个人在家。"
郑洪捷笑着捏了捏以念的脸蛋,说:"就是知道你一个人可能会寂寞,所以才特意过来陪你的。"
以念接过郑洪捷手里的袋子,发现里面有很多日用品,都是自己还没来得及准备的东西,连矿泉水和水果都有好多。就笑笑说:"姐夫你真好!又体贴又细心,什么都想得特别周到。我还真没烧水,厨房里的净水,也不敢直接喝,你要不来,我今晚就得渴死。"
邢卫和以念的东西本来也不多,要搬的不过是一些衣物书籍而已,以念也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了。郑洪捷将带来的东西一一放好,回到客厅里,看见以念正从纸箱里拿出一些相框放在客厅里装饰用的壁炉上。
摆在显眼位置上的,是一幅以思和以念的合影。那是以念刚到广州念大学的时候,在南粤王墓博物馆,以思正坐在长廊的木椅上休息,以念跑过来从后面抱住她的脖子,两个人都笑得如花似玉,郑洪捷及时抓拍的镜头。
郑洪捷走过来,拿起这幅照片,静静看了很久,才对在旁边低着头的以念说:"念念,你知道吗?你告诉我你和邢卫的事情的时候,我差点都傻了。"
以念点点头,仍然不作声。
"我当时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这件事儿了。第一时间我就想起了你姐姐。当初,她临死前把你亲手托付给了我,我总觉得,如果你生活得不幸福,我就对不起她。那天晚上我一直睡不着,闭上眼睛就看见你姐姐,她用责备的眼光看着我,还哭着、无声地哭着。"
"姐夫!"以念抬起头,表情有点窘迫,眼里已经有了泪花。
郑洪捷拉过以念,把他拉到自己的胸膛里,用手轻轻抚弄着他后脑上的头发。说话的声音都有了一点哽咽:"我当时想过好多,想过要骂你教训你,想过要暴打邢卫一顿,甚至想过把你关起来,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国外去,用硬手段拆散你俩。"
怀中的以念不易觉察地动了一下,郑洪捷把他搂得更紧了:"以念!后来我决定给你机会,让你争取你的幸福。不让你试试,你不会死心,可是以念,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到时候万一你受了伤回来,我会后悔死的!"
以念放松身体,让自己依在郑洪捷的胸前,回手搂住姐夫的腰:"姐夫,对不起!原谅我吧。"
"以念,邢卫要是对不起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他。"郑洪捷拍着以念的身体,像发誓一样喃喃自语:"可如果邢卫对你不好,回家来就是了。姐夫会好好保护你的,以念,答应我不管遇到多难过的事情,要记住回家。回家来,一切都会好的。"
"谢谢!谢谢你,姐夫。"怀中的以念早已泣不成声。
郑洪捷把以念拉到沙发上坐下,用纸巾小心揩去他的眼泪,笑着捏他的脸蛋说:"你怎么像个孩子一样,动不动就哭。以后你俩遇到困难,你怎么坚持过去啊?"
"哥不会离开我的。"以念嘟着嘴说。
"以念,你怎么这么傻啊。"郑洪捷放开以念,自己走到窗前。面对外面的黑暗,他点着了一只烟,吐了几口以后才说:"以念,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这样随随便便就把自己整个儿的心献出去,太危险了。"
他回头看了看以念惊讶的表情,接着说:"以思和你一点儿都不像,虽然你俩样子长得很像,可是差别太大了。以思从来就没有完全相信过一个人,即使我们结婚以后,直到她死,她都没有完全放弃她内心的那些不安全感。"
"姐夫?"在以念的印象中,姐姐无疑是和他自己一样快乐而无忧的,郑洪捷的话,让以念大为吃惊。
"小时候,你姐姐一直没有从被母亲抛弃的阴影中走出来,整个学生时代,她都乖巧得不像个孩子。她一直想考少年大学生,就是想早一点自立,希望能带着你离开邢家。她从来就没有觉得安全过,怕被邢家抛弃,怕你受委屈。"
"我们结婚几年,她都不能适应和我共用一床被子。晚上如果她睡着了,我一碰到她,她就会马上惊醒,警觉性强到让你无法置信。这么多年了,我不管我怎样对她,她仍然没有脱离过这种紧张感,对此,我一直很内疚。我是她的丈夫,也无法让她充分信任,这让我非常苦闷。"
这些事情,是以念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情。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整个个性都阳光而外向,根本不像姐姐那样对生活充满了不信任,不像姐姐那样,一直发现身边各种不安全的理由。
对于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情,以念总是置之不理的。他听完郑洪捷的话后,就坐在他身边安慰他说:"姐姐能找到你这样的丈夫,是她的服气。你一直这么疼她,爱她,从来不让她受委屈。虽然姐姐的生命很短暂,但她得到的幸福,比很多女人要多得多。"
21
新房子里的风景很好,窗户是一望无际的星光,什么遮挡也没有。最初的一段同居的日子,也像窗外的星空一样,明晰透亮,心情好,所有的事情都很顺利。邢卫像以往一样温柔的包围圈,让以念觉得幸福似乎停止住了,永远不会老去,更不会改变。
可惜的是,这种明彻的日子,没有多久就完结了。以念不得不感叹,幸福的确像花儿一样,开过了,就会凋谢。甚至连花儿都还不如,只不过像流星一样,一闪即逝。渐渐的,很多很多的夜里,只有以念一个人在窗前观赏夜空。常常直到夜深了,邢卫还没有回来。以念独自等待,觉得自己的像一个深宫怨妇,越是怨恨,就越是可笑。
下午邢卫给他电话,一称呼他"念念乖乖",以念就知道,邢卫又要去相亲了。
进入机关以后,邢卫相亲的机会越来越多,次数与频率大大上升。各种各样的热心人以各种方式从不同的方向,纷纷关心起邢卫的终身大事来。邢卫一向是来者不拒,按他的话说,只有这样,才能显得他是个正常的男人,尽管眼光挑剔一点,却一点也不影响他在仕途上一路顺风地走下去。
而以念,却开始糊涂,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在意进而醋意十足了。
邢卫第一次准备去相亲的时候,以念还笑话邢卫说:"这个现象说明三个问题:一是你果然是青年才俊,一等条件的钻石王老五。二是机关果然是一个一地鸡毛的地方,因为无聊,所以八卦的人很多。三是中年妇女果然是有很多剩余的热心肠,专爱管别人的闲事。以后你要当老板了,一定要把她们的工作全改成体力劳动,让她们没有余力关注别人的私生活。"
邢卫用手指弹了弹前额的头发,神气地说:"那还用说,这虽然是个人才辈出的时代,但年青有为如我,仍然是非常稀有,可遇而不可求的。"
以念笑着说:"让我看看你的脸皮到底有几厚!"一边扑过去捏邢卫的脸,邢卫躲避着同时也想扭以念的脸,两人笑着扭在一起,最后用力地啃咬成一团跌到床上,深深地拥吻。完了以后,两人喘着粗气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微笑。以念说:"哥,你是我的,谁也别想把你抢走,你也别想能逃得掉。"
那个时候以念多么地自信,多么地意气风发,仿佛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的力量。可现在以念觉得自己无能为力,才只不过两年的时间,除去少数幸福的日子以外,他们都很不珍惜地相互赌气和怨恨,以至于许多难得的假期在冷战中浪费掉了。除了魏静一直态度鲜明地等待着邢卫以外,邢卫还一直半真半假地和几个女人试着交往过,包换陈松的姐姐陈楠。对外就说以念是他的弟弟,好在这也不是一句谎话,旁人也没什么怀疑的。
邢卫回到家里的时候,以念已经躺在床上了。邢卫轻轻地吻上以念的眼睛,发现嘴唇还没碰到以念的睫毛,那些细密的睫毛就自己颤抖起来。以念正在闭着眼睛装睡,可是抖动的眼睫毛泄露了他的心事。
以念泄气地睁开眼睛,给了邢卫一个白眼。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极为沮丧,因为他从来也没办法在邢卫面前隐瞒得住自己的心事。邢卫一把把他从背窝里捞出来,逼到他的眼前问:"说,今晚吃了啥,是不是啥也没吃?"以念哼了一声,把头扭向一边,又被邢卫用力地拧回来,让以念痛得皱了皱眉头。
邢卫自己到厨房,三下五除二给以念弄了点吃的,回来就硬要拉以念去餐厅。以念从床头躲到床尾,从左边躲到右边,床很大,邢卫就是捉不到他。邢卫突然穿着鞋子跳上床来抓住了以念,用蛮力扯着以念押他去吃饭。
以念也不知道,这样到底是幸福还是不幸福,他总是想,爱一个人也许真就注定这样困难,这样痛苦的。以念告诫自己不应该贪心,邢卫的心里有自己就好了,但是,以念越来越觉得自己并不幸福,也没有自信自己的能得到幸福,有时候,一个奇怪的念头会冒出来:也许有一天,我们真的会分手。然后以念自嘲地笑笑,觉得自己的念头可笑得很。
邢卫的应酬也越来越多。除了相亲应酬女性,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人找他,今天求他这个事情,明天求他那个事情。后来,陈松也从深圳来找他,因为他的一个客户吴总要给他一个大单,前提是要为他的一个亲戚姚总弄到一个以念公司发包的工程。这样,那个姚总约吴总,吴总约陈松,陈松约邢卫,邢卫约魏静,魏静带着以念,陈松又带着他姐姐陈楠,聚集到一起了。陈楠现在已经在组织部任一个副处长了。魏静现在坐邢卫以前的那个位置,以念也还是他以前的位置,不过上司变成了魏静。
一开始大家就朝着邢卫发起一番猛攻,每人都轮着灌了邢卫好几杯。后来陈松再上来的时候,邢卫就不行了。
"别别别!我真的不行了,再喝要胃穿孔了。"邢卫用力推拒着陈松的劝酒。魏静想上来帮代他喝,结果被吴总给拦住了。
吴总拦住魏静,非要敬她喝酒,还说:"胃要好,得照胃镜。魏静,你不喝邢处长就真的会胃出血了。"
魏静没办法就去应付这个吴总。以念只好站出来接过陈松手里的酒说:"我来替邢处长喝吧。"
邢卫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你呈什么能啊?一喝酒就过敏,想进医院啊?"
邢卫要喝的时候,陈楠却站起来,倒了一大杯酒说:"要不这样吧,我把这一大杯喝了,今天就差不多了,以后再找机会喝?"
陈松会意就附合她姐姐说:"行啊,我们喝得也尽兴了,下回吧。"于是宾主尽欢,尽兴而归。
后来,以念发现公司的那个工程果然发包给那个姚总了。而作为交换,邢卫得到了市委组织部提名,作为跨世纪干部培养对象,到美国学习两年。
22
以念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已经过了很长时间,手续基本上都办好,就差动身了。以念觉得很生气,他想不通邢卫为什么要瞒着他,就大声地冲着邢卫说:"你想去美国的话,早说啊,我可以陪你去,念什么书都可以,你用得着这样辛苦争取吗?你要干事业,我妈妈的公司也有大把机会啊,你干嘛要这样做呢?你至少应该和我商量一下,听听我的意见吧?"
邢卫就哄他,说:"这个培养对象不同,能得到这个机会,基本上就等于是将来提拨的对象。你也知道我想在政坛发展,又不想从商。从商的话,洪捷他就干得很好啊。"
以念就说:"那我也去美国念书,陪你一起去好了。"
邢卫反对:"那怎么行呢?我是去工作的,怎么能让你陪着呢?以念你又来了,什么时候能成熟一点呢?"
以念一听这话,就更生气了:"你早就烦我了是不是?你不过就是想甩开对不对?你想我走,就直说,我不会赖着你的。这些年,我为你放弃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无聊而已。"
"当初我说得清清楚楚我们没有未来,是你自己非要跟着我的!"邢卫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点声嘶力竭。
以念没想到邢卫会说出这样的话,一下子呆住了。接着他的双手开始颤抖,心脏也开始不受控制地缺乏规律地乱跳起来,血液一股股地冲上头顶,让他无法正常思维。
以念觉得自己的愤怒到了一种新的境界,他觉得自己到达了小说里描写的那种无话可说的阶段,他自怨自怜地想着自己的愤怒,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原谅邢卫了。
冷战开始,接着整整七天的时间里,两个人都没有讲一句话。每天,回到家里各做各的事,晚上仍然睡在一张床上,相互却不发一语,像两个透明的人一样,彼此看不到对方。
每天下午下班回家,以念都去游泳。围着泳池边儿游,一圈又一圈,想方设法让自己筋疲力尽。每次把头埋进水里,周围的水波铺天盖地地包围他的时候,他就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干脆就埋在这水里好了。他尽可能地延长在水里的时间,一直到不得不换气才把头露出水面,所以有时候就会呛到水,从喉咙开始一直到鼻腔里,刺刺地痛。
一呛到水,他就顾不上下一个动作,往往就会手脚忙乱,呛到更多的水,一直到狼狈地逃到岸上,咳嗽半天才缓过来。等咳嗽停止了,脑筋开始恢复正常思维,他就想象邢卫在身边,冷漠地看着自己呛水,像不认识自己一样。每次想到这里,以念就觉得心里闷得厉害,仿佛仍然在水中,整个人都被水压按捺着无法呼吸。
长时间地躲在水里的时候,从水底下可以看到泳池边儿上的各种漂亮的植物,还有水面上飘荡着的零星的漂亮的鸡蛋花。小区的园林都是专业的园林设计师设计的,长长短短,高低左右,错落有致的各种叶片,在水上面高高低低地从以念的眼前滑过。凋落的鸡蛋花厚厚的白色花瓣里,靠近花芯的位置是黄色的鸡蛋黄一样的颜色,于是整朵花看起来就依然饱满欲滴,娇艳得不像落花,在透明的水面上飘得颇有些优雅和出尘的味道。
以念会盯着那些花瓣一口气拼命地游过去,然后趁换气的时候看看自己家的阳台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盼望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阳台上。
到了第七天的夜里,以念已经无法控制地烦躁起来。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忍耐下去,心里头有一种闷气越胀越大,让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个气球。偏偏这具身体的包容性还挺大,而且越来越大,慢慢地就觉得胀到了极限。
已经好几天没办法顺利入睡,身体也像橡皮筋撑到极限时的那种状态,以念知道再躺下去也无济于事,所以干脆悄悄地起来,站在窗前抽烟。窗外的星星史无前例地明亮,以念慢慢地搜寻着那些他认识的和不认识的星座,眼光滑过每一团浓密的星云。
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好久没见过这样透明的夜空和这样晶莹的星星了,上次看到这样的星空是什么时候呢?
及到这个问题出现在脑子里,以念才无可救药地后悔起来。只是一秒钟,脑电波已经闪到他没有机会后悔的地方了:上一次见到这样的星空,不就是和邢卫在一起吗?那一次他们俩都被城市里不可能见到的美丽星空惊呆了,邢卫被美丽的景色击毁掉了理智,又一次亲吻了他。甜蜜的回忆没有让以念更依恋邢卫,反而让他对邢卫产生了一种恨意,在那么多快乐的相处的日子以后,邢卫竟然可以如此冷漠地对待他,让以念有点心灰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