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步 走一步————幸福的苹果树
幸福的苹果树  发于:2009年01月09日

关灯
护眼

当春天行走在红梅的花蕊上、并且开始在嫩黄的细草尖上轻轻笑着的时候,郑洪捷第一次把以念拉出了大门,硬拉着以念到白云山去踏青。
因为不是假日人并不多,只有一些退休的老头老太太在踢键子,打羽毛球。景区里正展出一个花会,满坡的软软的香风,竟叫人有一种醉进去的冲动。以念久病体弱,又缺乏锻炼,但他咬着牙一直坚持跟随郑洪捷的节奏爬到了顶端,中间一次也没有停下来休息。尽管郑洪捷已经尽可能地放慢脚步,到达山顶公园的时候,以念仍然累得气喘吁吁。
站在白云步道的顶端,以念突然有感而发:"时间是一种神秘的力量,任何时间的两端,都代表着生命的一段历程的起点和终点。只是,你站在起点上,永远想不到在终点上等着你的是什么。"
郑洪捷只是笑,并不说话,其实是因为他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以念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他不知道以念脑子里所指的是什么,所以没有贸然作出回应。
下山的时候,他们坐缆车,穿过空荡荡的白云山谷,满眼是五颜六色的遍地野花,满耳的鸟鸣更显得山谷寂静。郑洪捷觉得空气沉闷,想说点什么,以念挥手制止了他:"听!听听这寂静!你听到了什么?关键是你听到了什么。"
郑洪捷此时就坐在以念的身边,却有一种恐惧感,觉得他正离开自己远走,越来越远。郑洪捷突然一把把以念抱住,好像担心他突然跳出窗外一样,还焦急地呜咽道:"以念,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他的动作把以念吓得一震,差点失声喊出来。但以念随即又平静下来,乖乖地靠在郑洪捷的胸膛上,呆在他的掌握之中。郑洪捷的声音停止时,以念沉吟了片刻,伸出的手臂抬起来,又放下,最后终于落在郑洪捷的背上,轻轻地拍打着,以示安慰。
郑洪捷又说:"以念,你答应我,别离开我。说你不会离开我。"
以念沉思了半晌,最后咬了咬嘴唇,轻声说:"不会,我不会离开你。姐夫,你也别抛弃我好吗?别像别的人一样抛弃我。"
良久,他又幽幽地说:"其实我也很怕被别人抛弃,可是我好像不得不习惯这件事儿。我正在学习,就算被抛弃,也要坚强,不在乎,自己挺下去。"
郑洪捷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他把以念搂得更紧。可是,索道很短,缆车很快就到站了。他不动声色地把眼泪抹在了以念的肩头,没让他发现。
上路回家之前,郑洪捷特意帮以念把座椅靠背放倒,让以念可以在路上睡一会儿。累极了的以念很快就睡着了,睡得非常沉。郑洪捷替他盖了毯子,突然觉得不忍心惊醒平静熟睡的以念,想就这样一直看着以念微嘟着嘴没有烦恼的样子。他在美丽的麓湖边上找了一个风景优美的安静角落,把车子停下来,等待以念醒来。他在车子旁边等了一个下午,面对安静而美丽的湖水,数着水边一排排的水杉和它们的倒影,生平第一次发现,等待也可以这样美丽。
以念一直到夕阳西下的时分,才醒过来。他迷糊了一阵儿,不知道自己躺在什么地方。转了转头,立刻就发现郑洪捷的脸一直在旁边观察他。他有点尴尬地坐起来,发现车子里已经打开了暖气,早春傍晚的寒意,全都被挡在了车外。
"小鬼,终于醒了?"郑洪捷的口吻里很轻松,好像又恢复了仍然把以念当成孩子的味道。
"姐夫你干嘛没叫醒我?回家睡不是更好吗?"以念用矿泉水漱了漱口,下车伸展了一下身体。
"好久没看见你这样无忧无虙的熟睡了,不舍得叫醒你。"郑洪捷还坐在车里,通过打开的车门,看以念伸懒腰。
"姐夫......"
"以念,我说过的那些话如果困扰到你,你当做它是一阵风。仍然把我当作最疼你的人,放心跟我撒娇耍赖好了,千万别生分我。"郑洪捷看着以念的表情很淡静,也很坚定。
以念被郑洪捷的话说得愣了一下。他思忖良久,才迎着郑洪捷的眼睛说:"姐夫,真的与你无关。我只是觉得自己太脆弱,想学得坚强一点。姐夫,我总算学会到一点:不要贪心,就不会有痛苦。"
以念爬上车子,靠在郑洪捷的胳膊上,低声说:"我知道现在除了姐夫,已经没有人疼我了。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是我姐姐,我姐夫,我的父母,我的哥哥,我所有的亲人,只有你一个人而已。至于其他更需要彼此生死依靠和坚信不移的关系,让时间去决定吧。我还得重新学习,如何没有任何怀疑地相信一个人。"说到这儿,以念抬起头望着郑洪捷:"好吗?姐夫?"
郑洪捷看着以念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伸手把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肯定地说:"以念,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看清楚我的。"
51
魏静轻轻扣了扣以念的办公室,里面没有声音。她又加大了点儿力度,让敲门的声音更大些,里面还是没有声音。
她轻轻扭开扶手,果不其然,看见以念趴在办公室上睡着了,旁边有一杯没喝完的咖啡,桌上的电脑也没有关。
"以念!以念!快起来了,总经理已经到了,司机已经接到他了。知道你昨晚又熬夜没回家去休息,他会发飚的!"魏静轻轻摇了摇以念的肩膀,把他从沉睡中摇回现实。她还不待以念完全清醒过来,就手脚利落地收拾起以念的办公桌。
张以念正式出任信德实业集团的董事长,让很多商界前辈都大吃一惊。最让坊间猜测不断的,是集团原来的董事长兼总经理郑洪捷的态度,以及集团高层内部的协调问题。但两个多月下来,两位领导的相处模式非常的奇怪,发号施令的还是原来的领导,新董事长更多的时候,倒像个小学生。顾此失彼,破绽百出。
仅仅是跟随集团的日常运作,已经让以念大乱阵脚。他只得经常性地加班补课,郑洪捷就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得力干将魏静调给以念。以念嘴上不说,心里知道,魏静这一走,郑洪捷不知道要增加多少麻烦,但自己要熟悉公司的整个经营状况,还真需要魏静这样特别了解整体状况的助理不可。可能是因为以念根本不像个领导吧,直到现在,私下里,魏静还直呼其名,以念也称呼她魏静姐,像多年前,他们在一间公司里共事的时候一样。
以念刚把自己收拾好,魏静也把办公室整理好了。新泡的咖啡放在台面上,看上去两人像刚刚回公司上班一样。
郑洪捷推门进来,看见以念假惺惺地、故作惊喜地站起来,就冷笑起来:"在职场上没干几天,商界规则没看你学会几条,倒学会骗我了。"
以念装作无辜地眨眨眼睛,吃惊地说:"姐夫,你说什么啊?我不明白,我哪儿敢骗你啊?"
"你以为串通公司的保安和家里的保姆就能骗到我?"郑洪捷痛心疾首地说:"你想尽快熟悉公司的业务我不怪你,可把我当弱智,就是你不对了。"
以念尴尬地低头,向郑洪捷后面的魏静挤眼睛。郑洪捷的声音放缓慢下来,摸摸以念的脸颊:"眼睛都熬红了,还骗得了我吗?以念,回家去休息一下吧,工作是长久的工夫,也不是一天两天赶得来的。身体要紧。"
"姐夫,没关系,我真的没事儿,你知道的,我不会拿身体开玩笑,真的病了,还得麻烦别人。"以念讪讪地说,有一点点脸红。
郑洪捷不容置疑地说:"别废话,回家去。"
以念被他声音里的决断给刺激到了,嘴一嘟,说:"姐夫你不讲理。"郑洪捷只得放软声音说:"以念,你是董事长啊,如果生病了,会让我更加忙乱,到时候,你想让我也跟你一样生病吗?"
"姐夫,我真的没事儿,我俩是在办公室呢,非得讨论这种私人问题不可吗?"以念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虽然仍然带着微笑,却让郑洪捷感觉到两人的距离再次拉远的威胁。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先败下阵来。
但今天他必须要把以念支走。于是他也收起笑脸,对以念说:"那我们各退一步怎么样?下午的高管会议上,有一个报表需要讨论。那个表格现在在我家里的电脑里,还需要做进一步的归类和分析,你回去把它整理整理,顺便休息一下,行不?我上午约了人,不能离开。"
郑洪捷的眼光里有一丝讨好和哀求的软弱意味,以念不忍心再拒绝他,只好点头应承下来。
上午郑洪捷确实约了人,而且是一个很特殊的人:陈楠。她已经在广州呆了两天了,等郑洪捷出差回来,和他见面。她尊重郑洪捷的要求,没有去见以念。
以念前脚刚离开公司,陈楠后脚就到了。陈楠还在产假期间,带着刚生完孩子的女人特有的幸福的富态,但仍然修饰整齐,不带一丝凌乱。
陈楠代表邢卫来谈一个扶贫助困的资助项目。信德集团每年都有一笔不小的资金,用于回报社会,搞一些慈善活动。去年夏末,始兴县遭受了一次特大的洪灾,上万农民流离失所,生活陷入了极端的困难。这个县本来就是一个山区贫困县,政府的底子薄,基础差,邢卫到任时,几乎是一畴莫展。这几个月来,他俩都在利用自己所有的社会关系,想为灾民解决一些燃眉之急,但杯水车薪,远水救不了近渴,受益的群众只是非常少的部分。陈楠希望信德集团能把今年的慈善基金投入该县,为上万灾民重建家园、整修堤防。眼看夏汛将至,工程刻不容缓,但维修的资金还未到位,邢卫急得已经开始有白发了。
陈楠此行,是以私人的身份先和郑洪捷进行初次意向性的磋商。她和邢卫都明白,此项目投资数额巨大,谈判难度也很大。下去不到一年,她和邢卫亲眼看到了生活在最低层的农民的生存状态,那是一种触目惊心的震动。渐渐的,邢卫把那一颗一心只求政绩的心放下了,他真心实意地想为当地人民做些事情,哪怕一点点实事,可以让大伙儿的生活质量有小小的改善。这个项目他已经找过无数的商家,因为投资巨大,几乎是一谈就失败。去找郑洪捷,也是抱着九死一生的决心,做最后的努力了。以他对郑洪捷为人的了解,邢卫决定试试,于是请父亲给郑洪捷打了个电话。
其实邢卫也知道,郑洪捷不见得会帮自己,但以念却一定会帮他。但是,他不愿意去找以念,因为实在不想再破坏以念平静的生活。知道了父亲和张叔叔的故事,看了张叔叔留给父亲的信,邢卫百感交集。从未谋面的张叔叔,照片上的英姿勃发的身影,几乎活脱脱的就是以念。回想经过的所有的事,邢卫发现,正如父亲所说:过于贪婪,只能换来毁灭。他很害怕如果自己再出现在以念的身边,以念也会上帝被毁灭。
郑洪捷听了陈楠详细介绍的方案后,沉吟了半天以后,对她说:"其实这是一个很有意义的项目,我们公司不介意为山区人民做些事情。但是我不会考虑这个项目的,问题不在项目上,而在你们--我不想和你们再有什么联系。见你,也不是为了和你谈工作,只是想再一次请求你,请你们不要去打扰以念。而且请你相信,以念虽然是董事长,但这个公司实际上,由我说了算。"
陈楠说:"我之所以带着以往的过节,还来找你,是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公私分明的人。说到需要资助,受灾的群众最需要资助,我只希望你们做一些考察,去了解真实的状况,做出合适的决定。"
郑洪捷说:"你们俩夫妻还真是自私自利的典范,难道你们认识的所有的人和事,都可以用来作为向上爬的踏板吗?你们在这样伤害过以念以后,还希望他拿钱为你俩的政绩添砖加瓦?这想法太离奇了吧?"
陈楠说:"是否资助这个项目,应该考察它是不是应该得到资助,而不是过往发生过什么。我之所以遵守诺言不去找以念,心意和你一样,是不想打扰他平静的生活。我和邢卫都认为,过往的一切,应该就这样让它过去。"
"它不可能过去,因为这个。"郑洪捷拿起了桌上的一张CD。
52
郑洪捷拿起桌上的一张CD,对陈楠说:"你和你弟弟在干过这么恶劣和肮脏的勾当以后,竟然还可以来对我们提出这样的要求。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人?"
陈楠莫明其妙,小心地说:"洪哥,我们之间可能有一点误会,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
郑洪捷气得哑口无言,沉默了半晌后才说得出话来:"你们姐弟真是高手,能设计出这样的情节,邢卫竟然也能信了。你们大获全胜,现在很得意对吗?可是其实我很好奇,你们这种靠阴谋来维持的利益婚姻,到底能走到哪儿?"
陈楠对于郑洪捷对自己婚姻的评价非常生气,她知道可能发生过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但却无从辩驳。
"陈楠,我并不是没有办法对付你们。但这件事以念一直到现在都没跟我说过,我也想尊重他的意愿,不再提这件事。如果不是为了怕惊动以念,让他再次受伤害,我不介意用非常规的手段,就算要伤人也在所不惜。所以希望你们不要再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了,到此为止吧。"
话说到这儿,陈楠知道再谈下去也无宜,就知趣地告辞了。临走的时候她对郑洪捷说:"只要是误会,就可以解释,我并不担心这一点。"
陈楠上了车,就直接打电话给陈松。电话那边的陈松没有说话,良久,挂断。
在以念任董事长两个月的时候,第一次主持了公司的董事会会议。其实是一个常规的董事会例会,以念介绍了经营状况,第一季度的赢利情况,公司亟待解决的困难和问题,本年度的几项重大资金支出的报告等。材料是以念自己准备、 郑洪捷亲自帮他定下来的。以念陈述结束以后,魏静忍不住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他们早上就约好,会议结束以后一起去吃饭,庆祝自己正式被董事会接纳。郑洪捷不在办公室里,以念就在那儿等着他。这两个月,以念觉得最宝贵的东西,不是他学会了如何经营公司的经验和方法,最宝贵的是他发现,自己仍然可以信任别人,可以重新依赖郑洪捷。他想,假以时日,他一定可以原谅邢卫,原谅陈楠,甚至原谅陈松。
他漫不经心地倚在郑洪捷的办公桌前,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翻弄着桌上的一排文件夹里的杂物。后来,他翻得没意思了,一个转身,却不小心把那一排的文件盒都给弄倒了。在一地的杂物中,以念突然见到了一个文件袋,是那种行政机关统一印制的公文信袋,封皮上赫然有"广东省韶关市始兴县人民政府"的字样。以念心里清楚,那肯定是与邢卫有关的东西。
以念觉得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为什么不安定,他自己也不清楚原因。他只知道自己似乎接近了什么不应该知道的秘密,那个秘密与自己有关,以念被这种直觉搅得心神不定,一个劲儿在心里骂自己自寻烦恼。
以念拿起文件袋,又放下。随即暗笑自己:就算是与邢卫有关的东西,又怎么样呢?难道自己这点免疫力都没有了,沾到与"邢"字有一点关系的东西,就会得绝症不成?他在心里至少自我肯定自我否定了三个来回,才决定打开那个并没有密封的信袋。
里面其实都是些极为健康正常的东西,一份陈楠带来的服贫助困的计划书,还有相当多的图片资料。以念坐下来慢慢研究,仔细地读了所有的文字资料。情况分析报告很详尽,资助资金的数额和使用计划也科学合理,很有效率。特别是里面附了许多的资料和照片,触目惊心,一张张翻过去,让以念不得不被震动。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郑洪捷走进来,看见以念手里拿着那份计划书,非常生气。他沉着脸说:"以念,你怎么可以不经我同意,就随便翻弄我的资料呢?是不是你以为你是老板了,就可以随意践踏员工的私人空间?"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