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了无痕————水浮灯
水浮灯  发于:2009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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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了无痕

文案

一道圣旨毁了沈尘衣的一切,从此他不再相信「幸福」这个词汇。
爲了复仇,他毫不在乎地利用了所有可以利用的物质与情感。
殊不知,那其中也包括著他不再相信的那个禁忌词汇。
蓦然回首时,那双单纯眼眸的主人带著「幸福」再度离他远去。
他想挽回,却不知如何开口,冰封太久的感情不可能立刻融化。
他尽自己可能地去请求原谅,得到的却是一次次的伤害与折磨。
他对他说,那样奢侈的东西,他给不起......
他对他说,那样奢侈的东西,他要不起......
放弃了,死心了,绝望了......
既然上天注定了他的悲剧,他也只能低头认命。
也许这样的结局对他们俩来説,才是最完美的。
有心才有情,有爱才有恨......
事隔多年后的相遇,他的波澜不惊和他的汹涌澎湃,矛盾著未来。
相互影响相互牵绊的感情何时才是尽头?

 

楔子

火,映红了整个黎明前的天空。如狂舞般的巨蟒,疯狂地吐纳著它的毒信子,肆无忌惮地吞噬著周遭的所有。曾经富丽堂皇的建筑物在火的肆虐中消磨殆尽,倒的倒,塌的塌,几近平地。尸横遍地中,充斥著血腥馀息的死气,几乎找不到一丝生命存在的证明,但也仅仅是几乎......
「爹......娘......」相对于同龄人来说较爲瘦小的身躯,哆哆嗦嗦地蜷缩在两块坍塌墙壁的夹角之下,抽泣中小声哽咽地呼唤著亲人,「安哥哥......你们在哪?逸儿好怕......逸儿好怕......」
可无论他如何呼唤,回应得了他的永远是木材在火中不断崩裂的声响以及那几只应景乌鸦凄凉的叫声。
那一年,是万历三十年的正月十五,一个让孩子永远忘不掉的日子。

痛!
全身是撕裂般地巨痛著,每一个举动牵扯著体内每一条致痛的经脉,如水般慢慢地浇熄他的生命之火。
「喂!别躺在那装死!」
毫无怜惜的一脚狠狠地踹在他本就极力抑制痛苦的身躯之上,让他难以自控地惨叫出声,同时也睁开了他紧闭的双眼。
「知道醒了?」说话的人迎面向他丢来一根铁锹,「起来干活,今天的要是干不完,等下就别想吃饭。」恶狠狠地丢下这麽一句,那人迈开了神气的脚步趾高气扬地朝其他的人走去。
大概又是去找谁的麻烦了吧!不知道哪个可怜蛋又要倒楣了。
他自嘲地笑著,自己都成这副模样了还不量力地担心他人。
挣扎地从地上坐起,撑著那比他还略微高上几分的铁锹站了起来。烈日炎炎,炙烤著他的肌肤。这个年龄本应是细嫩白中透红的肤色如今已转爲略带病色的蜡黄。当初瘦弱的身体也因爲这种非人强度的体力劳动变得更加纤细。但这看似一阵轻风也能将之吹倒的体格,不单单出现在他身上。除了那几个嚣张跋扈的监工之外,其馀的人无一例外地与他相同。
话说回来,这里是哪?
这里是大明江山的东北边疆,一个提供罪犯服刑的地方。
那麽他是犯了什麽罪无可恕的事才会被送到这里的呢?
理由说起来,会是让他自己都笑上了三天三夜的无厘头。
自从离开那个曾经是家的废墟,侥幸逃生的他怎麽也不敢大摇大摆地走在城镇的街道上,只得往人烟稀少的深山老林里躲藏。可有句话说得好:「人要倒楣时喝口凉水也塞牙缝」。於是,很戏剧化的一幕发生了。在他很巧合地于树林中目睹了一起杀人劫镖的事件,又很巧合地被闻讯赶到的官兵发现他的存在,再很巧合地被幸存者一口咬定就是歹徒同夥时,年仅四嵗的他被地方官以历史上最快的速度定下了罪名,搜走身上所有的东西,连一只小小的簪子也不放过。最後被火烧屁股地发配到了这边疆充当劳役。
兴许元凶与这地方官有点交情吧!他是这麽想的。
既然如此,再如何辩解,也是无济於事的了。
天都要绝他,还有何人敢开口信誓旦旦地说出「人定胜天」的蠢话?
死?有什麽可怕?只不过,人生在世,不蒸馒头多少也要争口气!至少他不想死得不明不白,至少他想弄明白导致他家破人亡的究竟是什麽。而这不甘的心正是他活下去的动力。
用手甩了甩额头上的汗水,他擡起头看了看那毒辣的太阳,瞬而又若无其事地埋头干起来。活著就有奇迹,他始终相信这一点。只是没想到奇迹来得如此之早。
几声临死的惨叫从不远处传来,他滞了滞动作後又继续卖力地挖起来。直到耳边再也没有任何声响时,他才放下手中的铁锹,冷眼环顾起四周。两年後再度身处尸横遍地之中,已引不起他心中丝毫的波澜,不知不觉下他已然学会了什麽叫冷漠。
「你很特别。」
顺著声音,他找到了开口的人。在对方审视他的同时,他也以同样的眼光打量著对方。站在一片血海中的是一个外表看起来比他还年幼的孩子。脸上虽还带著稚气,神情却有著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寒冷。如腊月中冷洌的寒风,吹得人心都冻结在了一起。
「不想问我是什麽人?从哪里来?爲什麽要杀他们?」
他摇摇头。
转动刀锋,对方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那麽给我个不杀你的理由。」
「报仇。」他冷然地从口中吐出这两个字。
对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却没有传到眼底:「在这里的人有哪一个不想报仇的?」
「但是他们都知道对方姓甚名谁。」
「言下之意,你连自己的仇人都不知道就想复仇?」
他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对方似乎没料到他的答案,竟是一愣:「有趣,很有趣。」接著他收起那把染血的长剑,转身离去。不过没走上几步,他又停了下来,「既然我放过了你,爲何还要跟著我?」
「报仇。」
「报仇?爲他们?」对方好笑地随便指了指地上的某具尸体,擡高声调问道,颇有股嘲笑他是螳臂当车的味道。
他又摇了摇头,回答:「向你学武,爲找将来的敌人报仇。」
「未雨绸缪?很好。」对方的笑容更加的灿烂,「但你可知我与你年龄相仿,拜同龄人爲师,岂不辱了你的尊严?」
「苟延残喘地活著,才侮辱了我的自尊。更何况......」
「更何况?」
「天生强者,永远少不了追随者。」
对方目中忽然失控地一闪寒光,但随即敛去。
「那就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何种程度吧!」
说著,对方将手中那把与之年龄极爲不相配的长剑丢向他。


第一章

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噩梦?美梦?他分不清。梦里有苦有甜,有悲有喜,痛苦中不失快乐,哭泣中仍有欢笑。梦境的所有俨然构成了另一个世界,不由人控制地渐渐融合起来,让他越来越难分清现实与虚幻的界线。
梦里的角色如他记忆中一般清晰,时如严父时如慈母的师父,与师父貌合神离的师母,寡言且多愁善感的大师兄,内向却不失可爱的小师弟,还有那双深印心底清澈无比、一直追逐自己背影,如今却不再爲他闪动灵犀的眼睛主人。

那一年,他七岁,是师父某次外出中,行侠丈义救下的几个孤儿之一。但其中能幸得师父收爲徒儿的仅有两个。一个是自己,另一个就是他--莫少生。
由於他虚长莫少生三岁,所以他成爲了书剑山庄的二师兄,而莫少生成了自己的三师弟。也不知道是不是同期的原因,这个和自己性格完全相反的师弟很喜欢粘著自己,让他很是无奈。
再後来,师父不知又从哪里救回了一个畏畏缩缩的孩子。在他的身上能很容易找到倍受压迫的痕迹,兴许是曾经的相似让他对这个孩子不自觉地産生怜悯之情,所以相对於那个生性活泼好动的莫师弟,他更偏好与这位小师弟相处。至少,他不会给自己添些莫名其妙的麻烦,让他多年来引以爲傲的冷静一无是处,甚至随时会抓狂。大事小事,祸事不断,到底自己爲他擦了几次屁股?他已经记不清了。
这不?又来了。
「师兄。」十四岁的少年屁颠屁颠地朝他跑来。
一听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躲闪不及的沈尘衣神经很自然地紧绷了起来。
他转过身来勉强地扯出一个自认爲轻松的笑容。
少年心下一震,脚下的步伐也慢下了点。
虽然已经与这位师兄相处了七年之久,但他仍会为师兄的容顔失神。飘逸蓝衫下修长的高挑身材搭以及腰的黑发,俊美的脸庞,性感的双唇,漆黑的眸子,浓长的睫毛,这样完美的组合令他心醉。在他静止时,少年会以爲那是一尊只有雕刻家才能诠释出的塑像,完美得令人难以置信。只是,这尊完美的塑像眉宇间却有著抹不去的哀伤,让他不自觉油然而生起一股保护欲。
「三师弟,找我有什麽事吗?」
一脸呆滞的少年回过神来,暗骂自己的莫名其妙後不悦地顶了回去:「没事就不能找师兄吗?」
「现在可是晨练时间,师弟是不是又趁著师父不在偷溜了?」
少年鬼灵精地眨了眨眼:「知我者莫若二师兄也。」
他跑上前去挽起沈尘衣的手臂,在他身侧撒娇著。
「二师兄,你再带我下山开开眼界好不好?」
後者很想不动声色地推开他。虽然事情已过数年,但他还没能完全习惯这样的触碰,即使这其中并没有曾经的恶心与污秽,也会让他觉得手足无措。只是,眼前的少年似乎铁了心要缠住他,让他怎麽也无法甩开。
「好不好嘛?」少年睁著他充满期待的星目仰视著自己的师兄。
强压下心底的异样感,他开口道:「再带你下山?再替你收拾一次残局,再一次被师父罚跪?我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他没敢忘上回的悲惨经历。不该心软时心软的结果就是陪著这个根本不识酒性的少年在酒楼里待了整整一日,最後还要自己背著烂醉如泥的少年爬山路,一步三停地带回家。更糟糕的是还被师父当场抓包,累得自己被师父大冬天的罚跪于庄门之外一整夜,而那个罪魁祸首竟能高床暖枕地做起他的美梦。这还有天理吗?
「不会的啦!我保证。」少年连忙打包票道,「只是去一下下啦!大不了我这次一定跟二师兄同甘共苦。」
「大不了?」沈尘衣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还打定主意再让师父发现?」
少年如拨浪鼓地摇晃著脑袋。
「好吧!早去早回,这次不准喝酒!」他认命地点了头。颇有股自作孽不可活的味道。
少年见心愿达成,兴奋得忘我地环抱住了沈尘衣:「我就知道二师兄是最好的。」踮起脚尖,感激地在师兄脸颊上轻啄了一下。
这一下,让後者一怔,脑子呈现一瞬间的空白。

眼前的花花绿绿,耳边的莺声燕语,让他尴尬局促的同时也头痛不已。他一边心烦地按著太阳穴,一边推开不断敬酒的纤纤玉手。他怎麽也想不到不过十四岁的莫少生竟然会胆大包天地把自己带到青楼来。
本来也在一旁应付著女子的少年见状,连忙找了个空档,往他这里走来。
「师兄?」少年轻声地问道,「你不舒服吗?」
沈尘衣摇了摇头。
「莫非......」少年灵光一闪,「二师兄从没来过这种地方?还是个愣头青?」
沈尘衣默默地站起身来,随手在桌上丢下几两银子,片刻也不想停留地走了出去。
「二师兄?二师兄!」
少年在他身後急切地呼唤著,却没得到半点回应。不多想,他转身无奈地向著姑娘们笑了笑,随即追了出去。追出数里外,他终於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立马加快脚步冲上前去。前方的沈尘衣似乎察觉了背後的少年,没走几步便停了下来。
「二师兄。」少年来到他的面前,「爲什麽这麽急著离开?不过就是喝喝小酒,听听小曲而已。」
沈尘衣没有回答,表情严肃地沉声问道:「你怎麽会知道这种地方?」
少年得意地笑道:「还不就是上次和我一起喝酒的人告诉我的。他还跟我说,没逛过青楼的男人不算是男人哦!二师兄也该去长长见识啊!」
「以後不准再找这种人喝酒......呃......」他顿了顿,觉得表达有误,又改口道,「是不准再去喝酒!听那些有的没有的。」
少年厥起了嘴嘀咕道:「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短短的低沉情绪之後,他又兴奋起来,「二师兄,我听说前面还有家醉陌阁,很有名的。天色尚早我们再去溜达一下吧!」
「醉陌阁?你还想怎麽样?你可曾想过那些女子背後的辛酸故事?你的快乐是建立在她们的多少痛苦之上,你清楚吗?」
「那又不是青楼,紧张什麽?」少年嗤之以鼻。
沈尘衣刚想松了口气,却又听到少年的一语惊人。
「不过是间小倌馆而已。」
「小......小什麽......」他不敢确定自己听到了什麽。
「小倌啦!」少年翻了翻白眼,「就是男人嘛!女人也看过了,也该看看男人了。听说那里男人的姿色一点都不比女人差。二师兄......二......」他刚想习惯性地去挽师兄的手臂,却被围绕在沈尘衣周身的冰冷与愤怒气息吓得倒退了几步。
「跟我回去!」这是命令,在失控前的唯一命令。
「不!我要去。」十四岁的少年正值反叛期。
「那麽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再认我这个师兄,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师弟。」
撂下狠话後,他猛地转过身背对著少年,不让对方发现自己的异样。
少年见状也是一愣。他从没见过温文尔雅的二师兄生过这麽大的气,本以爲的玩笑现如今却充满著真实的味道。慌张之下,他拉住随时都可能离开的二师兄,却惊讶地发现二师兄的手心冰冷无比,更带著自己无法想象的颤抖。
到底是怎麽了?他说错了什麽?但他知道原因在自己。
「对不起!」他用那颇显瘦弱的双臂环住师兄的腰,踮起脚擡起头在他耳下轻声道歉,「对不起!二师兄,原谅我,不管我做错了什麽,都不要讨厌我,好不好?能忍受我的只有你,能迁就我的只有你,能逗我开心的也只有你......」说著说著,他的声调中带著轻微的哭腔。
以如此的暧昧姿势站在寒风中良久後,沈尘衣终於恢复了些许的理智,身体也不再恐惧地颤抖。他将少年推离怀中,低头看著这个用近乎狗儿等待主人决定去留的眼神注视自己的人儿,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刚才吓怕你了吧?」
少年心有馀悸地点头如捣蒜。
「该回去了。」

 

第二章

睡梦中的他显得如此柔弱,俊秀清晰脸庞上的如纸苍白让人心痛,让人不舍。他无意识下紧紧扯住被单,不断呻吟地宣泄著噩梦带给他的痛苦。
「爹......娘......安哥哥......不!不要!」
「尘衣,别怕,我在这里。」
充满著阳光的声音将他带离黑暗,强而有力的臂腕慢慢地将他纳入温暖的怀中,守护在其羽翼之下。
他缓缓地睁开满是泪水的双眼,在看到这个意外出现的人时,顿时心中一股暖意袭上,驱赶了原本因恐惧而産生的冰冷。他毫不避嫌地向那人扑去,在他怀中汲取令自己心安的温度,而那人也以更加大的力道将他紧紧环抱。
「师父,你怎麽这麽早就回来了?」声音中多少带著沙哑。
此人正是书剑山庄的现任掌门吕黔。虽然年过不惑,没有美男的英俊脸庞,但在种种历练後的处事不惊让他更有一种成熟的味道,吸引衆人目光。
「刚才来了场暴风雨,我很担心你又犯病,所以提前回来了。」
他擡起头,二话不说地拿起一旁的毛巾,擦拭著师父发间湿答答的雨水。父慈子孝,大概就是这麽一个情景吧!
「傻孩子,事情都过去那麽久了,你还没能忘记吗?」吕黔叹气道。
沈尘衣手上一滞:「怎麽能忘?」语气中多的是无奈。
吕黔猛地拉下他的手,再次将他抱在怀中:「对不起,我花了那麽久的时间才找到你,让你受了那麽多的苦。是不是太晚了?」
「嗯,太晚了。」他闭上眼睛,喃喃自语道,「要是能早点遇到师父该多好,那时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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