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人听我说————hakuya
hakuya  发于:2009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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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得很清楚啊。"我有点惊讶。
"班上开会讨论过,"伊尔谜若无其事说下去,"我坐他们后面。"
"当时--"我似乎有点虚到了,"当时没觉得特别有......特别有冲击力?"
伊尔谜摇了摇头,好像从那时候就心如止水了似的。
我望着他等他进一步的说明。
等到的是,他说西索比较有冲击力。

接着下了一场春雨。
我一直住在老师家,忙碌地学习,很久没有注意天气,因而那雨显得异常突兀。
这个星期六填报志愿。今天已经是星期三了。
未知的未来一点一点在我面前展现她的容貌。

班主任端庄秀丽身材出众,厨艺却很平庸。或者说是我本身对食物没有什么欲念。比起这个,每晚她入浴出浴倒是对我极大的考验。
事实上现在的我,上床前已经上下眼皮接吻,偶尔身体悬空也会入梦,这种状态下就算菲·情人神现我也没有办法。
"我怎么会这么困--"
睡了也困,不睡也困。越睡越困,越不睡也越困......
我像只趴在网上的蜘蛛,就这么趴在桌上睡着了。
梦里的我问我自己:你有多久没上网了?你有多久没看过DVD了?你这空白的一年做过什么有用的事了?
那个时候我很想醒过来。
但即使醒了我也会很快再次入睡的。所以我任由梦里的我没完没了下去,并一遍遍在心里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被他蛊惑。

梦里都想着这个的话,生活就没有喘息。
最终拯救我的是小杰的短信。他写了些励志的话,我不知道该如何回。

我打开房门。班主任穿着桔色的睡衣,在客厅里放下电话。
她看见我,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想必又是家长打来的吧。焦虑得火烧眉毛又把压力转移到无辜的班主任身上,这种做法我非常不以为然。
"也不全都是那样。有的家长确实在问一些很关键的问题。"
"关键的问题您在家长会上不说么?"
她顿时哑口无言。
我心里过意不去,便说:"反正这世上我不知道的事多了,用我单薄的社会体验是根本无法丈量别人的生活的。"
她轻笑着,说我刚才那句话太可怕了。
"明白。考试作文里不能出现这么晦涩的句子。"
"唉~~"她伸伸腰,"你快要解脱了,我可不知何时才能熬出头呢。"
"那不是您自己选择的么?"
"嗯,年纪大了心态会变吧。"她这么说的时候眼睛盯着别处,眼皮发困似的缓慢地眨着。
"当初做决定的时候像做梦一样,现在虽然记得清楚,却怎么也不相信是真的,是这样吗?"
她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你将来......不当个心理医生什么的?"
我摇头。
"嗯~~可惜了。"她窝进沙发,像个少女。
"我现在还不清楚。但是应该不会做心理医生。"
"怎么了?讨厌那个?"
"嗯?您丈夫是心理医生?"
"不是,他是记者。现在不知在往哪儿的飞机上呢吧。"
"哦,记者挺好的呀。"
"你还没说心理医生怎么讨厌呢。"她一直纠缠在这儿,我不由得猜她以前是否有过这方面的志愿。
我明明也没那么讨厌心理医生,这下只好信口胡编些理由:
"因为我没有耐心吧,可能对方扯到一半我就骂他‘蠢货'把他踹出门了。"
她扑哧一笑,又心事重重地沉默片刻,然后试探似的看着我,咬着手指说:
"那我说的,你愿意听吗?"
我迅速地点头,猛然间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等这句话。潜意识的阴谋败露,我脸上发烫。

而她的故事也徐徐开始了。
"我其实也没什么缺点,除了天生的有点善变,其他看上去都还不错吧?"
"非常不错了。"
"我上幼儿园的时候被老师欺负,她瞧我不顺眼,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一直到现在都不明白。有一次洗过澡,我没有可更换的棉毛裤,老师就把一个不住在那的男生的借给我,晚上睡觉前我脱下外裤,一个女孩子指着我的后面大叫‘你们看她光着屁股呢',我当时想我周围的人早看到了吧,用不着她做这种没品的事吧。我不记得我怎么回答的,可能哭了吧。但现在回忆起来,如果那死女人还活着的话,一定会非常后悔吧。呵,每想到这里我都很得意。
"后来我上了小学,仍然不招老师喜欢。总是被她和别的女生比来比去,指着我对我挑三拣四的。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灰色的日子。好在我小时候傻得很混沌得很,全然不往心里去,记忆也都很模糊。"
她停下来看我一眼:"你也在回想你的小学吗?"
"没有。我在想象您的小学。"
"干嘛不想想自己的?"
我只是摇头。
"也被讨厌来着?"
"我也不知道,什么样叫讨人喜欢,什么样叫惹人讨厌,不知道,也没留心过。"
"呵,比我还混沌呢。"
"从孩子进学校那一刻起,灵魂就不纯洁了。"
"啊?这是什么理论?"
"这是真的,老师。"我认真地注视她,不给她否定的机会。
果然她眼中闪过一丝动摇,但身为教育工作者的她必须换个方式捍卫他们的立场。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呢?所谓的纯洁的灵魂又是什么样的呢?"

这是一场战斗。
我必须搜肠刮肚找答案,虽然心里没有数。
"酷拉皮卡,因为自己过得不好就否定全部,这样做是不公平的。"
"我觉得所有人都过得不好。"
她再一次哑口无言。我乘胜追击。
"侠客那样站在最高点的人正在拼命,我这种混混恶恶的也得拼命,人心惶惶,没人快乐。是这样吧?"
"大概......三年级之前并不是这样吧?"
"就算不是三年级,学生从一开始就要学那么多门功课,会有讨厌的吧?谁都会有吧?学讨厌的东西谁都不会快乐吧?"
她骤起眉说:"反过来每个人也都有喜欢的吧?"
"有喜欢的就能把讨厌的感觉忽略?"
"你这么说也......"
"其实这样也有道理,问题是,谁做得到呢?"
"没有人逼着学生们做这种事。"
"所以只能自己逼自己呀。没有其他办法。话说回来,老师您的说法也有些不通啊。"
"呃?"
"知识要全面呀--这是谁说的来着?"
她摇摇头。我想她也不会知道。
"这样人类的智商就会越来越高,对么?"
"想变聪明是人之常情啊。"
"要那么高智商做什么?"
"做什么的......"
"保卫地球么?那为什么破坏环境呢?"
"这跟环境有什么关......"
"为什么我从小就知道聪明的人有人疼爱?还不是有人在告诉我?谁呢?不可能是我自己吧。"
"聪明的孩子--对大人来说......"
"就是这样。‘对大人来说'。"
"这是本能啊......"
"这不是。"
"那这是什么?"
"是‘教育'。"
她美丽的眼睛大大地张开了。
"为什么要分出高尚的人和低贱的净做些低三下四见不得人的事的人呢?"
"这是是非分明呀。"
"大家都下流着,就不会因为别人的下流而痛苦。"
她已经说不下去了。
"都在毁灭,就不会对别人的毁灭忍无可忍。这么想也有道理吧?"
"你的‘道理'......"
"说来说去,学校就是伊甸园,老师和家长是蛇。"我稍微冷静了点又补充道,"我知道已经没有办法,不是老师的错。"

"太狠毒了,酷拉皮卡。还有很多伟大的人不是么?"
"不这样也会有伟人吧?伟人这种东西,放着不管自己就会蹦出来。就像齐天大圣开山一样。"
她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又微微抬起点问:"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种想法。"
"刚才说着说着就有了,平时不会想的。"我冲她笑笑,"学校照样去,考试照样考,放心好了。我不会和自己的未来开玩笑的。"
开不起了,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她像是得到了微薄的安慰,疲惫地呼出口气。
她家的莹白灯光很亮,她的皮肤也很白,柔弱得像一只小羊似的卧在沙发里。
我尽量露出温柔的笑--虽然是真心的,但好像已经不能掌控自己的脸了--我蹲在她面前,想表现得像个成熟的男人。
我忘记了自己只是个孩子的事实,瞬间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冲动。

她那感激中透着悲悯的目光穿过我,一定也穿过了我的那个地方。
我竟然没有任何罪恶感,在那个人面前。
她捧起我的脸,手掌有女人特有的凉快的温度。
我说这样下去就成了恶俗的言情小说了。她说饮食男女而已。

但是我们没有做到那一步,没有接吻,没有调情,只是想要解脱而已。
她一定带着罪恶,虽然也许她现在并未发觉。
于是我说,接下来我要问的话,可能会浇冷水。
她眼睛眯起来说,浇吧。

我问她老公多久没回来了,说真的。
她说一年,刚好是今天。
真是可耻的巧合。我暗自咒骂一句,又问她今后还有多久呢。
她说不知道。
我问她还爱吗。
她问我爱是什么。
接着又问被爱是什么。悲伤是什么。幸福是什么。
我说是和现实无关的东西。
她说那种东西太多了。
我说除了灵魂,其他的她都已经问了,与现实无关的东西。
她说你个小孩子怎么懂得那么多。
我说正因为我是小孩子。

我又告诉她前几天我遇到一个人,我一直从心里恐惧他,抗拒他。那一天我忽然明白了他的可怕之处,于是就不怕他了。
她问是什么呢。
我说是简单。
她笑了,还来不及转过身去,眼泪流下来。

后来的那个周六,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我在志愿栏填上另一个城市的某所大学的名称,图了几个黑圈,选了六个专业,也选了服从校内分配。
我想就是这样,不需要多想别的。
包括一切,包括已经着手新生活的姐夫,暂时需要过我一个晚上的女老师,曾经让我紧张的伊尔谜,我将要面对的社会环境,我讨厌或喜欢的交通和卫生,包括西索。
何况想多少都不是我能控制。
再何况我只是下了预定,还没有结论。

 

22

五月的最后一个星期,我是在奇特的欢歌和莫名的泪水中度过的。
有人开始告别的时候,有人就开始哭,小滴跟着她们哭,趴在桌上,肩膀轻轻颤抖。
印象中我是第一次看到小滴的眼泪,我是说哭,困了打出哈气那种不算。
我冲侠客使了个眼色,侠客拍拍她的肩,她回过头来望着他,肩膀仍抖个不停。摘下眼镜之后她变得可爱,眼圈红红神情楚楚。
她试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印象中的另一件事是侠客始终矜持,连眼圈也没红一点,别管对谁。
我捅了捅他,他扭过头平静地望进我眼里。那一瞬间的他有些陌生,下一瞬间我又觉得这才是侠客。
老师们接着告别,正如他们每年做的,每年都做得很认真。这个时候学生们该唱歌的唱歌,该念诗的念诗,该开玩笑的开玩笑,该怎么样的怎么样,纯真可爱得一塌糊涂。
毕竟不管我怎么把他们写得乱七八糟,他们还是最不错的高中之一的乖学生们。

我也掉了眼泪。
后来我又自己思索了几遍,也没觉得我是为了谁。
我好像就是为了一个"结束了"而落了泪。
因为我长久以来一直想着"结束",我太想"结束"了,以至于它真的迟迟地来到时,我心中涌上一股不能自已的埋怨与欢愉。
与"不舍"啊"彷徨"啊毫无关联。

我看见我的班主任仍微笑地站在一边,带着捉摸不透的表情望着她的学生,任凭其他科的老师在讲台上尴尬地抹泪。
我想对她来说,我们不是一届值得她大哭大笑的学生。我们平和安然,正如她希望的那样度过了这一年。

然而这是不公平的。
他们这些有许多回忆的人,过过很多生活的人,用若有所思的目光望着天真无邪的人们,这是不公平的。
不顾我的喜好就把"年轻"硬塞给我,我想要的举重若轻的成熟却不让我碰,这一点也不公平。
还是说,我想要的那份成熟,需要更多的东西来换呢?
那老师她,究竟是用了什么来换呢?
问的时机已经过了,那段日子再不会有了,过了那个夜晚的我,也再不会和任何人发生那样草率而懵懂的关系。因为再一次的话,就只剩下做作了。

即使不能问了,我也没什么遗憾。对那样笑得置身事外的孤独女性,过分刨根问底未免太过残忍。
她的目光偶尔掠过我,并没在我身上停留。那一瞬间的感受很微妙,用"奇妙"显得太明媚了,但其实也不是那么阴霾的情绪。换用老式的说法,那一瞬间,我被轻轻地触动了。

但究竟是什么,对我来说还属于另一个世界,一个已经铺好了列车轨道,向我寄来了单程车票的世界。
在车来之前,我的心思是不能浪费在等车上的。我还有一大堆的复习材料要整理,一大堆错题要重看,一大堆我根本记不住的东西要我超越极限去把它们吞进脑袋。这么一想,就连我人生第一次体会到的离别的淡淡哀愁,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五月的最后一周,我高中生活的最后一周,我想了很多事情。
也正因为我这么胡思乱想的缘故,最后一天和小杰奇牙一起吃午饭的时候,被他们说成郁郁寡欢来着。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随便想想,我没往心里去啊。"我辩解。
小杰看上去松了口气。奇牙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忽然之间锐利得可怕,又立即若无其事地转开了。
我吃了一惊,盯着他。
他说:"只剩一周了,意志开始不坚定了啊。"
"我本来就没什么意志啊。"
"你太小瞧自己了,酷拉皮卡。"
"什么啊?人到了寂寞深处都会动摇啊~。再说我从来也没把考试当成要命的事。"
奇牙轻笑:"很洒脱嘛。"
"怎么回事啊你?我说一句你顶一句。我看你是因为我要走了舍不得,在闹别扭吧。"
我说完之后,小杰笑了出来,奇牙面无表情不再理我。
我偷看他两眼,心想他不会是被我这么随随便便说了实话而伤心了吧?哈。现在的青少年就不能心思单纯点么。

过了一会我问奇牙你哥最近怎样。我问得轻描淡写,自认毫无破绽,他却嘴角带笑,再次用那可怕的眼神扫过我,算作回答。

最后和这个生活了三年的地方道别,我抑制着心口痒痒的感觉,严肃地注视了它一会。教学楼的外墙白得发光,实验楼的爬山虎绿得油亮,杨树宽大的叶片在两边投下斑驳的影子,风过沙沙作响。
再过几分钟,这些庞然大物就和我彻底了断关系了。
即便只是陈述事实,我的胸口都难免涌上复杂的感受。
侠客从教室里出来。我记起了我第一次在走廊里遇见他的情景,他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又突然退回来拍了我一下,向我借MP3听什么实况新闻,那个时候世贸中心没有了。我以为他除了这个,也没什么别的兴趣爱好了,谁知道他那之后也总是向我借,音乐节目到互动谈天,他似乎都有兴趣。于是他生日的时候我送了他一个MP3 (二手),那是我至今送给别人的最贵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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