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人听我说————hakuya
hakuya  发于:2009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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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终于望不见了,就回过头。周围的人有点讨厌我。

我很狂妄地猜他是去找我了,到以前等着我的那个花坛。在那里抽了一支烟,手有点凉。
这时候我的公共汽车也开起来,向他的反方向走了。
我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给他发短信。我说:
[你在哪儿呢]

[在家呀]
我盯着明显的谎言无话可说。
于是我删除了这条短信,把手机重新放回大衣内侧的兜里。
西索他一定去了学校门口的花坛,在那里坐得屁股疼了,就原路回家了。

来之前我说过的吧,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来。
但是我现在模糊地有点认识了,我看到想见的人的脸,自然而然地想起来了。
我不仅仅是要自己证明什么给他,还要他肯定我。

从一开始--我和他在海边相遇,他说他叫西索的一刻开始,我就在期待,就像跌入了别人的梦里,而那个人梦到一半死掉了。一直到现在,我还没有从那个梦里出来。

那天晚上我借口说累了,回到酒店洗了澡就睡下了。
姐夫还是一样,不会问多余的话。
我以为我会失眠或作恶梦,结果很顺利就睡着了,也不记得梦见过什么。

早上我被自己饿醒,于是轻声地洗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意外地发现眼睛也没有睡肿,精神好得不行。
我想起西索家浴室的落地镜子,一整面墙那么大。在那个面前我偶尔会羞于面对自己。
洗漱回来姐夫也醒了,靠在床头看报纸。
"吵醒你了?"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披着睡衣去浴室。

我一边穿衣服一边往风景,天气好得让人高兴。
我稍微幻想了一下待会的考试成绩,没什么奢望,中等就可以。
猛然间我想到姐夫的问题,姐夫来这个城市做什么呢?专程为了看我也该回去,但是他说他不会回去。那么就是要留下来工作的意思?所以我问......做什么的呢?大概是什么公司的代理吧。但是等一下......代理的话,一般都会由公司来准备房子和车吧?

我猛地用力扯开浴室的门,姐夫正在刮胡子。他吃了一惊侧过头看着我。
"你在做什么傻事啊--"我没有骂他,只是说得比较大声而已。
他微微一怔,瞬间又恢复了那种深不见底的眼神。
"你可真聪明啊,酷拉皮卡。"
我瞪着他,心想你不也一样聪明,库洛洛。

"我不是小孩子了。就算是小孩子,我也明白这些都是你的主意你自作主张,我没必要不安。你做决定的时候没必要考虑我的立场,我是说我们都不会幼稚地把‘立场'这种抽象的东西压在自己头上。但是‘心情'这个东西是无法回避,对我来说。
以前隔壁班死过一个女生,自杀的。她有一次想和我说话,但我当时没有理她,后来没多久她就自杀了。虽然我知道这和我无关,我问心无愧,但是我不舒服。
如果为了我上学方便或者怎么的,让姐夫你放弃了公家给的房子,自己辛苦地再去找,以后上班可能很远很不方便--这样的房子我住起来是不会开心的。"

我很平静地讲完,就一直等着他的回答。他背着光坐着,看不清表情。
然后他抬手看看手表说,再不走要迟到了。
他声音带着笑意,让我再没开口的余地。
我心里地翻滚着,想问他为什么逃避话题。但这句话像是找不到出口,撞得我的身体隐隐生疼。
临送我进电梯的时候他似乎说:
"在你还叫我姐夫的时候,我只能作这种决定。"
然后电梯门关闭了,姐夫隔在外面,电子计数牌开始跳动,好像一个冰冷的棺材掉入地狱了。
我是一个倒霉鬼,还没有完全的死掉。
我觉得累,累得想哭,但是没有眼泪。
难道一切都是我的错么?

我以前说过什么?有没有说过"被人爱着是幸福的"这种话?说过的话全部收回。
电梯门上映出我的脸,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神经兮兮?
我回忆起在西索家的电梯里见过的人,蓦然地浮现出一张张脸孔。形形色色的人,有着各种味道。还有有人驾驶的电梯,和电梯员慵懒的神色。

一模的成绩瞬间就落在眼前,我没有什么大作为,但也还说得过去。侠客很英勇地冲到了年级第五。
小滴回过头来用复杂的眼神偷瞧了他一眼,他没有发觉。
卷子做的时候是那么回事,改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地困难。侠客已经动起手了,我还在望着黑板发呆。
他头也不抬地说:"发什么呆呢你?"
"哦......"我扭头望窗外,蓝天白云。
"快点改吧。"
"嗯......"
"改不改啊?我说你在干嘛啊?"
"看窗外,自我怀念。"
他终于扭过头来看我,但我还是望着窗外。
"怀念自己干什么,自己不会忘了自己的。"
"我在想啊,那个时候的自己......我挺喜欢的。"
"现在的自己你不喜欢?"
我转过眼珠看他一眼,他的文法真好啊:"嗯。还是喜欢那个时候的。"
"那个时候怎么了?"
"那个时候......挺自由的吧。我好像死了也没有人哭,也不用立遗嘱,不用管我死后的事,干脆利落,像灰一样。"
"你死了以后就化成灰了。"
"现在就不一样了。我死了会给人添麻烦的。"
"别胡思乱想了。你活着也会给人添麻烦的。"
"你又说这种话来堵我的嘴,我又没非要让你听。"

侠客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坐在我后面的那个恐怖的女生突然拍了我一下,像是发泄紧张感似的发出打雷般的声音。
"......你想杀了我啊?"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连说两个"怎么会呢"就一定没有好事,我本能地远离她的桌子。
"哟哟,没事没事。酷拉皮卡高考完跟我们去cosplay吧。"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cosplay你懂么?"
我点点头。
"cos过么?"
"没有。你们要cos什么?"
"别这么警惕嘛,cos藏马,藏马怎么样?"
"哦......"我有点懂了,"藏马是挺好的。侠客去吧。"
没等侠客回答,那女生就一口否定:
"侠客不行,侠客已经有别的人物了。"
"谁呀?"
"幽助啊。"
"不是吧?"我惊讶地看侠客,"答应了?"
"高考如果败给她就去。"
"这次她多少?"
"第7,和我差5分。"
女生自信满满地嘿嘿笑着,真是羡慕他们啊......
忽然侠客说:"你为什么要拒绝?"
"我怎么了?"
"你不是无所谓么?干什么都无所谓。"
"你以为我这次要干什么?"
"出卖色相呗。"
"啊住口侠客!你不要说这么粗俗的话,会毁灭你优雅的形象的。"
女生笑着说:"反正只要他cos幽助就没有优雅可言了。"

女生笑得很灿烂,看上去纯纯傻傻的,见到偶像会尖叫,谁会看得出来她骨子里的冷酷无情,又绝顶聪明呢。
我转过头看小滴,这个时候的她显得有些落寞。
我刚想问她,又觉得少女寂寞的身影很好看,像飞累了的蝴蝶。
但是身为有社会常识的高三已成人学生,这么一直盯着看是不被允许的,人类所谓的自由在这一刻是莫须有的。
西索以前说过他不自由--呃,话题终于还是绕在这里。
若想要自由,我必须做点什么。

所以当我帮班主任拎着从超市买回的大袋食物,一起和她走入她家门的时候,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那天我跟她说,暂时没有地方住了,能不能申请到宿舍。她说现在申请也没有床位了啊。

她问住她这里会觉得不适应吗。我说完全不会。
她问跟原来住的地方打过招呼了没有。我说对方已经知道了。
她又问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想了想说,总之两个地方都回不去了。
"这可不公平啊,酷拉皮卡。你住到我这里都不让我知道原因。眼下还是说出来的好,在压力这么大的时候。"
"嗯......家里只有您一个么?"

老师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即使回到一个人的家里也--大家都住在一个人的家里啊。已经住了这么多年,没有什么好放纵的了。老师是这样,姐夫也是,西索也是,西索的那位伊尔谜也是。
"老公在国外吗?"
老师笑着点头。
"那怎么办啊?"
"怎么办?不知道啊。到时候就知道了吧。没必要活得那么认真,对吧?"
我点头。
"想说什么么?"
我又点点头。
"那说吧。"
"不是那么好说的。"
"嗯,我知道,但是还是要说的,对吧?"
我再一次点点头,然后试着说。

我要说的是我以前的一个亲戚,但又不是那么亲,现在他来到这个城市,想和我一起生活,为了我做了很多,放弃了很多,错过了很多。但是我并没有牺牲自我报答他的觉悟。我的未来不想被他左右。
我想离开这里,到别的城市去,虽然可能更糟糕,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好像听到一个声音在我体内呼唤我,让我到另一个地方去。
我不知道这样是不是真的有意义,不知道这样选择会有什么后果。

她接了下去:
"没有人知道。事情发生之前,没有人能替你下定义。如果你勇气足够的话,试一试也没关系,反正年轻就是用来做这个的。"
"如果我刚一离开就后悔了呢?"
"你是害怕后悔的人么?"
"......那我那个亲戚呢?"
她轻柔地笑着,让我无法相信她接下来说的是多么残忍的事。

"如果他是为了和你生活才来的,那在他安顿好之前跟他约定到另一个城市去,你也一定要考到那里。
如果他是为了工作而来到这里,然后顺便和你生活在一起--那我想是你多虑了。"


细细咀嚼之后,老师说的那句话我懂了。

虽然懂了,但似乎也没什么用。
暂时全部抛在脑后不管,目前最紧要的是报志愿的事,在我18岁的四月。

这个问题过于现实,我没办法用正常的感情叙述它。
它似乎关系到许多许多事情,在某种意义上讲。
比方说它关系到我的承受能力,我可能达到的水平,我的运气与勇气,还关系到我今后的生活环境,我的经济实力,我的工作方向,我的卫生条件,我今后的友人,我的财产,我的家庭,我将来的死法,死后的葬法,甚至于我的下一代的成长,如果有的话。
有足以炸掉一个机场的庞大威力的事情,而我所要做的就是在一张表上填写陌生的校名,再用2B铅笔涂几个黑空。

当人们夸赞它重要的时候,常常会强迫自己认识到它的不确定性,从而找到它也可以不重要的理由。
已经够茫然的我,没有那样做。
在这个时候,我偏偏又遇到了伊尔谜。

我从医院检查骨折的左臂回来,风和日丽,我想我的春天也快来了吧。
穿过了医院宽阔的停车场,我走到街上。周末的上午居然空荡荡。
我一边走向车站一边考虑志愿的事。
留意到的时候,伊尔谜似乎已经注视我很久了。
他带着一副"果然是这个人"的表情,失去兴趣一般地扭过头去。
干净的黑色长发发稍轻轻地飘动着,无情的双眼掠过我的侧脸。
忽然的冲动驱使我走向前,和他打了招呼。

他直直地回望我,用他的方式接受我的沟通。
我想要问问他,关于他在我这个年纪的经历,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
如果记得的话,他应该会告诉我;如果有秘密的话,他也应该会告诉我那是秘密。
长久地与他相处的话,人生会变得简单吧。
我忽然有点觉悟了。

一阵夹着尘埃的微风过后,伊尔谜的美丽黑色长发还没有停止飘动的时候,我对他说,想听他讲他高中的事。
"有一些能说,有一些不能说。"
我点头表示理解,请随便讲。

他像填写网络用户资料似的报出了校名、学届、班级、学号,由于学理工科,学号三年都没有变化。
教室的位置,一年级在一层,二年级在二层,三年级在四层。座位的位置换过几次,他说记不清了。

顺便说一下,他和我是一个高中出身。
现在学校仍保持这样的传统,一年级一层,二年级二层,三年级却去了四层,没有人知道这其中的秘密。
我如此这般回应他,他侧了侧头。

"有朋友吗?"
"没有。"他看上去没有任何遗憾的样子。
"请继续,随便说些什么,比如高考的事情。"
"没有什么,就是你不久就要知道的那个样子。"
我苦笑--正是这样才想要知道不是么--这时候他又说:
"最后一门考完,我看见西索在考场外面。"
"等你?"
"是的。"
"你们那个时候就认识?"
他回答说他们同一届,学校不同,考场也不同。全市高中生运动会上认识的。项目不同。洗手间遇到,西索说他进错了门,他回了西索一个嘴巴。

六月橙色的夕阳下,伊尔谜随着人流从考场走出来,穿着浅色的衬衫,避开周围的冲撞,不紧不慢地,散发着淡泊的存在感。

这时候有一只做过很多事的手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捏着两张船票凑到他眼前。
夕阳投下那个人的影子,映在了伊尔谜的身上。

海天相接的蔚蓝,低声呜咽的汽笛,蕴着咸味的海风,开往何方的船呢?
一个不为我所知的小岛吧--虽然这个盲点确实妨碍了我的遐想,但伊尔谜不会热情地为我解说的。

那个年代纯朴的浪漫吗?
我说伊尔谜先生,那段时间快乐吗?
"是的。"j
"是最快乐的时光吗?"
"到目前为止。"
我想也是,对西索来说也是,可以生活得很简单。
"后来再去过吗?"
"没有。"
"还想再去一次吗?"
"是的。"
"那为什么不对他说?"
"为什么?"

在这个"为什么"之后,伊尔谜一直以来流畅的回答哽住了。
他显然不擅长这类表达型的问答,一时陷入了沉默。
我是应该问"有什么难处吗",还是"要我帮忙吗",抑或是什么未冲入我脑海的句子呢?
是秘密吧。

对伊尔谜而言,这里面包含的情感与决断都是属于他私有的,宝贵的东西。
--就连拿出来这样聊聊都是亵渎吗?似乎也没到这地步。
"报志愿之前你们就认识?"
"是这样。"
"找他商量过吗?"
"没有。"
"他问过你吗?"
"不记得。"
我想那个时候大概有很多人问他吧,大概是轻描淡写地回答了所有的人吧。

"有没有什么恐怖故事?比如有人自杀什么的。"
"每年都有。三年一共死了五个。"
"啊?"好厉害,"有殉情的吧?"
"有一对男生,上课接吻来着,活着的时候就满城风雨,死了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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