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人听我说————hakuya
hakuya  发于:2009年01月09日

关灯
护眼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一有空就会庆幸没有把那些愚蠢的问题说出来。

回到西索的家,开灯,我脱了鞋踩地板。
"钱包、手机和钥匙,你至少应该带一个。"
"那多庸俗。"
"离家出家本来就很庸俗。"
有家的人才能离家出走呢吧?我心里想着没说出来。

"我刚才遇到我们班主任了。"
"真可怜。"
"没有,她没说我什么。我还看见她--"
"怎么了?"
"我还让她请喝了一罐啤酒,现在难受着呢,喘不上气。"

西索没再理我,拿出一套红黑搭配的中式睡衣。把烟和打火机扔在沙发垫上。这段时间我就盯着时钟发呆。
现在时间1点27分。姐夫十点走的,西索十二点零七找到我的。伊尔谜是几点回去了的呢?
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问不出口。就连我姐姐姐夫的孩子怎么样了我都没问。我总是后知后觉,关于别人的事。
我现在只要想着升学的事就好了。
我知道这是一种很变态的麻痹。

"发什么呆呢。过来帮我洗澡,我动不了了。"西索用粗暴的方式唤回我恍惚的意识之后,头一次给我讲起了道理,
"再怎么想,还是要生活的。生活就是琐碎、复杂、现实又没完没了的。"
他突然这样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他说话了。
"我累得胳膊都抬不动,头发就交给你了。"
我本能地假模假式地回应道:"哟,要是不舒服的话--"
"少来这一套了。"西索走进热水里哼哼。z
我心想也对,又想了想他之前说过的那番道理也对。我想要清高是因为我活得庸俗。
我突然觉得西索很可怕,非常非常可怕,比鬼魂和蛇都可怕。老是说正确的话的人就是可怕。西索他不会是吃了什么果实而产生了脑变异吧?

我就这么直愣愣地实话告诉了他。他闭着眼睛仰头靠在墙上。
我说:"回来点儿,别冻着了。"
他没理会我,仰头闭目沉思。
然后他就坐了下来,我也没看清他睁没睁眼。突然他抓住我的手说:"我吃了一颗柿子......"

"你吃了一棵柿子树?"
"我是说一颗柿子。"
"然后你就无所不知了?"
"我只吃了一颗,没吃第二颗......"
"吃一颗就能神通广大了?"
"好在我没吃第二颗,吃了第二颗的人都后悔了......"
"是后悔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好在只吃了一颗,真是太明智了,多亏了这样,左手拿着,右手有手机......"
"你说什么?"
"右手拿着手机,到处打电话。背景灯的开关坏了,也要到处打电话。然后就一定会碰到堵车,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这样,什么也说不出来,说不出来......"
说到后来他开始摇头,好像还沉浸在某种幻象之中无法自拔。
我一边揉着他的头发,一边想是否该让他借此机会痛快地想下去,一直一直到他想够了为止。我也可以这么一直陪着他,帮他调热水。
蒸汽很快弥漫了我的眼睛,我便停止那些荒诞的想法。

突然之间他亢奋起来:"别人的事--哪怕只是走个过场--都不能按着你的思维来,但也不是他的思维,你懂么?就是卡在你和他之间的、一个不知道是谁的思维。"
我点点头,慢慢地去懂。
"一个完完全全不存在的人,你说--"他猛地停了几秒,简单措辞之后说,"怎么可能有人认同他们的行为,一个不存在的人怎么可能有真实感?"
西索极认真地,又极厌恶地透过雾气向我诉说。好像说完了舌头就烂掉了,但又不能不说的样子。
"那些--那些演员--那些艺人,他们只能做到那一步,再怎么沟通也到达不了我要的思维......"
"假惺惺的?"
这回换他点头:"假惺惺的。"
"反正观众也到达不了你的思维,大家都是假惺惺的。"

西索好像被堵住的下水道似的,半天半天没有出声。但是我又隐约觉得他有好多话要说,甚至比我的还要多。
我悲哀地看着他,脑海中浮现了一句话:
"操纵了别人的同时,也失去了一部分自由。"

他抹去额头上的洗发液泡,说谁也没真的被他操纵,他也从来没有真的自由。
我说我知道,很久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虽然它是实话,可它也是彻彻底底的废话。然而西索却好像获得了某些安慰,轻轻地呼了口气。

不想提的事,最后我却提了这么多。不能去的地方,最后我还是来了。想要简单地活,我却留了一大摊子在明天。明明想一窥究竟,却避而不谈。我一步一步,顺着反方向走下去,最后我会到达哪里呢?
我自己给自己系了一个矛盾的结,却等着别人来解。

又一个两点半,西索睡得正香。我对着月亮发呆。

 

18

接下来我要讲的是发生在馄钝馆里的小故事,简单得微不足道,有没有人会叹息我这是浪费生命啊......笑。
那是一个位于小区边缘,以白色为基调装修的小馆子。总共只有一层,大概八张桌子,一桌标准四人,能放八个十六寸的盘子。
说它以白色为基调,事实上就是几乎就等于没有装修。
以前的某一位老板曾好心在墙上镶过镜子--像西索家浴室那样,后来不知怎么拆掉了。如今托了现任老板的懒惰态度的福,小店显得简洁明亮,甚至还有了干净的感觉。

小店的白色餐桌上摆着三个罐子,较大的放辣椒酱,另两个小壶分别是醋和酱油,颜色重得唬人,用闻的才能区别。从小店改为馄钝馆的第一天就摆在那里,再也没有清洗更换过。

我十点二十分走进去,店里没有其他顾客。我冲中央的一张桌子走去,看了眼椅子上没有馄钝皮就坐下了。
女服务员正靠着柜台玩指甲。
她头也不抬地拿起一张薄纸,又从围裙里掏出短铅笔头,一并放在我桌上,又回柜台玩手去了。

我扫了一眼纸菜单,无意识地抬头扫视其他桌,发现还是只有我一个人,于是又低下头研究菜单。
就在那一瞬间,一股猛烈的醋味直袭我的鼻腔,比刚才任何一秒都来得猛烈,猛得我差点昏过去了。
我伏在桌上,感觉头晕恶心想吐。我怀疑怀孕是不是也这个感觉。
此时有个人影走入我扭曲的视线,像印象派画那样定格了几秒。

我喘了一会儿没事了,直起身子再挑战那菜谱。这时候刚才那个人已经开始点菜了。
那是个非常搞怪的男人。
留着可怕的短头发和浓眉毛。黑大衣里面是深褐的棉布衬衫。女人管那叫"装雄"的臭男人。
就是这么个男人,和我遭遇了同样的命运。

被醋精射穿心脏的那一秒,他悲壮地抬起头来。我看得真切,甚至以为我正被挤压在他面部肌肉扭曲的纹理里,跟着他一起难受。

接着那个臭男人拿起铅笔头在薄菜单上画圈圈,似乎把纸划破了。服务员想把桌子上的铅笔道擦了,那男的一激动又把醋瓶碰翻了。醋汁像火车头一样冲到服务员的围裙上,那男的万分抱歉地帮她擦,一晃胳膊翻了的醋瓶滚到地上,溅湿了二人的鞋。然后香女人和臭男人抢着去拿墩布,男人撞上了女人,女人撞翻了桌子,叮叮当当响了一阵之后,女人满手是血地扶正了自己的腰。
好像是生产车间发生的事儿一样,看得我目瞪口呆。
......

后来我再次见到班主任的时候,用非常小心的眼神瞄了她的肚子一眼。
午后三年级的楼道里只有零星几个人,风从窗外温和地叫着"春天"飞进来。
我正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骂自己下流,她突然走过来问我最近怎么样。
"好得很啊。"
"是么。"她笑得甜极了,就是牙齿不够漂亮。
"嗯。不过文综还是记不熟。"
"呵--"她孩子气地笑道,"那怎么办呀--"
我羞赧地挠后脑勺,她继续笑:"记不住也没办法,多记几遍吧。"
我天真地点头,余光发现侠客正靠近我们,便干脆转向了他。
"打断一下,我就问几个句子。"

侠客寒假发福的痕迹已然消失,又翩翩少年一位了。最近常挂脸上的黑眼圈让他的脸看上去更小了,尤其看侧面的时候睫毛都变长了。

我没有走开,扭着脖子看侠客递给班主任的卷子。
--侠客总是能问些高级的问题--我大概只想了这一下。

卷子上各色彩笔作的标注密密麻麻密密麻麻密密麻麻,看得我险些昏过去,不由得退了一步。
班主任凝神找着:"唷,题在哪呢?"
侠客越过我指给她看。
"嗯......(念题......)......"她抿着嘴唇思考着,粉红的唇彩亮得美极了。
我凭着对国文的自信扫了一眼题目,几乎在同时就放弃了。这简直是精神浪费,比描写什么馄钝小馆浪费多了。

然而我看见美丽的粉红嘴唇,仍轻轻地抿在一起,不由得觉得看是看卷子比较好。虽然它明明就是个圈套。
这期间侠客一直盯着卷子,再次陷入他无法挣脱的圈套里。
"这个呀,我觉得这样把它断开......"
粉红的嘴唇缓缓地开启了,词句像初春的融雪一般潺潺地流,潺潺地流啊流进我的心里面。我忽然希望世界就这样停下来。

窗外泻下来的阳光,好像一直停在那里。只有阳光里的尘埃,诉说着时间的离去。
我知道的,一切都不会停下来。
我知道。

"还不是很明确对吧?咱们一块问问X老师吧,酷拉皮卡也来吧。"
办公室排着十六张带隔板的办公桌,一水乳白色。门口写着"国文组1",事实上是"高三年级国文组"。
因为隔板隔开了,作业本和参考书又都方方正正的,所以再怎么乱也显得规矩。
"X老师打扰一下,您帮我看个句子吧。"
被询问的X老师快60岁,头顶光光秃秃,脸上神情安详。他正和"哪吒"同学聊天,饭盒里还有半盆菜花没动。
"哪咤"是个很正经的学生。梳着火箭筒似的小辫,一样地眼神锋利不苟言笑。喜欢校服,以及校服类的一系列运动装。

就是这么一位和我不大接触的人,和我遭遇了相同的命运。
她的目光饥渴似的跳上侠客的卷子,然后出乎我意料地踉跄了一步。
就像在操场上躲飞过脸来的篮球似的,火箭炮一上一下--我还以为尼奥也来找我了......

她用力地闭了闭眼睛,这才又一脸严肃地投入进去。

我吃惊地环视周围没反应的众人,忽然有点怀疑我所在的世界。
......

时间回到了一模前的短暂假期,我感觉幸福好像一束五彩缤纷的花一样,转眼便枯萎了。
我成了时间的奴隶。

我好像被强光晃到了,猛地睁开眼睛。
芝麻糊扯着眼角。
我把被子拉到嘴上,冲一边的西索翻白眼。
他最近又扎了一个耳洞,在左耳上,还戴着消毒针,闪着亮晶晶的红霉素。
我盯着三角形的消毒耳钉,渐渐地焦距又有点不对劲了。
"嗨、嗨,别睡了。"西索那混蛋隔着被子拍我的屁股。
我懒得说话,又觉得嘴里可能有味道,就转着眼珠找闹钟。
"11点半了。"
"骗人。"
西索把超人闹钟抵在我鼻尖上,刹那间发生了奇怪的热传递。
我忽略那种怪异的感觉,慢吞吞地哼唧着坐起来。
"骗人......这绝对不是真的......为什么啊--"
"又做什么梦了?"
"嗯?......"我呆坐在那儿反应西索的句意,然后不耐烦地套长袖睡衣,滚下床冲进卫生间,"诶~~呀......憋死了----"

这样绝对是不行的,膀胱会撑大的,肚子也会变大的。没喝啤酒就长肚子这根本就是生理上的残疾。

换了新的牙膏了。但是牙刷没有配合着换,所以我感觉有些怪异。
我鼻子右侧要起包了--天一转暖我就上火。

"红霉素在哪儿呢?"
"干嘛?"
"要起包了。"
"起了再抹。"
"你告诉我在哪儿,我自己拿。"
西索大叫了声"烦死了",踢开沙发垫上的枕头,从电视旁边拿过一小管药膏。
他用力扳我的脸:"长哪儿了?"
我凭着感觉乱指。
"早着呢。没事儿别瞎抹。"

就算这样他还是帮我抹了。

"轻点儿轻点儿--"
"别嚷嚷--"
"轻~点儿,疼疼疼--脸都变形了--"
"知道了知道了--哪儿那么多废话。"

就算这样我还是疼得要命。

我挂着星光般的红霉素,揉着脸,幽怨地望着阳台窗外泻进来的一地阳光。我本来没有任何目的,就这么等着光的流动,等着光里的尘埃吸去我的怨气。
有时候刮起一阵风,17层楼里的我也能听到。
这是一个狂乱的季节,充满了猜不透与不可知。
我难免被迷惑。

"你梦见什么了?"
"没什么呀。"
西索很用力地看着我。
我不动声色地盘算要不要别过脸去,怎样表现比较占优势之类的,最后还是决定不让他再欣赏我的包了。
我用左脸面对他。
然而他的视线好像穿透了我的鼻子来到了右侧似的。
"你才烦人呢。"我慢慢地冲着阳光眨眼睛,"你又没的可编了,就来管我的事。我告你侵权啊。"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拿我的梦当剧本啊。"
"就你那玩意能当剧本啊--"
"那你问什么问啊--"
"我问问不行啊--"
"不--行--你以为你谁呀--"
"你告诉我不行么?"
"你有病啊--非问这个。"
"我想知道。"

西索他突然恢复理智--像谁用锥子刺了他的神经似的--突然用柔软的声音说,"我想知道"。
然后他还牵过我的手,让我枕在他的脖子上。
他的心跳声在耳边像打雷那么大。
他还在说:"我真的想知道。"

我的姿势并不舒服,但是一下子我也想不了那么多了。
其实我不是不想告诉他,只是不想那么轻易就告诉他。因为他难得想要知道我的什么--这是我后来才想到的理由。

我跟他说我梦见馄钝馆重新开张了,梦见那脏兮兮的瓶子终于碎了,长指甲的恶心服务员终于要死了。我还梦见一个奇怪的男人,是他把一切都解决掉的。

我细细地讲,什么都告诉他,窝在他怀里,努力地不想睡。渐渐地我就不想说了,说得太多了,怀抱太实在了,思维呆滞了,什么都糊里糊涂的了,而且西索他,他的失望太明显了。
我的故事都只有这种程度,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我很想对他说这句话。
不过这样我也说得太多了吧。

我换上薄的大衣出门了,留下西索还在想别的事情。
我不记得那段冷场对白是怎么收场的,我是怎么离开他怀里的,又是怎么就决定要出门的。
我只记得关门的时候我想,伊尔谜能给他什么样的故事呢?

我想起了我的第二个梦,也不是什么美梦。有多少人真的做过美梦呢?
第二个梦里出现了从来没在梦中出现过的人--哪吒小姐。小滴跟她比起来,简直可以叫做女人了。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