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风华录————红赝
红赝  发于:2009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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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弥案几上有三个烛台,凤九来到最右侧那个,伸手拿住烛台座轻轻转了几圈,烛台下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他凝神细听,再向相反的方向转了半圈。
"莫非有秘窟?"他瞪大双眼,话音才落,玉皇大帝右侧的足下就突然出现了一个暗门,高度刚好跟坐着的凤九持平。
凤九也没看他,自己滚动轮椅便进了暗门,背影霎时就被那一抹黑暗吞灭,看得他心里一跳,赶紧跟了进去。
里面倒是很宽敞,且有一人多高,不用费劲弯腰走路,只是暗得很,却不知凤九从哪里取的一盏烛灯,此时照着地洞的方寸之路,幽幽暗暗的人影映照在石壁上显得鬼影幢幢,让人忍不住头皮发麻。
他头皮不麻,身体倒是阵阵发麻,因为这个地方冷得很,简直像是一个大冰窖。
"你冷?"凤九的声音此时响起,感觉幽幽森森的。
"不,就是懒得运功。"他笑笑便说。
凤九听了他的话忍不住怔了怔,便不再开口。
世上也只有这小子遭人忌,明明天赋异秉却偏偏喜欢把自己看成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人,要他练功他懒得练,要他用内力他也懒得用,就是喜欢悠哉悠哉到处闲逛。
他生来便是一个懒小子。
凤九握着轮子的手不由紧了紧,闭了闭眼,在后面的他看不见凤九的表情,却不晓得此时的凤九却是微笑的--一种很少见的微笑。
走了大约一盏茶功夫眼前豁然开朗,鸟语花香蓦地入眼而来,寒意一瞬间被外头的浓浓春意所代替,碧绿碧绿的草地上蝴蝶成群飞舞,一棵老槐树参天伸展着枝叶,正是那绿槐高柳咽新蝉,熏风黄花初入弦,碧纱窗下洗沉烟,棋声案头惊昼眠。
"好漂亮!"他有些发怔地站在洞口,这一派景色是他从未见过的出尘,更有一股与世隔绝之感,心底深处,他似乎曾想过要跟谁一起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不受一切纷繁世事打扰。
是谁呢?
一个身影猛然掠过脑海,他微微蹙眉欲搜寻,可一下子又失落得毫无踪迹,无处可寻了。
凤九只是静静看着洞外景色,一张平静的脸上什么也没有,只那双眼黑黑洞洞深深沉沉的,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两人都静默良久,他忽地轻轻开口,"这里......是否我恢复了记忆之后,凤公子就不会再带我来了?"
凤九一怔,他没有料到他会这么问,停了片刻才道,"若那时你想来,可以随时来找我。"
他转身望着凤九,注视他的眼问道,"真的?"
凤九抬起眸,静静凝望他的眸,缓缓点了点头。
他盯着凤九半响,忽地又转身负手,过了好久便听他声音低沉、语调缓慢淡淡说道,"我昏迷这么多日子,又在琅琊山养伤的这段期间,想必凤公子应该早已知道我是谁了吧?"
凤九的眸子看着他的背影,白衣融入这片风景之中,却有种刺眼的感觉。
"为何我会知道?"
"凤公子你能轻易取到筮血檀,又能用它来炼药,恐怕......凤公子你的武功跟在江湖中的身份也并不简单吧?"他虽失去了对自己的记忆,可一身武功并不会忘记,也能分辨出药物的成分来,而且已依稀感觉到这琅琊山并非只是隐居的地方,而眼前的这位"凤公子",应该就更加不寻常了。
"那又如何?"凤九垂眸淡淡道。
"凤公子这么问便是已经知道在下的名字了。"他道。
凤九好半响没有动静,嘴角却似多了一抹微扬,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良久,便听他低低的嗓音缓缓吐出几个字来,"傅、霄、侯。你的名字,叫做、傅霄侯。"
他回眸,定定望着凤九。
凤九抬起眸,对上他的眼。
那双眼清清澈彻,不含一丝杂质。很早以前他便是这样。
"你还想知道什么?"凤九眼里一瞬间不知名的情绪一掠而过,随即又敛了眸,声音寥赖而淡薄,他听在耳里不知为何竟有一种厌世之感。

"傅公子,该用药了。"小茶态度很恭谨,端端正正端着药碗走到他的面前。
他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在唤他。他对于"傅霄侯"这个名字不能算是很熟悉的,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是如此。
想到那位凤公子,他便会觉得那日那样的问题问得并不是时候,可他确实感觉到这一切当他恢复了记忆之后,定不会再存在,就连这座琅琊山恐怕也不是自己的停留之所。
"傅公子。"见他茫然有些发呆的样子,小茶又唤了一声。
他这才回眸,端起那碗药一饮而尽,可看着空碗的时候不免又怔住了。
那人为何还要给他送来药?而自己也无条件相信他不会害自己,他对人的怀疑,似乎完全都不会用在那个人的身上。
"凤公子他......现在人在房里吗?"他忽然开口问了。
小茶抬起头看着他,似是很不解,然后才开口问道,"傅公子要找教主?"
"怎么?有什么不对么?"自那日之后他就知道凤君复在这里原来是一教之主,可一时却又想不起来这巫医教究竟是何教派,只隐约觉得不会是一个江湖上的名门正派,但是这里人烟稀少也看不出邪在哪里,只觉得凤君复一身上下对他而言有一种莫名的神秘感,却不坏。
"教主说傅公子的记忆正在慢慢恢复,小茶以为傅公子已经想起一些事情来了。"小茶只是简单回答道。
"我想起了一些什么事情不能去找他?"他被小茶的话弄胡涂了。
"这个请傅公子自己去问教主,小茶不能多嘴。"小茶却道。
小茶的态度明显变得跟以前很不一样,他自然明白这也是因为那个人的缘故。
可现在他却越来越不解,隐隐觉得自己跟那个人之间似乎发生过什么,却又实在想不起一丝一毫来。
"我去找他。"他说着便把碗塞给小茶自己下了床,随手整整衣襟便要推门。
"傅公子。"小茶却急急叫住他。
他回头看他,"什么事?"
"教主......他今日旧疾发作,正在休息。"小茶有些迟疑地开口。
他闻言不由皱起了眉,"旧疾?什么旧疾?"
小茶回答道,"这个小茶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教主每次劳神之后就会引发旧疾。"
他听得心里一跳,劳神?为了什么而劳神?

小茶离开房间之后他仍然怔在门边,因他心里突然有一种极想见他的冲动。
迟疑了片刻,他终于推开房门沿着走廊来到了尽头,抬手欲敲门,却又开始犹豫起来,想起了那时凤九淡薄而厌倦的神情,他总觉得那个人现在并不想见到自己。
手在门畔微微握了握,又松开,终于还是决定放下。
便在这时里面传来了那人的声音,很低,似乎也带着疲倦,只淡淡说了一个字,"谁?"
他没有立即回答,静了片刻才道,"......是我。"
里面也没有再出声,安静了好久,就在他准备离去的时候才又听见那人的声音道,"有事?"
"......也没什么,只是--"他不知该怎么说。
"先进来罢......"声音里似乎夹杂着一声轻微的叹息,却又被一阵低咳打断了。
门外的他禁不住皱了皱眉,轻轻推开了门,这时便有一股刺鼻药味扑面而来,有点呛人。
凤九似乎正在写字,当他进去的时候凤九才搁下了笔,抬起了眸看他。
他的脸色很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却将那双狭长的眸子衬得深深透透的,刹那间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
然后他才注意到凤九压着腹部的手,虽然在案几之后,可他站在门边,所以便能看见。
"凤公子你的身体......"他看着凤九那样白的脸色,不知怎么的心里觉得很不舒服。
"我没事,傅公子找我有何事?"凤九只是简单带过,便淡淡问他道。
乍听他那么生疏地称呼自己为"傅公子"的时候他着实皱起了眉头,却又是无可奈何,因这本就是他自己造成的后果。
"小茶说凤公子你身体有恙,我有点担心所以--"他慢慢地说,眼神里带着认真。
凤九看着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只是缓缓松开了按着腹部的手,两手交叉置于膝上淡淡道,"这只不过是老毛病了,没什么值得傅公子担心的。"
听他这样说他微微怔了一怔,却也拿他没有办法,眼前的人似乎一直都刻意跟他保持着距离,这种距离遥远到让人完全摸不着边际。
他沉默着,垂眸间却瞥见了案几上面那幅似乎才刚完成的画。
虽然是倒着看,却还是让他一眼寻出了几分熟悉,再仔细看时,他便已能确定画里画的正是那日的风景。
凤九自然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这时便道,"那日是凤某坏了傅公子你的兴致,这画里面我已将机关暗示了出来,傅公子有兴趣的话可以拿去,日后若有机会来此便能自己寻去。"
他闻言又是一怔,这话里除了赠画之意竟还有些许的告别之意,他不由出声问道,"凤公子是要我离开?"
凤九淡淡抬眸,看着他道,"傅公子的记忆还差最后一副药便能完全恢复,可是要间隔一个月之后服用才有效,傅公子离开琅琊山可以先找一间客栈住下,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让人替公子安排。"
他的话不容人拒绝,却让他不解。
"凤公子,难道我们之间果真有过什么事,所以让你无法留我?"他问了。
凤九静了片刻,才凝视他说道,"我只希望你莫在意我救了你这件事便好。"
他蹙起眉,细细思索这句话的意思,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凤公子这话是何意?"
凤九垂下眸,忽地嘴角弯起了一丝弧度来,隐隐有种萧瑟之意,看得他心里陡然一惊,便听凤九乏乏低语道,"傅公子,恕凤某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凤某有些累了,傅公子请回罢,明日凤某便让人带傅公子下山。"
凤九说着隐约皱了皱眉,似有不适之处,然后他抬起手卷了画轴递给对面的他,他反射性接了过去,便见凤九轮椅一滚到了床畔,抬起双眸注视他,便是送客之意。
他虽不解却也只好离开,轻轻替凤九掩上房门退了出去。
又怔怔在门口站了良久,依稀听见里面衣物棉被悉索的声音,想是那人已上床休息,这才揣着画离去。
回房摊开画卷细细端详,他不禁双眉深蹙,越看脸色越是苍白,足足看了一个时辰有余他才终于闭上了眼,仔细收好了画重又揣在怀里,抬眸便见此时天色已暗,他算了算时辰,应该是那小茶给他送饭的时间了。
果然没多久,走廊里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他翻身上床佯作休息,刚闭了眼便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
"傅公子,您的晚餐小茶给放在桌上了。"小茶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知道了,你放着罢,过一个时辰再来收拾。"他低低道,声音里好似带着几分困倦之意。
"是,傅公子。"小茶说着重新推门离开。
他睁开了眼,眼底神情里有着一抹深思之色。

"教主,药材都已经准备好了。"
躺在床上的身影动了动,便听一个低低恹恹的声音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门阂上的声音传来,他缓缓起身,扶着床柱下了床,却因双腿力有不支摔入了轮椅之中,怔忡了半响之后他取来一件外袍披上,刚想转出门房门忽然被猛地推开,进来的人是韩秋水。
"你又要去炼药房?"他直直盯着凤九问。
"怎么?"凤九看着他,一脸的平淡。
韩秋水狠狠拧起了眉,不由分说欺身上前,一把捉了凤九的右腕。
凤九不知为何竟没有闪躲,手腕便落入了韩秋水的掌中。
韩秋水另一只手搭上他右腕的脉,一探之下脸色沉重了不少,"以你现在的状况,如何还能炼药?"
凤九抽回了手,淡淡道,"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清楚,况且已是最后一味药,不会有事的。"
"最后?"韩秋水脸色变了变,瞪着他道,"你难道不知道这最后一味药一不小心就会要了你的性命,难道为了他你连整个教派都不顾了?"
"有你和庭筠在,我很放心。"凤九却道,见韩秋水还想说些什么,他拦在他之前又道,"如果我死了,你又无意接管教务的话,尽管散了它便是。"
韩秋水闻言大怔,紧盯着凤九说不出话来,难道他竟连身后之事也已想到了么?
怔了良久韩秋水忽地开口,"你可知他已一连三天晚上都不在房里。"
凤九抬眸看他,似是也怔了怔,然后便淡淡说道,"可能他已恢复了大半的记忆也说不定,毕竟他在江湖上名气也不小,‘七绝公子'这样的外号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得来的。"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竟是淡淡笑着的,似是有着几分欣慰之意。
"你就放任他这么对付你,对付我们整个巫医教?难道创教之时的艰辛你全都忘记了?"韩秋水不由冷下了声音问道。
"我没有忘。"凤九注视他,他的眼神虽疲倦却是凛然的,他直直看着韩秋水,一字一句地道,"我不会忘记,可同样的,他跟我一样的经历也是我一手造成的,这点你也应该最清楚,不是吗?"
"可他早就不应该找你报仇的。"韩秋水却道。
"我留下他并非是因为这样的目的。"凤九看着他。
韩秋水听他这么说不由闭上了眼,他知道只要是凤九决定的事任谁也不能更改,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如此。
凤九这时垂下了眸凝望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早已沾满血腥,而他,也早已厌倦了这样杀伐的江湖,低低叹息之后他开口,"秋水,送我过去罢。"
韩秋水睁眸,看了他良久,终于只能点头。


第三章 芳草碧云,无情天

琅琊山的山脚下长了一大片郁郁葱葱的金色小花,这花花瓣的形状就像是蝴蝶的翅膀,在风中摇曳着展开身姿。
一路迎着花香而下,傅霄侯总有一种回眸的冲动。
这日清晨他已去找过凤九,可是房里并没有人应声,也没有丝毫动静,似乎早早就出了门。
傅霄侯并未细想自己为何想去见他,可他知道只要下了山,他跟那人之间也许连想开口说话也难了。
"傅公子,只要沿着这条小路下去便能离开琅琊山了。"带他下山的人在金色小花最浓郁的地方停了下来。
"知道了。"傅霄侯似是被花香拥着,一身白衣淡然而立,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绝尘之感。
他回眸,遥望远处,隐约之间似有飞檐绕梁,此时却觉得像是隔了万重山。
凤君复......
折断了花枝,傅霄侯忽地出手。
带他下山之人此时已转身离开,根本未料到傅霄侯会在他背后动手。
花枝柔软,却如钢针一般穿透了那人的心脏,那人倒地之间惊起了万般尘土,傅霄侯只平静地看着,脸上没有一丝变化。
"......七绝公子......"临死前的呢喃被风吹散,傅霄侯一脸冷漠。
"傅大哥。"随着一名女子的声音传来,一抹红色的娇小身影飞奔向了他。
"你来了。"傅霄侯淡淡出声,在女子靠近自己之前及时抽身。
"傅大哥还是这么冷淡。"女子声音里有着不依,却瞅着傅霄侯一张俊毅孤傲的脸不肯放。
"你父亲也来了?"傅霄侯看着她问,眼底似是稍稍多了一丝温度。
"嗯,家父已经把一切都布置好了,即刻就能攻上琅琊山。"女子的脸庞闪着动人的光辉,她的眼里仿佛只有傅霄侯一人。
傅霄侯沉吟片刻,方道,"芳华,带我去见你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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