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确实已经看明白了,傅霄侯对凤九的,就是感情,而且已远远超过了当时的恨意。
傅霄侯也是无言,他看着温庭筠的表情,心知他们三个人的见面本就不可避免,可如今凤九既不能说话,也没什么反应,不由让他开始担忧起来。
他知道被人背叛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被最亲近的人。
"庭筠......我们过去说。"傅霄侯一想到这里拉了温庭筠就离开了庭院,把凤九一个人留了下来。
凤九始终没有抬眸,他似是一个对任何事物都失去了兴致的人,却又偏偏放不下傅霄侯,否则,他不会甘愿落到这一步。
傅霄侯并没有跟温庭筠多说,温庭筠问他的问题他也没有回答,可他知道自己伤了温庭筠的心,却又不能避免。
匆匆赶回庭院的时候,凤九他仍在。g
可偌大庭院里乍见这个苍茫的身影,竟显得那么不真实。
他一步上前从背后抱住了他,紧紧的。
凤九在微微的讶异之后一只手就迭了上去,拍拍傅霄侯圈在他身前的手,示意他没什么事。
然后,他听到傅霄侯的声音在自己耳畔不断低喃,"......对不起......君复......对不起......"
凤九侧了侧首,便碰触了傅霄侯的侧脸,冰冰凉凉的,竟有些湿意。
心里着实怔了怔,便任他抱着。
过了好一会儿,埋在他肩窝处的头动了动,然后凤九感觉到了亲吻,慢慢的,从耳垂延伸。
抱住他的一只手抬了起来,摸索着来到他的下颚,轻轻将他的脸掰向一边,然后亲吻就到了嘴唇。
有一分颤抖,也有着几分脆弱。
于是凤九便没有拒绝,因他知道此时的霄儿需要他。
舌与舌纠缠了起来,慢慢亲吻,慢慢汲取,吮吸越深,探入越深,微微喘息,感受着他的气息。
君复......君复。
傅霄侯的心跳仿佛变成了这个人的名字,一声,又一声。
怎么会变成这样。
好痛,心里好痛。
可是放不开,怎么也放不开。
想要更多。
吻过了界,凤九不由苦笑。
这回,倒是他自己默许的。
从椅上被他带到了地上,沾了一身的泥土气息,却在对上傅霄侯带着绝望跟些许湿润的眼眸之时叹息,这个霄儿,竟是在害怕,害怕失去。
凤九无奈摇头,无奈中却带着几分宠溺。
罢了,谁让他是他的霄儿。
谁让......他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无论是师徒,或是这样......的关系,他都能受,只要是霄儿他所希望的。
傅霄侯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他甚至不愿去想这之后的后果,他只想确定这个人的存在,不要人明明就在眼前,却总让他感觉到虚幻跟遥远。
他吻着,拥抱着,抚摸着,那具削瘦的身躯被他从头吻到了脚,一寸肌肤也不愿落下,而此刻的凤九衣衫早已被他褪尽了,他本也应不在乎的,可偏偏在他转眸的时候,看见了廊下那一抹浅浅的影,他没有出声,眼眸沉了沉,便闭上了眼。
霄儿啊......
呵--
傻的人怎会是霄儿呢?分明就是自己。
过程是漫长的,也是精细的。
如同自己身体的每一寸都被人刻意观赏,而身上那人落下的每一个吻都如芒在刺,再后来被分开了双腿,被进入了身体,被体内不断的抽送而载浮载沉,辗转不休,而疼痛异常激烈,指尖深深埋入泥土里,一波一波抵抗,似没了尽头。
傅霄侯却只能一味沉浸在身下那人带给他的温暖当中,这种温暖让他无比安心,让他只想紧紧抓住不放。
凤九醒来的时候,是在房间里。
他身上很干净,没有记忆中的那种湿腻跟血气,也没了那时涩然而陈腐的泥土味道。
他慢慢地起身,慢慢开始更衣。
枕头下另有一套衣服,是他自己的,傅霄侯洗干净了之后他一直放在那里,没有换。
迭好前襟,缓缓系上腰带,凤九抬起眸。
那双眸,漆黑到了没有星辰,寥赖到了什么也不剩。
温庭筠很意外。
她的意外还不止一点。
昨天那一场激烈她亲眼目睹,却想不到凤九还能站在她面前。
她更意外的是凤九看了她片刻之后,忽然开口说话了,"你终于来了。"
他的声音很哑,也很低,却说得很清楚,每一个字都是经过他嘴里说出来的。
温庭筠不禁呆住了,因为她实在想不通,那根针他是如何取出来的?又是何时取出来的。
凤九不喜欢多话,即便是针已被取了出来,可因时间过久,深入骨的伤很难愈合,一开口发出声音就会震动伤口,疼痛不下于当初温庭筠把针封入穴道的时候,可他此刻还是说了一句,只不过说得很简单,也没有多做解释,只道,"是你提醒了我。"
温庭筠一开始并不明白他的意思,直到凤九从腰间取出了一枚银针。
她蓦地想到了武林中有一种失传很久的秘法,需用针封住全身的穴道再配合心法加以练习,这本就是一种邪功,而且极其危险,可却能令人的武功在很短的时间内突飞猛进,它的危险在于练功之人全身穴道被制以致气血无法顺流,无论是在练功或是跟人动手,只要受了一点伤或是走火入魔后果都不堪设想,而一旦不用武功的时候,那些没入穴道的银针便会引起一阵一阵的疼痛,直到习惯了为止。
至于其它的她并不清楚,她想凤九一定比她要清楚得多。
"你知道我始终还是会来杀你?"她问。
凤九缓缓点头。
因为他知道温庭筠喜欢傅霄侯,喜欢到可以不顾多年情份,所以必定看不得傅霄侯对他的感情。
有一种人,宁愿为了喜欢的人放手;还有一种人,自己得不到也不会让别人得到。
温庭筠正好是后者。
"今日,若死在你手里,也是我活该。"温庭筠道。她不后悔,因为背叛了这个人,她唯有一死才能了结。
凤九静静地看着她,眼里没有一丝怜悯之意。
温庭筠出手并不慢,事实上,她的出手甚至比凤九想象中的还要快。
她身为巫医教左护法,武功绝对不弱,她的武功,一半是凤九亲授,一半是来自灭门的各大门派遗留的秘籍,只不过此时此刻,她却胜不过凤九。
凤九的动作并不快,他出掌优美而缓慢,竟是有些优雅的,又一气呵成,不带半点风声。
可温庭筠却躲不过,她明明看见凤九的手掌就在眼前,上半身竟像被磁石吸住一样往前送,而她自己的出招却全数落空,半点退路也没有。
她脸色微变,再出手的时候剑已出鞘,长剑冰冷而笔直,映得一室碧寒。
傅霄侯便在这时出现。
他一个上午都在房里陪着凤九,不过是出去买药的功夫,回来见到的便是这般情景。
凤九正握着剑柄生生将剑尖送了过去,眼见就要戳穿温庭筠的心房。
他想都未想急忙出指夹住剑锋,剑势未停,他感觉到剑上传来的凤九的内力,竟比之前的更绵长更深厚,深到了不可测。
怎么回事?
他的内力怎么回来的?
凤九一见出手的人是傅霄侯,顿时撤了剑,而这剑本就是不带剑柄的木犀剑,两头都是剑尖,凤九只不过在温庭筠刺来之时用手掌夹住,温庭筠趁势撤剑,便成了傅霄侯看见的情形了。
只傅霄侯出手却在他撤剑之前,因凤九剑上的内力将他胶着,他下意识出掌,不想一掌竟击中了凤九,然后看见了地上的木犀剑,他着实怔在了当场。
他不敢相信他又对这个人出了手,而且还那么自然。
凤九撤剑的时候早已连内力一并撤去,他被一掌击退到了门畔,扶着门框站住,抬眸看着傅霄侯,那双眸很静,很淡,看人的时候满目透彻,里面却是什么也没有。
而温庭筠在这一刻蓦地在傅霄侯身后出手,她一脚踢起那柄剑,将剑尖对准了凤九的胸口,剑势去得飞快,傅霄侯连抽出天蚕丝的功夫也没有。
温庭筠在剑尖即将贯穿那个人胸膛的时候微微扬起了唇。
我赢了,教主。
她知道这一生都对不起这个人,可既然已是这样了,便让她愧疚到底罢。
凤九脸色未变,身法却变了。
他在刹那间移动,眼前仿佛出现了幻影,一个凤九竟然变成了两个,中间多出了一条空隙,而在同一时间他出指轻弹,那么轻微的一下,却将那剑震了个粉碎。
这本是他不该在傅霄侯面前使出的"修罗幻"跟"千指禅",因那本是他教他的功夫。
可生死之间寻常人脑中通常都不会想太多,偏偏他是凤九,也因为他是凤九,是教傅霄侯武功的人,所以他在一使出千指禅之后竟然犹豫了,可他指已出,收势却是来不及,只微微慢了几分,剑尖已刺入肌肤,被弹碎之后那碎片便深入了进去,挑起一大片血花。
再来傅霄侯便混乱了,脑中"轰"地一下炸了开来,却见到温庭筠还要再次出手,他连怎么打伤了温庭筠,怎么追了出去都不清楚,等回过神时,凤九早已失去了踪影。
这一变故来得太快,快到温庭筠终于明白了自作自受是何意。
"你......要杀他,是早知道?"傅霄侯终于又出现在房门口,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看来,他没能追上凤九。
温庭筠被伤得不轻,傅霄侯自己也许没有意识到,可适才他的出手,竟是用了全力。
原来,她这么微不足道。c
自嘲地笑了笑,她忍着胸口疼痛,慢慢开口,"我......知道,也去过那个竹林,见到过你写给他的信......"
"所以,你很清楚,他......就是凤九......"傅霄侯理不清楚情绪,他只知道自己放不开凤九,他也敬重他的师傅,如今却忽然发现他们竟是同一个人,叫他如何不吃惊。
难怪,他会不辞而别。
难怪,他会留下那样的信给他。
难怪,他取他内力心乱的时候他就在身旁。
也难怪......他从来都不会对自己出手。
而他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君复......师傅......
心口隐隐纠痛,呼吸不过来。
--我现在不是在生你的气,只是烧得太久,喉咙哑了。
莫名想到他的微笑,他不会说话,不是因为烧太久的缘故,而是从回到庄园开始,他就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在这之前,凤九正是落在了温庭筠手里。
傅霄侯一颗心凉到了尽头,痛得不知边际。
他终于知道昨日那么对凤九的时候心里面的疼痛究竟是怎么回事,那种异常的熟悉又是怎么回事,那么不想伤他的情绪又是怎么回事,而那个人什么也不说,明明不该吻也不推开他,明明不该做那种事也任他做了,他......究竟是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着自己?
那种宠溺的笑容......为什么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那两个人,本就该是同一个人。
对他那么好的人,一直以来都只有他一个。
所以......他才会走,他才要走,走得那么绝决,这次......就连只言片语也没有留下。
那他呢?他该怎么办?
傅霄侯一身冰冷,仿佛被推进了深渊,逐渐被黑暗吞噬,而他心里眼里,却只想再见那个人一面。
凤九。
第八章 烟水苍茫,夜零乱
薛神医住的地方名叫竹衣巷,虽然是"竹子"的竹,不过这里连一根竹子也没有,光秃秃的都是石头,这些石头不仅奇特,而且凌乱,偏偏又取了这么一个完全不符合意境的名字。
可是薛神医他喜欢,他最喜欢的就是牛头对不上马嘴。
他喜欢用书架晾衣服,却把书都堆在地上让虫钻出小窟窿,他会把熟得不能再熟的鸡蛋放进火里烤,然后又煮出半生不熟的饭来,吃得他自己连连叫不好吃,可第二次做还是一样。
他说话的时候最喜欢引用典故,却偏偏把出处统统记错。
他只有一件事情不会搞错,那就是他绝不会把雷公腾当寒毒的解药用,也不会把番木鳖的药性记错。
只不过当他替凤九把脉的时候,一双不大的眼睛却瞪得老大,嘴上两撇胡子也翘了起来,声音粗嘎嘎地说,"你哪里弄来的这一身毛病?"
凤九跟薛神医交情不能算浅,两人平辈,而且薛神医还欠凤九一个人情,谁让凤九搜集的药材比他多得多,他一个神医有事没事还要找凤九拿药,说出去也真够丢人的了。
凤九淡淡笑了笑,却不说话。
薛神医眼睛瞥了瞥他领口处,脸色变了变,瞪他道,"你那个宝贝徒弟不好好照顾你这个师傅,真该抓起来狠狠打屁股。"
凤九看着薛神医还是微笑,开口道,"不关他的事。"他的声音哑得很,说得很慢,一听便知道他的声带受了损伤。
"你还帮着他?"薛神医差点没吹胡子瞪眼了,"你不准给我说话,这副嗓子毁了一半,我可不能再让你毁了我神医的名声。"
凤九不再言语,看着薛神医在自己眼前走来走去,听他嘴里念叨着,"世上像你这种师傅我还是头一糟见到,任徒弟欺负到头上也不愿吭一声,告诉他你是他杀父仇人又怎么了?大不了以后不教他武功就是了,哪有像你这么保护他过度的,现在倒好,把自己弄得一身内力恐怕不保不说,还这里伤那里伤的,你也不怕以后他知道会伤心死......难怪秋水之前来的时候把巫医教一大堆药材都往我这里塞,说要我留给你用,我开始还不信,你武功那么厉害还用来找我,现在想想你原来是个大傻瓜,放着这些药材也没用......对了,你腹部的旧伤也该治治了,听说你把药也一并给你徒弟,自己倒因为炼药中了毒......"趁着凤九不方便说话这个薛神医倒是顾自己一个人说得痛快,对他来说这可是个好机会,不趁机说说凤九还真有点对不起自己,谁让他平常都被凤九压榨,连嘴上也讨不到半点便宜。
凤九无奈,也知道他这个人不发泄一下不爽快,只有让他去,幸好他骂归骂,手上功夫还是很仔细,一点也没落地从他身上被封的穴道处取出了银针。
"你还真能忍,别告诉我这些针都是你自己一个人扎的。"薛神医还在嘀咕,凤九的武功他清楚,可是在没有内力的情况下要扎针可不容易,还很疼。
凤九没有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垂下眸。
这些针是他在跟傅霄侯说自己不会说话的时候从那些来来去去的大夫们手上取得的,他认穴很准,除了要忍受一点疼痛之外并没有什么难的。
只是......他现在还是全都知道了。
他知道那一刻傅霄侯一定能认出他,而后又一直追着他出来,可他不打算跟他再多说什么,一切,就让它过去罢。
师徒一场,也算是将过去的都还清了。
谁也不欠谁,不是很好吗......
轻轻笑了笑,凤九闭上了眼睛。
他只是有点累了,总觉得,应该安安静静地睡上一觉。
再次醒来的时候,阳光洒遍了整个小屋,暖洋洋的,凤九斜斜倚在榻上,信手拿起身边的一本书翻了起来。
不一会儿,薛神医从外面风尘仆仆走进来,手上拎了一只烤熟的鸡,一只拔了毛的鸭,还有几个热腾腾的包子。
凤九见他进来,便放下了书,又见他手上拎的东西,淡淡抬了抬眉。
"你可别误会,我可不是特别优待你,不过你的身子得补,吃不得我煮的饭菜。"薛神医说得气鼓鼓的,凤九却直想笑。
看来这老小子还有自知之明,知道他煮的饭菜寻常人不能吃。
多谢。
凤九既然不能出声,就用口形对薛神医说着。
"谢什么。"薛神医摆摆手,却似乎很不好意思地低头摆弄手上的东西,过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应该去厨房炖一炖。
凤九的身子能补,可内力却不太能补得回来,薛神医犯了愁,左搭右搭还是没有决定该怎么做。
"用了弥针大法竟然还能让自己受了伤,你怎么就这么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呢?"想来想去,薛神医还是要责怪凤九。
本来如果不受伤,他倒还能想办法将针取出来而不损内力,可是由于受了伤的缘故他只能先除去那些碍事的针再替凤九疗伤,却很难再恢复他之前的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