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凉雾
凉雾  发于:2009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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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惆怅地站了一会儿,魏可孤情不自禁叹息一声。适才满腔怒火已渐渐散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疲惫的无力感,他放软了音调,温和地道:"起来,别哭了。"
那少年抽噎两声,慢慢抬了头看他。魏可孤见他眼神涣散心中已是一凛,还未开口,忽见他身子一晃往后仰倒,连忙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吃惊地喝问道:"你怎么了?!"
怨魂微闭了眼,脸色苍白气若游丝,魏可孤吓了一跳,扒了他衣襟去看,只见适才被自己打过的地方已呈紫红色,肩上高高隆起一片。
魏可孤惊道:"我没使多大的力啊。"他顾忌这少年不懂武功,却又想给他一个教训,因此下手时不轻不重用了五分力道,但他却不知怨魂曾和东方紫交合过,那东方紫乃是魔体,与之交合次数越多,邪气入体越剧。因此怨魂表面上看跟好人没两样,但骨子里却早就已经虚了,在这种情况下生受魏可孤一掌,哪里还承受得住。
魏可孤不敢再迟疑,抱了他就跑,也顾不上考虑外面是否还有人在追他们,只想赶快送这少年就医。绕了几条街忽见一家药材铺前挂了个牌子上书:世传儒医,本来下面还有大夫姓名某某某坐堂问诊等字样,但此刻魏可孤哪顾得上看这些,只见了前面四字便一头冲了进去,口中连声叫道:"大夫,快来快来!"
片刻后只见那通往后堂的帘子一掀,果然出来一位儒生打扮的大夫,见他急慌慌的便知是急诊,连忙过来伸手在怨魂腕上一搭,忽然手一缩,面露惊诧之色。他看了看魏可孤,又伸手搭在怨魂腕上,不消片刻却又缩手,又看看魏可孤。
魏可孤急道:"是怎么回事?"
那大夫迟疑道:"这位公子......早就没有脉息了。"
魏可孤一呆,转头去看怨魂,只见他头搭在椅背上,一张脸果然苍白如死,只是倘若细看却还看得出他有着极轻极浅的呼吸。魏可孤定定神,忽然怒道:"他明明还有气,怎么会没有脉息?"
他只当这大夫是个庸医,待到自己握住了怨魂的脉门,脸色这才陡然一下变得古怪起来,那大夫道:"如何?"魏可孤转过脸来与他对视,大眼瞪着小眼,都觉得这情形透着诡异。他吞了口口水,结巴道:"你,你总不能否认他还是个活人。"
那大夫说话时也有点结巴起来,道:"勉,勉强算是吧......"
两人又发了会儿呆,魏可孤象是忽然惊醒了似的,一拍桌道:"那你还不快救他?"
大夫苦着脸道:"怎么救?我行医数十载却也没遇过这种状况......"看了看魏可孤的脸色,又改口道:"那,那,先这样吧,先用那上好的老山参吊着--"话未说完魏可孤已连声催促道:"快去快去。"
药材铺中本就有代客煎药的服务,那器具都一应俱全,熬参期间,魏可孤便伸手抵在怨魂背后输送内力为他续命,只觉得这内力输送进去如石沉大海无迹可寻,心中更觉讶异,暗思道:"他是练了什么古怪的法门?还是......同那小鬼一样,都不是人?"
正寻思间忽觉怨魂身子颤了一下,接着张口吐出一口紫血。
魏可孤惊见他脸上的颜色越来越雪白,不禁担起心来,刚好参汤端了过来,便扶了他一口一口慢慢喂他喝了,低唤道:"拾来,拾来?你怎么样?"
怨魂迷迷糊糊中象被什么唤醒了一丝清明,睫毛轻轻颤了一下,慢慢张开眼睛,看清了是他,嘴角微不可辨地一翘,气息微弱道:"你......你再叫一遍......"
魏可孤一怔,见他眼中无神却带着隐隐的渴盼和拗持。他本就不是那种心硬如铁的无情郎,此刻感念于这少年对他一片情深,蓦地心中一酸,强笑道:"你......就这么喜欢这个名字?那待你好了,以后我天天这么叫你。"
拾来听到他提起‘以后',倒象是往后还与他有几百年时光相处一样,嘴角不由露出微微笑意,笑意未散,眼睛已往上一翻。
魏可孤慌了,又不敢太大力摇他,只得一直将他轻轻晃着,口中连声叫道:"拾来?拾来?"又一迭声唤道:"大夫大夫!"
那大夫本就站在旁边,不待他再叫第三声便连忙伸手揭开拾来眼皮看了看,回头安慰道:"是睡着了,没事,没事。"他年纪大,兼之又是在世情上经历过的,只从他二人语气神情上早已隐隐约约猜出一点苗头来,只是见到拾来容颜秀美又病怏怏的,不免起了怜惜之心,不以为忤,反而劝慰魏可孤道:"你放心,他没把参汤吐出来那就是有救。"

第 28 章

魏可孤心头蓦然一动,忖道:"不错。"低头用手试了一下,只觉拾来呼吸渐渐较之先前顺畅了一些。他被这大夫提醒了,便回头问道:"还有老参么?我买。"
"有,有。"那大夫引他到药柜前,也不用学徒帮忙,亲手捧出一个描红洒漆的盒子,郑而重之的打开,露出里面两支粗壮成形的参来。
那人参长于北方苦寒之地,年代越久越是值钱,若是其形如人体一般有了头手脚价钱更是不菲。魏可孤一看这两支参,心知大半家当已去,只是救人要紧,那钱财身外物,此刻却是顾不得了。
讲好价钱,魏可孤一摸身上却只有两三锭碎银,想到行囊里还有两张银票,便先向那大夫付了诊金,又温言恳求道:"我这位朋友先留在这儿,我回去拿钱稍后便回,请无论如何把这两支参留一留。"又寻思道:"现下再留在城里只怕会生出些事故来。"他做事本就小心,拾来如今又是重病患,若真被官府的人撞上,只怕两人都会吃不了兜着走,正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当下便决定取了行囊索性出城避祸。
那大夫听说他要把拾来单独留在这里,脸色微微一变,脱口道:"这个--"话未说完,突听内室一人叫道:"大夫!快进来看看!"
原来内室中还有病人。
魏可孤道:"您忙,只拜托顾着我朋友些。"那大夫脸色变了几变,终是叹了口气,低声道:"你快去快回。"说完,起身往内去了。
魏可孤纳闷暗道:"难道他是怕我把拾来丢在这儿自己拍拍屁股跑了么。"转身之时刚好那大夫挑帘进去,魏可孤眼角仿佛瞟到门内有个青色身影,只觉好象在哪儿见过却又一下子想不起来,他也来不及多想,赶紧着回客栈去了。
一路上果见街市上多出好些捕快来,遇到可疑人等便上前盘查,路经一家客栈前刚好见到老板点头哈腰送几个捕头出来,口中笑道:"我们这儿住的可都是规规矩矩的来往客商,大人们也看过簿本了,应该可以放心了罢。"
魏可孤暗叫不妙,果然已经开始盘查客栈了,还好他住的那间地势有点偏远,想来一时半会儿还查不到那里去,当下加紧了脚程。
也算他运气好,正要进大门之时却远远看到了有四五个捕快正往这边行来,魏可孤极其自然地往左一拐,象是他本来就要走那条路一样,拐进了旁边的小巷。
一进巷子他动作就快了。这条小巷本就与客栈后院仅只一墙之隔,魏可孤翻身入内,轻烟般窜进自己房间卷了包裹就原路而逃,而此刻,楼下那些捕快才刚好进门。

江湖中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江湖中人能不与官府的人打交道就尽量不打交道。
魏可孤是江湖中人,小时候在街头流浪行乞,更没少被捕快踢过屁股蛋子驱逐过,因此他对于那些穿着皂衣的捕快向来都是敬而远之的,此次虽说自己也并没犯什么大案,但从他们眼皮底下跑了,心里还是觉得得意得很。
--只不过他的得意,等到一进了药材铺的门就顿时消失无踪了。
拾来,那原本在椅上昏睡的少年,此刻竟已不在原位上。
魏可孤头一个念头就是:大夫把他搀进去睡下了。
他本来想扬声叫声‘大夫',但转念却又咽了回去。
不知怎的,心头突然涌起一阵不安的感觉。这种感觉很难形容,象是江湖人特有直觉,这空荡荡的铺面、内堂那垂下的蓝布帘子、还有刚才那无意间瞟到的青色人影......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此刻想起却分外不安。
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了大夫那奇怪的反应,那句‘快去快回'仿佛并不是怕他跑了,而是不好明说才含含糊糊另有所指似的。一瞬间他心一沉,大悔。
不该把拾来一个人单独留在这儿。
魏可孤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窜到内堂门边,屏息静气轻轻挑开一线帘布--
他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倒在地上,身上的蓝布衣衫眼熟得很,赫然正是刚才那大夫,在他旁边,倒着学徒。魏可孤一步窜到他身边,眼珠快速在屋中一转已看清四周并无埋伏,一探气息,两人都还活着,只是头上破了,想来是被人推打撞到所致。
魏可孤知道要找拾来,必得询问这大夫发生何事,当下伸手大力推醒了他,气急道:"我朋友呢?他去哪儿了?"
大夫象是不知发生什么了似的懵了一会儿,听了他问话才如梦初醒般啊地叫了一声,急急道:"快,快,他被他们带走了!"
原来,那恶少好死不死地也在这家药材铺就医。
他家住得极远,偏偏下体受伤却又是耽搁不得的,底下的奴才谁也不敢负这个责任,一番商量便决定一人回府报信,其余人等护送主子就医。那附近的医馆,有的是东主刚好有喜停业三日,有的是厌恶这恶少为人存心甩手,又有的惧怕他权势担心自己学艺不精不敢贸然医治,一番熙攘,终于送到了这里来。
虽说医者父母心,但那大夫久闻他恶名原本并不想理会,奈何那些恶奴威逼利诱没奈何只得治了,只是包扎时却故意用了点巧力,真整得那恶少哭爹喊娘,又痛骂下人废物几人合打一个都打不过,正闹得没个开交处,忽听魏可孤在堂外大叫大夫,顿时全场为之一噤,恰如老鼠聚会突听一声细细猫叫一般,雅雀无声,连那娇生惯养的恶少也瞬间青白了脸咬紧牙关再不敢发一个音出来。
末了还是一个奴才机警,赶快推了大夫出去--若是别人敢来和他家主子抢大夫那简直是十足讨死,但魏可孤,他若久不见大夫出现直接闯进内堂,那只怕到时死的就是他们几个了。所以审时度势,还是赶紧地把大夫送出去的好。
那大夫也是聪明人,适才那恶少连哭带骂他已听了个大概,此刻一见他们几个噤若寒蝉的样儿,出来又看到拾来容颜秀丽,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是以魏可孤一说要独自回去拿钱他就暗叫不好,只是出来时那些人却细细叮咛过他叫他说话之前先想想自家,他原想给魏可孤提个醒,却马上就被里面的人给打断,只得罢了,暗暗祈求老天开眼让这少年少吃点苦头。
那恶少原本求助满天神佛只求让他们求医完了速速离开,万万没有想到魏可孤居然把拾来单独一人留在这里,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哪能放过。魏可孤前脚一走,他后脚就命人搀扶着出来,见到那美貌少年昏睡在椅上,心中又爱又恨。若依他往日性情还不赶快拖了进房?只是今日一来受了伤也不知还能用不能用,二来忌惮魏可孤英武,只怕他不多时便要回转,当下慌慌忙忙便叫雇车回府,那大夫想要阻止,却被底下的人一掌推开撞在墙上。
魏可孤一听拾来被那恶少带走心中大叫不好,且不说拾来重创了他是个男人都会心生报复,单说他此刻身子骨只怕就禁不起一番搓揉。
那大夫见他起身要追,忙拉了他补充道:"这条街街尾就是冯记骡马行,他们雇车定是在那一家,他家的车马外面都有‘冯森记'三字--"
魏可孤心中感激,匆匆道:"多谢。"起身追了出去。

冯记的伙计一查,果然小半个时辰前有辆四骑大车被雇主雇往城西潘家庄,魏可孤得了信儿再不迟疑,打马直奔西门。那守门的卫兵原想拦他下来盘查,魏可孤哪有时间与他们周旋,双腿在马肚上一夹,纵马越栏扬长而去。
出城奔了一阵,那道上三三两两有些进城赶完早集的村民返家,魏可孤一路问了几人,都说刚才的确有辆大车过去,车前车后还跟跑着几个青衣奴仆,看服饰是潘大老爷家的人。
魏可孤驰上高坡一看,果见那辆标着冯森记三字的大车就在前方不远处,想是怕他追来,命车夫赶得颇急,一路扬起高高沙尘。魏可孤怒气勃发从田地中直线穿插过去,那些人远远见他纵马而来脸色铁青英武如天神,吓得声音都变了,"追,追来了......!"
车中那恶少探头出来一看,更是吓得几乎尿了裤子,颤声道:"......快去拦住他!我......重重有赏!"说完又回头叫嚷着,一迭声地命那车夫快快快。
那车夫暗暗骂道:"作恶事做多了罢,碰到对头找上门来了!"他被这群人吆五喝六颐指气使早就心下有气,又听他一直叫赶快,心中生出捉弄的念头来,瞧见前方右边有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心中有了主意,便故意狠甩一鞭,将车从那石上驶过。
那车猛然一跳。那恶少下体受伤哪禁得起如此剧震,当下痛得大叫一声,原本抓着车门的手便再也抓不稳,身子一晃栽下车来。底下的人大惊失色,齐齐伸手去接,哪里接得住,倒被那股力道带得滚成一团。
众人还未辨清东南西北,只听马蹄声响风驰电擎而来,扑面灰尘中一阵疾风驶过,每人身上都狠狠挨了一鞭。夏天衣裳本就轻薄,虽说是寻常的马鞭,但因挟了雷霆之怒,魏可孤下手也全没留有余地,几鞭挥下人人衣衫尽裂鬼哭狼嚎。但魏可孤却停也没有停,径直驾马直追,直到与那车夫并肩才怒喝道:"停车!"
那车夫见他神情凶恶敢情也非善类,吓得连忙把车停下,自己跳车而逃。魏可孤也来不及与他计较,抢进车厢一看,直气得七窍生烟。
只见拾来趴卧在车中,上身虽说凌乱,但好歹还在身上,下身的裤子却被扒了半截,露出白生生的股沟和两瓣臀瓣。那恶少虽说不能真的提枪上马,但得此尤物忍不住在路上就想要亵玩。魏可孤咬牙切齿,只恨自己刚才怎么不再狠一点索性一鞭打死那个混帐啊。

第 29 章

他把拾来翻过来,只见他双目闭着,唇边有一缕紫血痕迹,想是中途曾经惊醒过,只不过一时气急攻心又吐血晕了过去。魏可孤一探他鼻息只觉气息紊乱,连忙以掌抵住他背心,内力缓缓输送过去,约摸过了一柱香时间再探,见鼻息已匀净下来,这才撤了手。
魏可孤拉好他衣裳让他躺好睡了,低头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只觉那抹血迹甚是碍眼,伸手替他轻轻拭去。忽觉手掌下少年微微动弹了一下,那眼缓缓睁开一线,见到是他,现出一丝微笑。
只听他断断续续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每次我有事,都是你救我......"到底精力还是不济,说到后来,声音已渐渐低不可闻,眼睛又慢慢合上。
魏可孤微微一怔,良久无语。
虽非出自本愿,但他和这少年之间的羁绊却是越来越深了。
想到此处,不觉又深深叹了口气。
他眼角忽然瞥到车厢一角有个小小的红绸包,打开来一看,却是适才大夫出示给他看的那两支人参。略一思索魏可孤已知是怎么回事,想是那恶少抢了人不说,连这两支参也未曾放过,只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非但平白把大车送给了他们,连参也落在了车里。
既然如此魏可孤自然毫不客气收进怀中。他把自己的马系在车后,自己坐上车辕驾车。到了下一个市镇上时买了些锅碗瓢盆和日常用物,一古脑儿堆在车中,出了市镇又驶了约摸一两个时辰,便是条三岔路口,他却不走官道而改行小路,渐渐入山颇深,又赶了一层,待到那路径窄到马车过不去之时,这才吁了一声勒停了马,进到车厢中把那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搬到自己马上驮着,又把拾来抱了下来先放置在路边净地上。
他身边带着病人,若能有辆车自然方便很多,奈何那车夫失了车必定会到官府报案,而这车上标记用清漆涂成又实在太过明显,虽说此地荒凉村民不见得就发现得了,但实在不能冒这个险,因此便打消了藏车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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