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凉雾
凉雾  发于:2009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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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这话,芙蓉颜色就败了。魏可孤见他露出恼怒神色,不待他发作便抢先道:"我又没问你他在哪儿,只问他现今好不好,你总要让我安心。"
怨魂皱了眉看了他一会儿,道:"你以后不能再想他。"
魏可孤道:"那恐怕有点困难。你不告诉我他的情形,我就难免担心,一担心就不免胡思乱想,想他想得多了,喜欢上你的可能就大大减小--"
怨魂喝道:"好啦,我跟你说。"
他恶狠狠地瞅了他半晌,末了冷哼一声,气道:"他吃得饱穿得暖,又没人折他的手臂,怎么会不好?!"
第 26 章

魏可孤听了,微微一怔,虽然为那小鬼的无恙而大感安慰,但同时也为这少年话中的怨气和委屈而觉得一阵语塞。
他被称为青楼第一浪荡子不是没有原因的。虽说只是逢场作戏,但也一向怜香惜玉,简直从来也没对谁做过象午间那样的摧花之举。此时见怨魂这副模样,心下也大是歉然。他是绝对拉不下那个脸来道歉的,讪讪地视线在四周游移了一转才悄悄用眼角瞄了瞄那受害者,见他微垂着头,按着肩窝眼眶微红着,到底还是觉得有些不忍心,轻轻咳了一声道:"那个......还痛么?"
‘么'字尾音未散,那少年已唰地一下抬起头来狠狠瞪住了他。
只听他一字字道:"你下次如再这样对我,我绝不原谅你!"
他眼中神情复杂,似愤怒、似伤心,似委屈,又似藏着对魏可孤的怨恨,魏可孤呆了呆,本想辩解反驳说‘是你拿殷来要挟我在先,怪不得我下狠手',但被这双眼睛当头一照,那些话明明已到了嘴边却又慢慢咽了回去,良久才叹了口气,道:"知道了。"
他这无比平和的态度令得怨魂怔忡起来,倒觉得自己适才反应有点过激了。他又后悔给魏可孤留下了一个恶霸霸的印象,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嘴唇嚅动了好几下,半晌,喃喃道:"我也是......会伤心的......"说了,忽然意识到这一句话仿佛在哀求魏可孤不要伤害他似的实在太过软弱了,而这种软弱的言行一向是只发生在公子殷身上的,怎的自己也变成这样了呢。顿时又愧,又悔,顿了顿便站了起来。
魏可孤愕然道:"去哪儿?"
怨魂别扭地道:"天黑了,不回城么?"
魏可孤道:"回去也赶不上城门关闭的时辰了,今晚就在这里睡罢。"说完呶了呶嘴示意他看树下那块明显整理过的草地,"洒了雄黄粉,不会有蛇的。"
怨魂默了片刻,过去背对着他睡下。魏可孤瞧了他侧躺的背影,不自觉也便发出一声叹息,对目前这情形又是好气,又觉好笑,忍不住喃喃道:"我魏可孤怎么会遇上这么两个冤家......?"想当初无牵无挂何等逍遥自在,纵横花丛,滑不溜手,遇上一个公子殷就此失心,而眼前这少年,又没来由地拿情丝缠住了自己,难道三生石上真的是千百年前就注定了么。
那怨魂听到他叹息,睁着眼睛看向那黑暗处。到底年少搁不住心事,想了一阵还是模模糊糊睡去了。
一宿无话。
次日天蒙蒙亮时两人起来在溪边洗漱完毕打马回城。城门一开,两人随着等候的人流缓缓进入城中。街道两旁那早市的摊子都摆出来了,顾客们一边吃着早点一边谈天说地闲话世道。魏可孤在一家包子铺前停了马,见尚有空桌,便唤怨魂下来‘吃了再回去'。
那旁边的人不管先前在说着什么,此刻都住了口,偷眼瞧他们这一桌,心里俱想道:"怎么会有这么美貌的少年?"那蒸笼里的热气白雾一般被风吹着徐徐绕来,越发衬得他眉目如画。众人明知他坐在这里同他们一样吃包子分明是人间凡夫俗子,但目睹此情此景却还是忍不住疑心他是仙家中人。
魏可孤视线一扫见人人都在惊叹身边这少年美貌,半觉虚荣心飘飘然作崇,又半觉一阵心酸,想起殷来:"那小鬼比他还要好看得多。"
其实他二人容貌并无差别,只差在神韵。殷那种温和纯净宁静出尘的气质很是讨人喜爱,相较起来,怨魂就要略逊一筹,更别说为人处事的态度上。就好比说现在,众人看他,他就皱了眉头。
魏可孤压低声音道:"别人看你,是觉得你长得好看。你就大大方方让他们看就是了,眉头皱那么紧干什么。"想到若是那小鬼遇到这种事,定会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接着面孔微红低垂下头,那真是别有一番风情,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那怨魂却不知他的心思,听了十分惊喜,亮晶晶眼睛看着他道:"你也觉得我好看?比公子殷还要好看?"渴望地看住他。
"呃......"魏可孤语塞,只得情急生智给他挟了个包子,口中道:"快吃。"说完掩饰地自己也抓了一个,又咕咚咕咚去喝豆浆。偏偏那怨魂却还有下文:"那你喜欢上我了没有?"
噗--
别说魏可孤一张嘴狂喷三尺远,那周遭群众听了也是倒了一大片,夸张点的从地上爬起来坐好喝豆浆压惊。魏可孤狼狈地扫视四周一眼,横手擦了擦嘴,气急败坏道:"这种话也能在大庭广众下说么?!"
怨魂愕然不解,看了看周围那些人,试探道:"那,要回房了说?"
四周群众又是一阵骚动,也难怪,说者虽然无心,但听者却忍不住就误会这话里透着一阵阵的暧昧,连带着看怨魂的眼神也不免带点同情:可惜了,这么好看的少年,脑子却有点不清楚。
魏可孤翻了个白眼,只觉平生从未这么丢脸过,只恨桌下为何没有一个地洞好让他钻下去呵。
幸好,就在他尴尬得要死的时候,有个人出来为他解围了。

"哎呀,好一个美人!"随着一声轻佻之极的语声,一把折扇从旁伸出轻轻在怨魂下巴上一挑。
魏可孤眼皮一翻,只见这人年纪不大,衣着锦绣、腰佩碧玉,手上一把象牙洒金扇,脸色青白、眼泛红丝,看其形貌便知是一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纨绔子弟。再看他身前身后跟着几个恶奴,先前的群众见了这行人纷纷丢了铜板溜走,溜走前还对着怨魂报以同情的眼光,可想而知又是城中有权有势的花花太岁了。
这突如其来的轻薄之举令得怨魂大怒,他虽不通世事,但也觉得这人语气神情动作无一处不讨厌。一挥手把那扇子打开,凶恶地瞪住他。
那人也不生气,呵呵笑道:"倒是个火爆的性子......"一双浸了油的眼珠子上上下下在怨魂身上滚动,啧啧赞道:"小七,你看他是不是比昨晚上那小桃红美得多了。"
他身后心腹凑趣笑道:"小桃红哪比得上他......"
那恶少笑道:"嗯。昨晚我看他也还算不错,只不知怎的今早起来便觉得他面目可憎得很,想来是我昨晚醉眼观花之故。"
魏可孤听了,忽然嗤地一笑。
他自己也是男人,自然知道男人的毛病。有许多男的都是这样,在晚上大醉过后看成天仙一样的美人,到了早上仿佛就会变。变得又讨厌、又难看,简直连看一眼都会觉得很难受。
这恶少分明是一夜风流后才从那烟花之地出来,还等不到回家修养生息,就在路上调戏良家少男。只可惜这少男却不是省油的灯,想到当日那些被他碎了尸的象姑馆众人,魏可孤倒为他此刻迟迟不发作而暗暗称奇,转念又想道:"他越是忍得,只怕这恶少日后下场越惨。"
说实话,魏可孤这想法却实在是误解了怨魂。
怨魂自从经历过象姑馆那件事后便对色迷之人深恶痛绝,若依他脾性,此刻最想做的便是直接一拳打爆那恶少的眼睛,只是他也隐隐约约地知道,魏可孤并不喜欢他暴力的表现,因此没奈何只得忍住。
那恶少听到魏可孤发笑,不悦地瞪他一眼,转头又去看那美人,见他手上仍然握了个包子,便眉花眼笑道:"这包子有什么好吃的,你跟我回去,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不比你跟着这穷鬼强么。"
怨魂不言不语盯了他一会儿,只盯得那恶少筋骨酥软心花怒放,恨不得一把他搂在怀里,那眼神是越发下流露骨了。
怨魂眼中露出厌恶之色,回头对魏可孤正色道:"你叫我大大方方地让他们看,但这人看我的眼光实在讨厌得很,我不喜欢,可以揍他么?"
魏可孤一怔,还未答话,那恶少却闻言几乎气歪了鼻子,他仗着父荫一向横行霸道惯了,哪里吃下得这种鳖,立刻骂了一声,双臂威风地向前一挥,喝道:"给我抢!"
一众恶奴听令,顿如下山猛虎般扑了上来。

第 27 章

看样子当街抢人这种事这些人都不是第一次干了。
只见那恶少一声令下,底下的人立时极有默契地分成两班人马:两人来扭拉怨魂,剩下的便去围攻魏可孤。
魏可孤一拳就把带头来抓怨魂的那个人打飞了出去,剩下的人见了,顿时止步愕然互顾。魏可孤冷笑道:"想抢人?先问问我的拳头再说。"
那些恶奴平时欺负老百姓时耀武扬威,但此刻见到他强悍若此,不免生出几分怯意。奈何自家主子在后面暴跳如雷,只得互看一眼后硬着头皮一拥而上,人人心中都打着一个主意道:"他虽然能打,但到底咱们人多。"
小鬼失了踪,又不能对罪魁祸首施以老拳,魏可孤早就憋了一肚子闷气。此时见这些恶奴不知天高地厚仍自纠缠不清,简直是送上门的出气筒,顿时也不再客气。反正不是武林中人比试,因此也不讲究什么拳法,哪种动作最为直接简单便用哪种,大开大阖,指东打西,酣畅淋漓。
那恶少先前还站在后面高声呼喝,渐渐发觉情形对己不利这才慌了,声音便慢慢小下去,等到场中的恶奴还剩四个站着的时候,他终于扭头想要开溜。那四周早围满了看热闹的群众,因对这恶少怀恨,此刻有此大好良机哪能让他轻易溜走,故意挨挨擦擦挤来挤去围得水泄不通,楞没让他拨开一条缝隙。
那恶少心知犯了众怒,急得满头大汗,哪还有半点平时骄横跋扈的样子。忽觉肩头被人一拍,一回头便见一个拳头迎面而来,正正打在眼眶上。
那恶少哪吃过这种亏,顿时就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怨魂全力一拳犹不能解气,他生平最恨的便是别人对他怀着下流念头,此刻扭头见到魏可孤还在与那剩下的几个纠缠没有注意到他这边,便抓紧机会飞起一足狠狠踢在他下身。
这一下,那恶少更是杀猪般的嚎叫起来,疼得几欲晕死过去,挟紧了腿翻滚不休。
这一声嚎叫可谓惨绝人寰,顿时把那边正在打架的几个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底下的人一看那美貌少年正凶狠而用力地踢着主子下身,顿时吓得魂飞天外--万一主子子孙根受了伤从此不能人道就此断了香火,那谁来负这个责啊?!顿时也就顾不上魏可孤了,慌忙扑过去保护自家主子。
魏可孤也看得呆了,怔了怔才想起纵身过去拉开了怨魂,上上下下看了他数眼,还未说话那怨魂已抢着道:"......是他欠揍!"他心中发虚,只怕魏可孤责怪他,转头看到那几个人正急急忙忙抬了那恶少想要送医,肩头微动便想要又冲上去,只是一瞟魏可孤,又按捺着站住了。
魏可孤看得分明,又好气又好笑,正待要说什么,忽听外围有人高声示警道:"官府的人来了!"满街看热闹的人顿时一哄而散。
魏可孤拉了他趁乱便跑。且别说那恶少家中有势力,他俩若进了衙门不死也要脱层皮,更重要的是这少年还背着象姑馆十几条人命在身,他性子又单纯火爆,只怕几句话问下来便会被牵扯出那件案子,因此官府大堂是万万不能进的,惟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当下两人穿街过巷一路狂奔。
怨魂没有魏可孤思虑周密,魏可孤拉了他跑,他便跟着他跑,边跑边想起上次这个人出手相助也是这样带着他躲避追兵,心头不禁泛起甜蜜之意,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两人直跑到避静处才喘息着渐渐停下来,魏可孤撑着墙呼呼地大口呼吸着,又转头看向来路,"没人追来了......"
一回头,看到怨魂面孔嫣红,也在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睛却亮晶晶的看着自己,眼中有着无比欢欣之意。魏可孤被他看得心头发毛,怔了一下道:"做什么?!"
怨魂肯定地道:"你喜欢上我了。"
"啊?"
魏可孤大惊道:"何以见得?"
"你给我挟包子,还为我出头打跑那些人,这些都可以说明啊。"说这句话的人脸上有着一种天真的认真。
魏可孤嗤一声,没好气道:"给你挟包子是要堵住你的嘴;打跑那些人是因为他们先动手。这跟喜不喜欢你可扯不上任何关系。"停了停,又道:"对了,你以后可别再动不动就把喜不喜欢挂在嘴上,大老爷儿们谁会这样!"一番抢白,呼呼地挥了衣襟扇风。
这一席话却把怨魂说得懵了,直愣愣看住他,脸上的红晕渐渐散去,半晌才垂了眼睛慢吞吞道:"哦......是这样的么......?"
魏可孤说话时没来得及深思,此刻已在后悔把话说得重了,只是却又不知如何转寰,只好把头扭向一旁,一个劲儿地扇风。
怨魂静了一会儿,象是不解,又象是惶然,低声道:"可是......你前几天也说了好几次喜欢的......"
魏可孤面孔蓦然一红,情急脱口道:"那怎么同?!那是--"说到一半,忽然住了嘴,又把头扭了过去。
他虽然没有说完,但怨魂却听懂了,只觉心头一凉,呆了一会儿,点头悟道:"那时,你当我是公子殷。"
魏可孤不语,象是已经默认。
怨魂悲凉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转头就走。魏可孤一直在注意他的动静,心下一惊,连忙按住他肩头道:"你去哪里?"
怨魂反手一挥头也不回,魏可孤急道:"你出去就不怕被抓么?!"一搭手又按到他肩上,这次却多加了两分力道。
怨魂一挣、再挣,没有挣脱,忽然怒了,豁然回头一脚踢在他小腿骨上。魏可孤正震惊于他红红的眼眶和白玉面颊上滚落的泪珠,一时竟没躲过去,被踢了个正着,痛得一下子大叫起来,伸手便去抚摸痛处。
那怨魂豁出去了,单这一脚还不能解气,索性手脚齐用一番狂风暴雨轰过来,直打得魏可孤左挡右挡狼狈不堪,口中一直喂喂喂叫着抗议。
只听怨魂哭叫道:"你除了公子殷还会想着什么?你把我弄成这样就想不管么?你......你竟然把我变得象他那么爱哭了--"忽然啊呜一口狠狠咬在魏可孤肩上。

这一口穿衣破皮又重又狠,魏可孤只觉肩头一阵剧痛,顿时就大叫一声。他忙想甩开这少年,奈何怨魂却似八爪鱼般紧紧缠在他身上,其凶狠决绝之态竟象是要把那块肉咬下来才肯罢休。魏可孤运了内劲于肩头,发功一震,直震得怨魂牙关一阵发麻,趁他松口之际连忙一掌击在他肩上将他拍开。
扯了衣衫一看,只见血肉模糊的一个牙印,齿痕之深,就算日后伤口愈合只怕这牙印也消散不去了。
想当年与太行三虎对敌三把明晃晃的钢刀也没能在自己身上留下一条浅浅伤口,这少年明明不懂武功却送了这样相随一生的纪念品,委实令魏可孤又惊又怒,怒喝道:"你狗变的啊?!"
那怨魂被他一掌拍开跌坐在了地上,尚有点晕头晕脑不知是怎么回事,被他打过的地方火辣辣地一阵疼痛,还未来得及察看便猛然听他这么声色俱厉的一喝,怔了怔,更觉得气苦。他心里想:"你对公子殷就和气得仿佛要化成水一般,对我却这么刚硬。"顿时大滴大滴的眼泪便又纷纷掉下来。
魏可孤头痛至极。这少年嘴边明明还沾着自己的血,但此刻这情形却反倒象是自己欺负了他一样。说实话,他真是不晓得如何同这少年相处了。重不得、轻不得、打不得、骂不得,同殷的模样是那么相似,性子却偏偏南辕北辙,倘若说殷是水,这少年便是能烧毁一切的火,他爱恨如此强烈,被这样一个人喜欢上,自己却又该如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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