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偕老————水浮灯
水浮灯  发于:2009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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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勾起宋掌门的伤心之事。」
「不妨事。」
话虽然这么说,但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宋归真都再没说话。院子里静得即使一只小虫爬过,都可清晰可闻。许久的沉默之后,宋归真又是一声长叹。
「知恩不忘报,这句话是恩师授业的第一天便教会我的做人道理。可我如今欠着两个人的恩情却无法两全,该何去何从?」
青年嘴角弯弯,笑得惬意,也学着眼前的宋归真双手而负,望月而立,衣袂随着夏日轻风轻浮,飘逸得出尘,好不似仙人模样。
「从前有个大善人做了不可数计的好事,却仍死于灾祸不得善终。由于前世积了不少阴德,死后重新投胎前,幽冥大帝给了他一个特权,能够二择一地选择自己转世的人家。」青年不知为何,开始讲起了故事,「于是,这人来到了未来人生的三岔路口。在他面前的是左右两条道路,喻示着他未来的两种人生。在左边的那条路上见到的景象,他是一个惟利是图的商人,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但是身边却没有真心以待的人。他终日孤独郁郁寡欢,最后还死在一个贪图他财产的侍妾手上。右边的那条路上,围绕在他身边的是一群真诚的亲朋好友,但是这一世他是一个穷人,穷得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终日为了温饱奔波劳累,最后竟死于肺痨。两条路两世人都不得善终,那么请宋掌门猜一猜这个大善人最后做了什么选择?」
这分明与他刚才所说的两种恩情无法两全的情况相同,宋归真当然不知如何选择。果不其然,他没有半点思虑地摇了摇头。
「这个善人最后什么都没选,反倒请幽冥大帝将他永留酆都之城,做个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啊?」宋归真失声叫了出来。
青年侧转过头,笑了笑,继续说道:「但是,幽冥大帝在他被鬼差带离前说了这样一段话。虽然这两条路都是不归路,但任何路任何事,都不可能是恒定不变。所谓人定胜天,路是人走出来的,事是人做出来的。就如自古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既是如此,何不想想是先取鱼而后得熊掌,还是先得熊掌后取鱼呢?在时间上他们无法兼得,但在结果上,他们岂非同在?当人面对两个选择摇摆不定时,何不想想第三个选择的存在可能性呢?」
宋归真听罢后,面露沉思之色。
「宋掌门,你说是与不是?」
宋归真如茅塞顿开般,喜色渐渐爬上脸庞。
「一度林前见远公,静闻真语世情空,至今寂寞禅心在,任起桃花柳絮风。」他一拱手:「多谢偃公子指点迷津,宋某感激不尽。」
「不敢当。」
「归真!原来你在这里。」
一声呼唤由远及近,打断两人的谈话。同时回头一看,来人赫然正是疾风剑秦夜。见他面露熏红,已些许有醉意,两人均是眉头一皱。
「哈!原来小殇殇也在这里?」秦夜好似找到什么宝贝一般惊喜地叫了出来。
小殇殇?什么时候又给他改了个名字?这回更好了,怎么听怎么像小猫小狗的名字。
他大赤赤地朝他们两人走来,一手扯上一个就要往大堂方向拖去。
「来来来,小殇殇也陪大哥和归真喝上几杯,热闹热闹去。」
秦夜的心情看起来很是不错,可怜了宋归真和青年无奈地两相对望。
这一望,青年好象从前者的双眸中察觉出些许的复杂,还没待他仔细研究,被观察者便避开他的窥探,转而对秦夜说:「秦兄,多年不见,你仍旧如此不拘小节,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怎么,在关外的日子过得不够痛快?」
「痛快!美人环抱怎么不痛快!」秦夜的声音大得连隔壁的院子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只是少了归真这位陪酒客,我甚是思念啊!」
「也罢,就让归真陪上秦兄一陪,全当久别重逢的接风洗尘吧!」宋归真一改刚才的阴郁,「偃公子可否赏光呢?」
青年刚想抬手拒绝,怎知被秦夜一手挡下,还猛地摇头。
「怎么还公子长公子短的?多见外!来,归真,我为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小弟,姓偃名殇,我叫他小殇殇。」他一手搭上青年的肩头,不理会他挣扎地顺势将他揽进了怀里,「小殇殇,这位便是我多年的至交好友,宋归真。哈!未来的华山派掌门。怎么样,威不威风?」
说着说着,还打了个响嗝。
「秦大哥,你喝醉了!」
青年很头痛,长住深山的结果就是从来滴酒不沾。本就不怎么跟人亲近的他,怎么知道酒醉之人竟然如此模样,又怎么知道该如何应付。
手忙脚乱之时,本来还是一阵欢喜的秦夜已经耷拉下一张脸:「怎么还是要加上那个秦字?叫声大哥真的让你如此为难吗?」揽着青年的手臂不知不觉间加重了力道,「哎!不仅神情像他,连着臭脾气也与他相去无几,对人都是一份冷冷淡淡的疏离,有的时候我真的认为你就是他。」
秦夜说风就是雨,手摸上了青年的脸,不断来去拉扯着,就好象真的在确认那是不是一张人皮面具。
「大哥!你真的醉了!」
再不叫声大哥,再这么被他拉扯下去,自己的脸真的要不保了。
「宋掌门,你还是先把大哥扶回房吧!」
青年不得不求助于一旁正在扶人的宋归真。
可惜那个问题人物却不买人帐。
「我没醉!谁说我醉了?再给我三大坛子酒我也能喝下去!来,小殇殇,归真,我们再去喝个不醉不归!」
见劝不住,宋归真也只好顺着他的意说道:「好,秦兄,我们回房喝。」
秦夜听罢,满意地点头称是,放松了对青年的钳制,这才让他得以挣脱。
「宋掌门,我不胜酒力,就不奉陪了。」他看了眼发酒疯的秦夜,「秦......大哥就麻烦你多照顾了。」
宋归真苦笑点头,带着秦夜往客房走去。
第五章
送走了秦夜与宋归真之后,青年仍站在原地抬头欣赏着美丽醉人的夜色。
皎洁的明月悬挂闪烁的星空中,月光依然无悔地为漆黑的夜晚带来丝丝的光明。清凉的微风时不时夹带着沁人的花草香气轻柔地拂过面庞,夏蝉的鸣叫仿佛是一组悦耳的旋律,让长发也似按捺不住,微微地舞动起了它的身姿,一切美妙得不似真的一般。仿佛这一瞬间,压抑在自己心底多日来的烦躁与紧绷都被驱逐,让人不由自主地心旷神怡起来。
「好舒服!」不自觉间,他说出了心中的感受。
本来,偃殇就是一个病人,自小被医师嘱咐惯了修身养性,后又随着师父久居深山离尘居,远离纷扰,过着宁静的日子。自然而然地养成了他喜静而恶动的秉性。喜静,则寡欲,当然是好,但它同时也是一把双面刃。一旦这样的人进入纷纷扰扰尔虞我诈的江湖,就如一位无欲的上仙初踏凡尘,彻底的格格不入,反而容易迷失自己。而现在的偃殇面对的正是这样的情况,打从他走出离尘居,所遇之事让精神始终都处于紧绷的状态,时刻把自己压抑得太仅太绷,喘不过气来。
就这样,好长好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就如老僧入定一般站着一动也不动,直到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跳入他的视线。
月牙白长衫衬着欣长的身影,一头醒目的白发在微风下飘动不时闪着丝丝邪魅的银光,慑人心魂的双眸透露的是深邃的目光。那份美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非男亦非女,那是一种超出凡生的容貌。而在这般绝世美貌中孕育着的却是一股凄楚的气息。
「师父!」
一声轻唤,缓住了本欲离去的缥缈身影。
「殇儿?」轻缓得当,出尘清亮,宛如天籁般的声音中带着一点不置信,又夹着一丝惊喜,「你怎么会在这里?碧音呢?」
青年如迷失路途的孩童终于寻得亲人般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扑入师父的怀里。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做,只是一味地紧揉着他的师父,感受着师父那许久未曾环绕包容着全身的淡淡清香。
「殇儿,怎么了?以前你从不会这么粘着为师。」
他如父母怜惜孩儿似地轻柔地抚摸着青年的头发,动作中充满了怜爱与疼惜。
「师父!师父!师父!」
连连三声呼唤,一声沉过一声,诉说着他的思念,他的欢喜。
对!他喜欢师父,喜欢他的声音,喜欢他的微笑,喜欢他的温柔,喜欢他的味道,喜欢师父的一切,但是这些喜欢很单纯,只是孩子对父母、对亲人的情感。
好一会儿,青年才整理好自己失控的情绪,从师父的怀中抬起头来。
「师父怎么到这来了?」他问。
师父笑得如璀璨绽放的花儿一般绚丽,让青年看得竟痴了。
是什么事让师父笑得如此开心?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至少在他与师父相处的五年里未曾有过。
突然,一个极为荒唐的念头跳入自己脑海,青年试探地问:「师父是来找他的对不对?师父朝思暮想的人就是他对不对?师父打算原谅他了对不对?」
忽然间,环抱这青年的手臂变得僵硬起来。
「殇儿,你知道了多少?」
表情中的严肃让青年为之一震。
「我想,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为师父的痛心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师父,他不值得!」
「值不值得,不是衡量的标准。」
「但是他根本就是在欺骗师父!」
虽然他知道这样的话会伤害到师父,但他不得不这么说。
「住口!」
他的手已经举到了半空,掌风随时都可能落到青年的脸颊之上。
「师父要打我?」青年硬撑着颤抖不已的嘴唇,尽自己可能地不让抽泣声逸出口来,「您从来都不会打我,现在竟然为了一个那样的人要打我!」
他那个几乎漠视一切的师父竟然为了一个负心人如此激动。
「我叫你住口!」
手在颤抖,不知归处。
「我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他使劲地摇着头,「上官煜到底哪里值得师父如此为他!」
「上官煜......」他慢慢地收起了五指并拢的手,微蹙起眉,一声叹息溢出口,「殇儿,有很多事你不明白。」
青年紧紧地咬着下唇,用力得好象下一刻就会渗出血来。
「来,我们难得见上一面,不要为这件事争吵了,可好?」
他安抚着青年,温暖的手掌又抚上青年的乌黑长发。
可青年很出乎他意料地将头避开,撇向一边。
「我怎么会不明白?师父的悲伤,师父的心酸,师父的深情,师父的牵挂......」
突然他抿起了嘴。
「殇儿,难道你......」他的脸色忽然阴晴不定起来:「你动了情?」
「不是师父想的那样!」青年赶忙抢走话题。
「哎......其实动情并非一件坏事,重要的是你要学会如何控制它。只有学会了控制,你才能体会个中乐趣。否则,一时的冲动,只能伤害了双方,犹如洪水猛兽般一发不可收拾。」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眸中一闪异样却暂态敛去,恢复以往的柔和。
「师父曾经冲动过?」
「何止是冲动那般简单!」他苦笑,「那根本是我们彼此终生难脱的噩梦,让我亲手葬送了一段感情。」
展现在青年脸上的是疑惑的神情,他怎么也无法想象如此淡泊的师父会有如何冲动的举措。怕只怕如今的淡泊是当初冲动时付出的代价吧!
「不说这些了,殇儿,告诉为师,你因何违誓下山,又为何来到这飞雁山庄?」
青年心里咯噔一下,这才想起自己违背誓言的不告而别,看来重逢的惊喜真的会让人冲昏头脑,忘乎所以。既然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青年也不想逃避,况且面前的这人是待己如亲子的师父,他怎么也撒不下谎。
「师父离开后不久,就有一人闯入离尘居。」下定决心,他如实地一一道来,「他遭人追杀浑身是血,显然是受了重伤,又因闯了离尘居的护阵五行,伤上加伤,怕是命不久矣了。徒儿让碧音姐姐在外屋打理出一块地方将他安置了。但他始终挨不过当晚,弥留之际,他将一物交托徒儿,希望徒儿能将之交到他少主手中。想来那定是重要的物事,才能令他如此念念不忘,所以徒儿答应了他的要求,也算尽了一份心意吧!怎知,他放在我眼前的竟是这个......」
青年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小心翼翼地放在掌中摊开,呈予师父。他定睛一看,一块美玉,翠绿莹莹,动人心魄。不觉间又是眉头微蹙,俨然别样风情。
「怜云佩?」
青年摇摇头:「虽然这两块玉佩在质地与纹饰上都是相同,但不同的地方在这里。」
他一翻,将那玉佩在掌中转了个。
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四字「掩日惜夜」。
「偃家三子分别以日、月、星三字为名,而我们每人都有一块自小随身的玉佩,分别刻以掩日惜夜、掩月追风、掩星怜云。大哥未及弱冠便早夭,这惜夜佩自然成了他陪葬之物,如今却重见天日,来源委实奇怪。」
「于是你就下了山追查来源。」他接下去说。
「带上惜夜佩,徒儿与碧音据着那人留下的地址寻了去。可惜晚了一步,那里早是人去楼空。我们向邻里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那里本是间空宅,二十年前一富商买下了那房子,搬进去住的却是位体弱多病的公子,算来今年该是二十有六了。」
「殇儿怀疑他是你早夭的兄长?」
「正是!」他点头称道,「大哥六岁早夭,年龄正合。而且年年清明扫墓时节,我便未曾......」他甩了甩头,「未曾见过大哥的坟头......」
突然,一道光闪过脑海,记忆变得模糊起来。
「殇儿......」他轻柔的呼唤让青年回过神来。
青年给了师父一个放心的笑容后继续说道:「久而久之就起了疑心,只是父母不愿说起,定是颇有段隐情,徒儿也不便多问。而现在,偃家被毁,在这茫茫人世之中,徒儿可能就剩下大哥这个亲人,倘若他真的仍在世上,徒儿怎么也要寻到他。」
「骨肉亲情,也难怪你了。」
「但是下山至今,徒儿仍一点头绪都没有,都快死心绝念了。正打算与碧音姐姐回山上时,却在清净客栈里听到这么一句话。」
「什么话?」他奇道。
有什么话能让如今清心寡欲徒儿的留心?
「若存鬼道,愿化修罗,腥风血雨,一染江湖!」
不知是不是树影在风吹动下让产生青年错觉,他竟然发现面无表情的师父那双手抖得很是厉害。
「徒儿相信那绝对不是师父,一定是有人借师父之名有所图谋,所以我就来了。但是没想到......」青年犹豫着当说不当说。
「却没想到,你也被拖入这个图谋中。对也不对?」他接下青年的话题。
「师父!」
他紧锁着眉头:「殇儿,你可曾想过,一个为人追杀却心系少主之物的人,怎么可能选择深山作逃忘的路线?而且竟然还能闯过师父特意设下的护阵五行?除非......」
他一语点破困惑于青年心底多时的迷茫。
「果然是当局者迷!」青年苦笑起来,「徒儿一直觉得有什么事怪怪的,如今被师父一提,才想起来。险些中了那厮的圈套。」
「关心则乱!」他说,「若是以前的你,决计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殇儿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既然有人请徒儿入局,徒儿若不走上一遭,怎么对得起他呢?而且,纵使病弱少年是假,但这玉却是真,徒儿很在意它的来历。」
他无奈地笑起来。要知道,知徒莫若师。殇笑得越是天真时,对不起他的人自然越要小心点自己。否则,哪天栽了,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不过这一认知也让他放下了心,眉间也渐渐舒展开来。看来事情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糟糕。
「既然殇儿已胸有成竹,为师也不再多加干涉了,好自保重。」他淡淡地说道,「为师尚有些私事未了,我们师徒就此别过吧!」
他说罢,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正欲离开,衣角却被青年扯这不放,他回过头来。
「师父的忙,殇儿是帮不上。」
看出青年意图的他先一步截断青年的话。
「师父不说,徒儿自然帮不上忙。」
眼睛中的坚持让他无奈。
「为师今天只为一幅画而来,是他当年亲手为我所作的画像。」他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可惜主人将它换了个地方,害得为师白跑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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