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偕老————水浮灯
水浮灯  发于:2009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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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夜苦涩的这三个字将青年拉回现实,他疑惑地看着秦夜,不明所以。
「帮我把这三个字带给他。」秦夜眼中忧愁满布,「他会知道的。」
「偃殇尽力。」手不自觉地摆弄起腰间的银铃。
他不敢给予保证,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支持到再见师父一面的日子。兴许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心力绞瘁的他明显地感觉到银铃的作用正在逐渐消失,每每的半夜惊梦代替了原本的一夜无梦,搅乱了他的安宁,撕扯着他的清净。梦境的是什么,他不记得。只知道那是噩梦,是被深埋在内心角落里,以一条名为"忘却"的枷锁紧紧地、竭尽全力地束缚着随时可能倾涌而出的、足以淹没自己理智与精神的梦魇。现在的自己究竟能不能承受住那份心魔,他心里没底。如果是早之前告诉他这点,他会一笑了之,因为「死」很简单。但如今......有了割舍不下的人......割舍不下的事......
「偃殇。」秦夜忽然冷下脸说道,「别把自己陷进去,我不想看到另一个东方祑。」
这是忠告,也是警告。
青年摇头苦笑:「也许......太晚了......」
所谓的物以类聚是不是这个意思?
「我如今是不是该对你说,你们一个两个都是傻瓜。」秦夜轻叹。
「这叫现世报。」青年笑得轻松却也无奈。
他再度漫步到了这座小院,这座他与他邂逅的孤独小院。
院门外站在一个人,只不过不会是他,他自然知道,一直都知道。
「有事?」青年迎上来人。
「请公子回房。」来的人是碧音。
「姐姐特地来这里等我?」青年嬉笑地问。
碧音却一脸严肃:「公子最近来这里来得太频繁了,容易引起他人闲话。」
「怎么?不行?」青年有点赌气地反问。
「碧音希望公子不再与他扯上关系,否则东方祑便是你的未来。」
青年不怒反笑道:「一个秦夜,一个你,同一个晚上前后两次不约而同地告戒于我,好巧啊!怎的?被他『妹妹、妹妹』地叫惯了,真成了灵犀相通的兄妹?」
碧音面色一僵。
本来只是随口说说的青年见此情景,不禁心下生疑。
「请公子不要无凭无据地妄加猜测。」碧音挑破无声的僵局,「碧音一心只为公子好,绝不会加害你,请体会碧音的一片苦心。」
「我的事我自会担待,该做什么样的决定,承受什么样的后果,都是我的选择。」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掠过碧音,径自地推门走进小院。
「还是太迟了吗?」碧音面色煞白,喃喃自语,「主人,碧音该怎么办?」
他不在。
当青年走进这座院落时,便清楚地感觉得到,这里没有他的气息。
凝视着「易落轩」前的那片莲池,他沉思了起来。
是什么时候起他一脚陷了进去?
是两个人心有灵犀的几度相视?是他不顾自身地极力护他周全?
是醉酒后的他对他错认的一吻?是他在向他述说恩怨情仇之时?
是他在质问着他对师父的情感?是他们第一次相见的剑拔弩张?
或者应该追溯到更早更早之前,前世今生生生世世的缘起缘灭?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自然地太过可怕,仿佛是注定的命运,逃不开,躲不掉,在矛盾中挣扎沉浮。
「在想什么?」一个声音自背后传来。
他猛地转过头,脸上带着自己所不知道的惊喜。
「上官......」他叫着他,以一个拉近又疏离他们关系的称呼。
「高兴得像个孩子!」上官煜轻弹他额头,「长不大。」
不过这个表情他很喜欢,是他或者那个人从未曾有过的,这样的情绪是不是可以解释为羡慕?
「什么才是长大?放弃了单纯,学会了掩藏,还是懂得了情感,饱受了情伤?」
上官煜一怔:「今天怎么了?」
「没事。」撇开头,他转移了话题,「东西找到了吗?」
上官煜嘴角弯弯,将几张纸放在了他的面前。
青年兴奋地接过了上官煜手中的物事,迫不及待地翻看了起来。半晌之后,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果然如我们所料。」上官煜静静地在一边待他看完后才缓缓道来,「十几年前,各大门派先后因不同原由收下了数十名来历不明却极为可怜的孤儿。这些孤儿各个天资聪颖,深得各大掌门的青睐,成为他们的入室弟子,大有将来接任其职之势。而近段时间的命案之后,他们也均众望所归地接任或者是代管起该门派,井井有条,很得全派上下的敬重。」
「谁曾想到,这些可怜的孤儿竟是豺狼虎心,谋害其师的凶手,还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在人前起誓复仇。若不是上官辉想以这份情报去向幕后之人与虎谋皮的话,恐怕我们还要被蒙在鼓子里好段时间,也不知这期间还会有多少人死于非命?还要流多少血才能罢休?最后可能连上官你也无法幸免。」一想到这点可能,青年便一阵心悸。
「上官家只有三子,自然没有空子钻,只得将念头动到最古老却最有成效的离间计上。我想这次的武林大会正是他们的下手时机,他们也几乎就要成功了。却没想到半路出个程咬金,阴差阳错地让你的婢女解了毒,坏了计划。」上官煜沉吟道,「若是猜得不错,他们定有后招。」
「你想怎么做?」
「引蛇出洞。」上官煜寒意凛凛地说道。
青年奇道:「莫非你已经知道那人的身份?」
「不中亦不远矣。」
他手指在纸张上的某一处,偃殇低头疑惑地一瞧,如雷轰顶。
「腥风血雨,一染江湖。他的诅咒果然应验了,是天意还是......」青年喃喃自语道。
声音虽然小,却逃不过上官煜的耳朵。
说风是雨,事不宜迟。
次日,百晓生「江湖几多事」上几个名字的主人同时受到了这样一张请贴。
拜某某亲启:
近日江湖多事,多派掌门连遭横祸,实非偶然。
凶手行事残忍,杀害武林各派同道,人神公愤。吾等应当同心协力,共抵大敌。
今已查明该人幕后身份,欲于众位同道面前,将其绳之以法,以谢天下。
望八月初五酉正,南侧馀辉阁中,阁下移驾光临。
上官煜敬上
一计引蛇出洞背后藏着的是另一计釜底抽薪,最后一网打尽。这是上官煜拟好的剧本,却非万全之策。姑且先不论这张请贴作为诱饵的分量足不足,能否真能引出这些小蛇。单看对方能隐忍上十馀年才将计划实行,就可看出对方的忍耐力有多么强。不真到万不得已,这人绝对不会现出他的底牌。所以要对付这样的人,只能是以狠制狠,逼得对方动手,便是赢了先机,他们也才有得胜的可能。这一点,偃殇清楚,上官煜更明白。
因此,他们在赌,赌的是连宋归真这样的人都甘愿为之效劳的这块筹码。可见,这人一定很看重这些与他有某种间接或直接关系的孤儿。赌他肯不肯为了他们而暴露自己的身份。
「离酉时还有一个时辰。」上官煜悠悠闲地坐在莲池旁大石上,手拨弄着池水,漾起层层青波。
偃殇走到他跟前,把一件冰凉的衣服丢到他怀里。
「穿上它吧!」他说。
上官煜低头瞧了瞧,奇道:「总不会想告诉我这件奇怪的东西就是掌权者梦寐以求刀枪不入的金丝宝甲吧?」
青年脸上一窘:「你穿上就是了,问那么多作什么?」
上官煜一笑,拿起宝甲就往鼻子底下送,略微闻了闻后说道:「这东西上的熏香很是熟悉呢!」他站起身来,轻步掠到偃殇面前,又低头滑稽地嗅了嗅,玩味地说道,「嗯,就是这个味道。」
青年脸上微红,避开他,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窘相,因为那宝甲本就是他的随身之物。
忽然,只觉后背触及一份冰凉,转过头一看,竟是上官煜将那件宝甲披回了他身上。
「上官......」话哽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来。
「不嫌弃的话,可以叫我声大哥。」上官煜出乎意料地说。
大哥......
面前的青年轻轻地动了动唇型,却没有声音。
虽然「上官」的称呼远没有「大哥」来得亲近,但此刻却代表着隔绝,清楚地划分了他们的位置,他喊不出口。
上官煜看出了他的犹豫:「为难的话,就算了。」
看着上官煜帮着自己扣好宝甲的扣子,用着他从未听过的温柔语调轻声说道:「你有它,我才不至于分心。」
「我不想你出事......」他顿了好会,「他会伤心的。」
他知道,后面的那句话彻底否定了自己的感情,可他没办法,他不想介入师父与上官煜之间,即使他们分隔两地,即使他们恩怨重重,他也不想做一名插入者,让自己陷入感情旋涡的深处。也许秦夜说得对,趁着他还没有泥足深陷前,能逃尽量逃吧!
「嗯,我知道。」上官煜似乎没有任何疑惑地接着说。
「所以不要出事!我不会让你出事。」他急切地想从上官煜口中得到承诺。
上官煜轻笑:「喂,这是不是叫本末倒置啊?这句话应该是我说吧?」
酉时,残阳如血,诡异地映红着整个天空,似是种不祥的预兆。偃殇与上官煜走在通往馀辉阁的曲折回廊里,后面紧跟着的是冷面如霜的碧音和神色紧张的燕桓楚。
上官家的飞雁山庄其实由五个部分组成,主庄荆箬小筑居中,而四侧围绕着它的是东面的流枫楼南面的岚耀居以及西边的馀辉阁和北边的清煜轩。顾名思义,那五个小院本是上官明德给家人的私人空间,只可惜女主人的柳回枫早已不在人世,也由于上官明德的刻意疏离,使得这座小院就这样闲置了下来,成了封闭的小院,隔离的世界。而其中的清煜轩也在上官煜接下盟主一职后,便改成了现在的易落轩。一切物事也人非了。
自上官煜接过上官家的残苍宝剑时起,与两位兄长的矛盾就与日俱增,这明眼的人一看便知。而如今上官煜设宴馀辉阁而非自己的易落轩,更不是主庄的荆箬小筑,这一举动等若是告诉大家,上官一家已经是兄弟同心,齐力断金。如此一来,对黑白两道来说,都是个不可忽视的强大存在。上官煜看准的就是这一点。幕后黑手至今所做一切的目的,无非就是想慢慢瓦解武林正道的势力,更加不会容许上官家这么一个颇具核心力的势力存在。当他忍无可忍之际,就是上官煜将之击败之时。
「上官。」青年轻声地叫道。
本与青年有着数步之差的上官煜放缓了脚步,与他并肩而行。
「你可有确切的把握是他?」青年的语气中尽着犹豫,眼神中溢着矛盾,「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我们之中,有谁真正见到他的尸体?又有谁验过尸?」
上官煜一针见血的质问,让青年连反驳的机会都失去了。
「把势力渗透到江湖师徒传承的各大门派中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但对上一些世袭之家却是难上加难。首先,世家的主干力量大多是本家或者是外戚,外人真正能接触到门派事务的是少之又少。另外,在百晓生的那几张纸上,我们并没有发现那个人的名字,那么他为什么会死?仅仅因为他在那次事件中扮演的一个小小角色?换而言之,又有多少人知道他扮演的那个角色?」
他知道,偃殇并不讨厌那个人,或者说,相对于其它人,他可以算是对那个人有好感,甚至还可以说是喜欢,所以才无法接受那个人竟然是这个阴谋中的一份子这一事实。刚才他的直接已经伤害了面前的青年,他明明可以婉转地说明,明明可以避免这种尴尬,但他还是直接地伤害了他,就像他与东方祑一般。
「他......会出现吗?」青年低下头,问道。
上官煜一阵静默,接着用无比沉厚的嗓音说道:「他会不会来,我不清楚。倒是有些人沉不住气了。」
青年猛地抬起头来,才发现他们可以移动的每一条出路都已被一群不明身份的黑衣人封锁住了。
「上官煜!」刻意压低的声线,仿若鬼魅般令人寒意阵阵。
被索命的人无所谓地一笑却无笑意:「不用装得如此辛苦了。」利刃般冰冷的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顺次地叫出了他们的名字,「了清师父、崔仁明掌门、郭璃珠掌门、范世掌门、梅门主、丁帮主、封帮主、高洞主、黄门主、孟城主等等......」最后,他将目光定在右手边的两个黑衣人身上,「还有你们二位,沈兄和宋兄。」
被点名的宋归真身躯一颤,不顾众人阻止地将面上的黑巾取下,凄然一笑。
边上的沉尘衣见势也是一叹,拿下了面罩,说道:「上官盟主不愧是上官盟主。」
上官煜也不客气,回了句:「抬举。」
其它数人面面相觑后,也逐一取下脸上的遮挡物,露出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那么......」上官煜立刻切入正题,「各位借此时到访,意欲何为?不会单是担心我们迷路,特意来迎接我们去赴宴那么简单吧?」
亏他还有心情谈笑!青年不由得想翻白眼。
沈尘衣往前一步踏近:「我等欲向盟主借样东西。」
「哦?」上官煜饶有兴趣地挑眉,「最近向我借东西的人可真多呢!」言语的同时,撇了眼身旁的偃殇。但果不其然地接到对方一个毫不吝啬的白眼,只得干笑两声,「借东西本是件小事,但也需力所能及,各位想要的东西,怕是在下给不起的,只好跟各位说声抱歉了。」
「这可由不得你做主!」不知道是其中的哪位掌门人吼了这么一声。
上官煜冷笑:「我命由我不由天!阁下又算什么?相信你们背后的那个人也没胆量放下这样的狠话吧。」
在场所有人因他的一句话而呼吸紧促了起来。
「上官盟主似乎知道了不少事情?」
「算是吧!」他面色如常。
「啧,这百晓生惹的麻烦还真是不小。」沈尘衣心下了然地叙述着一个事实,「更何况我们这还有个不明立场的可怜人。」说着,不忘把目光锁定在一脸痛苦的宋归真身上。
「对!是我!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否认。」宋归真紧攥着拳头,迎向同伴们难以置信的眼神,他缓缓地说道,「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没错,我和他的感情确实比在场的各位都要深厚,但这更是一把双刃刀,在我感恩他救命之情的同时,还要承受着对他逐渐加深的恨意。弑师......我做不到,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师徒情深,谁能割舍?最后,反倒是师父以自己的性命替我做了抉择。」
真儿,我错了吗?
师父临死的一问,问傻了他。
错了吗?
是的,师父。你错了。你不应该收留他这个包藏祸心的孩子;你不应该对他付出你的一切;你不应该在他仍犹豫动摇的时候替他做出这样永远无法挽回的决定;你错了。
不,师父,你没有错。如果没有你的收留,他将一辈子生活在黑暗中;如果没有你的付出,他不会明白人间真情;如果没有你的决定,他将会一死以谢双恩,你没有错。
可是,师父再也无法听到他的答案了。
人性折磨着他的心灵,道德撕扯着他的灵魂,他该如何?
择其一而先行,取三路而走之。这是当日偃殇的故事中想要告诉他的。于是,他做了几个月来从未敢做的决定。
沉尘衣愤恨地说,「你可曾想过你的决定不仅破坏了他十几年来的计划,还牵连了多少人的性命?」
「我们的命是命,那我们的师父,师兄弟们的命又是什么?」宋归真痛苦地说,「难道你们一点都没后悔过?我不相信尘衣你昨日的那声悲呼是装出来的,多少也有感情在吧?杀死养育自己多年的师父,你的内心也不好过吧?一路隐忍强颜欢笑到了这里,终于找到了宣泄的时机......」
「别说了!」沉尘衣无法控制自己颤抖的双臂。
「你的悲痛我听得出来......」
「我叫你别说了!」
不知什么时候,指甲已经深深地刺入肌肤,渗出了丝丝血迹。他冷冷地看着师父不甘愿地咽下最后一口气,却在下一刻跪倒在师父身旁为他轻轻拭去嘴角的血迹。他怎么能忘记当时闭关室中师父不信的目光,那死不瞑目狠狠瞪着他的目光,化身梦魇纠缠着他。
为什么?逸儿。
逸,沉逸,这世界上只有他的父母和师父才知道他的真名。前者是为他命名之人,却双双死于皇族斗争;后者是他真心以告之人,却被自己一掌送下九泉。难道这名字本身就是一个咒语?以死亡时刻提醒着自己不配得到幸福的身份与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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