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祝东风————亦域[下]
亦域[下]  发于:2009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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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感觉有些无法尽兴的时候,他便立刻故技重施,想从肉体上击溃李进日渐平顺的心性举止,因为,那让他有种熟悉的捉摸不透的感觉,他试图通过他的失控来重新把握住他内心深处潜藏的那份激烈与躁动。然而这一次他失败了。
李进对他频繁而狂野的求欢方式会抗议会反击甚至会报复,但是情绪却从未真正受到过影响,或者应该换句话来说,他心里的那种极端情绪的根源并不来自於他,所以,当李进在感情上完全接受了他以後,便将他完全隔绝在了那股潜流暗涌之外,让他完全触摸不到。
其实他应该高兴,至少这说明李进已经对他撤卸了心防,愿意让他共享他平和温存的感情天性,然而郭轲并不满意,而且是非常不满意。
他觉得,他和他的交流沟通甚至互动都因此而变得不够完整,如今他想要的,已经远比一场充满激情和甜蜜的恋爱要多得多的东西,他想要的,是他的全部。
下部 且共从容 二
郭轲心里明白,这个春节的清冷孤寂其实是他自找的,无论是真义还是虚情哪怕是在发迹之前,他的生活里也从来就没有缺乏过,更何况是人气鼎盛的现在。然而,不知为何,虽然心中郁闷,但他却没有任何倾诉或是调济的欲望,就连老哥们的年度聚会也被他给推掉了。
找上门来兴师问罪的纪羽看著他肿眉泡眼的潦倒憔悴模样,很是莫名其妙,但联想到他前一阵目的地不明确的差旅活动以及之後李进突然的瑞士之行,加上李进以家务事为由至今未归,纪羽便有了几分恍然,於是半真半假连调侃带裹挟地将他拉出了家门:"人说情到深处人孤独,看来真是有点道理,来来来,索性再到人堆里品尝一下什麽是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味道。"
一路上看见许许多多的玫瑰花和巧克力,还有年轻的成双成对的男男女女,郭轲有些惊讶,在路过一副情人节商业广告的时候,才恍然大悟,原来今年的春节晚,西洋情人节赶在了正月里。
喝著啤酒打著桌球,郭轲的气色渐渐回复,只是仍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知道他遇上了"感情问题",所以大家也都十分体谅地视而不见,自顾自抚今追昔吃喝玩乐外加展望未来。
聚会的地点是一间十分高档的会所,落地的玻璃长窗可以居高临下地看透外面的红男绿女万丈红尘。一气干掉半扎冰冻黑啤,郭轲半坐半倚在台球桌旁,不是的,这些个卿卿我我甜甜蜜蜜的眉目传情都不是真的,他知道,在他看过了林苏远望向李进的眼神以後。那样的温柔眷恋,那样无边无际的温柔和眷恋是只有全部的生命和整个的灵魂才能够承载的。
太深重了,他自问做不到,所以决定打道回府。
这些日子闷坐家中他不断思前想後,从当初气势汹汹的兴师问罪,到随後的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他不想承认自己是铩羽而归,但心中落荒而逃的感觉却有著掩盖不去的真实。这辈子头一回,他感觉到力有未逮的狼狈,有了尽人事听天命的自觉。
其实说起来与林苏远的会面完全是个意外,至少并不在郭轲开始的计划之内。那时候周迹从外围调查到林苏远接受专访的消息以後,一边知会他注意查收该期杂志,一边立刻派人动身去到卢塞恩。其实原本周迹是想再隐秘再和缓一些接近此人的,但既然他率先采取了行动,便也只好及时应对了,却没料到此人在卢塞恩当地的人缘声望会那麽好。当调查人员刚刚开始试图从医院方面接近和了解李进自杀的过程时,他便被惊动了,而想要靠近拍摄他生活画面的人更是被逮了个正著。既然行藏已露,周迹便索性将计就计替郭轲表明了身份立场,并且直接向他提出了见面的要求。
新年之前,在"天勤集团"年终庆功会上李进看见郭轲面色肃然接听的那个电话,便是周迹打过来的,一来是告诉他自己的人失手了,二来是要他做好赴瑞士与林苏远见面的准备。虽然事发突然,但是既然对方也已正式发出邀请,以郭轲的为人自然不会选择临阵退缩,更何况,他也的确有意会一会这个跟李进有著莫大牵连而又貌似神秘莫测的家夥。这其中,关心李进当然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知己知彼。如果李进潜藏的情感漩涡与此人相关,那麽他扭转敌暗我明的局面就更加势在必行,他才不会傻到去跟个影子作战,吃力不讨好还在其次,他花了那麽多的时间心力才将李进弄到手,好不容易煮熟的鸭子再飞了,那可是他的情感和自尊心都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
所以,截收杂志,选择李进即将外出拍摄的当口,以出差为由飞赴瑞士,郭轲安排下了这个完美的时间差。按他的设想,此行的结果不外乎好与糟两个,好的话,说不定可以凑一个神不知鬼不觉,这对於他同李进将来的相处会有彻底地化被动为主动的帮助,积极且隐秘;而所谓糟,则莫过於他的行动被李进知道,那他也不怕,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就是,他又不是想害他,就算他真的翻脸,他也有办法让他回心转意。他早已发现李进十分吃水磨功夫,加上此行了解的种种讯息,他自信李进跑不远。
本来一切都十分顺利,周迹为了补偿自己的轻敌失手,甚至找来一个叫做蓝剑的人陪他一起去卢塞恩,说是那人曾经同林苏远交过手而且大获全胜,他临出国前收到的关於林苏远的身世资料便是通过他才了解完成的。因为林某人曾令家族蒙羞,所以不仅遭到放逐,而且所有有关他的历史与纪录都被刻意地轻描淡写甚至洗去了,这让周迹费了许多周折才收集完整。
在郭轲详细读完有关林苏远的背景报告时,对他被迫远赴欧洲的遭遇多少有些同情,虽然情况不同,但他其实十分了解那种所谓的家族荣誉感,因为当年他也曾经非常非常憎恶那种强加在自己身上的责任与期许。虽然随著年龄增长,他承认当年少不更事偏激冲动,但是他从未後悔,因为即便岁月重来,他也同样不会安分守己地去顺从和忍受不是自己选择的道路和人生,哪怕要挑战的,是血缘和亲恩。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任何时候的主宰都只应该是他自己,因此,在对林苏远的成见上,郭轲又增添上了一笔情有可原的心理扭曲。
然而,当他真正面对这个久仰大名的假想敌时,却被自己的想象力狠狠地摆了一道。
下部 且共从容 三
郭轲记得当时日影斜照,冬天的日光将林苏远的头发映衬得透明般柔和闪亮,略显苍白的面孔五官深邃线条硬铮,幽暗的眼眸细看来竟是绿宝石般的墨碧色。因为一直一直都知道他是华裔,所以从未想过他的容颜竟会是十足十的金发碧眼,不,如今是银发,但是不难想象,年轻时他的发质该是怎样的令日月失色。而且不仅如此,他的中文发音准确柔和,嗓音低沈儒雅,身形即便坐在轮椅上依然高大挺拔,气质更是成熟中透著些微的忧郁。
之前的印象被彻底颠覆,那一刻郭轲体尝到了这一辈子都不曾有过的戒惧,如果是这个人的话,那麽李进的遭遇无论好与坏,都只怕会铭心刻骨死而後已。
事後,郭轲由衷庆幸自己拥有勇敢无畏的天性,那让他抵御住了最初的错愕冲击,也让他在接下来的攻守进退间没有乱了思绪弱了气势。
然而,当他观看那些生活录像的时候,震撼到底还是如同海潮般一波接一波地冲进了他的情感与心灵深处。
要怎样的爱,才能让一个人十多二十年保持著同样的温存微笑?要怎样的爱,才能让一个人时时刻刻看护坚守多年如一日?要怎样的爱,才能让一个人可以用生命的全部去燃烧一个凝视去追随一个回眸?要怎样的爱,才能让一个人任劳任怨默默守护直到死生契阔?
这样的爱又要怎样的回馈才能报答?
一念及此,郭轲犹如醍醐灌顶般挺身而起。瑞士之行既惊且逊,这些日子他一直在这种情绪下比对著自己和林苏远的感情,越比越自愧不如,越比越觉得他没有理由争抢李进,越比越觉得李进理所当然该选择林苏远而不是自己,却直到这一刻他才醒觉自己从未以李进的立场设身处地过。
那样深重的恩情何以为报?是粉身碎骨还是肝脑涂地?对於林苏远来说,也许要的仅仅是一份同等的感情,但问题是李进。那个热爱摄影笃信慈善的男子已经不再是录像中的清纯少年,这些年他可谓万水千山踏遍,经历情感阅览世事,他还有没有足够的同等的感情可以回报他?
感觉眼前有手指晃动,郭轲自痴迷状态醒转,原来是秦振光。
"老秦你做什麽?怎麽都变得跟纪羽似的神神道道!"知道自己有些过分失常,郭轲没好气。
"神神道道?老大,是你还是我啊?"纪羽怪叫。
"该谁了?该谁了?"自知理亏,郭轲放下酒杯走到台球桌前,几下就胡噜了个面目全非,"之前的通通不算,重来!你们谁上?我输了,任杀任剐。"

带了几分醉意郭轲回到家中,在沙发上坐了会儿便开始满屋子划拉书,架子上的,桌上的,床边的,通通扫到了地上,然後拿了大号的垃圾袋往里装。都是这些书闹的,差点发了神经,这人呢,没事真不能读那麽多书,不然好好的就会胡思乱想,而且还尽是些乱七八糟的没用的情绪感慨。真他妈吃饱了撑的!
书多袋薄,没两下几条胶袋就千疮百孔了,拎起来看看,郭轲突然就泄了气,这都哪跟哪啊?他跟些书较个什麽劲呀!
抓抓头皮,他认命地开始重新物归原处,刚刚只顾痛快破坏没注意,这会儿才发现自己这些年还真是陆陆续续读了不少书。
收拾完打扫干净已近午夜,郭轲喘著粗气歪倒在沙发上,刚刚迷糊著又突然惊醒,他有些莫名其妙,看来真是闲得太久了,春节刚过,很多事还没有完全启动,加上他又不在状态,所以这一阵便松散得很,没干什麽正经事。这个周末若非纪羽上来踹门,他还真不知要醉生梦死到什麽时候去。起身去浴间洗澡,热气腾腾地出来後感觉状态轻松许多,便又不由自主地进了李进的工作室。
真是没想到,这个静漠的青年居然有著那麽个多情的过去,仰靠在李进的工作椅上,他闭目凝思。
你会怎样选择呢,阿进?我的离开又是否正确呢?
比起林苏远情圣般的真纯深苦,我的确只是个凡夫俗子,爱恨情愁,虽然真实但却做不到那麽纯粹,用心也算良苦,然而到底深不过甜美情事欲望红尘。然而你呢?你又放得下吗?多年来孜孜不倦不离不弃的摄影?如同信仰般求索执著的公益事业?以及热爱生活充满激情与活力的,我?
夜深人静,眼前浮现出被自己压在身下,虽已力不能荷但却欲罢不能的李进,迷离的表情朦媚的眼眸,郭轲忍无可忍地伸手探向身下。
下部 且共从容 四
这一边郭轲自觉心思跌宕辗转反侧,却不知那一边李进根本已是置身洪涛巨浪。
关於林苏远,李进是自从离去便几乎没有探询过,开始时是因为委屈怨苦,之後就变成为对自己心伤的逃避。所以,当他做了个短期的外景拍摄回来,翻开那本订阅多年晚到了半个月的杂志时,心中的震惊真的可以用天翻地覆来形容。
他这些年所承受的所有的恨与怨,所有的伤心与惨痛,居然仅仅是因为一场车祸?他的哥哥,他当作神祗般敬爱依恋的哥哥,对他的漠视与驱逐对他的不闻和不问,原来,并不是因为抛弃?
抓起电话,他想拨通的是瑞士的家,没想到那头响起的却是郭轲的声音。天知道为什麽,这个突然闯入他生活的霸道男人,竟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他下意识的第一。
激荡翻腾的情绪语无伦次的表达被郭轲的一声呵斥给打断,李进的头脑慢慢静下来,等一下,他刚刚说什麽?他在卢塞恩?他怎麽会在他的家里?他怎麽知道他哥哥在卢塞恩?是他要对哥哥怎麽样,还是哥哥要对他怎麽样?事实上他的疑问很多,但是突然的变故让他有些抓不住重点,问出的话东一句西一句零乱含混,直到郭轲再次的断喝才让他的头脑重新开始运转。的确,他的第一个反应应该是愤怒才对不是吗?为了他偷偷摸摸的窥探。可是他没有,在听到郭轲说要走的时候他的反应竟然是慌乱。不,他不想就这麽一个人面对Jonathan,他害怕,他不知道要怎麽去面对这场重逢,是痛哭悔愧还是畅叙离情?事隔多年的这场颠覆,让他的情绪已经紊乱得分不出什麽才是应该发出的神经指令,他是该哭还是该笑?

"小进,再坐会儿吧,陪陪哥哥,不用很久,我吃了药,一下就睡著的。"
"哥哥你放心,我不会走,要不要我搬过来跟你一起住?"
"不用,这里这麽多医疗仪器,你住过来也不方便。"
......
"小进?"
"我在这里,哥哥你要什麽?"
"小进,那个时候,我是说你走的时候一定很伤心吧?都怪哥哥不好。"
"哥哥,那不是你的错,至少不全是,我那个时候,太不懂事了。"
看著Jonathan慢慢阖眼睡去,李进无声地叹气,曾经多麽年轻英俊的容颜啊。尤记得当年,手术後第一次睁眼看见这个世界,他就那麽背负著太阳静静伫立在他面前,眼神柔和关注,身周仿佛镀著一层光晕,如同天使般慈祥完美。在李进的心里,曾经有很多很多年,Jonathan就是光明和温暖的化身,是他所有的幸福和安全,是他的天他的地他的整个世界。会爱上他,根本是勿庸置疑的。
静寂的屋内回荡著Jonathan低沈悠长的呼吸声,就著柔和的夜灯,李进凝视著他裸露的没有丝毫矫饰的面庞,岁月的足迹思虑的摧折,这张面孔,这张曾经紧致光洁温柔坚忍的面孔,如今已经松弛已经灰败已经伤痕累累,但是那份来自骨血里的执著与骄傲却更加昭彰。
哥哥,我爱你,你知道吗?在我以为你已经不再爱我的时候,我依然爱著你,而且还会一直一直爱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替他掖了掖被角,李进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去,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他突然有种想痛饮一杯的渴望。但是偏厅里已经有人了,是Ingrid,手里是一杯加了冰的威士忌。
"Jean,隐私被侵犯是什麽感觉?"转动杯中酒,Ingrid将凝注炉火的目光转向坐在对面同样手持酒杯的李进,嘴角的微笑虽然意味不明,但很难让人联想到善意。
"亲爱的Ingrid姐姐,你的变化实在比哥哥大得多了。"微微晃动酒杯,听著冰块撞击的轻响,李进回以微笑。
面对他那似是而非的腔调笑意,Ingrid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Jean,你真的是长大了。"
是的,他是,经过这些年,他终於长大成人,再也不是那个脆弱无助,害怕被遗弃,只懂得用逃避面对世事人心的孩子了。如今的他,有信念有原则,懂得进退攻防选择放弃,因为拥有了属於自己的灵魂,所以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生活。
"这个世界上,刺探偷窥的人有各种各样的目的,有的是为了满足和享受自己探人私隐的猥琐欲望,有的是为了牟取自身财势和地位的提升。他们想方设法接近真相,或是准备更好的攻击,或是筹备更安全的守护,还有很多则仅仅是一种空虚的精神需要。至於郭轲此举的目的,姐姐以为呢?"
"Jean,告诉我,外面的世界是光怪陆离还是精彩纷呈?"
"那要看你的视角,但是,相信我,姐姐,它至少可以让你的生命变得更加完整和丰富。"
"所以,你这次还是会选择离开是吗?留下你哥哥一个人?"
"哥哥怎麽会是一个人呢,他不是还有你吗?"
"Jean,你知道我的意思。"
"一切都等哥哥做完手术再说吧,"
"那正是我问你的原因所在!Jean,Jonathan这次手术成功与否的关键完全在你的选择,他这些年是凭了什麽熬过来的,Jean,别假装不知道!"
"嘘...,Ingrid,别担心,哥哥会好起来的,相信我..."放下酒杯上前轻轻拥住她,这个女人,这个为了他和Jonathan几乎付出了一切的女人,在这个咋暖还寒的春夜,终於控制不住地展现出她从未在人前流露出的恐惧和软弱。一遍又一遍地安抚著她,李进在心中反反复复地祈祷,哥哥哥哥,你一定要挺过去,为了所有这些爱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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