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祝东风————亦域[下]
亦域[下]  发于:2009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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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郭轲的答复也来得迅速快捷不容置疑:"那是因为阿进他对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我完全找不到契机入口,也不想蛮打蛮撞伤害到他。况且,林先生刚刚也说过,人都是复杂而多面的,同样一件事在不同人眼里可能完全是两个样子,我之所以要自己先做调查了解,就是想从旁观者的角度看一看他的过去。他有心结,而且很深很紧,我不想对自己的爱人束手无策,更加不会以冠冕堂皇的尊重名义冷眼旁观。"
"那麽,你就不怕你了解到的结果会是你无法承受的?"与他飞快的语速相反,我说得慢吞吞,心里有些五味杂陈,原来这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种爱法,强悍勇猛,直接了当。或许会有些战术上的心机手段,但是决不隐忍忌讳裹足逃避。那种面对面的畅抒胸臆,那种不计成败的一往无前,的确是我从未想过尝试的。
"无法承受?"郭轲冷笑,"爱人之间的隔阂就是这麽产生的,在我看来那还不如不要开始。阿进的过去有什麽是我无法承受的?昔情旧爱?成年人又有谁没有过一段两段旧情?还是你想说他有过不堪回首的苦难历程?是强暴还是虐待拘禁?那麽我更加应该帮助他克服和忘却,以及,清算。"
他的眼神是挑衅的,那种敌意再度出现,这一次我没有回避,以悉听尊便的神情同他对视,一时之间很有点一触即发的意味。
"林苏远,你真的是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麽孤傲执著,誓不低头。"蓝剑的话适时响起,缓解了紧张的气氛,"虽然我们还有很多事实没有弄清楚,但是从现有的信息看,尤其是你在那篇专访中对自己的那场车祸以及相关治疗情况的叙述,我判断,你同你口中的那位小进之间应该是以误会的成分居多。而且,他走的时候并不知道你发生了车祸,更加不知道你这些年独自与伤残抗争的经历。"
看著他坚定自信的双眸,我苦笑,这个蓝剑,明明年纪比我小,但或许是经历阅历的关系,除非他不想,否则我在他面前还真是很难遁形。
"邀请郭轲过来见面也是无奈之举吧,只有50%的手术成功率,而且与之前所有的康复治疗都不同,这一次的风险是生或者死。如果一切顺利当然好,如此完美的悲情演绎,那位小进因为愧疚和惊喜与你冰释前嫌的成功指数会非常之高,甚至回到你的身边重续旧情也不是不可能,而如果手术失败,你也算提前安排好了托孤的人是不是?"
面对我不置可否的缄默,蓝剑的表情突然少有的感性起来:"他叫李进对吧?真是个幸运的人,无论怎麽说至少你对他的爱是长久而深刻的,叫人羡慕啊,只是但愿,他懂得珍惜和处理。来吧,Jonathan,既然想托孤,就开始吧,也让郭轲亲眼看看,他的爱与你的爱相比,是否具有足够的竞争力。你应该有足够多的生活录像和影集不是吗?"
中部 陌上谁家年少 三十
望著整整一间屋子从天到地按照时间顺序清楚排列的影像资料,郭轲震惊的神情让我很有些报复性的快感,原来,不仅是他,我的醋意也并不小。小进小进,我是那麽那麽的爱你。
"简直是汗牛充栋。"蓝剑吹了声口哨,不知为何,这次见面,我总感觉他的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甚至有种英雄迟暮的消沈感,应该不至於啊,那麽有信念的一个人。
"我另外做有光盘,那个体积要小很多,这里的都是原始母带,郭先生请便吧。"这麽多的录像带,拼接作假的可能性非常小,我想他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二话没说地开始挑选。
从午後到黄昏,从日落到黎明,郭轲不眠不休,体力精力充沛得吓人,蓝剑是看了几眼便兴味索然地让人领了去吃喝休息,本来就是,如果没有情感基础或是特殊目的,别人的生活流水账又同自己有什麽相干。我和Ingrid断续的陪伴讲解之下直到第二天晚上,郭轲终於过足瘾般离开了放映室。也直到那一晚我们才得以聚在一起吃了顿象样的接风宴。美酒佳肴,杯盘轻响,因为各怀心事,所以大家都吃得很沈默,以至於郭轲的手机铃声显得分外突兀刺耳,连我的心脏都被震得狂跳了起来。
掏出电话扫了眼,他看向我:"是阿进。"
我深深吸气平稳心跳,原来人真的会有预感。
"喂,阿进?"
......
"阿进,你别急,安静下来听我说!我现在就在瑞士你哥哥的家中。阿进,阿进?你听得到吗?"
......
"我来了两天,你哥哥他看上去情况还好,要不要同他讲话?他现在就在我旁边。"
......
"阿进,有话直说!别那麽期期艾艾的,不象个男人!我想了解的事情已经了解到了,如果你不想在这里见到我,我随时可以走!"
......
"好了好了,冷静一点,阿进,我明白的,你尽快过来吧,我会在这里等你。"
打完电话,我看著他,他看著我。
这个男人究竟何德何能,居然敢那麽大声冲小进嚷嚷?! 而且,我的小进,我当作宝贝捧在手心里的小进,因为我的唯一一次粗暴就负气自杀就一去不回头的小进,竟然好像很吃他的那一套。
"他这就去订票,最迟後天就能到。"
当晚,我借助药物沈睡,我不想思前想後自我折磨,也不想让小进看见我的憔悴。

第二日天气晴好,我做完定时的康复训练让护士将我推到户外,正眯著眼独自享受冬日难得的暖阳,感觉有人推动了轮椅,原来是蓝剑。
"你这里的环境真是不错,难怪你一住廿年,逍遥世外。"
"推我上那边的高地好吗?那里的视野更好,今天的天气真是不错。"
"是啊。Jonathan,虽然我此行的任务已经完成,但我还想在你这里多住两天行不行?"
"原来你在休假?怪不得有空理这些闲事。"
"别显得那麽惊讶,我为什麽就不能休假?"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神出鬼没才比较正常。"
"林苏远,同你这个恋童癖相比,我正常得很!"
"得了,蓝剑,我们都已经不是当年20余岁的小夥子了,你再耍酷也吓不著我了。"
"是啊,我们都不再年轻了。"
"怎麽了你这是,出生入死了这麽年,终於累了?"
"是的。"
"那就多住两天,好好休息休息,反正我这里人少屋多,无妨。"
只是,营营役役,生老病死,一生人世,谁又不累呢?我极目放眼,山峦起伏天光云影,白雪皑皑之下草甸斑驳。
天若有情,天亦老啊。
"阿进来电话,明天早上到,他说不用派车接他。"
收回视线,我看向郭轲,他上身只穿了件线衫,仿佛刚刚运动完,血气旺盛,显得十分强健。我发现他即便在喘息不匀的情况下,依然气度沈稳,中国人说的下盘扎实根基稳固,大约就是指他这种样子。
"小进一生孤苦,郭轲,请善待他。"
我自觉语重心长,却没想到他嗤之以鼻:"林苏远,人这一辈子,谁不是靠著自己的肉身一日日捱过?!谁又比谁更可怜?!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总得为自己负责。事实上,我从未觉得阿进需要保护,他强壮得很。你还真是舔犊情深啊,难怪他那麽任性,原来就是被你给宠坏了。"
我气结,却发现找不出话来反驳。

是夜我多服了一倍的药量依然只是勉强睡到了後半夜,索性起床梳洗。当清晨的阳光自门厅天窗照耀下来的时候,我听见了门外传来的汽车刹车声。有些按耐不住,我催动轮椅,却因为Ingrid的急急扑出而停住,所谓近乡情怯大约就是指此刻我的心情。突然想起小进那日在电话里希望郭轲能留下等他过来,那麽他也是吧,经过这麽多年,已不知道该以怎样的状态相见。我呢,是以沈默还是以眼泪?
那个与Ingrid紧紧拥抱的男人就是我的小进吗?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不再那麽敏感纤弱,线条里多了些许英挺,气质里多了几分硬朗。
我的小进,我的宝贝,终於回家了。
他看向我,目不转睛。我沈默地微笑,满满的温柔与爱恋在胸中流转在眼中涌动。他慢慢向我走来然後蹲下,我轻轻抬手摘下他的眼镜,他的眼眸圆亮依旧,只是殷红如血。
将头埋向我的膝头,他的声音如同叹息:"为什麽,哥哥,为什麽不告诉我啊。"

同Ingrid交谈了解我的伤愈情况,知道我目前的病症後与我的主治大夫见面细聊,向我的护理人员学习观摩,查询有关资料...,看著小进有条不紊地安排忙碌著,我安慰而失落,真的是长大了,我手心里娇弱的宝贝。
郭轲和蓝剑约好般在隔天向我辞行,看得出小进并不希望郭轲走,我甚至隐约听见过他们并不小声的争执,不过好像还是郭轲赢了。
"干嘛不再多住两天?反正就要春节放假了。"看著小进掩饰不住的焦躁不安,我言若有憾地挽留道。
"就是因为快放假了才忙得不得了,各公司各部门都在开会总结,而且阿进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他的工作我也得叫人提前做些安排。更何况我在这儿也帮不上什麽忙。"
他虽然伪装得冠冕堂皇,但这最後一句话还是泄露了他感受冷落的幽怨情绪,我笑得有些得意,去他的风度气度,谁知道我还能活多久,隐忍多年,就让我随心所欲这一回吧。
透过窗玻璃我注视著小进送郭轲到门外车旁,两人又交谈了几句郭轲正准备钻进车门却被小进拉住,然後郭轲便狠狠地拥住了他。
"Jonathan,看来你用牛奶和心血浇灌出的玫瑰很可能会对著别人绽放哦。"身边的Ingrid同样看到了这一幕,不无调侃地开口道。
虽然已经习惯了这些年她无处不在的冷嘲热讽,但是这一刻,我的情绪还是被触动了。
"Ingrid,我来教你一首中文诗词吧。"
背光而立,她静静扬眉。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中部完


下部 且共从容 一
从小到大,走南闯北,郭轲自觉过过各种各样滋味的春节,热闹的,安静的,快乐的,痛苦的,纪律的,糜烂的,但就是没过过这麽寂寞冷清的。
从瑞士回来後,他一次都没跟李进联络过,而李进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李进可能是因为生他的气,他希望他能多留些日子,至少能陪他一起将林苏远送入手术室,但他没答应,以工作为理由。但那当然只是借口。
他坚持回来,坚持不跟他联络是在李进与林苏远重逢的那一刻决定的。
不,他并没有为此行後悔,但是,震撼却是实实在在的,真没想到表像臆测与事实真相之间会有那麽大的差距。
当初嘱托三哥周迹帮他调查李进,是因为不喜欢那种摸不到够不著的失控感,没想到周迹陆续发回的真相报告却渐渐惊人。
先是说这个David Jee除了在巴黎第八大学有过学籍纪录,以及之後在美国的生活有迹可寻,其它的一概是空白,就好像这个人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连见多识广的周迹也深觉意外,以至於兴趣倍增主动加强了调查力度。
随後李进在美国的生活轨迹便被描绘了出来,那个倒是没什麽特别的,对於他最初几年更换性伴侣的频率郭轲并不介意,比起他自己,那些实在是小儿科。说实话,如果李进真的是个纯洁的没有过去的守身如玉的处子,他反而会觉得他不正常,也那麽大个人了,这世上太清白单纯的人往往都是不健康的。这些年他也接触过那种有破处欲望的男人,而且数量还不少,对这类人他一向都不很理解甚至有著隐隐的厌恶,总感觉他们的内心深处有股子阴暗腐败的尸臭味道,大都是些人格渺小心胸狭隘的猥琐小人。他自己对於处子素来都是敬而远之的,因为有心理负担。面对年纪小天真无知的他往往没有耐心教他们长大,所以犯不上去当个不负责任的初恋情人;年纪大的他又觉得自己没必要去做别人一生一次的执著,有点冤大头的感觉。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身为男人的自信心从来都不是建立在处女膜上,他也从来都不认为初夜的鲜血就真的可以证明一个人的贞操与清纯。
然而,说来说去,这些年欲海沈浮诸多挑剔,其实不过是因为他从未真正爱过。现在他才知道,即便象他这种滑不留手百无禁忌的人精,一旦真正爱上,也会患得患失,也会瞻前顾後,也会计较也会执著,甚至会不再一味争强斗胜。
不过关於李进的情史也还是有些比较有趣的东西的,周迹找到了其中几个愿意评价李进的当事人,而他们竟然清一色地给出了"情绪化"的评语,都说他性子极端,好起来温和柔顺,翻起脸来绝不回头,而且不留一句话。还有就是,交往中他们都感觉他有著某种渴望某种他们都无法满足的渴望,而这恐怕也是他一次次选择离去的真正原因。虽然都是些合则聚不合则散不太会投入过多情感的老手,但是看得出李进给他们留下的印象还是很深的,深到事隔多年依然记忆犹新。
而与此同时,瑞士方面也有了进一步的突破,原来David是李进後来的名字,在那以前他叫做Jean Lee,完全是他中文姓名的音译,之後再传过来的消息就开始有了浓浓的隐秘内幕味道,整个少年期的离群索居,多次的心理求医,以及最後的割腕远离。
更重要的是整个调查过程非常艰难,所有能够接触到的当事人都明确表示不愿意过多透露这个孩子的事情,甚至以周迹的手段人脉除了几帧表情呆板面目模糊的证件照,居然搞不到更清晰的影像资料。周迹的感觉是这些人似乎并不是有意在遮掩什麽,而是完全出於对那个孩子的隐私维护。於是他便将重心转向了李进的收养监护人,一个中文名字叫做林苏远的华裔。
谁知道这一次依然并不顺利,虽然那间属於他的巧克力公司根基雄厚活力充沛,在业界的声望如日中天,但作为老板的他却仿佛隐士一般深居简出。如果说近十年来是因为交通事故留下的後遗症令他行动不便,那麽之前呢?
看著廿多年前,有关他控告那所给李进造成伤害的学校和肇事人的官司报告,郭轲直觉这家夥并不简单,而对於同样迟迟拿不到清晰生动的影像资料这一点,尤其让他心生怀疑。试想这麽一个有作为的实业家,年纪也不算很大,在中国的投资口碑甚至是名列前茅的,却能做到在这个新闻媒体无所不在的世界完全隐身,简直是匪夷所思。再加上李进内向多变的情绪性格,以及他那虽然已被他握在掌中却依然有些把玩不透的内外身心,都令郭轲实在是无法正面地去设想这个叫做林苏远的家夥。於是一个面色苍白心里阴暗的吸血鬼成见就在他心中成形了。
本来呢,对於李进过去的了解,郭轲的目的并不是要探听或是清算什麽,他真正想做的,其实还是希望能够更加全面深入地了解他。对於他的追逐,李进从最初的暴力抵抗,到後来的妥协默许,再到现在的身心接纳,郭轲可算一路行来节节胜利,不是没有成就感的,那麽一个孤傲冷淡的家夥,总算是被他给降服了。然而随著欢爱日深,随著默契渐起,他慢慢有了意犹未尽的感觉。
开始的时候他以为是因为李进过於柔顺的做爱方式令他感觉不过瘾。要知道那个家夥就是那样,属猫的,闹别扭的时候牙尖爪利不近人情,但是一旦顺心适意了,又会变得柔和温顺善解人意。以至於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郭轲都以挑逗他为乐──他发脾气就让他发不出脾气,他和顺就让他忍无可忍。那种逐渐的,对他情绪脉络掌控能力的获得,让他深刻享受到了恋爱的情趣与快感。在这之前郭轲从未想到过也会有这麽一天,也会有这麽一个人能让他绞尽脑汁费尽心机,能让他的耐力意志受到空前挑战,能让他的心绪情感受到如此被动的牵引与悸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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