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祝东风————亦域[下]
亦域[下]  发于:2009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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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触过工程的人都知道,在这一行中甲方向来是老大,一般情况下乙方就算吃了亏,只要尚能消化就不会声张,为的就是一个可持续性发展。所以"天勤"接手後,虽然免不了也是一番明折暗扣,但是对於承包方来说仍是比之前担心的血本无归要好很多了,因此表面看来还是皆大欢喜的。然而事实情况却要复杂得多,在层层分包背後,利益的分配是极端不公平的,最小的虾米往往会被完全牺牲掉。
按以往的情形,这些小虾米要麽是敢怒不敢言,要麽是树倒猢狲散,就算偶尔有些哭闹的,也都会因为人微言轻成不了什麽气候。然而,现在的情势不同了,在讲究和谐共处的大环境下,人们越来越懂得维护自己的权益,所以最终还是有零星的工程队代表吵到了天勤地产门前要求给说法。
本来呢,天勤作为甲方已经跟总承包方达成了书面协议,冤有头债有主,这些小分包方纵算闹到法庭,被告也应该是总承包乙方,跟天勤地产并无直接干系。而当时公司几个项目正忙得不可开交,又觉得几尾小鱼掀不起巨浪,便没有指派有相关经验的业务人员出面,於是最後坐到谈判桌前的公司代表就成了商戎。
知道对方找错了债主,加之来人衣著粗陋言行愚鲁,商戎便采取了极端强硬的态度,连吼带吓地试图让他们知难而退,却没想到适得其反,她彻底捅漏了一个马蜂窝。那几个人原就是些已被欺压至穷途末路的底层劳工,之前又被真正的债主连番推拒挑唆,早已面临崩溃边缘,若非相关业务主管和保安人员闻讯赶到,事态只怕会当场失控。
之後虽然天勤连夜找到乙方质询兼斡旋,乙方也连连保证一定尽快解决,但是没过几天商戎还是被一辆卡车当街轧伤,而肇事司机则以同归於尽的姿态束手就擒,至此,事情便开始在媒体频频曝光。一时之间无辜穷苦被逼上梁山的煽情报道在社会上激起轩然大波,而因为″天勤″的名气地位更首当其冲地成了为富不仁的众矢之的。
"老秦这回真是阴沟里翻了船,也怪他自己,这种事情怎麽能派个毫无经验的新手上阵呢。"
"会不会严重到收不了场?"怎麽又是商戎,想起之前的不愉快,李进皱眉急问。
转头看了看他的一脸担心,殷诺若有所思:"收不了场倒也不至於,法律意义上说天勤也是受害者,但是社会影响很糟。为了尽快消毒,老郭那里已是焦头烂额,尤其是最近,地产那边的‘青灵家园'一期即将开盘,这个项目因为赶的是环保潮流,公司一直寄予名利厚望,老郭始终都在盯著。审慎起见,先前做的宣传策划已经被全盘推翻,如今所有人都逼著我亲自上阵,我急著找你也是因为这个。"
回忆起上次惊鸿一瞥里恒创地产门前的标语横幅混乱情形,李进完全能想象得到这一阵郭轲所面对的压力,自相识以来头一回他对他有了些许愧疚的感觉。这段时间,他知道,郭轲一直在等他的电话等他的态度等他的选择,也很明白他一早离去又不主动联络是因为不想予他丝毫影响和困扰。和Jonathan一样,他也给了他足够的时间空间,希望他自己想清楚,做出真正忠於内心的决定。而这些日子里,他也的确在认真反省和思考,并且也已经意识到,长久以来,无论是对Jonathan还是对郭轲,抑或是在面对其他那些他情感以及身体上的短暂伴侣时,他所习惯扮演的始终都是一个索取者,一个只懂得计较和享受馈赠、不懂得付出和回报的自私家夥。
不过想通归想通,但要他主动给郭轲去电话他又有些不甘心,那个家夥明知道他被纠缠在过去现在和将来之间,却眼睁睁放著他独自挣扎翻滚,不肯稍加安抚,他才不要那麽早给他定心丸吃。每次想起他临上车前的拥抱,他就觉得解气,那麽滚烫那麽大力,嘴上再硬气,他也知道他其实很在乎他,而且已经在乎得无法维持一贯的自信和坦荡。所以他才一直忍著不跟他联络,不仅刻意地不去关注与他有关的一切事物,就连回国也没通知他,就是想看看他事出意外的狼狈。这麽长时间以来的两人相处,都是他受作弄失态的时候居多,这麽难得的机会他才不要错过。
但是,这些小儿女式的赌气,在他得知郭轲目前的处境时就一下都变得无足轻重了。从相识以来,始终是郭轲在照顾他,无论是工作事业还是生活起居,虽然比不得Jonathan的无微不至纵容溺爱,但是那种对等甚至是对抗的模式却让他的生活有了一个全新的开始。所以,也是时候了,轮到他为他做些什麽。这一刻,他突然就有了一种长大的深深自觉,原来担当与分享的滋味竟然是这样的,如同烈酒入喉,浓烈火热,充满质感。
"没问题,我要怎麽做?"
许是他的回答过於严肃郑重,殷诺误以为自己说得太严重让他过份紧张了,连忙放松了语气:"其实也没什麽大不了的,就是董事会不想这个企划做得太单一,觉得如今非常时期,应该抓住一切宣传可能给天勤加加分,所以创意不要仅仅局限在售楼目的上。现在方案是出了几个,但是争论得很厉害,我自己是一个都不满意,这才想到了你。你的眼界比较开阔,也许会有些不一样的想法。怎麽样?下午有个讨论会,你也一起参加?出出主意就行。"
"好。行李就搁你车上没问题吧?"
"当然,你肯定没时间回家了。我们还有30分锺左右,饿不饿?还够吃点东西的。"

下部 且共从容 八
经过殷诺提议,两人走进了附近的KFC,就著果汁吞嚼汉堡,李进突然想起了刘蓓蓓。
"公司已准备好材料打算告她。"灌下一大口可乐,原本因为下午的讨论会有些沈默的殷诺又来了兴头,"这下我倒要看看她傍上的那个大款会不会救她。喂,赶紧吃啊,别那麽看著我,我对事不对人。这种事情若不严惩,以後还了得了,本来现在的人就比较喜欢拿懒散当性格,正好以儆效尤。"
"没那麽严重吧,就算告赢,也不过是赔点钱,何必呢。"一来李进的确是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二来他虽然并不是很喜欢刘蓓蓓的作派,但是合作以来也还算愉快。那女孩其实并没有什麽太深的心机和坏心眼,只是有点万事不上心,大大咧咧,或者说做事不太认真负责。
"谁在乎那点钱啊,重要的是这个提交司法的过程,那可比钱唬人多了。"咽下最後一口烤鸡肉,殷诺看看表发现还有点时间,便一边拿了薯条蘸著西红柿酱当零食吃,一边继续这个话题,"而且你在外国长大,不熟悉国内法律,天勤这间文化公司有一点点政府的股份,当初成立的时候是为了以後办事万一碰上擦边球有个保护伞好说话,没想到还派上了这麽个用场,针对国有企业有一条妨害对公司企业的管理秩序罪,听说过吗?最高可以判7年,与玩忽职守或是渎职罪类似。"
"刑事罪?"李进这下是真的吃了一惊,"她的行为真的给公司造成了这麽大的损失?"
"那要看从什麽角度出发了,你不用那麽紧张,我们并没有诬陷她,所有证据都是真实的。"李进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多麽清黑,认真瞪人的时候又圆又亮,往往叫对方无法招架,殷诺有些没好气,"案已经立了,提交公诉也已是定局,但是最终怎麽判还要看法院,你要想求情自己找郭轲去。不过我告诉你,我和纪羽他们都觉得老郭这次的做法没问题,温柔乡一向是英雄冢,至少这可以证明他还是有点锐气的,前一阵他真的是心猿意马得厉害,那股子颓废的劲头甚至已经让我们开始担心天勤将来的发展了。"
"但那刘蓓蓓才二十来岁,你们不能为了证明这麽点东西就随随便便去毁了她的一生吧。"
李进并不知道殷诺对自己跟郭轲的关系了解多少,事实上在今天之前他跟他的交往就不是很深,他知道他欣赏他的作品,也很看重他的才华,但是除了工作上的偶尔交集,他们并没有什麽私交。如今听他的话音好像自己同郭轲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虽然是有些隐私曝露的别扭,但是这一两年以来他在郭轲的影响和自己刻意的磨练之下,为人处事方面的变化还是很大的,尤其是这次心结的解脱,更让他的怀抱放开了不少。再加上殷诺这个人有个不拘小节自来熟的特点,李进在他面前从来就没有过太大的生疏拘谨感,所以才能若无其事地就事论事起来。
"看不出你的正义感还蛮强的,好,我支持你坚持原则去找郭轲谈谈。他的确需要个人跟他聊聊,从不一样的视角。我们这些人跟他太熟,又利益交关,有时候的确会感情用事公私不分,所以并不是每件事都能发表客观公正的意见。好了,吃完没有?已经迟到了。"
□□□自□由□自□在□□□
下午的会议一直持续到4点多快5点,面对各种方案和意见李进并没有急著发表自己的看法,眼看会议结束殷诺点名问到他,他才沈稳地开口:"可否让我在现有图片资料中做个挑选?我打算独立做个方案。"
与会诸人都知道他的摄影师身份,对他的名气才华也多有耳闻目睹,所以并没有任何异议,散会後很配合地找齐了诸多资料任他挑拣。倒是李进自己有些不大适应,以前独来独往做自由供稿人一直是孤芳自赏的时候居多,象这样近距离地面对别人的尊敬赞赏并且参与合作讨论,在他实在是少有的经验。好在他一向的沈静寡言众人也都瞧在眼里,所以并没有什麽不调和的声音眼光让他不自在。
天勤地产是後来的天勤集团起源,因为自成格局所以当天勤大厦落成以後并没有一并搬过去,而是留在了这处很早以前就购置下来的老式写字楼里,说起来除了有一回送郭轲过来时见过外观,李进还是头一次进到里面来。会议结束後工作人员给他安排的临时办公室位於阳台边上,滑开落地玻璃门就可以看见外面的蓝天白云,感受到这个城市暮春的热意。当然他并没有时间去欣赏黄昏的云霞,他是为了在自然光下辨看图片色系才打开了门,结果车水马龙外加邻屋的嘈杂声音一起扑了进来。这个阳台是一长条,一溜并排了若干个独立的办公室,隔壁房间仿佛也在开会,大约是为了通风透气玻璃门并没有关严,听上去颇有些群情激愤。
虽说殷诺一路上的叙述让李进颇为担忧牵挂,但他知道这些事自己想帮也帮不上,不如专心眼前力所能及的工作,然而正要关门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却给绊住了,因为他分辨出那些参差起落的嗓音里有一道来自郭轲。
......
"你们继续,你们继续。雅洁,听说你代表公司去医院看过商戎了?她情况还好吧?"

下部 且共从容 九
听上去郭轲的声音并没有什麽变化,还是那麽浑厚稳健。李进犹豫了一下,要照以往,他会遵从事不关己退避三舍的原则不去参合,但是如今,对人与人的相处他已经有了些不一样的认知,开始懂得关注,所以最後他还是决定多听一会儿,尽量全面地了解些情况,以免之後跟郭轲沟通时因为他缺课太多而出现断层与隔阂。
......
"是的,郭总,我昨天去的,她表面情绪还算稳定,但看得出颇受了点惊吓,人沈默得很。"
"活该,谁叫她这麽热衷做恶人。"
"梁涛!"
"没关系的,雅洁,你让他说。我今天过来就是想再多了解了解情况,对善後事宜会有帮助。大家不用那麽正式,来,都过来随便聊聊。你叫梁涛?是哪个部门的?"
"我是综合管理部的。说实话,郭总,这次的事可以说完全是商戎一手搞砸的。"
"话是这麽说,不过商戎她也是为了公司,而且她本人并没有相关事情的处理经验。是不是她平常人缘不好啊?我怎麽听来听去就没有说她好话的人啊。雅洁你说说,你是财务部的老人了,平常跟她应该没啥瓜葛,她这麽做有有意为之的成分吗?"
"谁也没说她是故意的,不过,事情闹成这样的确和她一贯的处事方式密不可分。"
"哦?"
"郭总我就说两件事,第一,她刚来不久就赶上公司解聘员工,完全是正常的人员流动,没有牵涉任何错失问题,根据公司规定的补偿原则这几个人都可以享受上限标准,但是她却通通给了下限。事後这几个人的前主管都有去找过她说情,结果全被她冠冕堂皇公事公办地给顶了回来,最後还是各部门自己另寻了名目走账摆平的。这并不是什麽大事,涉及的钱款也没多少,但是却和我们天勤一向的与人为善作风完全不符。为此我专门私下找她聊过一回,希望她注意一下工作的方式方法,结果她当场跟我较上了劲,说是作为一名人事主管最主要的专业素质之一就是,能够毫不犹豫地为公司以最小的代价辞退员工。我见话不投机就没再说下去,但没想到,她随後就找了秦总,而且是在全公司主管的周一例会上当众找的。先是一通振振之辞,说明她这麽做的理由,从工龄待遇一直说到绩效,然後总结说如果凡事都以人情论处,那麽势必出现慷公司之慨的风气,最终发展成为制度混乱或是形同虚设,这对於一个上市公司的发展将会是致命的。末了就要秦总表态,评一评她此事处理的到底对不对?那样的情况下,秦总自然不好说不对。"
"哼,不错,那一次她赢得真是漂亮,私下里连秦总都跟我们半开玩笑地说是一不小心请了个铁面判官进来。她可能自己觉得上任伊始就当众立了威,却不知那一次就得罪了全公司的员工。"
"也不能说她没有这个自觉,但我想比较下来她还是觉得立威更加重要,看得出她信奉只要上面认可,下面怎麽说都无所谓的处事原则。第二件事就比较感性了,我说她有了得罪人的自觉也是基於这件事感受到的。从那以後她开始比较注意同大家的交往和沟通,总爱摆出一副广结善缘的架势,但遗憾的是,成效不是很大。我想这个问题出在她的性格上,她其实是个性格十分内向的人,而且防备心很重,所以在同人做所谓交心式的谈话时往往会出现她听得多说得少的局面,就算说也都是就事论事泛泛而谈,很少涉及到她自身的各种信息,久而久之就给人留下了喜欢套话探隐私虚伪不真诚的印象。"
"所以,在公司里,虽然大家表面上对她都还客气,但是实际上都不大愿意跟她过多往来,就算秦总亲自下令派人去医院慰问她,也只得雅洁姐一个人躲不过应了差。"
"其实我们倒也不是不想去,毕竟同事一场,又是工伤,只是她的心机太深,对著她实在是不知该说什麽好。"
"心机深?我看是自作聪明吧,不然又怎麽会躺在医院里。"
"这点我严重同意。曾工是在场面最火爆的时候赶回来收拾局面的,明明已经把那几个人安抚得差不多了,她却在一边大声威胁著要打110报警电话,事後又当著办公室所有人的面指责曾工不负责任胡乱承诺,还趁著陶总情况未明时,别有用心责问曾工为什麽让公司背黑锅,害得曾工被陶总大骂忘恩负义。"
"怎麽治键升了副总这麽久还没学著耐心些?"
"这其实怪不得陶总,毕竟小曾是恒创地产过来的,又在那个节骨眼上。好在陶总的个性小曾是知道的,也知道陶总一直都很器重他,而且前不久才刚提议将他从工程技术部调上来,想让他担任综管部或是经营发展部的主管,不过还没最後定。我估计就是这个任命让商戎不太舒服,原先综管部是隶属办公室的,最近才刚刚分出来。"
"说起来小曾人真是不错,不仅挨骂时没有急吼吼替自己分辨,而且出车祸那天,若不是他在一边及时拉了商戎一把,商戎何止是跌断腿,只怕会被轧做肉饼。"
"是啊,当时我也在场,我们一起吃午饭回来,商戎好像从超市出来,眼看那辆卡车轧过来,我们都没反应过来,还是曾工有经验,冲过去及时扯了她一把,真的是救了她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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